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里所有的孩子围坐在严疏盏身旁“夫子,天为什么是蓝的。” “夫子,俺上次在后山捡了只小狗,很可爱,夫子去看看吧。”‘夫子,夫子’不停地叫,问题永远也问不完。
重明和严疏盏被孩子热热闹闹的簇拥着送到门外,小孩子顶着两个红脸蛋,把手里的鲜花塞给严疏盏“严夫子,这是俺们大家一块送你的。你看,这花多漂亮,是二妮,俺们一起采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乡间特有的质朴。严疏盏此时的笑容是发自心底的,令重明也错不开眼。
眼前的严疏盏和百年前的洛玄子何其相似,嘴硬心软。只是那一个太过洒脱,这一个又太过拘束。
重明在这明媚的阳光,微醺的清风和孩子纯粹的笑声里,觉得,要是在人间过着这样的日子,那么天界的确枯燥无味。
如果身旁是怀中的这个人,留在人间,也未尝不可,重明暗想。
第七章
青城镇知府给李丞相准备的功德碑还没立起来,倒是接到了李丞相的亲手书信一封,大意夸赞青城镇人杰地灵,自己甚是挂念,接着特意嘱咐不要惊动百姓,说白了就是微服出访,要他知府不要张扬。信上那三个“林大人”可是把青城镇知府乐了个三天三夜,拉着自家师爷“瞧见没,李丞相记得我名呢。。啧啧啧,说明什么,这说明丞相他重视我啊,亲笔信啊。我林某的好日子马上就来喽!”
严疏盏听着雨声有些发困,打了个哈欠问“这么的大的雨,也不知道大师那漏不漏雨,要漏雨就麻烦了,我们给他送把伞吧,哎呀,送伞还不如给他把房子修修,上次。。。。。。”重明听见严疏盏提及那上山的和尚,想起和尚的笑脸就觉得不顺气,压着气打断“那和尚能自顾自照顾好自己,你瞎操什么心?”严疏盏一听就不高兴“你这人怎么这样?大师明明。。。。”眼看严疏盏为了个死了两百年的和尚跟自己瞪眼,更加不痛快,心想干脆乘着今天把话挑明了算了,“大师,大师,你叫的亲热,你把他当什么人,他把你又当什么人。小心热脸贴个冷屁股。”
“你!我跟大师是朋友,不行吗?”严疏盏气急这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朋友?什么朋友?” “好朋友。”严疏盏回答的理直气壮。
“好朋友?好,你跟那和尚是好朋友。那你跟街边那个小乞丐呢?”
“好朋友。”
“巷口那个卖糖炒栗子的呢?”
“好朋友。”
“县衙里的那个捕快?”
“好朋友。”严疏盏有些吃不准重明今天是怎么了,没头没脑问这些,声音不自觉却低了下去。
重明深吸一口气“好,那我问你,我呢?你,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那个为自己撑伞的男人,那个赖在家里的男人,那个会为他在无数个黑夜里点起灯火的男人,那个牵着自己手抱着自己的男人,到底是谁?答案明明呼之欲出,却怎么也也开不了口。
无言的沉默与尴尬,严疏盏不再出声,生怕一出声,有什么就要被挑破了。猛地觉得身子一空,周身发凉,等回过神来,严疏盏看到的是正对着他重明那张被雨水淋湿的脸庞和那一双有些怒气的眼。大雨砸在重明的白衣上,溅起无数的水花,雨水顺着发丝淌下,他却定定站那,只是盯着严疏盏。
严疏盏抬起手臂想要将手中的伞再举高一些,把重明重新圈回伞下,重明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我们是什么关系?”一字一句。
“朋。。友。。。”严疏盏的声音低到快淹没在雨声中,不敢与重明再对视,只好别开脸,努力保持镇定。
“可惜,本君不想做朋友。”重明突然将严疏盏手中的伞夺过,朝地上一扔,双手扳住严疏盏的双肩,低头,一口擒住他的嘴角。
严疏盏被重明突如其来的动作震惊,只觉得牙关被粗暴的打开,温热的鼻息顺着面庞延展,然后就是激烈的索取,好像要把严疏盏吸干榨尽一般,严疏盏愤怒的伸手去推重明却是徒劳无功,只换来更加霸道的侵略,渐渐地,身子便有些发软,有些喘不上气,严疏盏便挣扎着把脑袋往后仰,像是察觉到严疏盏的不适,重明放开严疏盏让他换口气。
严疏盏被突然的吻弄得措手不及,大脑一片空白,忘了刚才还暗想着要暴揍重明一顿,红着脸,赶紧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重明却好像不打算放过他,一手滑下,搂着严疏盏的腰,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猛地将严疏盏拉近,低下头去,寻找刚刚才熟悉的地方。严疏盏瞪大了眼,不知道怎么办,重明轻而易举的再次撬开紧闭的牙关,一点点探索着进去,重明觉得自己快要发了狂,手下用劲,想要在这人身上狠狠地打下属于自己的印记。慢慢地,原本霸道的吻慢慢变得温柔,像是恋人间的低喃,处处透着喜爱和怜惜,听到严疏盏吃痛的闷哼一声,才满意的放开。
严疏盏使劲抹抹因为接吻而越发鲜红的嘴,才看见袖子上沾染的血迹,一脸无法相信,俩个人就这样,站在大雨里,大街上,接了吻,那个该死的混蛋还咬破了他的嘴唇,一时羞愤到什么也说不出来。。。“你。。。”颤抖的语调很快被大雨覆盖。
重明冷不丁出声“没看够么,还不出来!”
在说什么?严疏盏抬头,看见重明眼神冰冷,朝着巷口语气让人遍体生寒。
一时间,除了雨声,严疏盏没有再听见任何响动,站在重明身旁。就看见几米外三三两两冒出几簇黑色的烟雾,接着出现了几个黑色的人型。等烟雾散尽,这才看清,大概有五六个全身穿着黑衣的人,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阴森的眼睛,看得人浑身不自在,那样阴冷的眼睛,不像人类,却好似来自冥府。
严疏盏揉揉眼睛,向后看去,才发现,他们身后也有五六个同样打扮的人,差点惊叫出声,这些人。。。。都是凭空出现的?怎么可能。他们什么时候就跟着了。有些紧张的朝重明身边再靠了靠。
重明却突然笑了,“本君的人,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吗?”
传说冥府中除了冥主,还有十大阎君,第十殿的转轮王脾气比冥主还要难测几分,手下的幽魂使者浑身上下都被黑雾包围只露出两只阴森冰凉的眼睛,他们掌管着往生大权,尤其是那些受了责罚下凡的神仙和犯下不赦大罪的妖魔,当他们在人间最后一世的气数将尽时,幽魂使者就会吹起冥笛,指引往生。
站在最前端的幽魂使者并不答话,只是慢慢把手放在嘴边,围绕在旁边的黑雾慢慢幻化成一支白色的长笛。严疏盏转过脸时却看见拐角处,好像站着个少年,一身红衣似火,觉得有些眼熟,想不起在哪见过,却听见一阵笛声,不缓不急,悠悠长长,似有似无,忍不住竖起耳朵想要听得更真切些,那抹笛音仿佛有摄人心魂的魔力,雨声听不见了,反倒更加迫切的想要将这飘渺的笛声听得清楚些,忍不住,顺着笛音,伸出了脚。
“严疏盏!”严疏盏突然打了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看着自己已经迈出去的一只脚,头脑发昏,只好伸手拉住重明的袖口。
重明看着前方的的幽魂使者,脸色更冷了,将人打横抱起,然后低下头沉声说“别怕。”严疏盏只觉得浑身轻飘,自己好像要脱离自己的身体,微微发抖,不受控制,本能的朝里又缩了缩。
“大胆妖魔,见到本君,还不速速退去!”衣袍瞬间扬起,猎猎作响,大雨快要落到重明身上时却自动弹开,银色的光华笼罩着两人自周身散开,气势逼人,幽魂使者手中的冥笛应声破裂,却不见他们散开,反而快速朝着两人移动。
重明腾出右手,冷哼“放肆!”,食指快速结出‘卍’字法印,翻掌一拍,如同重物落地,洪钟般的声音震的严疏盏耳膜嗡嗡直响,瞬间金光大盛,重明周围的地上开出无数朵金莲,缓慢腾空,围绕在两人身旁,金莲慢慢转动,写有经文的黄色丝带在周围漂浮,严疏盏看见那些黑色的身形还未靠近,便被金光所刺,瞬间打散不见,耳边好像有无数的诵经声,轻飘飘的身子逐渐沉重,浑身酸痛,连眼睛也睁不开,只好沉沉睡去。
重明把脸色苍白的严疏盏放在床上,脸色难看,手下却意外温柔,不忘在掖好被角后,伸手抵上严疏盏的眉心,温润的银光顺着指肚流进眉心。
“你这次救了他,那下次呢?如果你不在,谁救?”游光靠在门框上,看着浑身湿透的重明“你就那么喜欢他?”
“我可不知道他的气数这么早就没了。”重明还在震怒,连游光都是心头一跳,这般的怒气,怕是询问洛玄子下落时都没有过吧。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天天围着转轮王的人转。人家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只好打发小鬼来提个醒。”
“孤魂野鬼也配跟本君一块提起?”
游光走上前,探探严疏盏的额头,有些偏热“东西还不打算交回去?再耽误,恐怕天上要起疑心了。”
“本君的事什么时候也要靠旁人决定?”
“也罢。转轮王那边,我替你走一趟便是,你就呆在这,凡人的体质,哪经得住你的法力,”游光轻轻在桌上一点,便多出一个一个药罐和几个药包“把这个给他服了,凡人的身体,要仔细调养。”
第八章
青城镇飘下第一片雪花的时候,严疏盏还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从怀里的暖炉飘出的水蒸气挂在长长的眼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水珠。
重明从屋外进来,头上身上却是一点雪花都不沾,关好门,“那些鸽子都埋在城外了,就是大活人也经不住你那么折腾,能不被累死?”说着边往严疏盏手里塞杯热茶。
严疏盏腾出手握着茶杯,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重明接着坐在床边,伸手覆上严疏盏的手,有些歉意有些紧张“不是故意瞒你的,我的确是白泽神君,下凡来的确是为了找东西。”
严疏盏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声音还有些沙哑“你怎么会不是呢,故事讲的那样逼真,又有哪个凡人可以在大雨里能变得出那样的戏法?你现在就是告诉我你是凡人,我都不信。”
“那你……”重明越发担心。
严疏盏抬起头,扯起个并不怎么好看的笑容“没关系,你就住这里吧。能招待下凡的神仙,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泽。不过,你在找什么?”反正很快,我也要走了。
“王母的玉簪不慎掉落在人间。玉簪大概就落在青城镇这里。”
“那找到了吗?”
“没有。自从山上的和尚消失后,就断了线索。”
“那,大师他其实是……”严疏盏眼里划过一丝了然。
重明摸摸严疏盏的头顶,示意他好好休息“他在这里等了两百年,要等的人始终没来,等不及便先走了吧。”有些事情,与其说破不如留个念想。
严疏盏闭上眼,有些苦涩,我马上要走了,你也没得选择,谁说可以选择,连大师都逃不开自己的命,我又怎么能重新选择。太晚了,太晚了。
青城镇连着下了三天大雪,眼看着进了腊月,福寿楼旁的那个大槐树枝头也落了厚厚的雪,瞎眼的老头在树下扯着嗓子朝楼里喊“瑞雪兆丰年哟,福寿楼里的生意怕是要越来越好喽!”
老板娘听见笑得眯起了眼,连忙打发小二将老头掺进来喝杯热茶顺便吃盘点心。
顶好的一个冬日晴天,檐下的冰棱子顺着尖尖的边缘往下滴水,一顶青色的马车就这样慢悠悠晃进了城里,马车前坐着两个精壮的年轻人,穿着赭色的短衫,精干沉稳,表情也是警惕严肃。
马车在福寿楼前停下,两个年轻人先跳下马车,紧接着又从车里出来两个同样打扮的年轻人,小二刚要招呼,为首的男人却伸手去挑车帘,极为恭敬,好奇的小二这才看清,马车里还有个人,一袭蓝衣,披着个披风,满头的白发,表情甚是温和,慈眉善目。
老者在赭衣随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然后口气和善的问小二“小二哥,这里可是青城镇的福寿楼?” 小二爽快的点点头“青城镇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好好好,那,你们这里说书的严疏盏,严先生在不在?”老头笑呵呵的张口。
严疏盏趁着重明出门,将压在箱底的布包打开,一封封黄色的信封上写着京城,取出来,一股脑,把它们全扔进了燃得正旺的火盆。严疏盏把箱子重新合上,便坐在凳子上发呆。
“噔噔噔——噔噔噔——”带着几分探寻几分小心的敲门声兀地响起,严疏盏叹了口气,这么快就到了,然后起身开门。
赭衣的男子口气叫人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分威严“请问严先生在家吗?”
严疏盏点点头,拉开门,“在下便是。”
重明别过常和严疏盏聊天的卖臭豆腐的阿婆,听见阿婆在身后嘀咕“怎么不见严先生,吵架了?”重明快到家门口时,看见门口站着两个赭衣的男人,一边一个,面沉如水,看身段,功夫都是不弱。只好换了个方向,来到后墙,坐在来客特意留下的马车上,闭目养神。
百年前的西天法会上,有个衣袍松松垮垮的清秀男人,扯着重明的肩膀,凑到耳朵边上“我要是下凡,定要投胎到帝王之家,最次也要是个王爷,那才能随心所欲。平头老百姓,多没意思。”那时的重明只当他又多喝了酒,一笑置之。
严疏盏扶着额,头疼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
“老臣(属下)参见五殿下。”语气欣喜地不住颤抖。
严疏盏伸手去扶眼前的老者“丞相请起。你们也起来。出门在外,这些不必要的礼数就免了。”
当年被惊呼‘紫微星’转世的五皇子,身体孱弱,若养在皇宫内定然活不长久,救子心切的庄妃不得已将年仅六岁的皇子派了心腹护送出宫,接着与还是兵部尚书的李载清联手除去了权倾朝野的镇远将军,对外宣称五皇子溺死在宫中的荷花池里,镇远将军的妹妹静妃便是凶手。皇帝大怒,次年,李尚书变成了李丞相,庄妃协理六宫,虽无皇后之名,却形同皇后,六皇子立为太子,而秘密出宫的五皇子则在李丞相的安排下,定居在青城镇,与京城定期书信往来。
“丞相一路辛苦。还要麻烦丞相亲自到我这寒舍走一趟。”
“老臣不敢。倒是京中的庄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甚是挂念,陛下也常常提起您。”老奸巨猾的狐狸并不如传闻那般老实耿直。
严疏盏淡淡开口“我也很是挂念父皇母后还有太子殿下。听说前段日子父皇染了风寒,不知现下如何?”
“陛下龙体安康,就是这马上要过年了,陛下甚是思念殿下,太子殿下也吵着要见自己哥哥,庄妃娘娘正安慰着呢”七拐八拐的开口,精明的李丞相就是不肯说明来意。
从京城来的加急信像雪花般一封接一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信鸽带回来的消息,白纸黑字的写着,眼下的皇帝正躺在龙榻上,每天靠参汤吊命,庄妃的亲笔信,秀气工整的柳体虽然只是要严疏盏好好照顾自己,可言下之意却再清楚不过,你的六弟是当朝的太子,而二皇子和三皇子正联手,气焰嚣张,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既然身在天家,那就不要想着全身而退。
“那就好。”严疏盏抬眼轻轻一扫,李丞相便是心头一跳,“我在这住了十六年,前些日子才发现这青城镇实在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竟然能养出个两袖清风,人民爱戴,忠君爱国的好丞相来。李丞相,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