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震轻笑,问:“老头子的家产还有我的份吗?”
“我也不瞒你,你二哥前几天气得跺脚,说老头子把一笔资产转给了外人。”林宝欣一边说这话,一边打量着乔震的表情,好像要捕捉他的反
应似的。
“哪个外人?”乔震笑着问,“难道二嫂以为,是我接收了老头子的好处?”
“真不是你?”林宝欣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你呢,不然那么一大笔钱,哪有无缘无故送给外人的道理。”
乔震笑了笑,说:“大概还有别的外人吧?”
两个人说起自己的长辈,一点都不恭敬,好像在谈论赌王之类的富豪,娶二房三房四房,一点都不稀奇。
“你要真是我弟弟就好了。”林宝欣冒出这么一句话,大概是享受这种家常的八卦气氛。
轻松地聊一些小是小非,既不那么一本正经,也不那么藏掖,真是乐趣。
乔震笑着说:“那我每月寄零花钱给你。”
林宝欣撑着腮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感慨:“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怪,有血缘的,有婚姻的,也不见得多牢靠。从前杜氏集团,杜晓鹃
和陈心桥闹得那么难看,最后杜氏破产,陈心桥坐了牢,杜晓鹃避不见人,真不是什么好结局。”
“怎么突然说起杜氏集团?”乔震停顿了片刻,眼神忽然带着一点沉思意味。
近来预兆频现,就像他在三年前,无意打碎了一个虚无的水晶球,三年后,这些碎片蠢蠢欲动。
“那是因为三年前有个杜晓鹃,三年后又有个邱慕兰。后天家里的晚宴,我看了一眼婆婆和大嫂拟的客人名单,原来炽手可热的名媛邱慕兰,
已经被剔出局。”林宝欣笑着又说,“这些事你都不关心的。”
商海诡谲,富豪都像韭菜,长一拨,割一拨,少有长青树。
乔震笑着自嘲:“财经新闻和我没有太大关系,我期待天天上娱乐版头条。”
“你真要在这个圈子扎根?”林宝欣有点惊讶。
乔震微微一笑,说:“我想了好几天,突然发现自己还挺爱演戏这行当的,真真假假,虚拟人生,一个人能活几十辈子似的。”
“哪有你说的这么好!”林宝欣停了停。
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个人都沉默了。
这时乔震的手机响了,经纪人慧姐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儿,晚上六点有个奢侈品牌,举办高级客户答谢派对,为了热闹起见,请了好多娱乐
圈的明星来露脸,公司点名让乔震也参加,司机程哥会接他过来。
乔震说了个位置。
林宝欣很识趣,说你还有工作就不多谈了。
两人就散了。
没多久,咖啡馆外头的十字路口,司机程哥来接乔震,专车专人,方便而且优越。
到了奢侈品牌派对现场,才知道举办地点是在伯爵酒店的海水泳池。
乔震看着酒店后院,一排高耸整齐的棕榈树,华灯初上,一片漂亮而迷离的热带树影,下意识觉得自己踩在一个陷阱边缘。
但不能因为第六感而逃跑。
进了场,答谢派对无比热闹,所谓的高级客户不过是一群富二代,泳池边上更不乏年轻的比基尼女郎,全都是模特身材,请来的DJ善长调动气
氛,端酒水的服务员来往不停,人群像闪光攒动的鱼群,挨挨挤挤的,让乔震回忆起长浪岛上的堕落酒吧。
每个人都在自娱自乐,每个人都搞不清狂欢的理由,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理由,纯粹的鬼混,彻底的发泄,笑声肆意的此起彼伏。
乔震觉得自己好像也被感染了,周围的灯光就在这一瞬间有了变化,五光十色的声浪,伴随着年轻人压抑不住的燥动,化作泳池里晃动的水花
声、尖叫声,非找个途径发散出来不可,在几杯酒下肚后,乔震幻想自己跳进偌大的泳池,身上大概会有灼热的轻烟冒起。
年轻人的身体是不是特别适合剧烈燃烧?
像猛火过山一样,连同地下蔓延的树根,烧成忽明忽灭的灰烬。
乔震有点忘乎所以,他倚着一棵泳池边的棕榈树,惬意地观赏这个热闹派对。
夜越深,气氛越疯狂。
最后不知哪个人抓住DJ话筒,起了哄,说要来一场水下接吻比赛,获胜者的奖品是沙滩上一辆跑车。
话音未落,灯光像有舞台效果,骤然打到沙滩上,众人的目光追随,栏杆外是一辆簇新保时捷,顿时,所有年轻人都欢呼喝彩起来。
未必是多想要那辆跑车,只是有了这样大的彩头,这样香艳的游戏,足够让人疯狂。
游泳池内清了场,岸边挨挤着,发起人宣布规则,两两组队进泳池,下水后号令一响,立刻潜入水中。
渡气惟一法门靠接吻,谁在泳池熬到最后,谁就领走跑车。
乔震乐当旁观者,啜饮着香槟酒当看戏,勾着嘴角。
这个两百米泳池,水声扑通,水花阵阵,不管旧识新识,男男女女只管相互拖下水。
乔震忽然觉得似曾相识,水光幽蓝,像《深蓝海洋》里的一出戏。
电影里,他和朱柏豪的感情戏大多是床戏,身体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看起来估计格外禁忌,格外诱人,但实际拍摄时,却不是那么回事,他真
正和朱柏豪亲密接触,只有一出吻戏,两个人潜入夜色中发光的深蓝海洋里,无限眷恋地亲吻彼此。
那时的剧情走向,主角们已经历尽沧桑起伏,大概露水情缘般的风景已经看透,终于肯享受两个人之间的快乐。
电影名字深蓝海洋,无非喻意那样一个在世间之下、深渊之上的地方。
乔震想起来,那的确是一出很好的戏,只要不是行尸走肉,都会有感觉。
乔震自然也不例外,可他不是同性恋。
但他拍完这场戏之后,已经完全理解那种黑暗中挣扎的感觉。
此刻,乔震追忆起来,忽然发现自己手上的酒杯被人轻轻夺走,被随意放在服务生的托盘里,琥珀般晃动的酒光流转而去,然后他手上空虚的
感觉消失,被一个人握紧,一直往前拖,飞快地向前冲!
最后几乎像是跳崖的殉情者,那个人带领他奋不顾身地跳进了泳池,溅起高高的水花。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下沉,更往下沉。
止于此,又不能止于此。
如同置身深蓝色的海洋。
乔震瞪大了眼睛,在清澈的水中看清那个疯子,仍然抓着他不肯松手。
在最不可能的地方遇见了最不可能的人,乔震震惊到无以复加。
那个唱着冰天雪地人生的男人,正注视着自己,他的脸色,像消融的蜡人一样苍白透明。
操!这是亲吻比赛!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拖他下水?
已经来不及逃跑了……
岸上的主持人激动万分的宣布比赛开始,无数临时情人潜进泳池,享受水下亲吻。
这个男人的嘴唇也毫无阻碍地贴了过来,如海水般柔软缠绵的触觉,逼得乔震冻住!如同梵堕城外,一回眸就会变成盐柱的傻瓜!
讨债的恶鬼,来收他三年的利息了吗?
一刹那,只有这个男人是惟一的焦点。
岸边穿透泳池的幽蓝水光,晃动着,倏现倏隐,狡黠地嬉戏在那个男人的脸上,忽而停在他额头上,忽而飞过他眉间,忽而扑来,盖住乔震的
眼睛,几乎使他眼盲。
乔震被催眠了,他被自己演过的电影角色渗透进躯壳,彻底附了身。
拍戏时都捉不到的感觉,此刻却轻易得到。
乔震胸腔里心如打鼓,几乎逼得他晕眩。
那一瞬间他对同性的欲望,吓坏了他,惊怖中他看到不该看到的事实,想遮住,已经迟了。他的欲望如浪涌了上来。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期待什么,腹部结结实实的灼热感,烧得他激烈地回吻着对方,舌尖上早分不清是谁追着谁,谁躲着谁,互相缠绕。
一点火星就可以窜起丈高的猛火。
这样过了有多久?像空白断片。
直到两个人的气息再也坚持不下去,分开,同时探出水面。
乔震抹干脸上淋漓的水渍,岸上都是后知后觉的惊讶声。
——两个男的也能参加接吻比赛?
——要出柜?
——作弊!男的肺活量大,这样拿到比赛冠军不公平!
乔震被这些声音唤回现实,接吻比赛冠军?他和一个男人……
该大笑还是大哭?
连活络的DJ都不知道怎么维持局面,那个罪魁祸首已经游到边上,上了岸,眉间似乎很嫌弃湿透的衣服,只顾着挤过看好戏的帅哥美女,扬长
而去。
仍在水中的乔震瞪大眼睛,这是什么状况?
他被人白玩了?
连个说法都没有?
乔震奋力爬上岸,推搡开所有人。
那个男人已经从浴场走进拱门前,进酒店了。
乔震往前追着,同样一身水,湿透的头发垂着。
怨念驱使他狂奔,电梯门合上前,听见里头低沉的声音。
这个声音乔震一听就听出来了!
五楼?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对电梯小姐说,他的房间在五楼。
乔震往楼梯间冲,踩着泡水的鞋子跑上了五楼,等他拦在电梯间前,早没了人影!
他转过头,一条弧形走廊铺着红色织花的地毯,如同迷宫入口。
那个男人的身影刚刚在尽头闪过。
乔震大步追上去,在房门关上的一刹那,猛地撞开了房门。
哐当一声,乔震余光看见房间号,五零八?
居然是五零八!
震惊的时候,齐为川已经把他拽进屋,门瞬间关上。
听说,好奇心害死猫。
第三章:未必落空的暗涌
6.
三年前,杜氏集团的风波尘埃落定。
林紫玉收拾各种资料归档,无意长窗外一阵风过,文件散落一地,她正弯下腰,拣起矮桌底下的几页时,发现钢笔标注的字迹,属于两个不同
的人。
林紫玉当然认识BOSS的字迹。
杜氏集团的报表哪里可疑,哪里可考,自然是标得滴水不漏。
可偏偏又有另一种笔迹,好像醉后狂草,先于空处勾勒,打起问号。
林紫玉将全部资料摞上桌子,翻着页,仔细对比起来。
陌生笔迹——(杜氏子公司香集舍)利润率高达46%?同行业谁有如此水平?
BOSS笔迹——同意。
陌生笔迹——为何没有出口退税项目?
BOSS笔迹——嗯。
陌生笔迹——增值税余额为负数?
BOSS笔迹——出口若属实,怎么还没扣完?
陌生笔迹——香集舍的德国贸易伙伴GH公司可曾查底?
BOSS笔迹——待查。
陌生笔迹——原材料一次购买上千吨桂皮、生姜?谁家的工厂库房如此闲暇?
BOSS笔迹——所言甚是。
陌生笔迹——萃取技术高温、高压、高耗电,但水电费为何寥寥?
BOSS笔迹——待查。
陌生笔迹结语——报表资料为何只有去年?往年的已经失踪?还是纸张用来萃取原木纤维,为香集舍公司增加利润?
BOSS笔迹——舟舟你长大变刻薄。
……
林紫玉看得目瞪口呆,舟舟是谁?BOSS为何对他如此亲昵?
她摸一摸脸,有点烫,像窥见别人情书一般!
越往下看,越发现BOSS实在够变态!
居然能在财务报表上与人谈情说爱!
她急忙呼叫弟弟林仲玉过来分析,林仲玉一夜打游戏,没睡好,正补觉,被姐姐硬生生从床上拖下地,苦不堪言。
到了客厅,林仲玉看见四处纸张凌乱,问:“姐你还不把这些资料扔进地库?”
“过来给你看好东西!”林紫玉笑得春光荡漾,将有双重笔迹的几张证据奉上。
林仲玉看了看,睡意全消!
“这是怎么回事?BOSS和一位叫舟舟的女性恋爱?”
“你没睡醒?你看这字迹哪里像是女孩子写的?”
“男的?什么时候的事?”
“你忘记了?”林紫玉说:“那个晚上,BOSS一个人在杜家别墅看报表,第二天脸上红肿,还说是自己撞的。”
“我也觉得可疑,BOSS身手那么敏捷,怎么会撞伤?我猜他绝对是和人动了手,不过是谁这么厉害?下手这么狠?”林仲玉眼神奕奕。
龙凤胎心有灵犀,脱口而出:“舟舟干的!”
林紫玉沉下眉头,说:“打人打脸,看来是个泼妇,不,泼男。”
“舟舟到底是谁?”林仲玉飞快调动脑中资料库,实在没有线索。
“会不会是杜氏集团的有关人等?”林紫玉推测。
“什么有关人等?集团财务叫黄有强,子公司香集舍总经理叫阎平、子公司财务叫丁原,负责这两家公司报表审计的华信事务所会计师,一个
叫霍华智,一个叫阴信才……哪里有叫舟舟的?”林仲玉搜集情报的功力一流,杜氏一案如今也算勾销了,如果真有一号叫舟舟的人物,他不
可能没印象。
两姐弟同时坐在沙发上,陷入冥想,将杜氏集团风波从头到尾又梳弄了一遍。
最早,杜氏集团成立新的生产基地,举办剪彩仪式,陈心桥吹下牛皮,会有德国人的大额订单,没想到只有生产线的安装工程师到场,引起媒
体怀疑。
之后,某机构的研究员写了一篇关于杜氏集团的六百字内部参考,彻底戳破泡沫,银行不再借贷给杜氏集团,杜氏现金流枯竭,负债累累,媒
体争相报道,杜氏股价大挫,跌停。
仅仅六百字就点燃导火索,杜氏集团法律部还大张旗鼓的,要告该研究员散播谣言。
但法院裁定书认为,杜氏集团据以起诉的《应立即停止对杜氏集团发放贷款》一文,是登载在机构内参上,而法律相关解释条款规定,有关机
关和组织编印的仅供内部参阅的刊物刊登的来信或者文章,当事人以其内容侵害名誉权向法院提起诉讼的,法院不予受理,驳回诉讼。
如此一来,杜氏集团一波未平,又惹一波。
“那个写内参的研究员叫什么名字来着?”林紫玉以为找到线索。
“叫邹馨湄,是个女的,本来默默无闻,没想到因祸得福,借机会小小扬名一把,还听说马上要出一本书,致敬她的导师不说,还要大写特写
杜氏集团案例。”
林仲玉靠着沙发仰着头,似乎很不喜欢这样有心计的女人。
“看来这个邹馨湄也算是个厉害角色了!”
“姐你欣赏她?”
“本来,女人上位机会少,此时不抓住时机,更待何时?”
“好吧好吧,反正她叫邹馨湄,跟那个叫舟舟的,八杆子打不着!还有这个名誉诉讼,双方律师也没有叫舟舟的!报道的新闻媒体大多也是转
载这篇文章,少有亲手动笔的,没有叫舟舟的记者。”
林仲玉这么一说,姐弟俩也只好跳过媒体舆论这一节,再往下想。
当时股市大跌,杜氏集团被调查,外部消息已经疯传陈心桥积极配合,指认杜晓鹃一手策划了子公司虚增利润的行为,达到欺骗股民和银行目
的。
此后真相大白,香集舍公司从原料购进到生产、销售、出口等环节,伪造了全部单据,包括销售合同和发票、银行票据、海关出口报关单和所
得税免税文件。
当然,萃取生产线也是造假,一系列原料入库单、班组生产记录、产品出库单都是无中生有。
而华信会计事务所自然也被收买,在审计过程中,两名会计师签署无保留意见,向社会发布公告,完成了整个作假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