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再次被时诚残忍的提起,那点子风情月意早消失的荡然无存了,焦虑和不安又一次侵袭了这个连片刻也不得自在的青年。
“我不知道,”林之孝双目无神的回答着,整个人因彷徨而显得失魂落魄,“我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了……爸爸烧的这么厉害,不送进基地的医疗机构根本就是等死。可带着他去基地,这距离越来越近我却更不知道我在干些什么了……爸爸现在这样子带着他去基地根本就是把他推上刑场啊……”
也许是林之孝双手捂着脸埋在膝盖上的样子太过可怜,也许是林之孝哽咽话语中浓浓的无措不安太过煽情,时诚的心猛然一跳,竟在这一刻因着恻隐之心而对林之孝再次有了一分心动。
不行,不能这样,再深交下去迟早会暴露异常。时诚这样告诫着自己,强迫着把不该出现的爱情苗头掐断。
等到了基地之后就必须马上分开。
时诚下了这样的决心。
“你真好看……而且永远都是这样干干净净的样子……我真的很喜欢你……”埋着头的林之孝闷闷地传来了这句话,像是不经意的一句赞美,却骇的时诚亡魂皆冒,心脏直接蹦到了嗓子眼。
最初的惊魂未定后时诚心中立刻升腾起了浓郁的杀意,因着那一分心动而生出的融融之情犹如撮盐入水般化为乌有,只剩下无穷的警惕与杀机。
他察觉到了!
就在时诚已经开始估算起自己乘其不备偷袭的成功率有多少的时候,林之孝沉默半晌后的下一句话才算成功阻止了时诚的杀意。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晚才让我见着你呢……”
林之孝创深痛巨的一句话让时诚默然了,知道对方重点没放在自己外表不变的异常上,而是在痛苦二人相遇太晚,这个认识让之前被一句话吓得胆裂魂飞的时诚总算心神稍定。
意识到最怕为人所知的异常尚未暴露,时诚的十分戒备也消减到了三分,心下也不由得对青年满载痛苦的质问有了几丝的感同身受。
如果他们更早相遇的话,也许提前得到了时诚信任的林之孝,能在他突生异变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走进他的生活,和他一起承担着不容于世的痛苦。
如果他们更早相遇的话,也许对林之孝多了几分情意的时诚,能为林之孝作出更多的让步,不再逼迫他在爱情和亲情之间二择其一。
但这个世界的残酷之处就在于永远不会有如果,他们相遇的就是这么晚。此刻的时诚已经是杯弓蛇影拒绝任何人走进自己的世界,而此刻的林之孝也已经是被家人折磨的不堪重负,没有精力再去经营呵护一段感情的成长。
时诚有些莫名的悲哀。
为恐惧着为人所知并因此起了杀心的自己而悲哀。
为痛苦于现状久经折磨却挣脱不出的青年而悲哀。
为着青年和自己这段,在错误的时间所诞生出的,尚未开始就已经逝去的爱情而悲哀。
但一时的感伤最终也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天亮之后,他依然是戒备着所有人的独行者,青年依然是被迫背负着一个大家庭的苦难者。
而他们之间,除了同路人以外,不再会有多余的关系。
第二十七章:丧尸与黑历史
两个人对着模模糊糊的火光说了很多话。
其实也就是林之孝一个人吐露着快烂在心底的心声,时诚默默的当着聆听者而已。
林之孝的故事并不复杂,也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神转折,也就是家长里短的小恩小怨罢了。
他是家里的第二子,出生的时候上面的哥哥已经八九岁了,正是折腾的厉害狗都嫌的岁数,被长子弄得鸡飞狗跳的林父林母俩根本没多少经历看顾这个刚出生的小儿子。
所以林之孝刚生出来没多久,就被疼爱孙子的爷爷奶奶们抱走照顾了。
后来林之孝的奶奶得了胃癌,去了以后他爷爷也没熬过,很快就撒手人寰追着老妻一起走了,时值六岁的林之孝又回到了父母的身边。
林父林母再怎么想好好对待小儿子,毕竟也是阔别了六年没在一起生活,一开始双方都有些不适应,需要磨合也实属正常。六岁的孩子已经是会记事会晓事的年纪了,谁对他好谁对他怠慢了心里也是有着一本账的,小孩又是天真烂漫藏不住心事的性子,于是觉得父母完全没爷爷奶奶好的小林之孝,动不动就哭喊着要爷爷奶奶不要爸妈了。
这些话说个一遍两遍的自然是没啥,但有道是三人成虎,再假再虚的话说得多了自然也就说进别人心里了。像这样的抱怨说得多了,饶是无忌童言也能在人心里扎下一根刺来,被儿子嫌弃的多了,林父林母失望之余心思也就淡了,只觉得养在祖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果然和自己不亲。
又时值林家大哥自我意识凸显,刚进叛逆期急于挑战父母权威的时候,天天光揪着上房揭瓦的大儿子揍屁股都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和小儿子打好关系培养亲子感情呢?
双方心里都憋着一股怨气,林家大哥此时也很看不顺眼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你一句我一句这样那样的口角之后两人竟然动起了手来。
林之孝人小,但是力气不小,又自觉被父母怠慢的原因就是父母全身心都放大哥身上了,凭着那一股的狠劲怨气竟然也揍了林家大哥满头的包,当然他自己也没讨着好。
林父林母面对着两败俱伤的大小儿子,一个是自己夫妻俩牵肠挂肚养了十几年的大儿子,一个是才刚刚接回来的小儿子,这亲疏之分也就日益明显起来了。
再后来些林家小妹出生了,年纪渐长的林家大哥是不会再干欺负弟妹这样幼稚的事情了,可刚进入叛逆期心心念念想着小时候大哥怎么折腾自己的林之孝,却是摩拳擦掌的想行使哥哥的权利了。
林父林母充分吸取了以林之孝为反面教材的教训,又觉得好不容易得来个掌上千金,就怕关爱少了让小女儿也不亲近他们,所以自然是宠的没边了。被林父林母这样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林小妹哪受得住调皮少年的欺负,随便逗逗就大放悲声。
心疼小女儿的林父林母更觉得这个二儿子一点都不贴心,跟个讨债的似的。
林母和林之孝之间没多少母子亲情,满腔母爱都灌注到大儿子和小女儿身上了,和大儿子小女儿都不对付的林之孝只能得到她的白眼和怒骂罢了。
林父还好点,虽然对这个不亲自己的二儿子觉得失望得很,但明面上还是一碗水端平的,没像林母那样明着表现自己对林之孝不喜。但既然他能默认纵容了林母的行为,心里面的天平说到底还是偏着大儿子和小女儿的吧。
越是得着家人白眼的林之孝越想跟他们对着干,当他瞒着家人报军校参军的时候,和家人之间的隔阂裂痕也就越来越深了。
哥哥和妹妹都觉得没了他更好,林母早已经是对他弃之不管了,也就只有林父还记着自己身为父亲的责任,把人叫来语重心长的教导了一番。
“你也大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也该清楚了。你从小就是个有主见自立的,我们父母的也没管你多少,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那就坚持去做吧。记住,为人处事最重要的就是坚守自己的原则,不能做的事情绝对不能去碰。”
父亲这种生物,大抵就是心眼再怎么偏的没救了,明面上也得作出公平公正的样子。林父的一番套路话也不过是想表达下为人父的榜样精神,表达下自己对大儿子二儿子一视同仁而已。但在备受其他人冷眼的林之孝看来只觉得心头一热,直道原来沉默的父亲还是真正喜欢自己的。
而林之孝和家人矛盾爆发的导火线,则是林之孝在某次团年家庭聚会上的公然出柜。当时林母惊了一下以后,马上就竭斯底里的就把手里拿着的碗砸了过来,径直尖叫怎么生了这么个孽种。林家大哥和林家小妹也是震惊鄙夷看好戏的表情不一而足,只有林父却是失望之极,满脸怅然溢于言表。
彼时正是林家大哥在社会摸爬滚打了不少岁月,已经变得油滑起来了的时候,当下就假惺惺的训斥教导起了不成器的弟弟。
要说这林家大哥自己也没什么大出息,甚至做得也是些游荡在法律边缘的事情。开了个皮包公司,拉着一心创业的年轻人一起合作立项目贷款,最后做下来自然是亏损破产,他卷着尾款拍拍屁股潇洒的跑路了,留下被他骗来当了法人的合作者面对着这一摊烂局,空手套白狼玩的不要太溜儿。
在看得清的人眼里,这林家大哥自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人。但在一心觉得自己儿子是最好的林母眼里,那可就不得了了。那是大儿子当了老板挣大钱有大出息的,连带着她也能当上阔太太了。
本来对于林之孝去当大头兵的事情就心生不满的林母,再和出息的大儿子两厢对比,更觉得这个本来就看不上眼的二儿子简直就跟路边的淤泥一样,没用不说还招人嫌的紧,光看着就觉得恶心。
开明的父母和豁达的亲人到底是小说里才有的生物,公开出柜的林之孝最后的结局自然只有和家人闹崩了一条路。被引以为耻的林之孝和家人断绝了很久的联系,只有逢年过节林父礼节性来电话,问他今年回不回去的时候,才能让他骤然回想起自己原来还是有家人的。
现在林之孝已经被林母和小妹惧如蛇蝎,好像他就是个人形艾滋病传染源一样。又有幸灾乐祸的哥嫂窥视在侧,见缝插针就要嘲讽刺上两句,林之孝当然不可能回去,只得跟林父推说今年又是很忙,来年再说。
就这样来年复来年,躲了家人那么多年的林之孝,最终还是在X流感爆发的时候回去了。
然后,他被呼天抢地的林母逼着,非要先把他大哥一家救回来了才肯走。
这是林之孝第一次被一直对自己冷眉冷眼的母亲,用着示弱的态度,拜托着。
他这个被引以为耻一点用也没有的二儿子,终于也有了被自己母亲想起来有所用处的一天。
在逃难之初的时候是林之孝最温暖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就是林家人的主心骨,对他不假辞色的林母也破天荒的对他有了好脸色,对他视为畏途的小妹巴着他,对他不屑一顾的哥嫂也乖顺的像猫儿,连林父,也给了他欣慰的笑脸。
虽然所有的危险苦难都得自己扛,但林之孝却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太好了。
除了还没找着耿耿于怀的称心之人以外,这简直就像是梦中一样幸福的日子。
但是啊,所谓梦境的幸福,终有一天还是得要碎裂化为泡影的啊。
好景不长,随着他们一行人越来越靠近军区基地,也许是觉得越来越安全,已经不太需要他的林家人们慢慢恢复了原来的嘴脸。
果然只是梦啊,林之孝暗自嘲道。
渐渐收起了在外面养成习惯的阳光豁达模样,林之孝又像回到了少年时代一样,用尖牙利齿武装起自己,用目中无人保护起自己,又一次把自己包进了刺猬壳子里。
林父的突然发烧是众人关系急转直下的导火线,已经对发烧望而却步的林家人在刚发现林父有低烧症状以后,立刻就怂恿撺掇着林之孝让他扔下林父,却被林之孝正言厉色的拒绝了。
以此为契机,林家人糊在外面的那层和谐气氛遮羞布,终于被扯了下来,众人的相处也日益剑拔弩张起来。
心焦着父亲病情的林之孝,在路过某小城的时候终于决定冒险进去找退烧药。
然后,就是前文那些事了。
充当心灵垃圾桶听完了林家这点破事的时诚,对此表示没什么感觉。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让他联想到了之前听到过的某一个理论吧。
不是有句俗话叫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吗?很多人都认为家庭环境等生长因素会直接影响人的性格,也就是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说法了。
但是也有人认为,在极端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会养成与之完全相反的性格。就像家风严谨的富贵之家也会出现鲜衣怒马游戏人间的败家子,贫穷落后的山区也会出现笃学不倦不遑暇食的天才学子一样。
时诚现在就是觉得,林之孝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竟然还会在人前显露出乐呵的二傻模样,大概也是应了第二种的说法吧。
他并不是阳光,他只是向日葵,明明扎根于阴暗的泥土,还习惯性地对着阳光微笑。
除此之外,时诚同学也对林之孝吐苦水的作死行为深表担忧,先是深情告白被十动然拒,又自抖黑历史,这浑身插满死亡flag的回忆杀环节即视感你是要闹哪样啊。
不作死就不会死,二傻子你想吃便当想疯了吗!
第二十八章:丧尸与新发现
倾吐完心灵垃圾的林之孝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把之前准备专门用来看时间的机械表掏出来瞅了瞅,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了,距离预定的换班时间已经不足一小时了。
林之孝觉得坐得太久身子都有些僵硬了,于是便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温顺懒散像只清闲的大狗。
时诚盯着火堆出神,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之孝定定的看了会人,以为时诚是在打瞌睡了,于是轻声说道:“困了就先去睡吧,我一个人也够了。”
被打断了神游的时诚不虞的回过神来,淡淡的回道:“没关系,我也不困。”
确定了对方只是在出神而不是困倦后,林之孝也没有再劝,反而有些爽朗又有些期待的说道:“我们现在已经距离S军区基地很近了呢,明天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时诚瞥了选择性忘记进基地前要检查,而林父十有八九过不去检查的某人一眼,对这种逃避现实的做法不置可否。
又过了会,林之孝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便拉着时诚准备回车内休息,顺便和林家哥嫂换班了。上车前,林之孝像是祈祷似的低声自言自语道:“就这么近的路了,应该不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吧。”
时诚闻言觉得现在的林之孝简直幼稚的好笑,于是他就真的笑了。
然后,林之孝看呆了。
时诚经常冷着脸,动不动就给脸色,这还是林之孝第一次看到时诚的笑容。
简直太可爱了……
以上就是林之孝当时心里唯一的想法。
时诚虽然是冷峻帅气的容貌,脸上却依然还有点少年的婴儿肥,平时板着脸还看不出来,这一笑就显出了两个浅浅的甜酒窝,光这清浅的一笑就让林之孝惊为天人了。
而此时心情不错的时诚如果提前知道林之孝的预言天赋竟然如此之高,这会肯定要捂住他的乌鸦嘴狠揍他一顿。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幺蛾子真来了。
林之孝一个人守在后排,其他林家人跟逃难似的一窝蜂钻到了车外。林之孝摸着林父冰凉僵硬的身体,久久不语。
心跳微弱,体温近乎丧失,偏偏头部高温烫人,正是X病毒活化进入末期后,病人介于生死之间的情况。
再过不久心跳停止,体温消失,头部高烧再退下来之后,林父就会作为一只新生的丧尸,开始他的第二次生命。
等到面沉如水的林之孝从老父病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以后,又开始和极力主张应该把林父扔下的家人们争论了起来。
听着林家大嫂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大家好,信誓旦旦的坚称林父已经回天乏术的样子,时诚又好气又好笑,突然很想吐槽一句‘为什么要放弃治疗!’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时诚出于避嫌不参与林家家庭内部纷争的考虑,也是害怕自己真忍不住笑出声来,于是自觉地圆润滚到了一边,揪起了野生的狗尾巴草玩。
等到林之孝斩钉截铁的以‘就是死就要死在基地门前,有一丝希望都不能放弃’为总结词结束掉这段无谓的争端后,时诚已经百无聊赖的用拔了一地的狗尾巴草开始摆图案了。
看着他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林之孝吵出来的满腔怒气不知不觉间就消失,哑然失笑道:“别玩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