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用激将法,是钱生坤自己激了自己一下。这会儿他更纠结了。
如果要说,怎么说?
怎么开口?
太扯了像个女人一样矫情,还是别说了吧。
……
钱生坤眉头拧的不能再拧,思绪乱的不能再乱,矛盾的不能再矛盾的时候,果断的往桌上拍了筷子。
遥光被吓了下,诧异的望着他。
他也瞪着遥光,神色复杂。
在遥光询问的目光下,他质问:“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吭气。”
遥光露出了明显不解的表情。
“就是你说你看出来了!”钱生坤因为尴尬而有些不耐烦道。
遥光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有些不解:“为什么要说?”
钱生坤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难道直接问“你是不是故意套近乎的”?遥光就算是也不一定会承认。
遥光见他不吭气,于是问:“你不想让我知道?”
钱生坤沉默着挪开了视线。不是说不想让遥光知道,但也不是想让遥光知道。
他就想顺其自然些。
遥光不解的看着他,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沉默良久,遥光又写了些什么,然后将本着给他看,表情平和:
“我不说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说。因为你们家家境怎么样跟咱俩交流来往又没什么关系。”
钱生坤所有的纠结焦躁烦闷瞬间就被这句话都平复了,甚至连不知何时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他有些尴尬的看着遥光身后的墙,“哦”了一声。
遥光笑着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把筷子搁他手里,让他吃饭。
钱生坤拿着筷子,这才吃了菜端上来后最心平气和的一口饭。
遥光微微笑着,拿着本子继续在一旁涂涂抹抹。
在沉静之中,钱生坤瞥了眼,发现遥光竟然在画墙边的沙发、柜子。
“你真是吃饱了没事干的。”钱生坤嗤笑。
遥光微笑着耸了下肩,表示无可厚非,然后低头继续。
再次陷入沉静中。
没过多久钱生坤又停了筷子,问遥光怎么不吃。
遥光似乎有些诧异他的明知故问,又重复了一遍:“吃过了。”
“我知道!”钱生坤眉头微皱,“你这样和我一个人吃有什么区别。”
遥光望着他,似乎对他说的话有点诧异,之后表情缓和了些,拿了筷子。
看着遥光夹菜,吃到嘴里,注意到了遥光表情间细微的变化,钱生坤不由得意的问:“怎么样?”就像考试得了满分的小学生。
遥光咽下菜,点点头。尽管他神色比较平静,但钱生坤知道遥光心里绝对不仅仅是点点头这么简单的。于是他又追问和上回那家小餐馆比怎么样,见遥光又点了点头才心满意足的转头继续吃饭了。
两人慢慢悠悠吃着,尽管餐桌上除了餐具的细微的碰撞声依然安静,但钱生坤却觉得气氛已与之前迥然不同。
起码看着两双筷子在餐桌上晃和一双筷子在餐桌上晃就完全不一样。
——他吃的很舒心。
八
最后菜毫无悬念的剩了一堆。
“打包不?”钱生坤看向遥光,笑得意味深长。
他当然不是善心大发或是突然意识到节约的重要性,而是想看看遥光是不是面对什么事情都能这么坦然。
——人人提倡的“节约光荣”和人人不屑的“嗟来之食”的选择。
然而对方却像没注意到他的弦外之音一样,写下“你打回去明天热一下可以吃”。
他故意加重了嫌弃的语气,说“我不吃剩饭”。
遥光却平静的点点头:“那就打包吧。”
“我不要的剩饭你也要?”钱生坤皱着眉问。
“在我看来那就是浪费。”
“你也不嫌丢人。”
“我不认为丢人就行了。”
钱生坤盯了遥光半天,没再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会再为这事而大吵一番,但实际上他连说都懒得说。因为他知道遥光这人基本上对什么事都能“接纳”,也就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就和他打架一样,他就是想打,不管别人怎么说。
想起刚才遥光举得例子,他突然有种“他们的确是一样的”的真实感。
就像突然在白纸上画下彩色的一笔一样醒目。
他的世界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他高兴地甚至唇角都扬了起来。
当然,他的唇角在遥光真的打包的时候还是降下来了几分,他甚至在走出包间门后一直走在前面距离遥光几米的地方。
他接受遥光打包的事实,但他还没法接受要陪着一起丢人。
遥光倒没介意什么,只是淡淡笑着在他后面不急不慢的走着。
出了灯火通明的华贵的饭店,外面已是夜色阑珊。
身后的脚步声离的近了些,然后在他身边,和他保持同样的速度。
钱生坤并没有看过去,只是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
反正黑灯瞎火的没人看的清。
世界褪去白日一清二楚的喧嚣,两人在悠然朦胧的光与影的遮掩下不疾不徐的走着。不一会儿遥光掏出了手机,看着屏幕,微垂着眼帘,手上不停地按着,应该是在编辑内容。幽亮的光安静的映在他安静的脸上,苍白干净的有些不食烟火。
钱生坤看着遥光的侧脸,就突然想他把事情看这么透干嘛不出家算了。
接着一想遥光像庙里的和尚一样剃了光头,钱生坤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遥光刚好看到他笑,便转头好奇的望向他,然后也跟着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钱生坤望着,呼吸一窒,不着痕迹的恍惚了一下,然后迅速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的一声不吭的挪开了视线。
但实际上他整个人却陷入了要将人包裹住般的柔软舒适之中。
他就像上了瘾似的往那种感受中陷,而那种感觉就像精油往下缓缓流淌般从心脏往下,要淌向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
……他觉得他都快硬了。
他的脸立刻拧了眉,狠狠在心底骂妈的这太变态了,没见过一笑都能让人硬的。
他不敢继续往下陷,但也没有从那泥潭中出来。
这和平时的欲望不一样,比单纯的冲动要让人享受的多。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难以忘却。
不过让他心里膈应的是他对同性不敢兴趣,不管哪种类型。
就在他的脑袋还在稀里糊涂的时候遥光将手机转向了他,上面打着:“你怎么回?”
他立刻收拾了脑子里的乱七八糟,皱着眉扫了眼,望着前方回答:“打车。”
“不回家?这么晚了。”
“这还算晚?九点都还不到。”
“对你来说挺晚了。”
钱生坤一看,不屑的勾了唇角:“晚什么,我常一点多回。”
遥光看了他一会儿,收了手机,没再提意见。
两人就继续在无言中往前走着,似乎漫无目的没有尽头。
钱生坤也不清楚自己在溜达什么,只是觉得时间还早,回去也没意思。
他转头对遥光说,哎,咱去哪玩吧。
遥光微微睁大了眼用目光询问他。眼睛在灯光的照射及朦胧的黑暗中映着微光。
“酒吧。”钱生坤回答。
遥光摇头。
“洗浴。”
摇头。
“会所。”
摇头。
“舞厅。”
摇头。
“别告诉我你要去网吧。”
摇头。
钱生坤终于不耐烦了:“那你想去哪。”
遥光有些愕然的摇头,好像这不关他的事,他没打算去哪。
“你一天到晚都干什么呢这儿不去那儿不去的。”
遥光抬头琢磨了会儿,拿出手机,打:没课时画画,看书,看电影,做作业……
“——你就窝着不出去?”钱生坤皱着眉打断了。
遥光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偶尔去外面溜达,或者打球”。
“……其他呢?!不去酒吧?不泡夜店?我靠你是不是大学生啊?!”
“和同学去过几次,但太贵”……
钱生坤一看,也不管遥光字没打完就扯着他胳膊往马路边走:“得了得了,我请你去吧,走走走走走。”要不然实在太无聊了,这得溜达到什么时候。
遥光却站在那不挪步子,匆忙摇头。
“让你去你就去!”
钱生坤不耐烦的继续扯着他。而遥光依然站在那,拿着手机的手匆忙打字,然后给钱生坤看:
“我不太喜欢”。
“是嫌贵吧。”
遥光摇头。
“那就去!”
钱生坤命令。但遥光依然摇摇头,有些无奈的“啊——”了一声。
他这才醒悟过来。望着静静看着自己的遥光,停止了拉扯。
遥光是个哑巴。
去那地方,不说话算怎么回事。带着跟个累赘一样,自己要干什么都不方便。
他拧着眉啧了声,松了手,看了会儿在灯光笼罩下车来车往的马路,然后转过头对遥光说那你回吧,我自己去。
遥光迅速的打着字,然后给他看:“你还没成年吧。”
钱生坤嘲弄的笑笑:“没事,去了都那么多次了,人都熟了。”接着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笑容不由带上了轻佻和恶作剧的成分。他胳膊随意的搭到了遥光肩上,然后低声说:“哎,有家店里的姿色都挺不错,带你去看看吧。我请你,以后你单独一个人去也算我账上。”接着一直玩味的盯着遥光的脸。
遥光却淡定的笑笑:“不用。小心得病,纵欲伤身”。
一句话打完,钱生坤也不清楚遥光的坦然是真的还是装的、是因为真无所谓才坦然还是因为身经百战所以坦然。
钱生坤皱着眉冲遥光“哎”了一声。遥光转过头,看着他。
他盯着遥光,问“你和人上过床没”。
遥光淡淡笑着摇头。
“真的假的。”
点头。
“……我靠,你怎么这么淡定。”
钱生坤难以置信的嘟囔着,遥光看着他却笑的更温和坦然。
他愣了下,然后拧着眉,目光挪向一旁,胳膊从遥光肩上一点点局促的放了下来,身子站直了些。也顾不得对方低头在手机上打什么了。
——他有反应了。
而且比第一次还要干脆还要快。
之前的那种感觉似乎让他形成了条件反,只要有刺激就直接会有反应。
他觉得自己是见不得遥光笑了。遥光笑的越干净,他就越受不了。
怎么会笑的那么干净,就好像他们谈论的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然而让他觉得最匪夷所思是他现在自己的情况。
尽管他的生理反应的很直接,但他的脑子里对遥光没有欲望,起码他想到遥光的时候没有。
——想到普通状态下的遥光时没有。
而像刚才那种状态的,他没试,也没意识要去试。
这时遥光笑着将手机转了过来:“这有什么,人的生理反应而已,人不都是这么来的么”。
以前哪个狐朋狗友说过这种类似的话,带着满不在乎的调笑。
但和此时眼前微笑着的遥光对比起来,意义和心态完全天壤之别。
那个让人觉得是放纵惯了而无所谓,这个却是把一切都想的太理性而无所谓。
这个人有着七老八十的老者破红尘的理性,有着中年人的沉稳温和,但又让人觉得像六七岁的孩童那样天真到无知。
钱生坤心不在焉的望着马路上的车辆,扯着唇角笑了下。
他现在脑子还乱着,只想先去个地方找个女的解决了。
在他的认知中,除了自己是憋的太久了以外,没有第二个结论。
他转头对遥光不冷不热道:“我走啊,你随意。”
遥光的笑容渐渐褪下,目光转而带上了有些不解。
他皱着眉,不耐烦道:“不管你的事!”说着往路边走去。
遥光没有离开,而是往前跟了几步,站在他旁边,打:“我带你去转吧”。
“不去!”钱生坤一边看着明晃晃开着车灯驶来的车辆一边冲遥光喊了句。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看你烦!”
遥光看了会儿他,然后默默的收了手机。但他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钱生坤旁边,也看着一辆辆开来的车辆。
钱生坤却更烦躁了,他越静不下来就越静不下来。他觉得自己身上就想有个磁场一样,遥光在他身边、离他多近他都能感觉到,让他全身的细胞就和打了兴奋剂似的亢奋的不舒服。
“你还站在这干嘛?!”他扭头恶狠狠地质问遥光。
遥光却笑着:“等你上车再走吧”。
“行了行了我不用你等,你赶紧走吧。”
“没事,我不着急”。
遥光赖着不走,钱生坤也再不想和他多说一句,甚至不看他,只是望着远处一辆一辆驶来的车辆。
——他不敢看他。
他保不准遥光再笑一下,他会怎么样。
当然他不认为他会对遥光做什么,但他受不了那感觉,像猫在心尖抓似的。
过了会儿遥光又给他看手机:
“不去其他地方转?”
而他再次不耐烦的喊:“不去!”
对方也没再打什么,再次“沉默”了。
这个时间打车并不方便,也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终于来了辆出租车。
遥光将他送到车上,给他看上面已打好字的手机:
“注意安全,到了家发个信息”。
他瞥了眼,随意的嗯了声后果断的关了车门,给司机报了自己常去的那家酒店。
司机斜眼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没说什么,将车开了出去。
他望着前方,没回头去看一眼车后的遥光。
九
在车上提前预定了房间后过了十几分钟,车在一家看似普通的酒店停下。一下车,就看到酒店的经理陈瑜在门口等着了。
这间店外面看上去是正正规规的洗浴、唱歌、住宿的地方,但实际上,它就如些古板又没见过市面的小市民所想像的那样,也干着一些恬不知耻的“特殊服务”的项目——不过这些隐藏的比老百姓们想的要复杂得多,那是有钱在里面也不一定“享受”的到,人家反过来还会义正言辞的说他们这是“正规场所”。
戴着眼镜西装革履的年轻经理笑着和他寒暄了几句后将他请进酒店。进了大门,里面则是不同于外面的富丽堂皇,左右两边的高挑漂亮的门迎、前台清秀的服务员看向钱生坤,眼波流转,细细软软的声音恭恭敬敬喊一句“欢迎观临”。
上了电梯,陈瑜告诉他来了几个新人,但之后就在他爱答不理的冷淡回应下识相的闭了嘴。
出了电梯,陈瑜问:“怎么只有您一人,方少爷他们呢。”
钱生坤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答:“不清楚,怎么?”
“没,就觉得你们经常是一起来的。”陈瑜笑着回应,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了些。
进了房间,有些浓重的香气扑面而来。一群或淡妆或浓抹或艳丽或脱俗的女子已等在客厅,站成一排,像商品一样等人挑选。
钱生坤扫了眼,目光在左边第四个那个微垂着眼帘、长发清秀的女子脸上停了下,又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