我心中有些好笑,表面却故意装得一本正经,“那是,汐考虑周全,待本公子回去之后定要重重嘉奖。”
汐将一匹马的缰绳交到我手中,“嘉奖就不必了,我可不是居功自傲的人呢!——话说回来,你是准备一路取道围场,还是先去别处?”
其实每年出来,这京城周围我都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直到成为一种习惯之后,我也就不再本着猎奇的心理出来,而是专挑喜欢的地方,邀约几个好友,玩上几天罢了。若是时间充裕,才会向远处走去。只是时间再怎么充裕,我也没有机会到其他城池中转上一转,只因每年田猎之前国君都要求我必须回宫。
“不急。不如先去文德山。那里有座寺,与山同名。听说寺中菩萨,极为灵验。我与那里方丈相熟,可以先去小住几日。”
“寺庙?不去不去。”汐一脸嫌弃,“和一群和尚有什么好住的。不久前才说寺里死了个妇人,那等污秽之地,不去也罢。”
“生死不过因果轮回,同寺院何干?”我翻身上马,催着马步小跑,道,“你若不喜便不要跟来,我自去便是。”
“你别说走就走啊!”汐在后面叫着。我故意踢了一下马腹,放开缰绳。马匹吃疼,嘶鸣一声,撒开四蹄沿着大路狂奔起来。
身后汐的声音很快模糊。我任由那马跑了一会儿,才勒紧缰绳,催马转向西边,沿着一条小路往那文德寺去了。
幸好我白天睡了,不然这马步小滚,一颠一跛,一会儿就要把人晃得睡过去。
周围的景色快速掠过,透过茂密的枝桠看不清天边的弯月。夜风打在脸上,带着夜晚林间浓重的湿气。
泼墨似的天渐渐褪去颜色,地平线上泛起鱼肚般的白。借着这天边熹微的晨光,能看到文德山离我愈来愈近。
我趋马上山,沿着蜿蜒的山路慢慢上去。这条路不知被多少善男信女的脚踏平,又为他们的善款而修葺,早已不复曾经的崎岖模样。
文德寺的寺门常年敞开,这时候还早,且文德寺距离京城较远,进香的人往往要等到午时才能上得山来,再晚些有傍晚时来得,当晚便借宿于此,次日再回到家中。
我才进去,那寺庙里洒扫的小和尚看见我一脸欢喜,“方丈都等了许多天,公子总算是来了。”
我笑着点头,心道今年特制的秋白露也不知那老方丈有没有给我留上一些。可惜今年没带什么礼物过来,万一这小气的和尚不肯让我喝,那可真够郁闷的。
来到方丈门前,还未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吵闹声。
“老秃驴!你少骗小爷!他明明说了要到这来,怎么我来了你就说人不在?”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施主所寻之人的确不在我寺院之中。出家人不打诳语,小施主还请到他处寻罢。”
“就不!我要把你这破烂庙翻个底朝天才成!万一你这秃驴将人藏起来,哼哼!”
我轻轻叩门。
里面应该是听到了,因为我叩门之后便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打开,开门的正是文德寺的方丈本如。
“方丈,别来无恙。”我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
“阿弥陀佛,公子请进。”
我才进去,就见汐跳过来,一把捉住我的领子,可惜他不够高,这动作平白少了几分威慑力,反而让人觉得好笑。
“我快马加鞭,披星戴月,连夜赶来,结果你就和那老秃驴合起伙来耍我!”
我哪知汐会如此星夜兼程,赶上山来,竟是比我取道小路还要快了许多。我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我领间移开,一边整理领子一边道:“你不是不喜欢寺院么,赶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找你这个白痴!你要是丢了,叫我怎么向你家国君交代!”
“我哪里那么容易丢。”我在蒲团上坐下,“何况,我也不过是刚到而已,何时同方丈骗你了?”
“你!”汐指着我说不出话来,转身抓起一串佛珠扔了过来,我忙伸手接住,只听他道,“我看你骑马跑那么快,以为你早到了!结果你个白痴竟然比我还慢!”
“路上迷了路。”为了坐实那个“白痴”的称号,我决定给自己找一个最简单的理由。
汐鄙视地看了我一眼,“今年秋猎的时间已经定下了,昨晚太卜大人夜观天象,说是三天后。你在这鬼寺庙里也待不了多久了,我就勉为其难再陪你几天。”
汐摔门而出,本如一边说着“善哉”一边去将门关好,回来在我面前盘膝坐下,终于肯露出他那老狐狸的本来面貌,“泽公子近来可好?”
我摊摊手,“不好。——我从相府里跑出来,现在是身无分文。你若是喜欢,将这一身衣服拿去也可。”
本如一脸慈悲模样,“公子竟然落魄至此,实在出乎老衲意料。佛祖慈悲为怀,老衲怎好要公子这蔽体之物?”
我当然不会相信这老和尚是真的“慈悲为怀”,道:“看来今年的秋白露是没我的份了。”
本如露出一个慈悲的笑容,这笑容从他做和尚起已经练了几十年,现在自然是炉火纯青,不知骗了多少善男信女,“公子不必失望。待公子几位好友来此,自然是有人为公子付账的。”
“也罢。你也听见了,我过几日就要赶往围场,这几天能不能等来人还是未知。”
“公子只管宽心住下便是。老衲着人去为公子准备房间。”
本如出去,我一人在禅房中坐着。想那本如,真心留我么,也不是没有。但是有人会来付清我的“食宿费”,老和尚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我曾问本如他这样是否算破戒,哪知本如说他是“修心不修身”,人的至高境界本就是随心所欲,刻意压制反而不好。
我失笑。
这么想着,一个小和尚已经推门道:“施主,房间已经为您安排好了。”
我起身出去,“在哪里?”
“东六丙字。”
“嗯。你去做自己的事罢,我自己过去便好。”
那小和尚抬头看了我一眼,匆匆离去。我心道这和尚好面生,应该是新来的。
我走到僧房,找到房间,推开门发现汐竟然也在。心道,这老和尚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我走进去,才坐下,就听汐道:“你怎么认识这文德寺的方丈的?我看那秃驴,面相慈悲,内心狡猾,如此表里不一,你就放心?”
我心说本如表里不一也是给你看的,又不是给我看的,口中却道:“是么?我看方丈为人慈悲为怀,从未做过奸恶之事。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你真是蠢到极致!算了,反正就这几天,田猎一开始,你就算不走,我绑也要把你绑到皇甫泓身边去。”
“如此暴力,怕我消受不起啊。”
“能得我处处维护,是你的福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哼!”
我无意与他继续争论,便将那日在承乾殿上听来的话改了改,道:“泽能得汐公子如此关心,是泽之幸。”
汐不屑地背对着我躺下去,“知道就好。”
昨晚一夜没睡,纵然白日有睡过,但如此颠倒黑白也令人有些吃不消。见汐躺下,我也和衣躺下睡了。
在寺院待了几天,那群狐朋狗友果然是没一个能这么快赶过来的。我也只好很抱歉地谢绝了本如再留几天的“好意”,同汐一起往那围场赶去。
第七章:畋
在东齐,每年国君都会命令太卜在初冬之时选出一个时间,作为田猎时间。田猎一般进行三天,举国上下但凡少壮男子都要参与。有一些身体健朗的老人也一样会去凑凑热闹,因这是一国之大事。
而在京城,则由国君带领朝中臣子一同前往京畿围场狩猎三天。擅武的官员不论品级都要前往,而对文臣的要求则相对宽松一些。一般可由他们自己决定是否前往观看,不过若是像丞相这类官职则是必须去的。
京畿围场距离京城有段距离,大队人马前行大约要一天才能够到达,再加上之后的准备,便要提前两日出发,回来时带着猎物,速度更要慢上许多,如此来回,没有个六、七天是万万回不来的。
我从前都是跟随国君车驾前去围场,且去了也极少露面,往往扮作小太监模样,跟在荣公公后头,或是与国君的侍卫混作一处,也好过一把狩猎的瘾。
这是第一次只身前往围场,不过出发的时候讨巧,说不准能在路上遇到国君。
我们一路按鞯疾驰,路上还真看到了国君的仪仗队伍。队伍行进缓慢,不比单人纵马。我们很快超过了这大队人马,先赶到了围场。
围场的门有人守着,看样子已经做好迎接国君的准备了。这时候围场戒备加严,想进去是不太可能。然而我翻遍全身,却没有发现国君赐给我的金牌,一想似乎是早便落在宫中了。只好等国君仪仗过来了,再想办法混进去了。
我与汐躲在围场外的林子中等了许久,直到入夜,才见到一队先遣绝尘而至。
这队先遣是提前过来安排的,嘈嘈杂杂了许久,后队才到。这时已晚,不适合再说些什么激励人心的话。一干大臣同国君问过安之后,便各自去歇息了。
我与汐在这个时候偷偷进了围场,找到国君的帐子,用了个声东击西的法子将门口的守卫引开,溜了进去。
汐在帐中备着的案几上坐下,拿脚在地上的兽皮上戳来戳去,小声道:“我总算功德圆满了。”
我不置可否。总觉得自己会跑来围场是个愚蠢的行为。太史季已经知道了我,我就不能再在他面前露面。何况我从相府里溜出来,又在围场上出现的话,不知道太史季会不会气死。我虽然不想理会国君与太史季之间的事情,但是也不想给国君带来太多麻烦。如此一来,我也只能一直藏在这帐中,或者可以等人们都去打猎的时候再跑掉?那我来这儿是来做什么的?
“王上早些歇息罢,这帐子是微臣照往年习惯布置的,该合王上喜好。”
“爱卿有心了。”
那外头邀功的,听声音我分辨不出,但是国君的声音我还是识得的。
他两人说完,那人还问国君是否要人伺候,国君应该是带了人,拒绝了。
帘子掀开,国君低头走了进来。那帘子很快放下,跟进来的果然是荣公公。
荣公公看见我和汐,吓了一跳,站在国君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指着我们抖个不停。直到国君叫他下去,他才回过神来,唱个喏,出去了。
“怎么样?”汐扬起脑袋看着国君。
“不错,有赏。”国君随口应道,“要什么只管说。”
“真的?那我也要皇甫泽,你赏不赏?”
国君脸色一寒。
“嘿嘿……”汐干笑几声,“我只是说笑而已,说笑而已……”
“行了,你可以出去了。”
“是是,我马上就走。”汐轻巧跳下案几,几步跑出去。我猜外面守卫一定吓了一跳,不过他们也不敢同外人说就是了。
汐才出去,国君便过来捉住我的手,对着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忽然道:“瘦了。”
“没吧……”我有些不确定的反驳他的话。相府的饭菜总不合胃口,出来这几天也没怎么好好吃过饭,瘦了也有可能。
“嗯。”国君很笃定的点点头,回头冲着帐外道,“寡人有些饿了,备些夜宵来。”
荣公公在外应了一声,然后便是匆忙而去的脚步声。
“这些天在相府可好?太史季可有欺负你?”
我摇头,“没有。王上近来可好?”
“我不好。”
这三个字让我有些惊讶,在宫中时,或是各宫娘娘,或是下臣宦官,来请安时,国君都不曾说过自己不好。
“自从你走了之后我就很不好。”国君继续道,他拉着我在榻上坐下,“我担心太史季对你不好,欺辱你。你果然瘦了,似乎还黑了。个子也没长。”
国君话说的不连贯,我以为他累了,便道:“王上奔波一天,若是觉得累了,便歇息罢。”
“我不累。”
“这么晚了,即便不累也合该歇息了。况且王上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如果今晚休息不好,那些大臣心里恐怕要偷偷笑话。”
“王上,夜宵。”荣公公在外面道。
“进来。”
荣公公低头进来,将一个小盘放在案几上便下去了。那盘上放着一只盅一只汤匙,里面想来是汤羹一类。
国君将那盅东西端起,掀开上面的盖子,一股淡淡的香味慢慢飘散出来。我向那盅里看去,没想到是一盅海参粥,粥中浮着青菜萝卜,上面还撒了蛋丝。看起来很好看,闻起来也不错,只是我实在不喜欢这东西的味道。我曾吃过一次,当时国君问我味道如何,我说好吃,后来他就往青芜殿赐了许多海参。可惜我并不爱吃,最后都送人了。
没想到今晚竟然又是这东西,早知道最初我就不该说假话。要不是那天国君心情太差,我不敢说不喜欢,也就轮不到我今天要面对这一盅海参粥了。
国君盛起半匙,吹了吹,递到我嘴边。
“不劳王上,泽自己也可。”
“你刚到太子府时不肯吃饭,都是我这么一点点喂进去的。你还总是挣扎,经常弄得我一身油水汤汁。”
“小时候的事情提它做什么。泽已经不记得了。”我的确已经不记得了,国君这样一说,也只是勾起我脑海中的一点点印象罢了,再多的,就没有了。
“泽。”他执意将汤匙送到我唇边,我勉为其难的张开口,却迟迟不见那粥流入口中。拿眼看去,国君神情莫测的看着我,直看得我都怀疑自己脸上有东西的时候,突然道:
“泽不喜欢这海参粥,怎么不早说?”
既然他发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泽不想王上心情不好。”
“你那时说喜欢,也是因为我心情不好?”
我点头。
国君来了兴致,他将手中的小盅放回案几上,道:“那将我拒之门外时,就不在乎我心情了?”
“因为那时泽心情不好。”我说罢,想了想,继续,“而且那时王上的心情很好。”
“现在呢?现在你的心情可好?”
“泽心情很好。不过王上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泽是因为什么,心情如此好?”
我看国君眼神中似乎透出一种奇异的热切来,忽然想起汐说国君早想见我,便道:“自然是因为见到了王上。”
我才说完,国君突然反身将我压在榻上。我微微挣动了几下,忽然发现身下有个什么东西顶在腰上,身子不由僵硬,捉住国君的手不敢再动。
他却看准我不敢动似的,反手捏住我的手腕,一只手便握住我两只手腕,一直压到我的头顶上去。
“王上……”我试图制止他的动作,但他并不理会。
皇甫泓低下头,用唇在我的耳畔摩、擦着。一种温、热、湿、润的感觉从耳朵袭来。他的舌头在我的耳蜗中舔舐着,酥、麻的感觉渐渐麻痹了我的全身。
他的唇、舌从耳后一路舔下,捉住我的唇,狠狠吸、吮,直到我喘息不止才放开,趁机将两根手指放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