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事到底牵扯皇上内宫,他还是少管为妙。左右等事情结了,他有是办法知道,至于这会儿,他可不想招他这三弟眼。
御撵车队绵延数里,鱼贯进入紫禁城。康熙带着众妃拜完了太皇太后与太后,又去奉先殿再次祭拜孝仁皇后,这一切忙完已经过了午时了,于是宫人各自散去,康熙也回了乾清宫。
刚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就听顾问行回说慈宁宫派了人,请万岁爷过去,已经等了有一会了。
康熙只能前往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太后也。
太皇太后还是挺疼孙子,一见到康熙就忙命大宫女把椅子搬到近前,拉着康熙手细细询问了祭礼事。
仁孝皇后赫舍里氏是孝庄当初亲自选定。虽然有很多利益关系盘桓其中,但赫舍里所作所为不失为一个好妻子好国母好媳妇,宽厚温恤,玄烨年少时时给予了不少支持,还是很得孝庄喜爱。
康熙一一回答了,并虚心接受着祖母每一句提点。
当说到容华事情时,太皇太后和太后脸上都现出几分不满神色。
太后忍不住开口,“皇帝啊,这处罚是不是有些过了啊?”
太皇太后赞同地点点头,“纳喇氏好歹是大族,你就这么……明珠那边你要怎么交待?”
“皇祖母,这事,孙子确实是处理得急了,明珠那里孙子会安抚安抚。可毕竟保清和保成畅春园打过架,当时是被宫人拉住了,才没出大事,这次保成把人都赶出来了,孙子实太担心了,才会……”
“皇帝啊,哀家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你们前朝那些事情,可这纳喇氏,哀家冷眼瞧着是个懂规矩,保清那孩子纳喇氏教也不错,你可别误会了。”保清每日都来慈安宫和慈宁宫请安,规规矩矩小孩,不多话,可每句话都能让人暖到心坎里,对太子也是关爱有加,太后不由地开口为他辩解。
说到这里,康熙就尴尬了。感情他这个皇父这么失败,连皇额娘都看出保清是个好孩子,自己还是把人家额娘罚了一顿。
于是又把他太子行宫里看到事情说了一遍。刚说完,就听守门小太监尖声通传:“五阿哥到!”
“得,替额娘讨债来了!”太皇太后戏谑地说了一句,场人都笑了起来。
胤褆沉着稳重地进了大殿,甩了马蹄袖,端庄大方地打了个千,带着奶濡童音清澈悦耳,“保清给汗阿玛,乌库玛嬷,皇玛嬷请安,汗阿玛吉祥,两位老祖宗吉祥!”
“哎哟,正说着保清呢,这不就就来了?——还不给五阿哥搬椅子?!”
“乌库玛嬷,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胤褆坐到太皇太后身边,拉着对方袖子问道。
太皇太后高兴地拍拍胤褆手背,“乌库玛嬷说,保清这是替自个儿额娘来跟你汗阿玛讨债来了。”
“讨债?讨什么债?”
“你汗阿玛对你额娘处罚啊,保清不觉得太重了么?”
胤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跪了下来,“汗阿玛,原本儿子是不想拿这种来烦老祖宗,不过既然老祖宗说了,儿子就这里向汗阿玛为额娘求个情——千错万错都是儿子错,额娘照顾教育儿子,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儿子已经知道错了,儿子不求汗阿玛收回成命,唯望阿玛给额娘保留足够体面!”说完,跪趴地上一动不动。
康熙凝视着保清,心里有些复杂。确实,他误会了儿子,错罚了容华,可他是皇上,说出来话就是圣旨哪能说收回就收回?而儿子这番话听起来也确实很漂亮,照往常他就应下了。可此时他不得不多想了——这话,是谁教?他初还以为这脾气火爆儿子得知容华被罚后会直接来跟自己理论,没想到竟忍了下来,还这会儿说了出来。
“是你额娘让你来求情?”
“没有。保清从昨晚就没再见到额娘了……”保清一提起来就有些委屈,“保清担心钮祜禄妃母心里不,今天只去了钮钴禄妃母处请了安,打算稍晚些再去给额娘请安。”
“嗯,朕知道了,你跪安吧!”
“可是!”胤褆面有不甘,还想再说,一抬头看到康熙不耐烦眼神,只好叩头,“儿子告退!”
“玄烨,你把保清交给贵妃抚养了?”保清一走,太皇太后就急忙斥问道。
康熙这才想到自己似乎忘了把这茬告诉太皇太后,赶紧承认,“是,孙子当时觉得容华真是个不会教孩子……”
“糊涂!”不待康熙说完,太皇太后就疾言厉色地训斥,“贵妃那是什么身份?!你是觉得保清一个长子身份一个纳喇家族还不够是不是?非得把钮钴禄氏绑到他身上?还是你觉得保成太子当太稳妥了?!”
“是孙子疏忽了!”康熙这才反应过来,当初只为了狠狠地挫一挫容华锐气,并断了她后路,竟忘了三个月后,钮钴禄氏是要封后,那保清岂不成了半个中宫嫡子?!那保成还能靠什么立足?!
“好了,皇帝,哀家看你也是一时糊涂。哀家也上了年纪,有些累了,剩下你自己回去再想想吧。”
“是,孙儿告退。”
康熙回了乾清宫,批完这几天积累奏折,用了晚膳,端着茶杯想要放松一会儿时,突然就想到了容华和保清。自己确实是冤枉了保清,顺带还把容华给错罚了。如今要掰回来,恐怕要想一个好理由,既不能落自己面子,还要给足容华该有体面。可想着想着,康熙不禁有些恼火。虽然他冤枉了容华,但也是因为太担心太子啊!就算罚错了又怎样,他是皇帝,后宫就是他自家后院,而容华不过是个小妾而已,他随便迁怒一个小妾又有什么错?凭什么要为一个小妾这么多人面前承认错误,落自己面子?还要这样绞脑汁想法子,想他自十四岁擒了鳌拜后,何曾受过这种掣肘?
康熙爷觉得自己很憋屈,很郁闷,很委屈,于是便随手把顾问行招来。
看到康熙拉着一张黑脸,顾问行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过来,“万岁爷?”
“摆驾钟粹宫——”
哼,朕这里想得焦头烂额,朕倒要看看你干什么!
康熙到了钟粹宫,宫人们刚搬完家,并把逾制东西都收好了。正要领了主子命令打算去好好休息时,一声“皇上驾到”搅得整个钟粹宫很是一阵兵荒马乱。
钟粹宫宫人们趴地上,个个胆战心惊。今儿主子前脚刚回来,后脚就有内务府人就来通知主子被降位事情,收了逾制品后,便催促他们将东西搬到钟粹宫偏殿。这一忙就忙到现,他们也仅仅知晓了主子现况,甚至都没时间打听主子是怎么得罪了帝王,要被贬到这种程度。
栾辉闲着没事,书室临摹字帖——前世,因着严苛家教,他一直都没有玩耍嬉戏时间,重压之下,练习书法反倒成了他轻松时刻,后来,临摹字帖就成了他放松方式。听到大太监唱喏,一边想着康熙怎么会来,一边让给他磨砚端月收拾东西,他则带着锦屏出来迎驾。
“奴婢见过皇上,皇上圣安。”
“奴婢/奴才叩见皇上,皇上圣安!”
“都起来吧!”康熙挥挥手,看着锦屏端来茶水,又摆了摆手,“你带着其他人先下去吧。”
“是,奴婢遵旨。”锦屏蹲身福礼,起来后,以手势示意其他人,众多宫女内侍随着她走出偏殿。
把人都赶出去后,康熙却陷入了沉思,只留了栾辉一个人站一旁,动也不敢动。可等了很久都不见康熙反应,栾辉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轻唤,“皇上?”
“啊?啊。”康熙仿佛乍然惊醒,看向容华眼神仍旧带着几分迷茫,“……朕来之前,容华做什么?”
“奴婢无事可做,书室内临了几张字帖……”栾辉话到这里戛然而止,紧接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靠靠靠!尼玛康熙刚刚眼神太无害,老子竟然放松戒心了!一个人字可会泄露出很多东西,是能随意展示么?栾辉你个蠢蛋!!!
“哦?”果然,康熙眉峰一挑,眼神闪过三丝兴味和七分凌厉,“不如带朕过去瞧瞧?”
“这……万岁爷文武兼修,书法亦有所得,奴婢字不过闲暇无聊聊以慰藉之用,哪里值得爷看,没得污了万岁爷眼睛。”
“哪里就那么多讲究了?容华还想抗旨不遵不成?”
栾辉见康熙说得严厉,语气倒是平和甚至到了温和地步,也没害怕,跟着笑道,“奴婢自是不敢!万岁爷想看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
栾辉一边说着,一边引着康熙进了书室。
15、交代
书室是栾辉按照现代书房亲手设计,可惜尚未完成。
书室正殿右手边,跨过门槛,康熙进了室内后,首先看到是位于右手边一面书墙。那是竖墙壁上一个极大木质书架,书倒不多,还空了很大地方。紧挨着书架是一张书桌,桌子正中摆放着字帖,以白玉貔貅镇纸,桌上文房四宝齐全,笔山笔洗干净整洁。书桌正前方是一面晶莹透明琉璃窗户,此时正值黄昏,暖橘色光线直直地照进来。而右手边也是一扇琉璃窗户,映得整个屋子亮堂许多。而两扇琉璃窗户两边都悬挂着苏绣帘子,想必是可以拉起来阻隔外面窥视。
整个书室宽敞明亮,给人感觉非常舒服。
康熙心情也好了很多。
踱着步子到了书桌前,桌子上放置字帖瘦直挺拔,横画收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正是是宋徽宗《秾芳依翠萼诗帖》。另一边是容华自己临摹作品。康熙其实很看不起宋徽宗,亡国之君而已,对他作品虽说也能公平公正地做出评价,可要说欣赏喜欢却是实不能昧着良心了。所以乍然看到这两幅字,他立刻不喜地皱紧眉头。不过片刻之后又放开了——不过一个女人字而已,他何必那么苛刻?又不是检查儿子功课!
想通了这点,康熙也能够公平审视容华临摹字帖。
“铁勾银画,利如断金。”康熙几乎要拍案叫绝,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这样八个字,完全不同于宋徽宗柔媚轻佻,反而是难得铿锵铁骨,令人想不到是出自宫妇之手。况且,深处内宫女子,平日里很少做临摹字帖这样事情,就算写字也不过抄抄经书,临摹字帖到容华这般,是没有几个。
虽然纳兰家家教素来好极,容华是因为自幼丧母而养明珠夫人身边,但明珠也不可能要求一个女儿家将书法练到这种程度。便是男子如容若,书法造诣也不一定到了这种程度。而且,他纵观整副字帖,这种瘦挺爽利、侧锋如兰竹书体,是需要极高书法功力和涵养,以及……神闲气定心境。
康熙叹了口气,似有不甘,“朕如此罚你,你就……不怨么?”
他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怨?栾辉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露出惶恐表情,赶紧跪了下来,“奴婢惶恐!”
看着容华表情,康熙突然觉得非常碍眼,明明是宠辱不惊性子,却偏要做出惊喜惶恐委屈愤怒样子,究竟是怕触怒帝怒,还是妄自猜度君心?
康熙走到书架处,朝容华摆摆手,示意她起身,淡淡地问道:“因何惶恐?是因为怨恨朕而惶恐还是因为不怨却被朕冤枉而惶恐?”
“奴婢自是不敢怨恨,是不敢言冤……”
“不敢?”康熙拿出书架中因为翻得频繁而有些褶皱书,随意地翻阅着,语气微讽“朕看你压根就不乎!”
“皇上?!奴婢……奴婢……”栾辉暗暗叫苦,他又不是真正容华,怎么可能真正乎?能保留一份对保清爱也是他喜欢小孩子缘故,怎么可能像个女人似,为了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后宫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因着这个男人喜怒哀乐而嬉怒骂笑?他已经努力习惯着猜测这个男人心情,努力推测着作为容华这个女人他应有反应,他以为他已经做得够好了,可到底斧凿之痕太明显,想瞒过康熙这样精明敏锐人真心不简单,栾辉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慢吞吞地重复。
“这是你近看书?”康熙却似是不意一般,扬了扬手中书,转了话题。
栾辉眯起眼仔细瞧了一眼,那是宋徽宗《大观茶道》,是栾辉自过来后除了部分西洋译着外,常看书,遂点了点头,“回皇上,是。是奴婢取《秾芳诗帖》时,顺手带过来。”
“你对茶道有兴趣?”
“啊,不是。奴婢只是听闻我朝茶叶丝绸瓷器等物西洋炽手可热,故而对茶艺产生了兴趣。奴婢准备看完《大观茶道》后再看看……啊,奴婢妄言了。”
“容华入宫几年了?”康熙似是并未意,而是又转了其他话题。
“回皇上,奴婢入宫十二年了。”
“十二年?还真是不短了……”康熙状似怀念地叹了口气,却又陡然换了口气,“可是朕今天才发现,朕还真是不了解容华。朕不知容华你爱看西洋书籍,对西洋诸国甚是了解;朕不知你性子淡泊,不爱与人争;朕不知你爱好书法,造诣极深;朕亦不知,你还想插手大清与西洋生意买卖。昨日之事是朕偏心独断委屈你了,可朕是帝王,难道你想要朕想你低头认错不成?”
“皇上?!”栾辉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他这下是真吓着了。确实,作为现代人,他怎么可能没想过要康熙向自己道歉?可这是皇权至上清朝,敢接受皇上道歉——栾辉觉得他还是滚回那房梁下被压个半死比较容易……“皇上,您这番话真真折煞奴婢了,奴婢足以万死!”
康熙叹了口气,“左右你也是不乎,朕又何必费这份心思。罢了,你,跪安吧!”
康熙说着就要往外走。栾辉脑子开始飞地转动起来。康熙今日过来其实是道歉来了?而且他显然已经发现了容华变化,要不是借尸还魂这等事实匪夷所思,康熙也不一定就想不到这方面去。与其以后模仿容华生存下去,指不定哪一日露出马脚惹得那位猜疑,不若今晚置之死地而后生,告知康熙容华已经“变了”这个事实?
栾辉这番思索不过发生电光火石之间,当他下定决心时,康熙不过刚走到门槛处。
额头重重磕到地上声音让本已因不满而甩袖离开康熙停下来脚步,转过身,果然看到容华匍匐于地样子。
感觉到康熙停了下来,容华没有抬头,依旧趴地上,“既然皇上想知道,奴婢自是不敢隐瞒,只是此时……望皇上耐心听奴婢说。”
“起来说吧!”康熙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坐到了桌前。
栾辉立刻从善如流地领旨谢恩。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栾辉又把桌上蜡烛燃起来,这才坐下来。
“嗯,要从何说起呢?”栾辉捏着下巴想了想,神色突然黯淡了下来,语气也有些惆怅,“皇上知道么,奴婢已经是死过一次人了……”
康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手一抖,心口猝缩了一下,“什么……”
“就是那次生病。病中,奴婢昏迷不醒,然后自己那次病中死了……”
“你是说今年二月份那次?”
“难得皇上还能记得,妾身谢主隆恩。”栾辉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福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