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欢欢害怕似的埋进夏秋怀里撒娇,身后不停摇动的尾巴却暴露了它欢欣的心情。
夏秋带着欢欢、阳阳送走高毅,欢欢依依不舍地和高毅磨蹭了好一会儿,惹得夏秋发笑,戏谑道:“就几天不见,又不是永别,竟值当你们这么难舍难分的。”
高毅无奈摇头,转身离开,步伐坚定,背影竟有些决绝的意味。
欢欢一向聪明乖巧,在山庄不害怕、也不乱跑,阳阳倒像是极喜爱欢欢的,一直霸着欢欢,形影不离。
夏秋笑话他们,道:“你们这是准备组成萌物联盟?就算是双倍的杀伤力,阳阳你的零食也不会变多的!”
阳阳暗自翻个白眼,不识好人心的小子!他跟着欢欢还不是为了你们着想?那高毅嫌疑那么大,谁知道对你们有没有恶意?就这么把狗魂放在山庄,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阳阳眯眼看了看老老实实、体型小巧的欢欢,非人的魂魄素来难以留下,怎么那么稀罕,这高毅的狗就偏偏留下了?
欢欢卧在地毯上,懒洋洋地摇动尾巴,乌溜溜的圆眼睛半眯不眯。
山庄里多了两个小东西,日子也是一样平静,夏秋琢磨着,等两个小东西走了,他是不是养只宠物什么的,不然习惯了小孩、小狗,怕是会觉得寂寞。
没过两天,高毅还没回来呢,陈行远倒是先来了消息,他已经得知阳阳是领了差事在人间的,此行就是要编两句谎话,安安夏秋的心。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过不了多久,阳阳自然就去投胎了。”夏秋恍然,不再操心阳阳,转而问陈行远,“梅叔怎么没来?”
“他最近犯懒,不想动弹。”陈行远不知想到什么,表情温和,笑意满满。
夏秋看着陈行远的表情,想起当初梅卿给他讲的故事,有心想问问,又无从开口,毕竟一拖几百年的往事,他本人又不了解状况,万一好心办了坏事就不好了。
其实在夏秋看来,梅卿肯定还是喜欢陈行远的,陈行远对梅卿也不是无意,不知道为什么就一拖这么久,他看了,都瞎着急。
幸好,他和叶深能心意相通,在有限的生命里相爱相知,夏秋感恩道,看来他和大多数人一比,即使年纪轻轻就死了,也已经相当幸运了,只希望好运一直持续下去。
陈行远看见阳阳颠颠儿地跑过来,正准备调笑“小”同僚几句,却看见阳阳脚边跟着的小狗欢欢,不由得浑身泛起寒意,心神一阵恍惚。
陈行远素来不怎么喜欢猫狗这些动物,居住在地府都是远远绕着畜生道走,在人间偶尔遇见猫狗,也都是远远避开。
陈行远苦笑,他这种一见猫狗就浑身冷汗的毛病也不知是怎么来的,他看看夏秋,决定和夏秋告别,再待下去,他恐怕要出丑了。
夏秋看见陈行远面色苍白、浑身冷汗,不由担心,“陈叔?”
欢欢越来越近,陈行远勉强开口:“球球,陈叔先……”
就在这时,欢欢猛地涨大身形,从小巧可爱的幼犬一下子变成凶猛威风的大型犬,体型精壮彪悍,目光灼灼,气势逼人。
夏秋不由地吓了一跳,摆出防御的姿势,却没见欢欢有什么攻击动作,慢慢地想放下心来。
阳阳同样是防御的姿势,心中懊恼,还是没看住它吗?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即便欢欢体型变大很多,但攻击力是在没增长很多,只是外形可怖罢了,阳阳也松口气。
唯有陈行远,一见欢欢彪悍的体型,竟似痴呆了一样,眼神发直,没有焦距,浑身忍不住瑟瑟发抖,惊惧到极点的模样,仿佛一碰就要散魂。
夏秋大惊,慌张道:“陈叔?陈叔?你怎么了?”
两人看出应当是欢欢的问题,急忙把欢欢带出去,欢欢极通人性地老实出去了,一向温和的乌黑眸子里满满的愧疚忧伤,它最后扭头看了着急惊惶的夏秋,两行清泪悄然留下,默默走远。
渐渐的,陈行远千百年凝炼出来的实体竟然有消散的迹象,夏秋吓得声音都抖了,颤声道:“陈叔,你别吓我。”
人死后就只剩下魂魄了,魂魄若是散了,那是连轮回都没有可能了。
阳阳此刻也不再顾虑是不是会暴露差事,握住陈行远的脉门,尝试稳住陈行远的魂魄,夏秋顾不得惊讶,几乎是看救命稻草一样看着阳阳。
满天神佛不论谁都好,让陈叔好起来吧!夏秋看着素来风度翩翩、温润儒雅的陈行远,此刻却惊惧骇然、痴痴呆呆的模样,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陈叔,陈叔,都是他的错,若是不帮高毅养欢欢就好了……
50、往事
夏秋担忧悔恨地看着越来越虚弱的陈行远,找出梅卿给的护身符,咬住下唇,道:“陈叔……出事了。”
地府里慵懒地眯着眼半躺半睡的梅卿猛地瞪大眼,身影瞬间消失,只留下古朴的躺椅孤零零地在树下,阴风吹过,萧瑟苍凉,带着一丝诀别的意味。
“我马上就来!”
陈行远表情空茫,千年前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眼前,凝实的魂魄渐渐虚幻,他捂住快要爆炸的脑袋,半响才悲伤苦笑,喃喃道:“原来……如此。”
那是一个寻常的江南清晨,带着雾色的妖娆水乡如诗如画,清雅如水墨画的小宅院里,陈行远在整理学生们的功课。自从他们隐居在这个秀丽的江南小镇,陈行远就一边写游记,一边应同年的邀请在书院教书。
“赶紧起床!再迟到,你陈叔可不给你求情了!”梅卿此刻全无平日的清丽优雅,怒吼着和赖床的养子球球做斗争。
窝在床上的小少年拼命把眼皮睁开一条缝隙,含混道:“不……怕,顶多抄抄书。”
梅卿脑门青筋直跳,深深地吸了口气,掀开小少年的被子,开始怒吼,任谁见了恐怕都不会相信这就是当年名冠天下的绝色青衣。
陈行远把学生的功课放进书箱,又开始整理笔墨纸砚,动作如行云流水,他书卷气十足的脸上满满的笑意,听着养子屋里传来的撒娇声、怒吼声、赖皮打滚声、还有各种噼里啪啦的动静,平凡却又幸福地让人想要落泪。
球球终是赖不过梅卿,被梅卿揪起来洗漱,梅卿走到陈行远身侧,挑着眉,向他抱怨:“球球越来越不听话了,小时候多乖!”
小时候?陈行远别过脸,虚捂着嘴轻笑,从球球会走开始,卿卿就在这样抱怨了,这么算起来,球球听话就只有他还是婴孩的时候了。
梅卿听见陈行远偷笑,顿时竖起眉毛,凤眼一挑就是风情万种,语带威胁:“笑什么?”
陈行远转过脸来就已经是温文儒雅的正经表情了,深情款款道:“每每看见卿卿,就觉得真是上天垂爱才让我抱得美人归,因而忍不住欢喜。”
梅卿秀目眼波流转,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道:“油嘴滑舌!”
“叔,有客来!”院子里的球球高声喊。
陈行远和梅卿收敛笑意,走进院子,看见一个陌生的年轻公子,疑惑道:“请问公子是……”
年轻公子面带傲气,却在看见梅卿的一瞬间惊艳地睁大眼,愣怔半响方施礼道:“在下高毅,可是梅小竹?”
一切悲剧就此开端,整整纠缠了千年的爱恨情仇从高毅惊艳的一瞬间就已经注定。
梅卿来得很快,他发丝微乱,轻轻喘息,在看见陈行远的一刹那,浑身血色尽褪,面色苍白,手指颤抖。
“卿卿……等我这么些年……苦了你……”陈行远表情似悲似喜,眼眶中闪烁着水光,声音沧桑,让人闻之落泪。
“远……远哥……”梅卿小心翼翼地摸摸陈行远的脸颊,生怕一不小心把身形虚幻的陈行远碰碎了。
夏秋同样面色苍白的看着两人,双手握拳,陈叔会没事吧?匆匆赶回来的叶深,走到夏秋身边,抓住夏秋紧握的双手,用力掰开,分明看见夏秋手心里深陷下去的指甲印,不由心疼地安抚。
夏秋抬头,平日闪亮的黑眼珠此时黯淡无光,“都是……都是我的……”
“不是。”叶深强硬地打断夏秋的自责,单手揽过他的细腰,轻声安慰:“陈叔不会有事。”
梅卿小心的把脑袋依偎在陈行远的胸膛上,声音苦涩,像是在挽留又像是在释然,叹息道:“终是到这一天了,远哥,你终于想起来了。”
陈行远满目的悲哀无奈,他伸出双臂拥抱梅卿,摇头道:“千年……你怎么这么傻?”
高毅为替身为资深票友的老父过寿,寻遍江南终于找到多年前名满京城的名角梅小竹,却对绰约多姿、艳色倾城的他一见钟情,自此不顾梅卿婉拒,屡屡登门,全然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
陈行远和梅卿无奈,偷偷搬家,只盼着年轻气盛的高门公子高毅能找到其他兴趣,把他们抛在脑后。没想到出身高门,自幼无人敢拒绝的高毅却被激怒,悄悄绑架了陈行远。
等梅卿再见到陈行远的时候,他竟只剩下了骨灰坛子,还是高毅见梅卿不吃不喝、一心求死的姿态,才勉强把陈行远的骨灰带给梅卿。
梅卿抱着陈行远的骨灰,呲目欲裂、心如死灰,两人相伴二十载,就这样天人永隔了?梅卿恨不得咬死自己,若不是自己生了这么一副模样,远哥就不会因他而死了。
“傻?傻?”梅卿眼泪不停地往下淌,滑过俏丽的脸庞无声落地,他抖着声音,哽咽道:“本就是……就是我的错,才害你被高毅杀死,都是我……”
陈行远轻吻梅卿的额头,打断他的话,弯起双目,温柔道:“还说不傻,怎么会是卿卿的错?爱上卿卿,和卿卿相伴二十载,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我从来没有后悔!”
“远哥……远哥!”
直到两天后陈行远的好友——一个他们游览之时结交的深山老道找到梅卿,告诉他陈行远不仅仅是死了,连魂魄都碎成几块,无法轮回,梅卿才振作起来,誓为远哥报仇。
梅卿恳求老道,补回陈行远的魂魄。自己则悄悄投到濮王门下,和高毅虚与委蛇,收集高家的罪证,像高家那种高门大户,暗地里总有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单看高毅小小年纪就不把人命当回事,就知道他们家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人家。后来濮王第五子继承帝位,梅卿交上去多年的辛苦成果,高家果然被满门抄斩。
梅卿大仇得报,高毅却彻底恨上梅卿,死后化作厉鬼,一直和他们纠缠至今,双方一直无法彻底杀死对方。
梅卿一直不知道他同床共枕二十载的爱人陈行远生前被高毅用何种手段折磨,才死后魂魄都散碎不全,每每想起这个,他就恨不得将高毅食肉寝皮。
老道补全陈行远的魂魄之后,就封了他的记忆,以免他记起生前所受的折磨,再次造成魂魄不稳,老道并没有告诉梅卿,陈行远受过什么刑罚,只悲悯摇头说“太过残忍”。
千百年来,梅卿一直在地府伴着陈行远,却从不敢说自己是陈行远生前相濡以沫的爱人,怕陈行远想起一切魂魄不稳。
陈行远询问梅卿缘何不投胎,梅卿只推说自己在等人,这一等就是千年,陈行远心中酸涩,也默默陪着梅卿等待,却不知,梅卿等的人就是他。
51、消失
夏秋等人沉默地看着梅卿和陈行远紧紧相拥,悲哀无奈的气氛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夏秋垂下眼皮,睫毛不停的颤动,他轻轻问阳阳:“陈叔……到底……”还能不能恢复?
阳阳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沉重,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早就千疮百孔的魂魄补不齐了。
叶深担忧地看着夏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夏秋眨眨眼,一直忍耐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梅卿没有询问千年来的疑惑,陈行远到底受过什么折磨才导致魂魄不全,梅卿不忍心,不忍心陈行远再次回忆被老道称作“残忍”的事。
千年了,陈行远终是想了起来,梅卿看着陈行远逐渐虚幻的魂魄,淡淡地笑了,事已至此,不过是远哥在哪他就在哪罢了,反正他在这毫无尽头的漫长岁月里早就活厌了。
就在这时,山庄的防御阵突然光华一闪,就悄无声息地熄灭了,一个猖狂愉悦的大笑声传遍山庄。
“哈哈哈哈……梅小竹,再次看着情郎死亡的心情如何?哈哈哈哈!”
夏秋浑身一震,这分明是高毅的声音,虽然是和平日温润谦虚的感觉完全不同的恶毒愉悦。
夏秋愤怒地瞪向高毅,果然是他!此刻的高毅浑身黑雾环绕,散发着阴寒恐怖的气息,断肢碎肉不停蠕动,整个人比当初王清然的形象更加恶心几分。
虽然从陈叔见到欢欢之后就魂魄不稳,就能看出欢欢的主人高毅不是朋友,但夏秋心中还是充满了怒火,陈叔若真的……绝对不放过他!请遍天下的道士,也要让他陪葬!
发现防御阵受到攻击的苏烟领着于明匆匆赶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高毅,头脑一片混乱,这么强大的厉鬼!不对,这厉鬼竟然是高毅!高毅是怎么化成人和他们结交的?这不科学!
阳阳摇身一变,身形暴涨,瞬间就是成人的模样了,他冷冷地看着高毅,道:“果然是你偷了返阳珠!”
高毅看也不看阳阳,只恶毒的看着相拥的梅卿、陈行远二人,浑身黑气更盛,就在今天了,今天,他们之间的恩怨将会彻底了结!
千百年的时光,他无时无刻不活在烈火焚心般的憎恨之中,背叛的爱人、满门抄斩的家人,还有始终萦绕在他耳边的哭泣哀嚎,让他恨不得砍下自己的头颅,再也不受侵扰。
高毅想杀了梅卿和陈行远,无时无刻,可惜,虽然他身为厉鬼比平常魂魄的能力强大,但梅卿和陈行远是两个人,他并占不得什么便宜,厌倦了这漫长的纠缠,高毅索性从人间再一次转世的夏秋动手。
但因为他千百年来在人间地府作恶多端,早就被记上地府的黑名单,轻易来不得人间,高毅索性拼着千年来发展的势力全毁,盗走了返阳珠,来到人间伺机而动。
肖书言就是高毅其中一个棋子,先教给他快速增长实力的功法,再暗示他和叶鸿合作,最后帮夏秋杀了他,共过患难的朋友总是更容易博得信任。
只有死去的夏秋才会联系到梅卿和陈行远,所以夏秋必须死,而借夏秋之手,才能把欢欢送到陈行远面前,这才是最终目的!
“嘿嘿哈哈……”高毅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弥漫的黑雾不停流转,“陈行远,活着被狗吞吃的感觉如何?”
什么!!!!众人大骇。
陈行远魂魄猛地晃动两下,他表情冰寒地看着高毅,浑身再无文雅的书生范儿,反而像出鞘的利剑一样锋芒毕露。
“哈哈哈哈……”高毅犹自猖狂得意地大笑,真是不枉他费尽心思养出一只和千年前别无二致的狗魂,尤其是额上一抹红痕。
看见欢欢变身的时候浑身疼痛难忍吧?下意识想起当初活活被狗吃掉的感觉吧?惊惧吗?痛苦吗?憎恨吗?想要……去死吗?
“哈哈哈哈哈……”
夏秋等人表情惊骇,原来如此,怪不得陈叔一看变身后的欢欢就魂魄不稳,高毅竟是如此丧尽天良的人!
梅卿痛苦怜惜地看着陈行远,原来老道说的“残忍”是这么回事,他忍不住浑身颤抖,眼泪一串串从秀目中流出,哽咽到无法发出声音。
陈行远低头看着梅卿,温柔地替梅卿擦去眼泪,轻声哄道:“卿卿莫哭,哭得我心中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