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本是日夜赶路,但自从跟白氏同行一来,每天晚上便止步歇息,听说这也是因为白氏幼子体弱,晚上不能够赶路的缘故。
这天晚上,洪儒文歇息闲着没事干,便去找墨言说话。墨言并不怎么搭理他,对方说三句,墨言也难回一句。
洪儒文只觉得十分无趣,信步而行,忽听到一阵咳嗽喘气声响起,那声音从白氏马车内传出。
洪儒文在原地迟疑了三秒,便朝着马车走去。
第二天再次赶路的时候,洪儒文依旧跟在墨言身边,但目光却频频朝着白氏那辆马车看去,他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那个声音,清雅中带着一丝柔弱,咳嗽地都喘不过气来了,还担心误了众人行程,坚持不歇息。洪儒文心中不觉多了一丝担忧,也不知道那车里的人,会不会病倒。
上午走了十里路,洪儒文的目光朝着那辆马车怕是望了上百次也不止,他心中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又觉得有些愧对墨言,自己爱的是言弟,怎能为旁人担忧?但瞬间又觉得这不过是因为自己心底善良,怜病惜弱也不是什么坏事。
到了正午的时候,太阳高悬,虽然周围依旧是一片雪地,但远处已经进入山林,也能够看到轩辕国所修建的官道了。
太阳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洪儒文依旧殷勤的问墨言:“师叔,你冷不冷?饿了吗?”
一句话尚未说完,忽见白氏一名小仆过来,对着洪儒文行了个礼,道:“洪仙长,我家公子请仙长过去一叙。”
洪儒文莫名有一阵心虚的感觉,他偷偷看了旁边的墨言一眼,见到墨言脸色未变,便道:“我又不曾认识你们白家的公子,过去叙什么?”
那小仆一呆,直愣愣的说:“我家公子说,多谢仙长昨夜关心,想要感谢,若不是无法下车,必然会亲自前来。”
洪儒文一张脸都涨的有些青紫,他下意识的朝着墨言远离了两步,低声道:“回去告诉他,不用了……嗯,不用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朝着墨言看了一眼,墨言依旧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洪儒文在心中嘀咕:言弟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他……会不会生气了?
然而他尚未琢磨清楚墨言的心思,却看见那白家小仆跑到马车边,隔着帘子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从车内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浑如白玉般无暇,指尖纤细,那样的手映在红艳的朝霞所织成的帘幕上,尤为惊心动魄。
绚烂的帘幕一点点的被掀开,洪儒文看的清楚,帘幕后那人,身材修长,眉目清俊,如杨柳扶风,如白莲出水,竟是一个神仙一般的一等一的清俊的人物。
那人朝着洪儒文微微笑了笑,声音如清磬敲响:“洪公子,小弟昨夜偶犯宿疾,多谢公子关心。相邀您过来一聚,为何不肯呢?”
洪儒文的眼睛定在那人身上,只觉得对方说话犹如清风拂面,甚至连空气中都带了清香一般。
他呆愣了片刻,脚步不由得就朝前走了几步,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得,回过头来,看到墨言正微微蹙眉,瞧着自己。
墨言极少蹙眉,洪儒文暗恋墨言多时,当然知道这表情是他心中不高兴了。
“言弟为什么会不高兴?为什么?”洪儒文心中问,难道是因为面前的这位清俊不食人间烟火的白氏幼子?
洪儒文便迟疑起来,他朝着墨言道:“师叔,我……我去去就回来陪您……”
墨言没有回答洪儒文的话,他只是看着远处坐在车中的白氏幼子——白涟。
凭良心说,白涟的确有一副好皮囊,长得清俊,眼眸中带着一股忧郁之色,让人一见生怜,特别是像洪儒文这样的人,几乎对他没有任何抵抗力。
但又有谁能够想到,白涟的心底,竟那样毒辣呢?
虽然之前墨言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是如今看到洪儒文这幅模样,一丝隐隐的怒意也渐渐升起。
没错,他已经对洪儒文没有半分眷恋,更加没有半分爱意。
可他真的很难想像,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十年自以为刻骨铭心的暗恋,只对方一个眼神就尽数消散了。
若是洪儒文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只爱皮相,移情别恋,那墨言也佩服他敢作敢当。
可现在洪儒文,明明已经心动,却又不敢承认,一面对白涟跃跃欲试,一面又对自己期期艾艾。
这让墨言心底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恶心。
墨言尽量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平静的道:“这种事情,不必问我。”
洪儒文便又朝着白涟所在的车走了两步,再次回头,看见墨言似有隐隐不悦的样子,便又跑回来,道:“师叔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白氏和我们一路同行,昨天听见有人咳嗽的厉害,所以就过去问了两句……”
墨言不耐烦的摆手:“我说过了,你想去哪里,只管去,不必问我。”
洪儒文还想纠缠,但却听见白涟的咳嗽声又隐隐传来,他心想莫不是因为对方掀开帘子吹了风??
便也再顾不得师叔是不是生气,自己是不是心虚,大踏步地朝着白涟的车子走去。
一边走,心中也渐渐有些不悦,觉得墨言实在是有些小气,自己不过是去看一看同行的白氏幼子,陪他说说话,有什么好生气的?
却不料他尚未走到白涟车前,忽觉得大地抖动,冰川颤抖,丛林低伏。
一股凌厉的风,带着冰雪的渣滓从海中卷来,众人都被吹的睁不开眼,站不稳身。
洪儒文站在白涟马车边,运起昆山心法才勉强站住脚,朝着那风来处看,之间一辆浑身玄色的巨车,从冰封的海中慢慢升起。海水冰层不断从那车上掉下,震得大地颤动,那巨车以四条深海巨龙拉动,一直将其送到岸边,巨龙升腾在半空中旋转翻滚,变作四匹黑色骏马,落地拉车继续前行。
那车以玄铁打造,黄金为栏,雕刻着龙腾四海的图案,马车前行之时,大地都隐隐震动,百鸟惊飞,竟似神只降临,巨魔出世一般。
玄铁所打造的巨车,比昆山和白氏一族的整整大出十倍,驶到跟前,另外两辆车不免相形见绌。
玄铁巨车顶插着一根旗帜,大海之中一座奇峰,正是奇峰城的玄铁车。
站在雪地中的墨言一瞬不转的看着那巨大的玄铁车,感受着地面的隐隐颤抖,心中猜想着。
这车虽然打着奇峰城的旗号,但奇峰城主汪奇峰,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气派,也绝对不喜欢这样的排场。
那里面的人,是谁呢?会是苍冥吗?
墨言感到胸前的龙珠温润微热,心中更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害怕苍冥,但想到这些年,龙珠带给自己的好处,却又隐隐觉得,对方或许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玄铁巨车中已经走出一人,径直来到墨言面前,道:“墨公子,我家主人问您是否安好。”
墨言尚未搭话,便见到洪通天上前一步,问道:“是汪城主来了吗?都是老朋友了,下来一聚,同去轩辕帝处可好?”
那人摇头:“不是汪城主,是……”那人似乎在斟酌措辞,却见到玄铁巨车中走出一人来。
黑发血眸,面目凌厉,却完美的让人窒息。
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大的气息,足以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到压抑和不安。
“汪城主病了,所以我前来替他参加轩辕帝大婚。”黑发血眸的男人转头看向墨言:“我们又见面了。”
是苍冥!
墨言心底是害怕他的,但此刻能够见到他,却不知为何竟感到一丝高兴,他微微笑了笑,算是作答。
然而却在此刻,墨言感到自己的手被什么人牵住了。
他扭头,竟见洪儒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边,还颇为紧张地握着自己的手,更为甚者,居然低声说:“言弟,这个人不怀好意,不要理他!”
22.对峙
洪儒文本来听见白涟低声咳嗽,便已经决意到他车中,免得因为自己的犹豫,让他添了风寒,岂料尚未到跟前,便见到玄色巨车自冰封的海面上腾起,四匹龙马拉车而来。
洪儒文本能的感到一阵威压之势,这场景,让他想起了十年前在海面上遭遇奇峰城主的情形。
那个在船头,浑身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一双血眸的男人,让他记忆深刻。
他更加不曾忘记,当年墨言本来听从自己的话,一路上从不曾违拗,就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墨言第一次踏上了别人家的船。
洪儒文情不自禁的朝着墨言看去,当看见墨言眼中闪出的光彩时,不觉心中黯然。
他从未见过墨言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原来刚刚那些不耐烦,甚至有些厌恶的表情,并不是墨言在生气,在吃醋,而是……他真的是厌烦自己。
一想到自己十年暗恋很有可能会化为泡影,洪儒文几乎是难以自控的朝着墨言身边疾奔而去,情不自禁的握住对方的手,像叮嘱小弟弟一般,谆谆告诫:“这个人不怀好意,不要理他!”
墨言听见洪儒文的声音,只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很不自然的甩开洪儒文的手,斥道:“你不在白涟身边,管我作甚?”
洪儒文刚想要解释,却又听见墨言道:“难道我这个做师叔的,干什么事情,还要向你汇报不成?不敬尊长,哪里有半点当师侄的样子?想去和他们一样扫茅厕了?”
洪儒文便诺诺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洪通天和白金瓯互相望了一眼,朝前一步,对苍冥抱拳道:“敢问您是……”
站在车头的男人,一看就气度不凡,甚至隐隐有着杀戮之气,不得不让洪、白二人起疑。
苍冥没什么兴趣和这两个人说话,他只是简单的道:“我是汪城主的朋友,一直在奇峰城,从未出来过,名字不说也罢。”说完,他扭头看向墨言,“一别十年,至今方见,可否请你过来一坐,以叙别情?”
洪儒文紧张的看着墨言,低声说:“别去,言弟,我们一起去白涟车中陪他聊天……”
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洪通天打断:“师弟,既然对方邀请你,你就不要推辞,自己小心。”
墨言朝前踏出一步,回头向洪氏父子看去,却正看见洪通天正在给儿子使眼色,估计是想让自己打探苍冥的底细,免得被洪儒文给搅合了。
墨言心中对洪氏父子感到更加厌恶了,他走向玄铁巨车,苍冥在车上伸出手来:“过来。”
墨言将手放在对方的手心上,对方手心冰凉,粗糙,隐隐有粗糙鳞片的刮擦感,但却让人感到无比安心。或许是因为这些年,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墨言微微抬头,看向苍冥,此刻阳光撕开薄云,射下道道光芒,射在苍冥身上,将他周身都度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令人炫目。
苍冥将手收拢,小心的握住墨言的手。
墨言亦在此刻,拉紧苍冥的手,稍一用力,便跃上了马车。
昆山,白氏,奇峰城,三家人继续赶路前行,洪通天和白金瓯并肩而行,猜测着苍冥的身份。
而洪儒文则期期艾艾的看着身后,属于苍冥的那辆玄铁巨车,心中感到一阵醋意。
他从来没想到,当年在海面上遇到的那个血眸的男人,居然长得会这样好看;更加没有想到,自己十年和墨言朝夕相处,所培养出来的感情,居然敌不过对方一句话。
洪儒文耳中听得白涟隐隐传来的咳嗽声,但却也没有心思再去和他交谈,只是不停的想着:墨言和那个血眸男人,在马车中干什么?会干些什么呢?会不会……那个男人和自己一样,有着同样的心思?不然他怎么单单只问言弟好不好呢?
洪儒文从未感到自己竟然会嫉妒如斯,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情,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跑过去把那个男人给狠狠揍一顿,然后抢走墨言。
可最终,他只是看了身后的玄铁巨车两眼,对方刚刚出现的那种气势,足以表明他的实力不是自己可以挑战的。于是洪儒文只能够将叹气声揉碎在风雪中。
玄铁巨车中,墨言应邀坐在客位,苍冥坐在他的斜对面。
时隔十年,两人再次相见。
马车异常巨大,被隔成十来个房间,外间都是苍冥的仆佣所住,苍冥将墨言带到最里间,属于自己的地方。
那里依旧空荡荡的,仅有一把椅子,墨言坐的这一把,还是临时从别的房间中搬来的。
墨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时候,他完全不敢这么近的靠近苍冥,而在唤醒了神只血脉,练习了十年的墨家心法后,终于有了一定修为,定力增加了不少,使得他不再感到印象中的那种可怕了,但威压却一直存在,只要面前的这个男人不笑不说话,墨言就会感到浑身紧张。
幸好苍冥嘴角带着微笑,声音也十分低沉,态度异常温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还以为很长时间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墨言道:“我也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你。”他本来想用前辈二字,可眼前的人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况且对方的身份特殊,前辈二字称呼起来也不是很妥帖,墨言在心中琢磨了片刻,决定直接称呼“你”。
苍冥微微笑了笑,他的话本就不多,此刻更少,只是将墨言上下打量,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在昆山过的不好么?”
墨言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微微抬头,看着苍冥。
苍冥和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容,甚至连跟自己说话,都是温和低声的,似乎生怕吓到自己一般。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上次,你说不会踏足中土大陆的。”墨言问,这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尽管他不喜欢洪通天,甚至憎恨洪氏父子,但相比之下,苍冥带给他的危险感更加强烈。
魔界尊主跑到仙界来搞风搞雨,还这样大摇大摆的出现,是否意味着,中土大陆将会陷入颠覆和飘摇之中?
苍冥也没有回答墨言的问题,只是上前一步,站到了墨言身旁。
一股威压之势迎面而来,墨言十分不习惯,他也猛地站起来,使得自己和对方的差距不要太大。
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之间就变近了,苍冥低头看着墨言,对方一双黑色的眸子,犹如黑曜石般闪闪发亮,而剥开这一切的表象,内里却好似有着无限的秘密,以及掩盖在那些秘密之下的隐痛。
苍冥回忆起这些年,他在海中看到的种种情形。
他之前一直以为,墨言日夜不停的练习,只是用功刻苦,就像所有的修仙者那样,只是勤奋。
而这个时候,他面对面的,离他很近很近的距离,近到甚至连对方的呼吸都能够吐到脸上的时候,苍冥很明确的感到,这个孩子不快乐。
不知为何,苍冥心中涌起一股愿望,他希望这个孩子快乐一点,脸上的笑容多一点。
苍冥很突兀的说:“神魔之间,不过是一线之隔,如果你愿意,跟我回魔界,我可以保证,哪里没有任何人敢惹你不高兴。”
墨言并没有回应苍冥的邀请,他只是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的心脏难以控制的跳得剧烈,因为紧张、压迫、危险的气息。他离这条黑色巨龙太近了,很难让自己不害怕,甚至在被他那双血眸盯着的时候,墨言有种自己是它的猎物的感觉,对方只需张口,便能够轻易将自己吞入腹中。
上古恶龙,至少有十万年的修为,恐怕是整个世界力量最强大的所在了!这是墨言对面前这个家伙所做出的判断。
墨言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的邀请,因为那种危险感一直存在,充斥着整个房间。除此之外,那种带着海水的咸腥,以及杀戮残暴的气息,让墨言从心底感到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