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九万里 上——恺撒月

作者:恺撒月  录入:01-27

那少年却是绝望已极,紧攥袍角的手背上亦是浮现青筋,咬牙道:“大爷若肯救我,做牛做马也是甘愿……”

这少年凄绝嘶哑声音,却被风启彰一声冷嗤打断,他才往前迈步,却见那搀扶客人的小倌极是眼熟,不由心中一震,方才开口道:“启——”

启字才出口,风雷已仗剑在手,将风启洛一推道:“带他上楼。”便是一道浑厚凛冽剑意,往风启彰头顶斩劈而去,将那处楼板轰然撞出一个大洞来。

风启洛自是毫不犹豫,将那少年夹在腋下,便已祭出飞剑,快如闪电白驹,往那空洞里猛然闯入第四层。

风雷拔剑、击穿房顶,风启洛带人逃离,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那两名金丹护卫却也是快逾闪电,冲上前来将风雷团团围住,三人战成一团,那第一楼禁不住三人灵压汹涌,剑气纵横,层层楼板俱被击穿、立柱折断,惊得那些客人小倌,衣不蔽体,惊慌逃窜,楼中登时乱作一团。

风启彰脸色苍白,不过惊鸿一瞥,他却已看清堂弟非但修为大涨,炉鼎之体亦是有所进益,一双黑眸中紫气澄净。只是那人竟连扫他一眼也不肯,竟带那玩物一路逃走。

这却叫他如何忍得?

眼见那三人缠斗一处,风启彰眼神阴沉道:“杀了。”随即旋身往四楼追去,怒喝道:“将那二人拦截,绝不可放入第五层。若是挡不住……格杀勿论。”

那五层上传送法阵,却是绝不可让风启洛发现。

那两个金丹护卫俱是三十开外年纪,又是剑修,强横无匹,每每一剑斩下,都叫风雷只得勉力阻挡,若非正一剑乃仙家宝物,只怕早已碎裂。即使如此,那巨震之力仍是从剑身传至体魄之上,叫风雷一条右臂衣衫尽数震裂,继而血脉筋肉亦是爆裂开来,鲜血如泉涌。

风雷却是连神色亦不曾改变,只强硬挥剑,次次斩劈阻挡,挑抹刺撩,竟刺中一名金丹修士胸膛要害。

那男子却不闪不避,嘴角噙笑,任剑尖刺中胸膛,顿时剑域暴涨,却将风雷反弹出去,咣咣咣连撞破三层墙壁,方才跌落在地。

那修士笑道:“血鹰之名,如今却是名副其实了。”

风雷沉默不语,反手以剑拄地,自蓬乱砖石木块之中起身,鲜血渗透全身衣衫,又缓缓滴落地上。

正是浑身浴血,就连双眼亦是被鲜血模糊了几分视线。

那二人好整以暇,一前一后行来,又露出几分戏弄之色。风雷却是眼神一沉,自语道:“不可在此耽误。”

顿时异变又生,却见风雷一头黑发无风扬起,褪色成苍白。青黑细鳞的肌肤强硬隆起,将衣衫尽数撑破。

那两名金丹修士却是怔愣当场,见那青面獠牙的邪鬼仰头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竟是心惊胆丧,险些拔腿就跑。却有一人强自镇定道:“这可是九国头号通缉的邪物,擒拿下来,便可换取赏金。他人身不过凝脉五层,何惧之有。你我合作,将他拿下。”

另一人亦是颔首附议。这两名金丹修士便仗剑急冲而来。

邪鬼肉身强横,竟不惧他二人灵剑斩劈,中品灵剑砍在青黑细鳞上,竟发出金石撞击之声,火花四溅。风雷全无防御,一味猛攻,一个横斩,重重劈在一名金丹修士胸膛之上。

那黑金古朴的正一剑亦是随他身形暴涨而陡然变大,如今足足六尺有余,厚重锐利。随风雷横手一挥,竟将那护卫护身剑域切开,在胸膛斩出一道深长血痕,顿时伴随惨叫,血瀑激扬,淋了风雷一头一肩。

那修士受了重伤,面色灰败,跌落在地。邪鬼却并不恋战,飞身一跃,撞开楼底结实板壁,往四楼逃去。

第二十章:我今西辞去

天下第一楼,由百年铁黎木所建,共五层,高百丈。雕梁画栋,黄铜滴水兽、铸铁迎风檐,俱是能工巧匠耗经年之力精心建造。

如今第四层外壁,却被一股蛮力轰然撞破一个大洞,那竟是个立在飞剑之上的青黑怪物,手中一柄黑金巨剑,又往楼顶狠狠斩劈而下。

楼顶层层黑瓦,实乃海底蚌精外壳,致密坚固,水火难侵,纵是天雷降下,亦不能损伤分毫。

这一斩之力,携摧天灭地的威势,却只激起一片五彩霞光,消解剑意,却未能在房顶留下半分痕迹。

那白发青鬼倒是聪明,一击不成,便另行突破。手中黑金古剑又迎风暴涨两丈有余,它亦是双手执剑,怒喝声若雷震,叫那些自楼内四散奔逃的客人们险些震出内伤。

隆隆声中,邪鬼横剑猛扫,纵横捭阖,斩进屋檐下铁黎木廊柱中。剑气凛冽,黑金重剑激起一片木屑同灵石碎片,砍入三分之一时被生生卡住。那白发青鬼又后撤拔剑,长两丈、阔三尺巨剑通身漆黑,金纹在剑身上流光闪烁,遮蔽星光。邪鬼又挥剑一扫,磅礴剑气有若怒涛狂卷,将蝗虫一般灵箭雷弹尽数弹开。

那巨剑又是一阵怒吼,却是个粗犷男子的声音,“你这蛮子!老夫乃仙家宝器,怎可当做板斧一般砍伐……”

邪鬼张口,声沉似岩石轰鸣,沉沉直击人心,喝道:“闭嘴。”

随即青黑臂膀上紧绷起铁硬肌理,又再挥剑,自屋檐下豁口砍入,百年铁黎木坚固无比,却在这重击下发出尖锐爆裂声,断开崩裂,轰然塌落。

风启彰在楼内亦是察觉地动山摇,二人合围的支柱亦是颤动不已,听闻部下来报,怒道:“废物!速向风神山庄求援,派人前来诛杀邪鬼!”

风启洛却已带着那少年冲杀至第五层。

数条水青火红的细蛇在他二人身周翻滚咆哮,咝咝有声,但有护卫靠近,就见一条细蛇冲出,将那护卫阻住片刻。

这便是风启洛自天书中习得的第一个法术:归一降龙术。练至第九重时,可以天地至纯灵气化五行神龙,攻防一体,厉害无比。可惜此时他只得五行之二,且这细蛇尚未有龙形,勉强阻住护卫,又有雷弹火符襄助,在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通路,却是沿途烧起了大火。

那少年亦是紧跟其后,捡了把下品灵剑护身,奔跑之时,后背血口崩裂,血珠飞溅,他亦是咬牙强忍,绝不拖累半分。

风启洛却在忙乱中递给他一颗疗伤灵丹命他服下后,这少年惨白脸色方才好转几分。

又击杀几个护卫后,他二人终是进了五层正中大厅,地上青光闪烁,正是传送法阵,却被房顶阵法禁锢,若要启用,尚需破坏阵法。

他只得匆匆将一袋雷弹交给那少年道:“我设法启动传送阵,你在此守住,不可放人入内。”

少年脸色坚毅,一手握紧雷弹储物袋,一手提剑,沉声道:“好。”

风启洛又重施一次归一降龙术,叫那水火细蛇留在门口助那少年一臂之力,便几步迈入阵中,凝神细看传送阵。身后传来搏杀之声,他却丝毫不放心上,只细细查看后,又取出几枚灵石,稍一用力便碾碎,捻着饱含灵力的碎屑,在那层层嵌套、繁复难辨的法阵符纹上涂改添加。

头顶颤动,木屑窸窸窣窣落下,乃是风雷力劈之功。那邪鬼又猛烈斩劈,天下第一楼终究不堪重负,发出吱嘎刺耳的声响,房顶垮塌下一角,成片黑瓦蚌壳亦是自楼顶跌落,砸在院中。

楼倾阵毁,那被压抑的传送阵,终于摆脱束缚,在漆黑夜色里乍然绽开千万道青光,仿若千万把利刃自楼宇缝隙中刺破夜空。

水火两色细蛇耗尽,那少年便再挡不住护卫,被一道掌风撞得瘦弱身躯飞起,又重重跌落。风启洛身形一晃,将他接在怀中,几道火球又紧随其后,呼啸袭来。

风启洛此时堪堪力竭,灵力不继,竟是躲闪不开。千钧一发之际,那邪鬼却自斜刺里杀入,将他二人一同抱起,火球接二连三尽撞他后背肩膀之上,轰然炸开。

风启洛道:“进阵!”

风雷自是身形一闪,闯入那正光芒四射的传送阵中。

风启彰亦是在此时赶来,却只见堂弟冲他一笑,朗声道:“风启彰,好生保重。”

话音未落,那法阵青光暴涨,已将众人淹没。

待光芒散去,那三人自是杳无踪影,被传送去了千重结界之外。

风启彰脸色铁青,沉声道:“可曾传讯与双柳镇?”

却有一名中年修士在那传送阵旁查看后,战战兢兢道:“少庄主,那贼人篡改过定位符纹,传送之处,并非双柳……”

风启彰语调森寒,“那是何处?”

那中年修士额角便隐隐见汗,低声道:“痕迹尽散,小的……辨识不出。”

风启彰不语,只迈步至阵中,楼顶破裂,有星光透入,烈火熊熊中,有木头爆裂之声。真真是断壁残垣、遍地狼藉。

他苦心建造,用来拉拢人心的天下第一楼,耗时六年,如今不过稍有起色,就被毁于一旦。

风启彰一掌重重拍在身旁立柱上,又震得几片蚌壳落地。这野心勃勃的少庄主,此刻双眸中映着熊熊火光,有若地狱修罗,沉声道:“我自会好生保重,以期他日再会,启、洛。”

开天集另一头,斗宝大会正如火如荼。

云锦阁三粒金丹被竞拍一空,剔除抽成之后,收入六十二万灵石,堪称巨款。

灵宝不曾想到,这几日峰回路转,少爷这场豪赌,非但未曾输掉云锦阁,反倒赢回巨款,他日回了天应亦是翻身有望,不由得跟在白掌柜身后,喜极而泣。

那白掌柜亦是眼圈泛红,却笑意满面。

云锦阁喜气洋洋,那边厢赵宫洺等人却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赵宫洺避开众人,寻个僻静地点将玉盒打开,仍是一片金光灿然,自盒中透出。又将金丹捏起,谁料那薄脆外壳竟触手而碎,化为一点残渣。褪去那层金灿灿外壳,内里却不过是粒下品辟谷丹。自然是风启洛的手笔。

赵宫洺脸色一怒,将那玉盒狠狠往地上一扔,砸得粉碎。

郭华执脸色亦是阴沉,却叫赵景有几分胆战心惊,强笑道:“今次顺利过关,多赖郭将军襄助。赵某铭记在心。”

郭华执冷笑道:“不敢当。郭某不过送上门来,自取其辱罢了。”

赵景见他如此,却是苦笑道:“阿执,我如今处境艰难,若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

郭华执被他一唤,心软下来,叹气道:“罢了,我不生你气。”

二人相视一笑,竟是嫌隙尽消。

此时却有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修士走上前来,朝赵景行礼道:“赵阁主,我家夫人有请。”

赵景见这管事神色隐有傲慢,显是久居人上。不由有了几分猜测,问道:“敢问尊驾是……”

那管事道:“在下穆大海,乃是风神山庄治下管事。”

赵景心中一震,暗道果然来了,便肃然起敬,应道:“赵某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惭愧。还请穆管事引路。”

又朝郭华执告罪,郭华执道:“不妨事,你自去吧。”

而后却是对斗宝会兴味索然,离了开天楼,又自储物袋中取出一粒暗沉无光的乌木珠把玩,立在四通八达的街口上,低沉叹息。

赵景随穆管事上了开天楼,在一间厢房外停下。那管事躬身道:“夫人,云锦阁赵阁主求见。”

厢房门被打开,一个妇人打扮的管事娘子笑道:“请进。”

赵景暗叹,他前几日想方设法拜会风神山庄,却不得其门,谁曾想如今这堂堂风大夫人竟亲自前来了。

那厢房中有珠帘格挡,珠帘里侧,影影绰绰有个身影,想必就是那位夫人。赵景便在珠帘外长施一礼,“赵景拜见夫人。”

就有个端庄矜贵的女声响起,“平身。我且问你,那炼制天子金丹之人,现在何处?”

赵景暗道,来了。面色自是诚惶诚恐,将他遇到雷夫人之事,巨细靡遗禀报。最后方道:“如今却不知那位丹师去了何处……只留下一张九转再造丸的丹方。赵某斗胆,便借花献佛,求夫人笑纳。”

赵景取出一枚玉符,恭恭敬敬呈上。

若有九转再造丸,纵使丹田破损、金丹溃散亦可救回,乃是最高的九品金丹,世所难寻。

然则,纵使丹方在手,若无人可炼,却也是徒劳。

那管事娘子接过玉符,送入珠帘遮挡的内室。

片刻后,就听那贵妇道:“罢了,你退下。”

这便是过关了。

赵景面上仍是恭敬有加,退出厢房,却是长舒口气,只觉后背细汗湿透衣衫。

灵宝与白掌柜早在楼下候着,见赵景现身,急忙上前。

赵景面上却是阴晴不定,沉思片刻,却是笑道:“这一场机缘,却不知是祸是福,只是……终究欠下那人一份人情。”

他便立在开天楼外,沉吟远目。

却见天际骤然闪出千万道青光。

郭华执亦是见到那青光盈然,手中乌木珠亦是回应一般,骤然白亮,他心中一震,身形如电往青光亮起处疾驰而去。

而风启洛三人却跌落在一处阴森树林之中。

明月高悬,却更衬出这处树林幽冷寂静。绿叶阔长,枝干扭曲,外皮黛青若黑,却有些月白晶石镶嵌树干中,仿若伴生一般,幽幽冷光,却照不亮这林中暗影。

四围俱寂,竟分毫不闻雀鸟野兽之声。

那少年修为不过筑基一层,抵挡不住这林中森寒,不由坐起身来,环抱两臂,颤声道:“此地……是何处?”

风启洛见状,自乾坤戒中取出一件衣衫为他披上,沉声道:“事急从权,我亦不知此地何处。”

那邪鬼却陡然单膝着地,握住正一巨剑,急促喘息起来。

第二十一章:寒霜染征衣

开天集中,有风神护卫四面八方涌上,镇守各出口要道,又有护卫长手持青色令牌,扬声道:“奉庄主令,全集戒严,各色人等皆留屋中,不可擅自行动。”

斗宝会方才过去一半,自然不受影响,唯有几名护卫守在楼外监视围观百姓罢了。

郭华执却是抢在护卫之前就已赶到那青光四射之地,却只见到一栋半毁的朱红高楼,心中焦急,几名护卫怒喝道:“何方贼子,不得擅闯!”

他只见手中乌木珠愈发灿烂,更是脸色冰寒,手腕一晃召出灵剑,往那护卫中猛力一斩,身形有若一道狂风卷过,风驰电掣地闯入禁地。

那处却早已人去楼空,连尸首亦未曾留下半具。空空荡荡废墟残垣中,火焰渐渐熄灭。唯有气流震荡中,尚留下几分邪祟阴气。

郭华执停在一处瓦砾堆上,以剑尖挑开砖石木墙,就有一粒同样闪烁的乌木珠藏在烧焦的碎石之下,与他手中珠子呼应一般闪烁不停。

他弯腰将那珠子拾捡在手,心头阴云密布,却听见更多风神护卫正匆匆赶来,只得抽身遁走。

那幽暗林中,风启洛却是飞快上前一步,已将邪鬼倾倒的身躯接在怀中,只见那怪物凌乱白发亦被鲜血濡湿,沉沉下坠,后背伤口焦黑溃烂,深可见骨,更被鲜血染红成片。便是心中一沉。

邪鬼肉身强横、力量霸道,寻常灵器难伤。唯独五行之中最是畏火,这等纯灵力凝聚的术法伤害,竟是远超预期。

那少年亦是上前,欲要助他一臂之力搀扶,风启洛眉头一皱,道:“闪开。”竟是不愿叫旁人触碰到风雷半分。

那少年也乖觉,便缩回手去,只守在一旁。

正一剑落地后便又幻化成刺猬,竟似比先前大了一圈,仍是细声道:“小子好生厉害,这一战竟又为老夫解开两道符印。”

风启洛不理,只取出疗伤灵丹,一半捏碎洒在伤口,一半喂风雷服下。

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此时却效用缓慢,邪鬼后背那些伤口溃烂之势虽是阻住,却迟迟不见恢复。

风启洛撑不住邪鬼庞然体格,却仍是咬牙不动。风雷却似有所察觉,只将身躯一偏,倒在一株树下,低喘之声有若野兽。青面獠牙的脸庞被白发遮掩,又被树干内那些月白晶石的冷光映照,更透出几分狰狞来。那双黄玉色眼眸却缓缓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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