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的时候,一串串的水泡升起,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
“是幻阵。”爱丽丝轻轻说。
绝不会有人在大门口放那么大一个庭院,小桥流水,小亭精致不说,那些安放的乐器太有崩坏画面的感觉了,尤其是正中一架白色钢琴!
乐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真是……好久没有客人来了。”一个醇厚低哑犹如古琴弦响的声音传来。
陆宁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宽袍长襟带着高高玉冠的男人,这男人穿着白云一般雪白飘逸的衣袍,长得更是玉树临风出色极了,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他同程苍术还真有那么三四分想象。
这人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很冷硬,在看到程苍术的时候却怔了一怔,“你——是程家的人?”
“是!”程苍术回答得干脆利落。
来人的神色立刻变得复杂起来,“……是了,那时候,十九堂弟刚好出了城……”
他幽幽叹了口气,“如今这满城上下,还有后人在世的恐怕也只我程家了,小子,你跟我来!”
钟瑜白静静看着这一幕,看着程苍术头也不回地跟着这人消失,仍然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他就知道,要说程苍术纯粹是为了自己拼死要进入这海底仙城,莫说是自己或者旁人,这个理由,程苍术他自己也没法相信吧?
“噢对了,看在你们陪着我程家后人走这一趟的份上,那边的一些乐器是我在这漫长的时光里没事儿做出来玩的,你们若是喜欢自然可以带走,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其他的东西,一件都不许碰。”这人淡淡说。
陆宁其实很想问,这位大哥,您沉在海底那么多年,怎么会知道钢琴和吉他啊啊啊!这不科学啊!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在亭子的中央有一个古怪的东西,颐秋意震惊地看着那个半悬浮的架子,一面镜子就这样安在上面。
当然,这可不仅仅是一面镜子。
“……浮生镜。”她哑着声音说。
“什么?”陆远好奇地看过来。
钟瑜白沉着声音说:“别动,那人提醒过,其他东西都不许动。浮生镜乃是稀世奇珍,拿走恐怕会惹出大麻烦。”
陆宁忍不住问:“浮生镜是什么东西?”
“人间万物生灵,不过浮生在世。”钟瑜白轻轻说,“世间万物都逃不过浮生的眼睛,浮生镜就是可以看到世界你想看到的一切的镜子,它原是灵物,不管是修士还是我们妖魔,浮生镜都是传说中的东西,据说有了它就可免于轮回永世灵魂不灭。”
“……这么强?”
钟瑜白叹了口气,“怪不得这么多年过去,那人的灵魂之气还是这么强,若是碰上其他大能,恐怕能力逸散得差不多了,我们拼一拼也未必不能赢,这人——不行。”
“有浮生镜,他的能力恐怕再过万年都不会逸散多少。”颐秋意冷静地说,“哪怕肉身不再,他的实力只剩下昔日的十之一二,要对付我们仍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钟瑜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怪不得程苍术敢来。”
陆宁却觉得,程苍术对钟瑜白,未必就不是全部出自真心,只是钟瑜白这人心思玲珑剔透,他们以前又有纠葛,现在要让钟瑜白相信程苍术本来就很有难度。
陆远却恍然,“怪不得这里有钢琴小提琴吉他之类的,他是从浮生镜上看到的吧。”
“应该没错,浮生镜可以看到人间。”沉默的张言胜忽然开口,“对于他而言,人世间恐怕是沧海桑田了吧。”
没错,这百年间,人世间的变化只能用神奇来形容。
“那么,这些我们可以拿走吗?”既然不能动这个镜子,陆宁的眼神就放到了那些乐器上。
熊明明憨然一笑,“我可不会玩乐器。”
黄碧倒是上前,十分喜欢那架精致的竖琴。
陆远刚坐下弹了一个键,立刻神色就变得古怪起来,“……这不是普通的钢琴。”
“什么意思?”爱丽丝眨着眼睛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法器?”
颐秋意走过来,很快就摇了摇头,“不是法器,我也说不上来。”
陆远弹了一曲短短的《致爱丽丝》,却很快看到一道指环缠绕在了他的尾指上!
陆宁那边也是一样的情况,一个短短的曲子,吉他上的花纹就跑到了他的手指上——
钟瑜白立刻看出了端倪,“是法器!认主的法器!”
“认主的条件恐怕是弹一首曲子。”陆宁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说。
……现场会乐器的只有陆宁、陆远和黄碧,坑爹的是黄碧还只会竖琴,要知道鲛人擅箜篌,除此之外,其他乐器根本一窍不通,唯有钢琴刚刚学了一点,偏偏唯一一架钢琴已经在无意间属于了陆远。
现学?那也要有同样的乐器来教啊!而且谁知道那位会让他们在这里呆多久?万一他很快就出来了呢!
于是,陆宁和陆远简直占了大便宜,他们不管怎么说,哪怕是没怎么涉猎过的乐器,一首简单的曲子还是可以的,比如陆宁其实不大会萨克斯,但上辈子和一个朋友只学过两天,吹过不超过十次,根本就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曲调简单的儿歌还是可以来一首的……
果然,没多多久,钟瑜白就被那位程家老祖给放了出来,而他淡淡扫了庭院一眼,惊讶地说,“你们之中精通音乐的人不少啊——咦,等一下,你们不是那个叫什么宁远的组合吗?”
陆宁:“……”
陆远:“……”
老前辈您实在是太走在时代的前沿了啊喂,居然连我们也认得!
陆宁陆远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们红了,太红了,没见这活在上千年前的老古董都认出他们来了吗!
……请不要崩坏地那么严重啊……
“隔着浮生镜看你们的演唱会其实并没有多少真实感啊。”程家老祖感叹着,“不如你们在这里开一场演唱会可好?”
陆宁:“……”
卧槽,能拒绝吗?!
“我会邀请城中朋友来看,他们也是孤寂了那么多年,热闹一些,便当是最后的纪念,他们中很多人恐怕不日便要消散啦,”程家老祖口吻中带着淡淡的怅然,“至于那些乱窜的小家伙们——”他微微一笑,“不过一些蝼蚁罢了,何须担心,一起来了看完演出再弄死全当你们演唱会的门票了可好?”
陆宁:“……”
陆远:“……”
求放过啊啊啊啊!为什么一听就有一种这么毛骨悚然的感觉啊……
这么凶残的建议太可怕了好不好!
Chapter 83
陆宁重生之后,已经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不现实,但是真正站在这里听到这位程家老祖的建议,他还是觉得崩坏透了。
而且,他压根儿没想过将这里面的正道精英们斩尽杀绝好不好。
估计那些记者们闹出的动静应该传到外面那些正道份子的耳中了,在这座海底仙城之外,有大批的修真者,若是他们真的将这里的修真者都干掉,那么出去怎么办?
陆宁一点儿都不想成为修真界共敌。
哪怕身为妖魔的身份修真界多的是人针对他们,但是这种针对暂时还没上升到仇恨的地步,打击力度当然也是不一样的。
要陆宁说,就算妖魔和修真者看着势不两立,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严重,修真者的忌讳和限制不少,虽然他们想杀死妖魔,但是没到迫不得已的地步,他们在规则和限制之下,会选择退让,陆宁可一点都不想面对彻底疯掉的修真界。
毕竟,这座城里几乎都是各门派的精英弟子。
“叔祖,何必说得这样口气大,自己想看也就罢了,有些前辈可不是喜欢热闹的人,而且恐怕有一些神魂逸散到没有您这样清醒的神智了吧?”程苍术缓缓说。
陆宁松了口气。
程家老祖却微微蹙起眉来,不满地说:“小子,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毕竟都是修真同道。”程苍术平静地说。
程家老祖冷哼一声,“恐怕你一出去他们便要指责你勾结妖魔了,竟然还说什么修真同道,难道你不知踏上这条仙途本就是弱肉强食,谁挡路便是死,似你这般心慈手软——”他显然十分不满。
陆宁忍不住瞥了这位程家老祖一眼,发现他相当有那些修真小说里利益至上心狠手辣类主角的风范。
……还是说,那个年代的修真界就是这样的?
那么,外面那些还没完全逸散的神魂……
陆宁觉得危险程度似乎还需要再上升一个档次吧?
“只要叔祖将那些濯妖丹给我,这自然不再是麻烦,他们身上没有妖魔之气,当然就不再是妖魔。”
程家老祖冷笑,“天真!他们若要对付你,这种借口哪里能糊弄过去!”
程苍术认真地说:“叔祖,现在的修真界和彼时并不同,他们就算要处置我,没有合适合理的说法,却也是做不到的。”
拜人间所谓“自由民主”思想的影响,修真界现在并不是一家独大的局面,哪怕守逸真人想要致程苍术于死地,却也做不到让大家一起对付程苍术,甚至拿不出一个能让众人信服的理由,甚至猜到女儿的死和程苍术有关系,没有证据也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所以他只能让属于他自己的力量来针对程苍术,还不能让别的门派抓到把柄。
这么一回想,陆宁忽然觉得现在这个修真界虽然不那么好,却也没那么坏,就好像那个在小区做保安看大门的老爷子,好歹没有为了干掉他们而不择手段下阴手。
也就是说,比起程家老祖那个时候,现在的正道人士要有节操多了。
钟瑜白忽然开口,“到时候,我们身上没有妖魔之气,哪怕有人认出了我们身份,程苍术只要说并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那些正道人士最多说他一个失察,这算不得什么大罪过。”
不管怎么说,那个修真界还是带着一层温情脉脉道貌岸然的面纱的。
程家老祖这才丢出一个瓶子,“真是不成器的子孙,拿去吧!但是演唱会的事不可更改!”
陆宁:“……”
这里是海底,仍然到处是水,他们靠着黄碧给的水草变得可以在海底呼吸说话,但是唱歌?在水里他们肯定比不上身为鲛人的黄碧啊!
于是,地点就在这个庭院真正所在之地,露天舞台,相当古朴精致不说,地面是纯粹的白玉制,太奢侈了啊简直!
音响?没有。灯光?没有。
于是,无奈的陆宁只能他一只吉他,陆远一架钢琴,两架立麦就要开唱。
立麦同样是这位程家老祖的无聊之作。
流水般的钢琴音使得四周的水漾出一圈圈的波纹,就这样扩散开去。
陆宁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从未在这种情况下唱过歌,四周环境美到了极致,白玉台,琉璃亭,云雾花,但偏偏一切又有种返璞归真的古朴,除了手上的乐器,他们什么都没有。
这种演唱会恐怕他们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陆宁这样想着,起了第一个音,清澈高亢的第一个音。
他们不知道的是,从第一句开始,他们的歌声就传遍了这座大得不可思议的海底仙城。
程家老祖所图,可不仅仅是打发寂寞。
阿绿听到一耳朵就惊异地转过了身,没办法,只是一个音她就可以辨认出这是陆宁的音色。
他们在唱歌?
“真有生机啊……”程家老祖感叹着。
陆宁与陆远原就属于长得相当好看的类型,但是不至于好看到让人惊异,只是很多人当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就会闪闪发光,比如陆宁与陆远这样的人。
他们,是天生的明星。
歌者,不仅仅是声音,更是气场。
陆宁与陆远唱歌的时候,更注重的不是技巧,而是这令人不由自主受到吸引的气场,所以,他们的每次演唱会过后,都会有更多的粉丝,他们的LIVE远比CD更有魅力,哪怕是并不如何的歌,让他们唱一次LIVE,就能让人爱上。
陆宁陆远并没有完全唱他们自己的歌,而是从他们在舞台上唱的第一首歌开始,《明天,你好》,慢慢的,将这场特别的演唱会拉开了序幕。
简单的钢琴音,或者是吉他,若是激烈的摇滚,陆宁会打架子鼓,陆远会架起键盘,等到陆宁惊异地发现面前出现越来越多的观众时,他就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了。
这些,是修真者。
但看他们的神情,是自愿往这里聚集,而不是被迫,而空中出现了一道道的虚影,果然如程苍术所说,有一些神魂根本已经失去了神智。
于是,陆宁和陆远一边唱歌一边看着下面打成一团。
……没错,打成一团……
可比那些个武侠大片要精彩纷呈多了,各式各样的法宝剑光符箓,还有那些虚影五花八门的手段,程苍术和钟瑜白等人也被卷入了战局。
吞了濯妖丹的钟瑜白等人,根本没被当成是妖魔,反倒是众人一心齐齐对抗那些疯魔的虚影,包括一开始抱着干掉程苍术的目的来的那些人也是一样。
抱着让印度和尚和泰国鬼修做炮灰的心思,如今泰国鬼修果然成了炮灰,他们的本事特殊,看这些强大的神魂甚至起了将这些神魂据为己有的心思,但这些昔日大能哪里是这么好对付的,没多久这些精通鬼术的泰国人就死了个干净,倒是印度和尚功法对这些神魂颇有些相克的地方,至今只死了一个,其他十九人活得好好的。
要说占到什么便宜找到什么好东西,这短短的时间内,倒还真没有那个功夫。
陆宁和陆远就这样隔着一层水膜,好似在给大家唱战歌一样,他们唱得尽兴那边打得尽兴。
他们没有办法不唱,那个最重要的观众一直凝神听着他们唱歌,悬浮在半空之中,神态宁静,面带微笑。
这个拥有浮生镜的程家老祖太厉害了,陆宁估计他和陆远再加上钟瑜白他们所有人,都不可能打得过这个人。
战局中的阿绿惊异地发现,听着歌声,她的战斗力提升了差不多一成,不止是她,估计大家都发现了,只要有陆宁陆远的歌声在,他们的心境都稳了不少,头脑格外清明,出手也愈加精准。
那歌声,仿若战歌!让他们的战意高昂,体内的血液都有些沸腾起来!
这些昔日大能的虚影格外强悍,事实上原本修真者的实力弱他们一筹,若是分散开,恐怕这些二十人的小队存活率绝对不高。
但这样聚在一处,反倒好一些,只是论实力,他们仍然略逊一筹。
若是没有这歌声的话。
程家老祖怅然开口:“如此生机勃勃的乐声。”他伸出手,却只触及一片虚无。
陆宁和陆远都不知道,他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听到,一句歌声都没有。
他拥有浮生镜,但是,浮生镜里的浮生百态都是寂然无声的,他可以同他们说话,却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是靠着水的波动,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漫长的时光,他虽然神魂依旧稳定,却早已丧失了听觉,不仅仅是他,这里这些大半失去神智的昔日大能,他们听不到看不到,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是漫漫时光侵蚀之后的退化,程家老祖顿时觉得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