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最少也要二百两银。”
“二百两?”不止是“段简”,就连珠袖也是倒抽一口冷气。
“段简”略为难地说:“大哥,这钱能不能再少点,你也知道小弟最近实在是囊中羞涩,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这已经是最少的了,你要知道这买卖只要商船一靠岸,就是成倍往上翻的利润,想插一脚的商家多了去了,挤破头还不一定能加进来。你若是凑不出那份银子,即使是哥哥我也没办法帮你,后面排队的人多得是。”郝良见他还在犹豫,加大诱惑,“难道哥哥还会骗你不成!领队跟我那是过命的交情才透给我的消息,不然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到我们这些小人物头上,我也是听说了消息之后才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凑钱,卖了房契凑足三百两,就指望着大赚一笔。你想只要这一趟下来,赚的银子就足够在罗城舒舒服服地过上三五年了,在罗城哪里有这样好的生意,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听见对方提起房契,“段简”心里活络开了,他家的宅子虽然破了点,但好歹是挨着街道,只要打通了就能整出两间铺面,早前有人出二百两银子想买下来,他娘死死捂着房契不让卖,如今倒是可以拿来换银子。房子嘛,只要他赚了钱回来,再买一间更大更气派的新宅子就是了。
想到这里,“段简”下定决心,“大哥,这二百两我出定了,只是还请宽限几天时间让我去凑银子。”
“这才对,赚大钱没有魄力怎么行,既然这样,我们就三天后出发如何?要知道船队可是不等人的。”
“没问题!就这样说定了!”
“段简”回到家后翻箱倒柜,找到压箱底的房契,兴冲冲地跑出去找人牙子,那买主相当豪爽,当即付了现银,签完转让文书,段宅就不再属于段家了。
“段简”虽然总是对阿泓恶语相向,但从小习惯了他的伺候,这次打算把他一起带走,路上也有个人照顾。阿泓知道劝不动“段简”,所以一句话都不说,沉默地听从“段简”的吩咐收拾行李。临走前,阿泓找了个机会出去,将手里的两亩田契交给林阿姆保管。
林阿姆忧心忡忡地说:“这去得也太远了,一来一回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林阿姆,这地契你收好。”
“诶,你放心,林阿姆一定替你好好地守着。段少爷也真是的,怎么说走就走呢,竟然把祖宅也卖了,这钱是这么好赚的吗?”林阿姆想着,若是“段简”血本无归,这两亩地就是他们最后的依靠,自己怎么也得替阿泓给守好了。
阿泓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自己这一去,想要回来就难了。
跟在阿泓身后的段简神色复杂,重新回过头来看这段记忆,再次感叹上辈子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轻而易举地被郝良的花言巧语蒙骗,卖了宅子凑足本钱跟对方南下,结果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不但半路上丢了性命,还连累了阿泓。
也不知道上辈子自己身死之后,阿泓又会如何……
78、前世4
四人买了辆马车出行,一路上的花销都由郝良包下,相对的,阿泓除了要照顾“段简”外,其余两人的衣食住行也一并落到他头上,对此阿泓除了沉默接受外,没有别的办法。
好在看在“段简”的面子上,郝良对阿泓的态度没有太过恶劣,倒是唯一的女子珠袖对阿泓爱理不理的,虽然她自己本身就是个令人不齿的婊丨子,但并不妨碍她理所当然地鄙视比自己更低贱的实子,一路上把阿泓指使得团团转。
就这样紧赶慢赶,走了大半个月,马车在定南城外几十里的一个小镇停下,打算休憩两天,后天早上再上路,按照预计最迟后天下午就能进城。
“段简”松了口气,这还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即使有阿泓伺候,也把他给折腾得够呛。郝良急着赶路,若是错过城镇干脆就在野外过一晚上,“段简”和珠袖都没有经历过这种餐风露宿的苦日子,十几天下来,两人都憔悴不堪,尤其是娇滴滴的珠袖,连向阿泓找茬的精力都没了,所以对郝良打算休息两天再上路的决定,两人都表示绝对支持。
郝良定了两个房间,他跟珠袖一间房,“段简”和阿泓一间房。
“段简”进了房间就一头扑倒在床上不起来了,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在马车上摇晃了一整天,骨头都要被颠散了。
阿泓在外面和郝良轮流赶车,此时也累得很了,但他还不能像其他三人一样去休息,他要把几人的行李从马车上取下来,然后去找了店小二要了盆热水,给“段简”擦脸跟手脚,再给他按摩一遍,把僵硬的肌肉给揉开,不然等“段简”醒来会更加疼痛难忍,那时候“段简”绝对会把气撒到他身上。
睡梦中不得安宁的“段简”极不老实,没办法,要把僵硬的肌肉给揉开来就必须用力,用力就会疼,“段简”十分不配合给阿泓带来很大麻烦,花了数倍力气才把人给安抚下来。等到“段简”舒服了睡死过去,阿泓已经累出一身汗。
第二天,郝良将阿泓打发出去买些吃的食物当路上的干粮,阿泓应下了,从客栈正门出去,却又绕了一圈悄悄地从后门回来。
离定南只有半天的路程,根本不需要再多带干粮,郝良这样分明是有事想要避开他,回想起一路上郝良的种种表现,阿泓心里早就怀疑起他的目的,也只有被冲昏头脑的“段简”才傻乎乎的看不出来。
果然,“段简”的房里已经没人了,阿泓摸到郝良的屋外偷听,正好听见“段简”说:“不行,这个真的不行……”
郝良的声音传出来:“走到这里,你那官奴也没什么用了,何不在这里卖了换做银子,我看他虽然长得丑,但是做活还算是把好手,多少也能换个几两银子。如果你想要人伺候,不如去了定南再买个漂亮可人的,不比那个丑八怪要好得多。”
他们的声音被外面的阿泓听得一清二楚,嘴边挂上一丝冷笑,郝良这是打算将“段简”那蠢货压榨完最后一滴价值,连自己都不放过,可惜郝良想算计他,他也不想乖乖地任其摆布。也多亏了一路上他装木讷老实,任劳任怨听其使唤,是以郝良和珠袖都没把他放在眼里,居然明目张胆地打起他的主意来,这也倒好,那两人估计就不会提防自己了。
屋里,“段简”迟疑不定,虽然他不喜欢阿泓,但是两人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而且他习惯了阿泓在身边伺候,从没想过阿泓会离开他,所以最后还是拒绝了郝良的提议,“郝大哥,不是小弟不愿,而是家母有遗训,要我善待阿泓……”
珠袖还想说些什么,被郝良阻止了,说:“既然这样,那大哥也不好勉强,那我们就再休息一天,明天一早就上路。”
而这时候的阿泓,已经沿着原路退回去了,依照之前郝良的吩咐,先去买了耐放的烙饼之类的,然后又绕路经过了一家药店,进去买了些平常的药材,悄悄地收进怀里。
回去的时候,珠袖拦下阿泓问道:“买点东西都出去那么久,估计是去哪里偷懒了吧?”阿泓垂着头小声地说是因为不熟悉环境,走了不少冤枉路,所以才回来晚了,珠袖呵斥了几句,觉得没意思,甩了个冷脸就回房了。
夜深了,“段简”和阿泓同处一个房间,因为只有一张床,“段简”不得不让阿泓也睡上来,两人同睡一张床却各怀心事。
客栈墙壁很薄,隔壁房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不时传来皮肉撞击的声音,混杂着男女的喘息,把“段简”给憋得气血汹涌,但是斜眼瞄了瞄身边躺着的阿泓,却又升出一股怒气来。
他本来就喜欢女子而不是实子,原本没有做那件事之前,他只将阿泓当做是家里的一个佣人而已,没想到他娘却和阿泓一起给他设下了一个难堪的设局。等他清醒过来之后事情已经发生了,事已至此容不得反悔,若不是阿泓是官奴没法赎身不能娶进门,恐怕等着他的是一纸婚书也说不定。
他实在是不明白,他娘本来就是希望他能娶个女子回来当儿媳妇的,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看上了阿泓,若是说这件事里阿泓没有掺一脚进来,打死他都不会信。
可是,他娘已经去世了,在他愤怒地表达自己不可能妥协之后没过多久,本来就已经病重的段娘子带着遗憾合上眼走了。
他知道,他娘临终前的希望是能看见他娶妻生子,但是……他注定要对她不孝了。
因为胸口里憋着一股怨气,在段娘子离世后,“段简”对阿泓的态度越来越恶劣,从冷言冷语发展到一句话不合心意就动手的地步。
而阿泓还是像以前那样,从不为自己辩解,沉默地承受着所有的不公。
眼看着夜半了,隔壁的动静还没消停下来,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段简”烦躁却无可奈何,干脆捂着耳朵翻过身去,好不容易才睡着。
背后的呼吸声缓和下来之后,阿泓才悄悄地翻身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从包裹里摸出白天从药店里买的东西,虽然只是几味常见的药材,但是混上一些别的东西,却能变成使人晕眩无力的药。
黑暗中,阿泓回过头去看了眼床上的段简,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因为昨晚上胡闹了大半宿,郝良和珠袖直到日上三竿才从房里出来,“段简”和阿泓已经收拾完行李在楼下等着了。
郝良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打了个哈哈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吃过午饭再出发吧。”
“段简”问:“可是,这样会不会赶不上进城?”
“没关系,我们路上赶快一些就行了,放心耽误不了事的,你郝大哥的话难道还有错不成?”郝良说着自顾自的坐下来,招呼店小二上吃食。
“段简”无奈,也只能坐下来。
等到酒足饭饱,已经过了晌午了,而郝良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段简”都以为今天走不了的时候,郝良却招呼他们上路了。
难道真的要他们露宿野外不成,“段简”心里虽有不满,却没有表达出来,说到底,这次毕竟是郝良带他去做生意,他没出过远门,更没去过定南,对旅途一无所知,一路上习惯了听从郝良的吩咐。
郝良说现在出发,几人上了马车离开小镇。
马车一路上紧赶慢赶,最终还是没能赶得及进城,更糟糕的是眼看天黑下来了,他们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奈之下只能停下来,找了块空地生火,准备在野外呆上一晚,等天亮了再走。
79、回归
阿泓留下来生火做饭,郝良借口有事找“段简”商量,拉着他往树林密处走,而珠袖则借口累了留在马车上休息,却掀开帘子可以看到外面的阿泓,实则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找来的柴火有点湿,阿泓点火就花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生起火苗,还不断冒出阵阵浓烟,呛人得很。珠袖实在忍不住,将帘子拉下了,大声呵斥道:“怎么还没好?磨磨蹭蹭地在干嘛呢!”
“就快了。”阿泓低声说,悄悄将一包粉末丢进火堆里,一瞬间火光大盛,而后浓烟慢慢散去,只留下一点白色的灰烬,阿泓在火上架起锅来烧水。
不多时,郝良独自一人回来了,“那小子说肚子不舒服,找地方解决去了,我就先回来了。”眼睛看着阿泓,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双手背后,做出防备的姿势,一旦阿泓有什么不对,就要将他擒住。
阿泓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搅动着锅里的汤,实际背脊绷得紧紧的,好在郝良盯了他足足一刻钟后终于将目光收回去。
锅里的汤很快就沸腾起来,阿泓撒了一点盐巴进去,又拿出油纸包的大饼,掰成碎块丢进锅里继续搅拌,不一会儿锅里的汤就重新沸腾开来,阿泓舀了两碗,先送给郝良,另一碗送到马车上的珠袖手里。
而“段简”至今没有出现,阿泓站起来对郝良说:“郝大爷,我想去找我家少爷,您知道我家少爷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郝良喝了口汤,瞟了阿泓一眼,说:“段简他又不是三岁小娃娃,还能走丢了不成,说不定他就准备回来了。”
直到一碗汤吃完,“段简”还是没回来,郝良见拖延不下去了,才站起来说:“这小子,拉屎都能拉这么久,你别急,我这就去找你少爷。”说着慢腾腾地站起来朝阿泓走去。
眼看离阿泓还剩一臂的距离,郝良脸上已经露出笑容,在他看来,眼前这个瘦弱的实子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等到定南城转手卖掉,好歹也能换个四五两银子……
可惜他的算盘打得虽美,却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阿泓冷眼看着郝良的庞大身材摔倒在地,喘着粗气,脸憋得通红,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另一边,珠袖歪倒在马车上不知死活。
阿泓蹲下身,从郝良身上搜出钱袋和匕首,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朝“段简”离开的方向走去。
在阿泓看不见的身后,段简一直跟着他,看着他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两人,冷静得根本不像是初次下手,此时的阿泓令他感到无比的陌生……
“段简”出事的地方并不远,阿泓很快就找到事发地点。
郝良下手相当之狠,“段简”的后脑勺被砸开个大口子,流了一地的血,令阿泓惊讶的是,“段简”竟然还没死透,胸口微微起伏,但看上去跟死人也差不多了。
一时间,阿泓的神情竟有些难看。
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他到段家的时候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如今已是二十二岁的青年,从锦衣玉食的官家子弟沦为看人脸色的奴仆。
看着地上的“段简”,阿泓的目光冷下来,他不会忘记,眼前这人曾经的恶行,稍有不如意就对他肆意打骂,还有那一夜强迫自己,之后却又做出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更加变本加厉地羞辱他为乐。
“下辈子,记得做个好人。”阿泓低声说,手里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扎进“段简”的胸膛,用力之大,直透胸背。
“段简”手脚抽搐几下,咽下最后一口气。
阿泓拔出匕首,在“段简”身上翻找出钱袋,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出来。
钱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很多,但是都没有阿泓想要的东西,他伸手把“段简”的衣物剥下来,才在贴身里衣里的夹层里找到。
终于把这张泛黄的薄纸拿在手里,即使是阿泓也忍不住颤抖,就是这一纸卖身契,决定了他十二年来的悲惨命运,他忍辱负重地活下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重获自由。
在“段简”决定南下的时候,他就知道机会来了,却没想到自由来得如此容易,这还要多亏了郝良那个蠢货,想到郝良算计自己却被反利用还失了性命,阿泓不由得露出微笑。
如今这种生活,终于可以结束了。
阿泓不再犹豫,将卖身契贴身存好,沿原路返回马车上,很快就取了工具回来,在“段简”的尸体旁边开始挖坑,一刻不停地挖了大半个晚上,才挖出一个足够深的大坑。
阿泓丢下工具,把三人的尸体推进坑底,往里面填上泥土,再将附近的痕迹清理干净,直到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三起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