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事+番外——凉雾

作者:凉雾  录入:01-24

没错。江北咬了咬牙。那是他决定要过一辈子的人,他不能一边怀疑他一边又和他若无其事地生活。

驱车去了公安局户政科,前不久江北才到这里来办过护照,所以找到公安局的熟人时那哥们儿还一脸意外:“哎?是护照出问题了?”

“不是。”江北给了他递了支烟,尽量若无其事地道:“是别的事想托你帮个忙。”说着压低一点声音:“麻烦你,帮我查个人。”

“这个……”哥们儿露出点为难的神色来,江北便抱歉地道:“我知道,我知道现在户籍资料都是隐私,你们不许随便查了。不过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说着把来之前想的借口说了:“我有个表妹谈了男朋友,现在在商量结婚。但那人是外地的,家里情况什么都是他说,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所以我姑姑他们特别不放心,至少也要知道他结没结过婚,有没有什么犯罪记录吧?”

这理由简直太合情合理,那哥们也知道天下父母心,便沉吟了一下松口道:“好吧,那你跟我来。”

进了间单独的办公室进入户政系统,那哥们儿问他:“那人叫什么名字?”

江北看着电脑上的页面,脑子忽然里有瞬间的短路,他想他明明应该在报社等机票的,为什么却会站在这里?

他有点木然地张一张嘴,吐出那个名字:“……张雁南。弓长张,大雁的雁,南方的南。”

第16章

似乎只用了一两秒的时间,屏幕上唰一下跳出搜索记录。

“有三个……他哪一年的?”

江北此刻已经顾不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事情一旦开始似乎就已有了既定的发展轨迹,已不是他能控制的了,而到底会查出什么他也不知道。怀着一种奇异的冷静,他弯下腰略一浏览,伸手指向其中一行:“77年这个。”

点开详细资料,一张证件照徐徐刷了出来。

这才是江北熟悉的那个张雁南,相貌堂堂,神采湛然,看着就是个气宇轩昂的成熟男人。相比起来那张丁志杰太年轻太粗糙,空有其形却无其神,不,不可能是一个人。

江北看过照片又扫视旁边的姓名籍贯民族家庭地址——没有错,上面的记录同张雁南以前偶尔提及的完全对得上。按理说他应该松一口气了,公安局的户籍不可能有假,可不知为什么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时候录入的?”

那哥们儿指引他看向其中一栏:“08年补办的。那年不是512地震吗,那边重灾区死了好多人,还有一些顾着逃命身份证都埋在废墟里了,所以那段时间我们还抽调了一部分人手过去帮忙清理人口资料,忙了将近大半年呢。”

江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盯着那张照片思索片刻。

“……那这应该是第二代身份证,能不能看到他第一代的照片?”

哥们儿怔了怔,苦笑:“这个可真没办法,系统升级换代都好几年了。”

江北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查些什么该如何着手,顿了顿只得直起身来笑着感谢他。

那哥们儿送他出去,一边拍着他背安慰:“从资料上看这人没什么可疑,你姑姑他们要实在不放心,那干脆就去他们老家实地考察呗,你知道,户籍资料也不是万能的,上面有些东西,没有。”

江北心中一动,是啊,有什么比实际走访来得更可靠?他笑了下同那哥们儿告别,揣着重重心事回了家。

回到家天已黑尽。江北慢慢爬着楼,只觉这一天既苦又长,白天发生的一切简直不象是真的。

无情无绪地一进门就见家里灯火通明,满屋都飘荡着一股温暖喷香的鸡汤味,张雁南系着围裙端菜出来,见到他便笑着招呼:“回来啦?怎么今天下班这么晚?”

他西装搭在沙发上,衬衫西裤配围裙居然毫不违和反而有种‘下得厨房入得厅堂’之感,若是往常江北看到他这个居家的样子早就两眼放光地扑过去了,可今日哪有那份心情,只看着他张了张嘴,含糊地也不知应了一句什么。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张雁南注意到他的异常,把菜往桌上一放过来看他,又细心地试试他额头,以为他人不舒服。

江北被他温暖的大手一触,几乎想哭,堪堪忍住,只觉一颗头重如千斤,而张雁南宽厚的胸膛就近在咫尺,忍不住向前顺势一倾,把头抵在他肩上。

“让我靠一会儿……今天好累……”

张雁南微微一愣,半抱着他笑问:“在单位上受委屈啦?”

江北含糊地嗯一声,张雁南便拍着他背安慰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别往心里去了,来,去洗洗手,我再炒个菜马上就吃饭,吃饱了心情就好了。”

江北勉强露出个笑脸点了点头,一侧脸注意到桌上已上了三道菜,还都是他爱吃的。“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

“那不是冰箱要关半个月吗,咱们尽量把东西都处理掉,不然浪费了可惜。”张雁南一边说着一边进厨房去开大火爆炒了一道时鲜蔬菜,又盛了鸡汤出来,两人便在灯下对坐吃饭。

晚饭餐桌上往往是两人交流一天活动感想的场所:今天做了什么事啊,遇到什么人啊,明星娱乐时事政治,无所不谈。今天江北存了疑虑,便忍不住拿话试探张雁南。

“今天看了一组照片……”

“哦,”张雁南不疑有他,很自然地问:“关于什么的?”

“就是一对老夫妻,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看他们各个年龄阶段的合影……”江北顿了顿,看了他一眼这才问出他想问的问题:“张雁南,你十几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张雁南微微一愣,笑:“怎么突然问我这个……”说话间眼帘微微一垂,眼神晦暗不明。

江北看在眼中只觉心口有些发凉,怔怔应道:“恨不相逢……少年时嘛……”

这句诗让张雁南又愣了一下,这才正眼看他。他似是也有很大感触,点着头道:“是啊,早点认识的话,可能命运就会不一样。”

说着两人对视片刻,在这对视中心头都生出一种异样的纠结激荡之感。张雁南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一下这么感性,便掩饰地笑了笑转开话题。“今天……机票送来了没有?”

江北垂眼刨了一口饭,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没。明天我还要跑个最后的采访,可能要去附近区县一趟。”

对江北的这番说辞张雁南深信不疑,而成功地瞒过他并没有让江北松一口气,反而心情越发沉重。坐在前往汶川的客车上,江北偏着脸有些忧伤有些迷惘,他想起多年前一部电影的台词,编剧借男主角之口愤恨不平地道出他的感悟:“谎言、猜忌、疑神疑鬼,象他妈真的婚姻。”

江北记得他看到这儿时噗一声乐了,当时只觉得台词精妙,可现在想来却感觉惶惑又可悲——为什么他和张雁南之间也会变成这样呢。

汶川距离成都一百九十公里,再往南走一点,即是映秀。

大地震时这一带是震中,全县约70%的房屋垮塌,水电交通全部中断。灾后国家花了大力气重建,如今的新县城就建在昔日的废墟之上,一路过去楼房簇新、百姓祥和,死者已矣,生者还在继续。

车到汽车站,旅客们提的提背的背早已有些迫不及待,一下车人流便向着出口而去,个个脚步匆匆,各有各的目的地。

只有江北没有。

他最后一个下车,下了车也没有拔腿就走,而是看着四周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慢吞吞地走到僻静处打了一个电话。

“喂?”接电话的是个苍老的声音,江北顿了顿,脸上生出笑容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喂,叔公,是我,小江……”

……

半个小时之后,江北已斯斯文文地坐在叔公家里接受对方热情地款待。

“唉呀小江你真是太有心了,过来采访还想着来看望我们,来来,喝茶喝茶!”二老独居寂寞,因此分外好客,更何况江北没有时下年轻人的骄娇二气又懂得谦逊,实在是叫人想不喜欢都难,叔公便一迭声地催着老伴快做饭,别慢待了客人。

客厅里江北喝着茶同叔公闲话家常,有意识地便渐渐把话题引向他要查找的方向。

“您的家谱进行得怎么样了?定稿了吗?”

“定了定了,就准备这两天找家熟一点的出版社,叫他们定个价准备开印了。”

说到这个叔公便象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他说以前的家谱只有文字,但科技在进步,所以这本新家谱上除了添上各房派系外还准备创新地配上照片,比如各房的全家福啦,比如闯出一番天地大有作为的族人啦,象张雁南这种事业有成又出了钱赞助的,那是一定要配一张让后人瞻仰的……

江北见他主动地提到这个上头来便不失时机地问道:“那您有他照片吗?”

“有,上次过去的时候我们几个老头子跟他合过影。”

这个答案可不是江北要的答案,脑子里略微一转便作不经意地提起说:“上次我听他说,他的旧照都在地震的时候遗失了,连父母的照片都没留下一张,不知您这儿有没有?有我给他翻拍一张带回去。”

“哎呀,这个我得找找。”叔公想了想,忽然径直跑进卧室去,一阵翻箱倒柜,稍后便抱着几大本厚厚的相簿出来。

“家里的旧照片都在这里了!”

叔公一边翻一边絮絮地说幸好之前这些照片都放在成都女儿家里,不然也很难说能不能在地震中保存下来。江北嗯嗯地应着,眼睛亦跟着他翻动的页面走,可翻完一本、两本、三本都没有,江北的心便不由得有些惴惴起来,叔公纳罕地道:“我记得好象有一张啊……”说着又翻开第四本,翻不了几页终于兴高采烈地叫起来:“啊,这里!”

江北如获至宝忙凑过去细看,那是一张多年前的合照,看样子是过年时去乡下走亲戚,很多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在农村院坝里分成四排,年长者坐第二排的长条凳上,小孩子们或蹲或站,笑容满面列在他们前面。

“这什么时候拍的?”

叔公看看背后的批注:“……九二年。”

九二年,张雁南十五岁。江北的心砰砰乱跳,目光在几个孩子面上快速扫视——都太小了,年龄完全对不上,他很快把视线凝伫在第二排最边上那个:“这个就是……张雁南吧?”

叔公看了看,肯定地给出答案:“对。这两个,就是他爸妈。”

江北仔细地、认真地、甚至可以说是炽热地盯住照片上的少年张雁南,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朴素的农村少年,穿着一件一看就是劣质的蓝色羽绒服,眉眼依稀有几分现在的样子,可是矮得多,充其量也就一米六二的样子——江北想想张雁南如今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实在很难想象他十五岁时居然是这么矮,是发育得太晚么?

第17章

正怔忡出神时叔公的老伴出来布筷,听到他们对话便插了一句:“雁南那孩子以前全不出众,真想不到他现在恁个出息。”

说到这个叔公显然颇有同感,也笑着感慨说:“是啊,当初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有点不敢认呢。人家说女大十八变,我看这男的变化也很大!”

江北听得一颗心扑嗵扑嗵直跳,试探地笑道:“怎么说?是样子变了……?”

“不,不是样子。”叔公摇摇手,“是气质,整个人的气质谈吐格调都不一样了。看来男人还是要出去闯荡社会多经历一些事才行,你看他现在,完全就是个成功人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北盯着旧照上那个憨实笑着的农村少年,也很难把他同现在的张雁南联系起来。这样的农家子弟川渝两地不知有多少,他们多数家境一般因此早早出去打工,在沿海城市工厂里挣一点工资苦混数年,年纪到了便娶一个相熟的打工妹,然后两口子为了孩子父母继续打拼……

“……他什么时候出社会的?”

“高中吧,好象就没考上,听说跟同村的人在广州那边打过工……嗐,沿海城市果然机会多。”

不,不对。江北心中暗暗呐喊。

虽然张雁南不怎么喜欢提及前尘往事,但聊天的时候难免曾露出过那么一点口风。江北记得他没有进过厂,一直以来都在工地上打零工,做得多了慢慢也熟悉了这个行业积攒了一些人脉,于是开始尝试自己组织一些人包一些小工程,由小渐渐做大……

江北越想疑云越重,他怕再就这问题问下去叔公会起疑,便转换话题道:“叔公,张雁南父母的坟埋在哪里您知道吗?我想待会去拜祭一下,顺便给他拍几张照片回去看看。”

“知道啊。”叔公老怀堪慰,连赞他有心,又以长辈的身份略微带些批评的语气说:“雁南啊,过年都不回来给他父母上坟,忙归忙,父母的养育之恩也不能忘啊。”

江北陪笑着点头称是,稍后吃过午饭,叔公便招了辆车,带他前往地震公墓。

一路过去断壁残垣触目惊心,“这都是保留下来的地震遗址。”

江北点点头,时隔数年他仍然可以从这些遗址中想象那短短的二十二秒是怎样一副毁天灭地的情景,多少生命由此灰飞烟灭。

车到映秀公墓,小山上密密麻麻全是坟头。天有点阴,象要下雨,更让人心情沉重。

“这里当地人都叫万人坑。”

“有上万的坟?”江北震撼。

“不,明坟只有六千多,但有一些死了也没找到尸体只能算失踪的人。”

江北点点头,一阵静默。

张雁南父母的坟位置很好,修得也很气派。黑色大理石的墓碑,坟前地面铺着瓷砖还砌了石桌石凳,两边松柏亭亭明显长得比旁边的青翠精神,一看就有专人打理。

江北点燃香烛祭祀,蹲着仰看墓碑。他一直以为有一天张雁南会带他前来拜祭,却不想今天终于来到墓前,却是为了来调查他。

拜祭过后江北同叔公坐着休息,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提着箩筐路过,见到他们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招呼说:“等火熄了再走哦,别引起山火。”

江北应了,他猜他可能是这里的守墓人,便忙摸出烟来敬了一支,请老人坐会儿歇口气。老人道了谢,留神打量了他两眼,指指墓碑说:“你是这家的后人啊?”

“……不是。”江北有些试探地问:“您没见过这家的儿子?”

老人摇摇头。“没来过,说是人在外地,忙,立坟都是托熟人来办的。不过管理费倒是给得很痛快,一次性交了十年的。”

熟人。江北觉得脑海里有某个记忆点一下子被点燃了。他有些颤栗地轻声问道:“帮他来办手续的那熟人……是姓姚么?”

那天到底是怎么回去的江北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辗转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到家时已是深夜。

客厅里漆黑一片,卧室里却灯火通明。张雁南不知在做什么,这个时辰了竟还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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