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你身子弱,少沾酒。”暝幽长叹一口气,满眼迷惘地看着眼前飘动的斑斓裙裾,舞女们面如春花目似秋水,却丝毫不能减轻他的痛苦,良久,暝幽用只有泫月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道:“永远不要离开我,我会用生命保护你的安全,所以……不要离开我。”
“我何时说要离开你了,”泫月握着他的手轻轻发力,仿佛让他感受到自己坚定的信念:“我不会离开你的,所以请不要再乱想了。我知道你的过去比我更加悲惨,我不过问,因为我相信你的坚强。倘若连你都不坚强,试问茫茫大地,我还能依靠谁。”
暝幽被他的话语所惊愕,然后释然微笑:“我的小猫咪,你真是越来越讨人喜欢了。”说罢竟然旁若无人地转头吻上泫月柔软的双唇。泫月惊吓着把他推开,狠狠地瞪了他低声咒骂道:“那么多人在这里,你给我规矩点!”
正在他们私底下小吵小闹之时,礼堂里突然安静下来,二人也齐刷刷地顺着众人的目光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桃红色薄纱女子踱着莲步走进来。此女美艳足以使天仙自惭形秽,就连暝幽这种看多了美色的人也忍不住点头称赞其容貌,她眉心一抹桃花形朱砂印开得妖娆妩媚,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动情。这时,坐在上等席上一直懒散的绛暝璃突然触电般站起身,直直凝视眼前这个女子。她就是那个在桃花树上遇见的女子,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美人!
就在众人都被女子的容貌所惊呆的时候,雾放缓缓清嗓,徐徐说道:“这是在下送给仇长老的舞女支,此女容貌美艳,身材婀娜,长老可以用她打发无聊时光。”
“哈哈哈……多谢雾放庄主,此礼太重,怕老夫授受不起啊!”说着偷偷瞥了一眼旁边呆站的绛暝璃,旁敲侧击地说道:“老夫年岁以高,不能作践了如此美色,不知在座何人愿意替老夫接受这份贺礼啊?”
众人心中虽早就垂涎,但这毕竟是雾放送过来的人,谁敢收?也只好对着美色吞口水,感叹自己没这艳福。绛暝璃看准时机偏偏大胆地发言:“既然诸位都不愿接受,岂不是太不给雾放庄主面子了?仇长老是绛紫山庄的老前辈,如果他不要,那么我作为绛紫山庄庄主,就替他接受了吧。”然后拿起酒杯对着雾放敬了一杯酒:“受此厚礼,我替仇长老多谢雾放庄主,愿绛紫山庄与雾夜山庄永结相好。”他说得冠冕堂皇,全然无视了身后正气急败坏朝他使眼色的侍童笙箫。
“你疯了吗?竟然为一个女子要和雾夜山庄修好?这哪里是庄主的作为!”笙箫在他耳边低声斥责,绛暝璃却置若罔闻,着迷地凝视着眼前走过来的女子。笙箫心里满是醋意,气急败坏地跺脚离开:“绛暝璃,我算是看错你了,你简直无可救药!”
暝幽早已是看得一肚子气,自己的亲弟弟果然一间美色就低眉顺眼起来,可是现在自己早已退隐,甚至都不算绛紫山庄的一份子,他也只好生闷气,看着绛暝璃把自己苦心经营的绛紫山庄搞得江河日下。“我们走吧,再呆在这里我会被这个不成气候的小崽子给气死的。”于是暝幽拉着泫月偷偷从耳门出去,离开了绛紫山庄。
众人自然不会注意这两个普通书生悄悄离开,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美人与两大山庄庄主身上。女子对着绛暝璃莞尔一笑,声音甜美:“妾身名唤桃霓裳,多谢庄主收容。”
第三十二章:暴风雨来临之前
话说自打绛暝璃收了那个名唤桃霓裳的绝色舞女支,成日沉迷声色荒银无度,若是以前还能听劝,现在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笙箫即使磨破了嘴也说不通,于是渐渐不再理会他,甚至连端茶倒水等服侍都是让其他丫鬟们做,自己宁愿做低等的粗活也不靠近庄主寝室半步,说到底,或许他还是害怕见到绛暝璃搂着其他人吧。
谁曾想那个曾经与他花前月下与他执手天涯的男子转眼就另有新欢了呢?在外人眼里看来,庄主一向是这样的纨绔子弟,只有笙箫知道,平日他的多情是游戏,这次怕是动了真心的,毕竟自己从小服侍庄主,他的个性笙箫最清楚不过。每每想到这里,笙箫都会觉得心痛到窒息,仿佛属于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被人狠狠抢走那般难过。明明曾经那么深爱过,海誓山盟,执手偕老都是假的吧。一场虚美的幻梦过后,睁开眼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未来的那段路无论有多艰辛,终究还是自己一个人走。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笙箫没想到桃霓裳会主动传他去问话,只好硬着头皮推开庄主寝室的房门。恰好绛暝璃有事出去,桃霓裳打发丫鬟们出去,自己支起身子用白玉似的修长手臂挽起纱帐侧卧在床上。
“你就是笙箫?”只见她裸身盖着纱被,酥胸半掩半露,明显是一番云雨后娇弱动人的姿态,媚眼轻轻一瞥,一阵寒意扑面而来。笙箫站在床边点点头不语,垂下眼帘不去看她。桃霓裳伸出手挑起他的下巴嗤嗤浅笑:“模样确实不错,难怪庄主那么偏爱你。”笙箫委屈地撇撇嘴,心想绛暝璃早溺死在你这妖精的温柔乡里了,几时想过我。
“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挺能干的吗?听庄主说你是他的心腹,他把绛紫山庄的大印都交给你了,看不出你一个下人权利可不小啊……”桃霓裳甜美轻浅的声音说出这番话,于笙箫听来浑身不自在,没想到绛暝璃连这种事情都和她说了!
“小的只不过是一个侍童,哪里敢插手山庄的政事。”
“你有这觉悟自然再好不过的,我现在也是庄主的人,怎么说也要为庄主考虑,你说对吧?”
笙箫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她话里有话,明显是要逼他交出绛紫山庄的大印不再干预政事。他本不是贪慕名利的人,只是眼下这个女子是雾放送来的,万一是奸细岂不是绛紫山庄的大难。笙箫随便含糊了几句就推脱有事匆匆退下,碰巧在院子里遇到绛暝璃。笙箫见了他,鼻子酸酸的竟要哭出来,可还是忍住眼泪,毕竟现在他的眼泪已经撼动不了眼前这个人。
是绛暝璃先开口:“你在躲我?”
“小的不敢。”笙箫怕他看出自己的情绪,连忙拿起扫帚低头佯装扫地,飘飞的尘土模糊了双眼,终究还是忍不住滴下泪来。他握着扫帚的手指因发力而苍白,沙哑着声音颤颤地问:“你当真……喜欢那舞女支?”绛暝璃沉默,然后点点头,却抬手挑起笙箫的下巴吻上去,企图用一个敷衍的吻安抚他受伤的内心:“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
“哦?”笙箫苦笑,就因为你笃定我不会离开你,所以你就可以有恃无恐地与别人夜夜春宵?“绛暝璃,我真真看错你了,”他执意推开强吻他的男子,满心怨恨仇视着他深爱的人,“你忘了是谁陪你从小经历明枪暗箭?你忘了是谁每天去天牢里照顾你?你忘了是谁为你拼死舌战长老院……”
绛暝璃语塞,往日同笙箫在一起同生死共患难的画面历历浮现于脑际。他知道自己对不住笙箫,可是也不知怎么的就好像中了邪似的沉迷于桃霓裳,她就像是一株长满刺的蔷薇花,明知会有伤害,还是忍不住去靠近她采摘她,即使会被刺得伤痕累累。
彻底失望的笙箫也不再想听他讨好的言辞和解释,放下扫帚默默离开:“你我缘分已尽,你好自为之。”这句换给了绛暝璃强烈的撼动,他注视着笙箫渐行渐远的背影,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痛彻心扉。这时一双手从背后温柔地抱住他,桃霓裳身上特有的香味似乎总有迷惑人心的功效。绛暝璃转身将她纤弱的身子拥入怀中:“你几时来的?”
“早就来了,其实被我听到也没什么,”桃霓裳踮起脚尖献上自己香甜的双唇任绛暝璃品尝,“有妾身服侍庄主难道还不够么?”
绛暝璃被这一吻迷惑得脑袋一片空白,什么烦恼难受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如同贪婪吮吸罂粟花的毒液那般沉迷,“够了……有你足够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燥热的天气使暝幽难以集中精神来批改学生们的作业。泫月站在一旁揽着袖口替他研墨和扇扇子,却总是欲言又止心不在焉的神情。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暝幽放下毛笔,将泫月拉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没什么大事,只是我有点在意……”泫月乖巧地蜷缩在暝幽宽阔的胸怀里,“你记不记得前几日我们在寿宴上遇到的那个舞女支……就是雾放公子送来的那个。”
一听到雾放的名字,暝幽顿时又皱起眉头:“雾放公子?谁许你叫的这么亲切!”
“没和你开玩笑,我说真的!”泫月没好气地捏着暝幽的脸颊,这小子最近总是爱吃些莫名其妙的飞醋。泫月正色道:“我第一眼看到那个舞女支,就觉得她妖气很重,而且……似乎和我是一种类型的妖精,有迷惑人心的能力。”
暝幽色色笑道:“这我看出来了,那你和她比,哪个媚功更厉害些?”
“你又欠揍了吧,我几时对你施过媚功的!”泫月扬起拳头在他结实的胸膛轻轻打了几下,“我是提醒你,那女子不是省油的灯,叫你那色鬼弟弟当心着点。”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只怕那小子爱美人不爱江山啊。”暝幽长叹一口气,“可是我现在只是一介布衣书生,又能怎样呢。”
彼时窗外遥远的天边翻滚着波浪式的红云,由深至淡向四周火辣辣地延伸。云朵上方是黑沉沉的天空,带着夏日独有的沉闷压得人心里透不过气来。远处低矮的平房顺着山势延绵起伏,由于傍晚的光线不够充足,山丘上高高低低的房屋笼罩着墨色,像极了大大小小的墓冢。
看样子,暴风雨要来了。
暝幽眯起深邃阴郁的绿眸,双手不自觉把怀里的泫月抱得更紧。
当笙箫听到绛暝璃要成亲的消息时,端在手里的茶具“咔嚓”一声摔碎在地上,一切悲伤来得都是那么猝不及防,就像深夏的暴风雨,毫无预兆。
你我分离才几天啊?这么快就要迎娶新人?
他苦笑着,在其他下人们惊愕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冲出柴房。他感觉到自己脸上不断滑落的冰冷,眼睛早已在一片斑斓的水光中模糊。不用看清楚路,他靠直觉冲到了庄主的卧房门前,这条路他走了几十年,曾经的欢愉,每一次见到心上人的喜悦,都在脚下的石板路上镌刻了深深的印记。
庄主的卧室里歌舞升平,美人销魂的笑声如同地狱的魔爪,将笙箫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再一次掐出血痕。一扇雕花红木的门,隔绝了时间与空间,屋里的人放纵地笑着,连天堂都不过如此;屋外,又是谁在呜咽,凄凉了整个夏天。
笙箫多想推开门,大声质问那个负心的男子,一切都是假的,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可如今已经无需再问了。
夜已深沉,暴雨伴随着黑夜倾盆而下,冲淡了扰人的蝉鸣,挥洒着银色的水鞭抽打这大地。笙箫没有打伞,只身前往山庄后面的树林,在一个隐蔽的山洞前伫立良久,最终还是拧干衣摆上的雨水走了进去。
他点起怀里揣着的火折子四处照了照,山洞很低矮,四周都是峭楞楞的石块,漆黑的山洞里悄无人声。他循着记忆走进山洞深处,把手一个凸起的石块上用力转动,只听“咯噔”一声,墙壁上便出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暗门。这个机关是他自己亲手设计的,至于暗门里保护的东西,当然是绛暝璃和他包括整个绛紫山庄最重要的东西——代表绛紫山庄政权的大印。
原来这个大印是绛暝璃交给笙箫保管的,这是他对笙箫的最大信任和欣赏。笙箫取出暗门里的匣子抱在怀里,像是在与自己的爱人告别。的确,如今他已失去绛暝璃的心,这个大印自然也会被要回去,倒不如识相点,自己还给绛暝璃,免得被那个以色惑人的妖精告了个莫权篡位的罪状。
笙箫想了想,不行,绛暝璃现在被那妖精迷得神魂颠倒,而那妖精又是雾放送过来的,难免会不安全,如果此时把大印交还,岂不是让雾放得了便宜!他早就想搞垮绛紫山庄这个劲敌,这一定是个计谋!那么如今能够存放大印最安全的地方是……
第三十三章:笙默
深夜,当泫月满是困意地被一阵匆忙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看见黑漆漆的夜色里一个浑身湿透了的人站在面前,登时睡意清醒了一半。由于黑暗看不清样子,只能看见一个瘦削的轮廓在暴雨里微微颤抖,衣服因泡满了水而显得沉重地下垂。泫月一时竟没认出眼前这个落魄的人,不知道该不该让他进屋。
“泫月公子吧,深夜打扰了,敢问暝幽庄主可否睡了?”笙箫一直改不了对暝幽的称呼,似乎在他心目中,暝幽才是真正合适庄主的人。
眼前这人声音已经颤抖,不知是被雨淋的发冷还是气喘吁吁,但是泫月还是听出是上次来草堂找暝幽的那个相貌清秀的小厮,于是赶紧把他接进来找了身干衣服让他换上,自己则去摇醒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暝幽。
暝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大晚上的过来找我有何事?”
笙箫是一刻也没休息过,冒着暴雨从山顶跑下山脚的,故而一时气短,累得说不出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木匣子递给暝幽,然后又在一旁喘气。这时泫月也泡好了热茶递给他暖身,他一饮而尽,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暝幽庄主,如今我在庄主心中的地位早已是一落千丈,怕是照看不好这个宝贝了。庄主的脾性你再清楚不过,倘若真把大印给他,只怕……最后终会落到那个人手里。”他所说的“那个人”自然是雾放,只是暝幽一直忌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所以笙箫识相地不提。
暝幽皱眉不语,打开手里的盒子,里面的东西安静地躺着,印身在蜡烛的照耀下流光溢彩,显示它尊贵的身份。这个大印跟了暝幽不少年,本以为隐退后就再也不会触碰它,没想到命运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他的手里。
笙箫见暝幽不语,便知道他还在考虑该不该保护这个大印,毕竟他早就与绛紫山庄的政治不再有瓜葛。可是笙箫清楚,如今有能力保护大印对抗雾放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个布衣书生了。“暝幽庄主,且不说你如今愿不愿帮忙,这大印至少也曾是你为之奋斗的东西,它沾染了几代先辈庄主们的汗水和血水,你忍心看这绛紫山庄就这么江河日下,再也无法崛起了吗?”笙箫见暝幽的眼神微微有所动摇,又继续说道:“倘若这大印真的落入雾放手里,那么你曾经被雾放夺走的一切……”
“够了!”暝幽突然不安地打断笙箫的话,像是打断一个不愿再想起的噩梦。他转脸看了看身边一脸愕然的泫月,那么无辜那么柔弱的面庞,就如同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明明本不该牵扯上各派山庄的明争暗斗,却还是用鲜血做了最无辜的牺牲品。暝幽关上手里的匣子:“知道了,暂时先放我这里,你放聪明点,见形势而动。”
一切都如笙箫所意料的,果然没过几日,桃霓裳又来找他。或许是仗着有庄主的宠爱,这次她没有再委婉托词,直接要求笙箫交出绛紫山庄的大印。笙箫冷笑着摆出一问三不知的表情:“小的一个卑微的下人,怎么可能有大印,您真是太抬举了。小的就睡在柴房,您要是不嫌脏不妨亲自去看看,要是找到了,我任凭处置。”
“你那小脑瓜里多的是点子,油腔滑调更是有一套,但是你休想对我耍小聪明。”桃霓裳伸出纤长的手指甲在笙箫的胳膊上使劲一掐,隔着布料便透出殷红的血痕,笙箫吃痛地后退了几步,满眼惊恐地望着她。蛇蝎美人,恐怕指的就是这样的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