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的特别厉害,弹了将近二十年的吉他,每次沙龙都是焦点人物。”
“嗯,我知道他。玩儿摇滚,也玩儿爵士,结果指弹还特别牛逼。”
喂喂。熊鑫在心里抗议,也赞扬下熊猫嘛,熊猫多认真呀。
两人演出完毕回到座位上,熊猫仔一脸的幸福。任伟难得不挖苦他,和他开心地说笑。左右几桌时不时有人同任伟说话,颜瞻就凑近熊鑫和他聊天。他说,你知道吗,我紧张死了,生怕搞砸。熊鑫含笑听他说着,他的肩挨着他的肩,他的眉眼带笑,神采飞扬。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他同台演出呢,争取了不下一万次。真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同台唱歌!
单纯的熊猫,快乐得溢于言表。
六点多的时候彭勃来了电话,熊鑫没接,改摁飞信——大家都在聆听,他不想吵到别人,也不愿错过精彩的演出时光。纹身男回你接吧,不用说话,我说完就挂,开车呢。熊打了过去,听到他说搞完纹身了,正往鼓楼开,说你说的地方我知道,到了我直接进去。熊说好呀,我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很好找。
之前就跟任伟和颜瞻说了BF一会儿过来,颜瞻表示很期待,任伟表示我就知道你属于晒幸福的那个类型。挖苦听来也挺甜。这就是恋爱的人吧?
沙龙持续到将近七点,任伟和颜瞻被要求再合奏一首《G弦上的咏叹调》。任伟笑着说,那就真正合奏一下,小朋友吉他弹得也不错,谁借他一把琴,双吉他合奏来点儿变化。
数人表示乐意出借,乐器商说干脆用我们的新琴吧,颜瞻就跟任伟一起上了台。熊鑫短纹身男:你到没到呀,我朋友要加演!你赶得上么?
短信回传很快:往过走呢。等我吧。
熊翘着嘴角笑。
彭勃走过来就看到Pub外聚了不少人,轻快的琴声从窗内传来,循着声音张望过去,正要点烟的手一顿,烟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聚光灯下,舞台之上,合奏的两个年轻男人……
而且这曲子,巴赫的这首《G弦上的咏叹调》原来是用小提琴来演绎的吧?
不对,偏离重点了。
为什么看见了任伟……还有颜瞻?
任伟淡然地坐在那里,抱着吉他弹奏的模样,是他熟得不能再熟的他的形象。他总是那样云淡风轻地弹着琴,稍显孤独的身影像个被神遗弃的孩子。但今天他脸上的表情是彭勃所陌生的。一扫以往的忧郁神色,那份惬意与温暖的神情直叫彭勃怀疑自己的眼睛。
琴音与琴音融合,合奏出轻快的旋律,Solo与扫弦交织得天衣无缝,任伟与颜瞻的配合可以说浑然天成。琴箱的共鸣声抓住了在场所有聆听者的耳朵。
我朋友要加演,你赶得上么?
脑海中,熊鑫的话语浮现了出来。
你朋友……
你朋友是哪一个?
向上抬头,熊果然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他背对他,消瘦的背影映入彭勃的眼帘。
步子早已迈不开。双腿像灌了铅。
一声扫弦结束了曲目,掌声再次响起,较之上一回更加热烈。很多人站了起来,鼓掌表示对演出的赞赏,表示对沙龙成功落幕的庆祝。熊鑫也站了起来,然后眼角余光就瞥见了站在楼下窗外的彭勃。他一边鼓掌一边探出半个身子对彭勃挥手:“这里~看这里~”
站在楼下的纹身男仰起了脸,熊嘿嘿笑,“上来呀~”
“买盒儿烟。”彭勃摆了摆手,向对街走去。
熊不明所以,嘟嘴表示对他的鄙视。
吉他沙龙散场,人陆陆续续离开,很多人参加接下来的酒局,任伟和颜瞻没去,陪熊等熊的BF。熊鑫说他来了,买烟去了。任伟说不急。颜瞻说晚上一起吃饭呗!任伟说你饿死鬼投胎啊你,中午吃那么多,这会儿又喊着要吃。颜瞻撅嘴:我又饿了嘛!咱们去吃火锅吧!熊鑫怀着幸福的心情看他们斗嘴,等纹身男。
彭勃耗了好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办。尤其从这边看到果然是颜瞻和任伟跟熊坐到了一起,更加挠头。这世界还能再小点儿么?还是说就我一个人的世界这么小?任伟还是瘦高瘦高的,背脊的轮廓一如既往发散出性感的味道。这一年多,他极力避免碰到这个男人,不去看演出也不去见一些他们共同的朋友。去年在音乐节上偶遇,尴尬至极。
彭勃倒是不恨任伟了,通过自己和秦浪的聚散离合,他想过许多,也回头想过和任伟之间的种种纠葛。不爱就是不爱,这东西勉强不来。爱情也没有先来后到一说,真心很容易在不爱你的人那里变成束缚与压力。爱必须得同步,不同步就是别扭的两人三脚,不摔狠了才怪。而且,无论摔多少次,你也无法打动那个根本不爱你的人。
他很想开车回去,背疼,心也乱成毛线球,可又不能晾熊。但关键是,不晾,结果八成更糟。这么看来他一掂量,事情就变成了是小惹熊还是大惹熊。小惹固然是好选择,但之后呢?之后就不会出现这样尴尬的情形了吗?
偷偷告诉你,我暗恋过他好久~
就是我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一个哦~
这下儿你真能气死我了!
这个“他”显然不可能是任伟。从年龄上出发,熊鑫跟颜瞻两人是朋友比较说得通。再者如果熊鑫认识任伟,自己没理由不一早认识熊鑫。
他怎么能跟颜瞻是朋友呢?还……你还什么你?你还暗恋过他?!
彭勃能原谅任伟,不代表彭勃看见颜瞻就不来气。他对他的愤怒,那简直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这么想来……曾经,去观察熊鑫的手,他莫名其妙觉得有些眼熟……不正是因为想到了颜瞻的手吗?那双手攥着纸杯泼他一身饮料;那双手握成拳头,砸在皮肉之上;那双手提着气枪,把他的别墅搞得一团乱;那双手毫无道理地拥住了他最爱的男人……明明就是个破孩子,却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妈的。
那小子弹钢琴。
操。
之前真没想到,也不可能想到。
火气腾腾地往上涌,彭勃越想越气。他在这臭小子手里狠狠栽了一道,这小混蛋现在又冒出来想给我个二来回?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彭勃摸出来,来电显示:熊男。接起来,他就听到了熊甜腻腻地催促:“你买到金星去啦?快点儿嘛,大家饿了,等你过来一起找地儿吃饭呢。”
“火锅!火锅!”
“你闭嘴。”
颜瞻和任伟的声音也依次顺着听筒传来。
接下来还有更悲催的。
“你别让他麻烦了,咱们下去吧。”
“对对对!我们去找他喽~”
然后是熊鑫清晰的声音,“你别动了,我们下楼。挂了,去逮捕你~”
能不能先让警察把我逮走?听着电话里传来的盲音,不用说,危险迫近。
三人结账出来,颜瞻走在熊鑫身边,咪咪笑着。老实说他现在充满了好奇——究竟,能成功把熊改造得这么时髦的仁兄,你啥样呢?再想想之前,熊说到他,那副发自肺腑的幸福模样,可是跟之前他们见过的“帅哥”男友待遇截然不同。熊总是让他大跌眼镜呢。忽然说出喜欢男人不说,又有个空降的顶尖男友,结果转瞬间又分开了,理由是不合适。而现在,却冒出一个“非常喜欢的人”。喂喂,你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事嘛。
任伟跟在两位小朋友身后,低头点烟的空当,忽然有些起风,打火机摁了几次都不着。这风,来得真不是时候。
彭勃喝着手里的纯净水,眼看着一行三人一步比一步朝自己逼近,握着水瓶的手不觉中收紧。
“磨蹭死你了~”熊鑫远远就发现了目标,这会儿扬起手向彭勃打招呼。
他一抬胳膊,熊猫仔的大眼睛就迫不及待地扫了过去,然后……下意识就挡在了任伟身前。
任伟在这个当口终于点着了烟,可嘴唇一哆嗦,险些就从嘴边滑下去,不得不以手夹住,那令他看上去更像是捂嘴。去年他们曾偶尔打过照面,当时彭勃投来凶狠的目光,令他不禁微微皱眉,今天倒是没了凶狠,眼神也在一瞬间闪躲开。
熊鑫小跑了两步,因而背对任伟和颜瞻所以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彭勃跟他是面对面的,瞧着他眉头紧皱脸色铁青,熊忍不住问:“怎么了?不舒服吗?”出乎意料地,彭勃没说话,而是别过了脸。
“熊鑫你和他……”
颜瞻刚开口就被任伟制止了,他扳过他的肩,揽住了他:“大街上呢。”
可熊猫仔不依不饶:“在哪里我也要说啊!熊不可以……”
“你不怕喝风啊!”任伟狠狠掐了颜瞻一把。熊鑫的男朋友是彭勃,他吃惊不比颜瞻少,但多吃惊你也不能在大街上吵吵起来吧?
熊鑫困惑了。看看颜瞻和任伟,再看看彭勃,分明一个仇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架势。他们……这是……?
四人在熊鑫的提议下重新回到了刚刚离开的Pub,较之刚才的热闹截然不同,人去楼空后,服务生正在打扫,以迎接晚九点后陆续上门的大批客人。他们在一楼的一角找了一张整理完的桌子坐下,侍应生拿来水单,脸上的笑容更加映衬出这一桌人的不和谐。
“都要点什么呢?”熊鑫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知道他们都没心情喝东西,自己也没有,但总得点些什么才好占据人家Pub的位置吧?
“我不渴。”颜瞻头一次对熊鑫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语气也很差。
“你什么态度?跟谁说话呢?”坐在熊鑫旁边的彭勃隔着桌子瞪视颜瞻。
颜瞻想回嘴,但实在又不想跟彭勃说话,蹭一下就站起了身。
“坐下,干嘛呢。”靠在椅背上的任伟语气里透出一丝严厉。
颜瞻看向任伟,任伟瞪视着他,他才不情不愿坐了下来。
“麻烦帮我拿一壶茶吧。”熊鑫抬头看向侍应生,此时此刻另外三张脸他都不愿看,“铁观音。然后要一客乳酪蛋糕。”
侍应生走了,一桌人仍旧处于沉默中。彭勃点了支烟,率先打破了僵局,“你跟他是朋友?”
这还是熊鑫头一次感受到彭勃这种态度,也是他头一次看见他如此不礼貌地用手去指一个人。
“你干嘛呀。”他慌忙伸手过去,按下了彭勃的手。
“你指谁?”颜瞻的语调与气性也让熊鑫大开眼界,“如果可能,我半秒钟也不想跟你面对面坐着。我还想问熊鑫呢,为什么他会跟你这种人来往。你这种卑劣的人!”
“你信我抽你么?”
“停。你们到底要干嘛?”熊鑫忍无可忍。
“他就是当初掳走任伟的那个混蛋!”颜瞻盯着熊鑫说。
“你说够了吗?”任伟这时开口了。
熊鑫的脑袋有些发飘,云里雾里白茫茫一片。颜瞻说什么?周围是这么安静,时间几乎不见流淌,自己的呼吸声听来都这么清晰。情不自禁地侧脸望向彭勃,他叼着烟不说话。
我也需要抽支烟,熊鑫想,需要尼古丁渗透进血液里。这么想着,他摸出了烟盒,顶开蓝熊打火机的盖子,打着火,点燃了指间的香烟。
把任伟掳走的人。彭勃?
他很想反问一句,但记忆的回放让他放弃了这一决定。好像是的。当时颜瞻是说过彭勃的名字。这么一想的话,是的。你这是什么样的记性啊?那时还帮颜瞻查过手机号码,是现在彭勃用的这个号码吗?怎么也无法确定。
不对,这些好像还不是重点。
彭勃把任伟掳走了。
和颜瞻争抢任伟的男人,他是……彭勃。
彭勃……是那个为任伟发狂的人。
是这样的吧?
茶壶茶杯连同蛋糕一并被端了上来。熊鑫把蛋糕放在颜瞻跟前,又拿过茶壶倒了三杯茶,依次放到任伟、彭勃和自己的面前。
“我吃不下。”颜瞻推开了碟子。
“吃不下起来。”任伟说着站起了身,并掏出钱夹放下了一张百元大钞,“我们先回去了。”
熊鑫点点头,看颜瞻弯腰拿起了箱鼓包。与此同时他的手摸进裤兜,把车钥匙掏出来递给了颜瞻。礼服熊摇啊摇,没人伸手来接。
“你眼瞎了?”任伟推了一把颜瞻。
颜瞻还是不伸手,非但不伸手,背起包迈开步子就走了出去。
任伟没再搭理他,接过“礼服熊”,拍了拍熊鑫的肩膀。
两人离去,熊鑫伸手拿过茶杯,听到彭勃说:“你怎么那么爱搭理他?”
“他是我朋友啊。”
颜瞻低头在前面走,任伟叼着烟与他几步之遥。路过熊鑫停车的地方,熊猫仔径直走了过去。
任伟看见了,也没叫他,而是团了手里的空烟盒,直接扔到了熊猫脑袋上。
颜瞻被砸,回过头,瞧见任伟站在雷克萨斯旁。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四目相对,颜瞻紧紧攥着包带,任伟吞云吐雾。
僵持了几分钟,任伟用脚碾灭了烟:“怎么着?你打算跟卷毛熊掰了?”
“谁说的!”
“那你给人脸子干嘛?”
“……”
“亏了人家又是特意给你点蛋糕,又是把车借你。你几岁啊?啊,颜瞻。”
“……”
“上车。饿了,回家煮粥。”
颜瞻倒车出来,东西向堵得不善。他不说话,任伟也不说话。在冷战方面,熊猫仔尚未获胜过一次,这一次仍旧败北。
“你臭一张脸干嘛啦!我应该生你的气才对吧!”
“凭什么?”任伟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我想说什么你都不让我说!彭勃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熊鑫怎么能跟他在一起!”
“你想说的就是诸如此类?”
“不应该吗?我是他朋友呀!”
“正因为你是他朋友,你才不应该说,说了你俩也就掰了。越是亲密的朋友,有些话越是应该烂在肚子里。你又不是大姑娘,你反应这么激烈干嘛?熊鑫跟谁交往有他自己的权利,他跟彭勃好,跟你有什么关系?是说熊鑫谈恋爱你也要陪着吗?你要这么热心,干脆咱俩分了你跟他好,你想怎么热心都行。”
“任伟!”
“我不想跟你吵,你自己冷静想想吧。”
没有目光的交流,也没有言语的互动,熊鑫和彭勃并肩坐着,一个一支接一支抽烟,一个看着窗外发呆。各有各的心思。
一壶茶凉了,乳酪蛋糕落上了小飞虫。彭勃碾灭烟,看向了熊鑫。他一直一直的不说话,令他心里七上八下。
穿帮了。
虽然一开始也没想瞒过。甚至可以说都“坦白交代”过。以前跟熊鑫,什么没说过呀?当然,过激行为没说,不好意思说。也当然,任伟的名字没说,没必要说。从头到尾熊鑫知道他曾特别炽烈地爱过一个男人,还劝慰过他很久呢。问题是……这男人,他认识,事情就又不一样了。尤其听颜瞻话里那意思,他的过激行为熊鑫貌似知道得一清二楚。不,不对,等一下……熊鑫把车钥匙递给颜瞻的那一幕给了他启发——颜瞻开的那辆雷克萨斯,原来是熊鑫的。你不想承认也不行,熊和那臭小子哥俩好。熊还说了呢,我暗恋过他许久。
彭勃现在有点儿把握不住自己的心情。他是既想着颜瞻冒火,又惦记着熊怕熊跟他……怕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就这么分崩离析。不会吧?不能够吧?熊鑫喜欢他呀。可……知道了他可憎的面目,还会……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