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承载着慢慢“父爱”的精致小块玉雕,原本是设计成挂在胸前的配饰的。但温瑞不喜欢在脖子上戴那些玩意,温海林没办法,只能让人用红绳把玉编成花饰简单的手机挂链,让温瑞挂在手机上。收到玉石的人见不着温海林,把玉给了顾雅,顾雅寻思着,把玉找给了温海林的司机老王,说让温海林看看这块玉是不是就是温瑞的那块。
回市区一路上,温海林都摸着那块冰凉的玉石发呆,司机了解温海林的脾气,不敢多做言语,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得偷看着反光镜里的温海林,怯怯地问,“先生,去哪?”
温海林安静了许久才开口,“回家。”司机应了一声,老实地加了把油门,上了高架。家,只有回温瑞住的那套房子,温海林才会说是回家。司机偷着发了个信息给顾雅,生怕温海林要做什么,他自己劝不住。
等温海林到的时候,顾雅已经在小区门口等了很久。
温海林在门口下的车,径直走进保安的值班室,司机见状,连忙拿着后座上的大衣想给温海林披在肩上。可温海林看都没看他,抬步就走了。他急忙跟上去。
“出事那晚,是谁值的班?”温海林的声音平静,连头都没有回,眼睛来回打量着坐在保安室里的那几个男人。顾雅知道温海林在和自己说话,回答道“是孙齐,孙队。”那姓孙的负责人立刻站起来和温海林打招呼,“温先生是吧,我……”他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温海林一把摁住脖子,按在了保安室的墙上。
其他坐着的人连忙站起来要拉,温海林眼神如毒地看向他们,他们顿时摸不准深浅,都不敢动手,只得戒备地站着,看着温海林。温海林是下了死劲在掐,顾雅手脚冰冷,司机老王连忙上去语无伦次地劝,“温先生……温瑞他……肯定没事,您别着急!”
顾雅恨自己来不及捂老王这张火上浇油的嘴。
听了温瑞的名字,温海林更是控制不住手下的力度。
老王不知道自己提及温瑞的劝阻,是完全在帮倒忙的。他上前边说:“温瑞一定没事。”一边试图去拉开愤怒得如同雄狮一般的温海林,却不料被温海林用手肘一撂,狠狠地撞在一旁的门把手上。顿时连喘气都疼,劝慰的话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吃疼地直吸冷气。
“滚!再废话!你和他一块儿死!”多少年,温海林都没有这样失态过!
顾雅和老王都不敢再废话,站在一旁,眼睛瞪得像是要掉出来。他们眼睁睁看着一米八出点头的温海林,半分钟不到就单手把一个身高一米九以上从事安保工作的壮汉,掐成了猪肝色。
顾雅心知这个时候不能跟温海林提温瑞,却也不知道怎么劝阻狂怒的温海林。她用眼神和一脸惊恐的老王交流着,两个人都焦急万分。
就在这个时候,温海林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老王拿着大衣,连忙把手机从从口袋里掏出来。情急之下,手忙脚乱按到了免提键。
从听筒里传来一声虚弱的“爸爸……”是温瑞!
15
温瑞低弱的声音几乎在一瞬间就扑灭了温海林燎原的怒火。温海林抢过手机,接听的手不住地发着抖。“爸爸在这。你还好吗?不要怕,爸爸很快就会来救你的!不要怕……”
被掐得几乎去见阎王的保安,在同伴的搀扶下剧烈地咳嗽着。另外的几个保安这才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嚷嚷着要立刻报警。
温海林几乎听不清楚温瑞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咋咋呼呼的声音立刻低了下去。
“你现在在哪?”
“爸爸,我在城南环科院的工厂仓库里。他们把我的眼睛蒙住了,具体位置我不知道。可是我听到进门刷卡的声音了,这里有语音报入。”
“好,呆在那里。爸爸很快就去。”
“爸爸!”听筒那边的声音陡然升高。电话那头的温瑞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唾沫,但仍然无法控制微微发着抖的声音:“你不要来。他们有枪,很危险,你不要来!”
温海林的心像被人活生生地割了下来。他疼得连呼吸都困难了,可声音却依旧温柔平稳,像是在竭力安慰温瑞:“你乖乖等着,我马上就会找到你。不要怕。环科院有很多仓库,总有一个仓库有人的,他们不敢随便开枪。你乖乖的。手机是谁的?你怎么能打电话?安全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立刻说:“我偷了其中一个人的手机……”
话没说完就被挂断了。
温海林看着手机上被挂断电话的画面,出了一手的汗。
他冷着声音把刚才和他通话的号码报了一遍。顾雅连忙一字不差地背下了。
“去查一下,准确的地点在哪。”温海林的声音冷得像是结冰了。
顾雅有些同情地看着他苍白的冷峻面孔,应了一声,连忙去找警方的技术人员,对号码做分析。
分析的结果让所有人都感到失望。对方用了网络电话,根本查不到具体的拨打地址。那一瞬间,连站得最近的顾雅都能感受到温海林的绝望。她甚至怀疑这个强大得几乎能够只手遮天的男人,是不是就快撑不住要发疯了。再来一点点坏消息,关于温瑞的,只要一个,或者仅仅是只言片语,就足够让这个在商场上战无不胜的男人,彻底地崩溃。温瑞是他不堪一击的软档。他是他的命。
温海林的脸色虚白,他像一棵树,僵直地立在警方的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累了,但是没有人敢说要休息。或许是温海林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太过慑人,压得大家不敢多说一句话;又或许是他的绝望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一直波澜不惊,可却又仿佛只要温瑞出了事,他随时能把全世界都拉去给温瑞陪葬一样。
天不亮的时候,城郊的环科院就被两百多名全副武装的武警秘密地围了个严严实实。从士兵到指挥官都是从省里直接调派下来的。指挥官的营救经验非常丰富,他让十几个便衣装扮的士兵进到环科院里面一家家企业打探情况。城郊的环科院是新搬迁的,相当数量的公司还没来得及入驻,现在入驻的总共才七家公司加上两个工厂。院内的大部分写字楼和仓库都空着,这无疑给搜查带来了极大的难度。
便衣们十几分钟就聚集回来汇报情况,入驻的公司、工厂包括前排的写字楼都已经做了大致的排查,基本都是敞开式的办公环境,连传统办公室的隔间都没有,应该没有能明目张胆藏人的地方。环科院的更里面有几个大型的仓库,有些堆放了纺织厂的大量存货,货架密布,是值得检查的地方。
指挥员沉吟了片刻,立刻让几个便衣带着武器潜入查看。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允许开枪!”去执行任务的士兵都心知肚明,在纺织品和粉尘密集的狭窄空间里开枪,无疑会引发火灾甚至爆炸。没有人有异议,都行动一致地分散去几个仓库里检查。
温海林坐的车跟在武警的警车之后,为了把现场的情况看得更清楚,他选择坐在副驾驶位上。司机老王紧张得一身汗,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着抖。他深怕有什么突发情况,他身边的温海林会不顾一切地下车去荷枪实弹的武警队伍里插一足。即使温瑞能被平安地解救出来,可温海林或许仍然会抢过武警的枪,一枪崩了绑匪的脑袋。老王想到这里更是抖得厉害。他记得射击也是温海林的爱好之一,而且温海林的枪法不赖。又或者,温海林会一把抢过他的方向盘,一脚油门把绑匪撞去见阎王。能不能救出温瑞的各种变数,以及对温海林在救出温瑞后举动的种种假设,都让老王背脊发凉,不由握紧了方向盘。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有一个便衣回来了,他火急火燎地报告:“其中一个纺织仓库着火了!还发生了小规模的爆炸!我听到有人呼救了!不是仓管人员!可能是人质在里面!”老王坐在前面听得清楚,扭头就要和温海林说这个事,却发现车门已经开了,再回眼看温海林已经跑出去老远。老王吓得赶紧下车,拔腿就追,边追边喊“温先生!温先生!”
温海林已经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更别提老王那几句无关痛痒“温先生”,他的脑里一片空白,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直到被火场前端着枪的特种兵们拦下,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本能。他要救他的温瑞,或者,死在一块儿。
“温先生!您不能进去啊!”老王眼看着温海林一脸木然地要往着火的仓库冲,力气大的连那几个荷枪实弹的兵都拖不住,他拔高了嗓子喊,“算是老奴求您了,爱惜您自己啊!”他为温家开了几十年的车,从没见过温海林露出这样可怕的表情。就是在温海林十六岁那年,见了父母被对家爆了头的尸首,他都只是咬牙切齿地低声哭泣。五年后,对家的长辈子女全部因意外事故而逝世,温海林在父母坟前跪了一夜,二十一岁的他没有恸哭,反是平静甚至带着笑意地叙述他的复仇。
无论在多么坏的情况面前,温海林都没有这样过。他从没用这样消极就死的面孔对待任何事情。过了半百的老王哭了出来,他用发抖的声音强调,“更何况,那里头有没有少爷还不知道呢!先生!您千万别糊涂啊!”
温海林似乎被说动了,他的眼睛里有了一些些的光彩,整个人却依然木讷,只是轻声地重复,一遍比一遍声音大:“万一他在里头呢?万一他在里头呢!”温海林几近崩溃,他不敢想这万一是多么大的几率!“不行我要进去,瑞瑞要是在里头,只有我会拼了命地救他!只有我!”他用力挣开拖住他的人。
老王没了办法只好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他的腿求:“先生,少爷是有福气的人,他不会在里头的!少爷一定没事的!先生您不能进去啊!”温海林一腿把他踹开,“别拦我!”老王没能拖住他,却给旁边的特种兵们争取了时间,一群结实健壮的青年压制住温海林的所有动作,温海林浑身被人抓得死死,动弹不得,他的眼珠里布满了红血丝。他愤怒而富有攻击性,“放开我!给我滚!”他挣了几次却没能挣脱,“我会让你们陪葬的!!”他已经受不了一点点的刺激,“要是温瑞出了事情!我会拉你们所有人陪葬的!”
16
“瑞瑞吃点东西吧。”温海林端着粥,低声哄着温瑞喝口粥,他比温瑞出事前先前瘦了很多,已经几天没好好睡过,但看上去还算有精神。
老王说得对,温瑞福大命大,两个月前的绑架和爆炸,都没能要得了他的命。可那场大火却烧伤了温瑞的下颚部位,虽然只是轻度,可两个月过去了却依然能清晰见到伤口。温瑞戴着宽大的口罩,沉默不语。自从被救回来温瑞就没再说过半句话。
温瑞脸上的伤是次要的,温海林根本不在乎温瑞长成什么模样,只要是他的温瑞,他都喜欢。更何况关于温瑞的烧伤,一早专家会诊就出了意见,等伤口完全长好,就可以给温瑞做彻底的疤痕祛除手术。可温瑞的沉默却让温海林担心不已,他给温瑞做了不少检查,却得到统一的结论声带并未见物理性损伤。心理上的创伤,是导致温瑞不言语的唯一原因。温海林不知道温瑞遭遇过什么,但温瑞的性格和行为举止都和原来很不一样,他偏激、易怒并且排斥与任何人的接触,包括温海林。
温海林伸手想把温瑞的口罩摘了,温瑞却反射性地躲开。他不想给温海林看到他这样丑陋的样子,他抱住自己的膝盖转身用背对着温海林。
温海林哄骗着:“瑞瑞,喝口粥吧,就一口好么!”温瑞用力摇着头,作为反抗,他甚至把脸埋进膝盖间。温瑞一点不想把口罩下的脸给温海林看,他希望自己在温海林心里永远是出事前的样子。看着温瑞这个样子,温海林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搁下碗,对着温瑞说,“爸爸出去,你自己喝好么?”他的眼睛盯在温瑞的背上,出了事后温瑞像是突然消瘦了下去,原本宽厚的背瘦得可怜,温海林的目光里尽是心疼,看温瑞迟疑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多说什么,走了出去。
到了夜里才是温海林最遭罪的时候,温瑞总是在半夜惊醒,不哭不喊却突然坐起,看着某处发愣,呆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夜。温海林心疼却无能为力,只能抱着他,哄着他,守着他,跟着一夜不睡。这样的折磨,就这样持续了两个月,直到顾雅都看不下去。
这两个月,温海林鲜少过去公司,重要文件都是顾雅送上门去签的字,顾雅看脸两边瘦得都凹陷下去的温海林,和到了白天被温海林抱出房门,窝在沙发上发呆的温瑞,只觉得造孽。身为秘书她本来是没资格管老板的私事的,可她毕竟不只是秘书,她一路看两人走到现在,她是真的在关心温家父子,无论温海林是不是她的顶头上司。
这天来收温海林签完字的文件的顾雅,终于觉得忍无可忍。她不请自入地进了屋子,一把扯下温瑞脸上的口罩,她实在看不得温瑞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自从温瑞伤了,温海林就找了保姆,门是保姆开的,温海林都不知道顾雅进了门,更料不到她会干这样的事情。他坐在离沙发不远处的长桌上抬头就看见顾雅动作粗暴地扯下了温瑞的口罩。温海林愤怒的声音让顾雅怀疑,她是不是今天就真得交代在这了。“你干什么!”这四个字把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走过玄关的保姆吓得站在那,一动都不敢动。
温海林大步走到温瑞身边,温瑞浑身发抖,紧紧扯住口罩的一角,试图把唯一的遮盖物抢回来。顾雅见不得温瑞这个样子,她不要命地吼道:“温瑞!不就是被烫了下脸么!你又不是娘儿们,靠脸吃饭还是怎么着啊!成天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这是成心想要弄死你爸啊,是不是!是不是啊!”
温海林一把抢过顾雅手里口罩,递还给连头都不敢抬的温瑞,温瑞接过口罩迅速带上,然后从沙发上逃一般地进了房门,随手还把门锁了,温海林看着被关上的房门,直皱眉头,随后回头看顾雅,他需要一个解释。
顾雅被盯得发毛,却还是壮着胆子顶嘴:“你不可能让他戴一辈子的口罩!别这么乱惯着他,他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个样子!”顾雅觉得自己疯了才这么顶撞温海林,没人敢这么对温海林,况且这还不是公事,她算什么?算个屁!
可温海林是讲道理的,他虽然愤怒却也知道顾雅说的是实情,他不想迁怒。把拳头捏得“哒哒”作响,最后憋出一句,“我会想办法的。”他不会让温瑞这么自闭下去的。可这话他说得自己都没底气,现在的温瑞连个正面接触的机会都不给他。
和他在一起的温瑞永远是这么的呆滞、沉默,而只要他稍作靠近,温瑞就像是受惊的兽类,戒备而紧绷。温海林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让温瑞从这场灾难里走出来,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束手无策。
顾雅明白温海林的心情,也觉得自己刚刚所做的一切太过简单粗暴。口罩下温瑞的脸虽然并称不上毁容,却也是有些触目惊心,水泡还没有完全消下去,下颚的皮皱皱的很可怕,她不是不能理解温瑞,但她实在不忍心看父子二人就这么遭罪、消沉下去。她沉默地站在一边,等待着温海林发落。
她刚刚的所有行径,按照温海林的脾性,就算当场给她一枪都算轻的。可温海林却只是走到温瑞房门前,轻轻地敲着门,似乎真的就打算这么放过她。顾雅没骨气地想就这么逃跑,却又知道这事情是因她而开的头,她不帮着做点什么,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她小步移到温海林背后,听着温海林温柔地哄着温瑞开门,温海林一遍一遍地敲着门,一句一句地叫着“瑞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