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小区楼道,光线一下昏暗很多,到了三楼,右拐,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怎么注意脚下的路,直到脚踝一痛,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瞧,手上饭盒差点失手摔落。
坐在地上的男生缓缓地把脑袋从膝盖里抬起来,两只眼睛红得异常,“陆老师……”
陆谨的心脏一下被揪紧了,他定了定神,把人拉起来,闻到那人身上传来的刺鼻的酒味,微微叹了口气。
掏钥匙开门,男生的手臂被他拉着,轻推进室内。刚要转身关门,腰背突然一股大力环住。闻嘉言的双臂死死箍着他的腰,大半个身体的重量放在他背上,喃喃道,“……别走……”
陆谨无奈地用脚合上门,艰难地转身,正要说话,男生捧住他的脸,毫无章法地亲了上去。眼睛,鼻子,眉毛,嘴唇,他像只急欲讨好主人的小狗一样舔着他脸上的每一处棱角。陆谨脑中有片刻的空白,下意识就去推闻嘉言的双手。纠缠间男生把自己的T恤和长裤都拽了下来,陆谨触碰到他赤裸滚烫的身躯,整个人狠狠颤了一下,禁欲已久的身体让他的抗拒显得如此力不从心,抱住他的这个人可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啊,叫他怎么忍得住。
仅存的理智彻底丢盔弃甲,他变被动为主动,近乎蛮横地把男生抵在门上,捏住他的下颌,肆意啃咬着他柔软的唇瓣。两人的呼吸都灼热如同火焰,陆谨尝到男生嘴里酒精的味道,那味道更加刺激了他,环住男生结实腰身的双手恨不得把他的腰掐断般用力。
跌跌撞撞地,两个人倒在了陆谨房间的床上。陆谨在上面,边脱衣服边望着身下气喘吁吁的男生,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被蹂躏得殷红的嘴唇半合着,有种让他心惊的性感。他脑袋一热,碍事的汗衫脱到一半,又压住他吻了上去。他身下的人热情的回应,甚至主动把腿缠上他的腰。陆谨分开男生的腿,膜拜似的吻从他的胸膛一路落到大腿内侧,啃咬,舔舐,轻柔却又坚定。
他已把躺在他身下的这个人是他的学生这件事情完全抛在脑后了,他圈起手温柔地抚弄着男生两腿间的欲望,看它在手中一点点膨胀、变热、变硬,奇异的满足感油然而生。男生爆发的那一刻双手痉挛地抓住了身下的床单,闭紧眼,喉咙里溢出低吼。陆谨俯下身去亲吻他剧烈滑动的喉结,手上一片湿润黏腻。
没有人说话,自始至终,男生除了高朝时发出的那一声低吼,没发出过任何声音。陆谨短暂回笼的理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撑起上身,看到男生渐渐变得清明的眼睛,茫然而哀伤,似乎在看着他,又似乎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身体里的热度几乎立刻就消退了下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他的学生,他怎么能在他最脆弱无助的时候……
34.
下床,穿衣,去洗手间冲了个冷水澡,抽了两根烟。回房间的时候男生已经睡着了,面向墙侧,蜷着身体。他把窗帘拉严实,空调调到二十六度,给男生盖好薄被后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又有了抽烟的冲动。
记忆中,上一次抽这么狠还是那个人走的时候……
陆谨烦躁地掐掉手中的烟,从阳台往外望去,K大耸立的行政楼一览无遗。手机在这时响了,他瞟了眼来电显示,神情一时变得复杂不已。
“喂……他在我这里……没什么事……”那头不知说了什么,陆谨讽刺一笑,“呵,你当初要是告诉他一切今天的事情会发生吗?”语调越扬越高,“你的自以为是害了他!……不用假惺惺了,我比你懂怎么对他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陆谨忿忿地掐了电话。冷静下来后,他猛地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语调简直前所未有的尖锐,好脾气的小陆老师什么时候会像今天这样说话,不知道会不会吵到房间里人……
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门,视线投向正中央的床铺,陆谨的瞳孔倏地一缩,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男生竟然已经离开了!
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床头柜上留了一张便签,陆谨伸手拿起,看了半响,颓然地倒在了床上。
闻嘉言无处可去,在K大校门口插着手晃荡了很久,还是回了学校。想来也只有这个地方能接纳他了,那些可能会有的恶意、歧视、讽刺的目光在他现在看来已变得无足轻重。他的心已经变成一滩死水,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了。
熟悉的林荫道,熟悉的宿舍楼,熟悉的绿茵场,这个他呆了两年的地方,第一次让他觉得如此陌生。走进食堂,刷了碗炒米粉,和一瓶芬达,一个人坐在角落慢慢吃着。可无论他多么努力想把自己变成一个隐形人,那些目光还是不肯放过他。
“哎,坐在墙角那个男生好像就是那个闻嘉言诶……”
“……啊!我看看……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听说他傍的那个男人早就有家室了,你们说说,这种人,啧……真是败坏K大校风……”
“对啊……他怎么还有脸出现在学校啊……“
吃完碗里味如嚼蜡的炒米粉,闻嘉言端着餐盘站起来,穿过那些女生的窃窃私语,没什么表情地把餐盘放进回收处。
还是要回宿舍,反正就剩明天最后一天了。最后一天的考试,不能让小陆老师失望啊,他对他那么好。闻嘉言想。
回到寝室,不顾其余三个人惊疑的目光,倒头就睡。迷迷糊糊间听到手机铃声在响,掐了,又继续睡。这一觉一直睡到隔天上午,日光从高窗照进来,光斑落在他脸上,暖意浮动,似情人温柔的手掌。空无一人的寝室里,他睁大眼,望着刷白的墙壁,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以为那里会有眼泪。
下午一点钟,进考场,认识他的人都避免和他从一个门进,目光暧昧而闪烁,更有小声的议论从角落传来。无所谓,反正他现在也不在乎这些。
监考老师强调了两遍考场纪律,然后发卷,学生都安静下来,规规矩矩的做题。两门考试中间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闻嘉言去了趟厕所,他一进去,里面的人迅速往外涌,十秒钟都不到就空了。他笑了,多好啊,就让这个世界彻底的、无情地孤立他吧,他甘之如饴。
最后一门专业课,院里的老师监考,试卷发到他时,鬓发微白的教授看着桌子右上角的贴的学号和姓名条,眉头微皱。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犹如针刺,闻嘉言咬咬牙,极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的脸色。
一个半小时的煎熬终于结束,他第一个冲出考场,下了阶梯,大步跑出教学楼,头顶的天空明亮、湛蓝。
他的大二,结束了。
他的青春,也结束了。
35.
“The earliest settlers on the British Isles were the Iberians,who came from the Iberian Peninsula between 3 000 and 2 000 B.C. ……”
“同学!同学!”
一个气喘吁吁的女生追上他,见前面的男生扯掉耳塞,转过身来征询地看她,她白净的小脸立刻染了几丝羞怯,紧了紧捧着托福资料书的双臂,鼓足勇气道,“那个……我注意你很久了……有一次我还坐在你旁边,可能你没注意过我,毕竟辅导班人太多了嘛……”大概意识到自己后面的话越来越偏题,她猛地咬了下嘴,克制住心中的紧张和忐忑,大胆地看向对面高大挺拔的男生,“额……我是师大的……我能问一下你是哪个学校的吗?”
“K大”男生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女孩立刻点了点头,涨得通红的小脸满怀希冀地望着他,“那……我能问一下你的QQ号码吗?”
男生眉头微皱,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了一串数字。女生连忙用手机记下,不知想起什么,啊了一声道,“不好意思,我忘记介绍我自己了,我叫程雅,你呢?”
大三,交了平生第一个女朋友,在同一家托福辅导机构上课时认识的女孩,谈不上什么感觉不感觉,只是对女性的温柔和善良单纯地难以拒绝。反正自己也是一个人,多一个人陪自己吃饭,陪自己挤公车,每晚睡前会发晚安短信,不也很好么。
一年前那桩轰动整个K大的同性恋丑闻,和闻嘉言这个名字一起,早已被大部分曾经唾弃他的人遗忘,最多,提起那三个字,人们也无非就是耸耸肩,无奈又嘲讽地说一句,不就是同性恋么,这年头都快泛滥成灾了。
跟室友的关系还是那样,不冷不热,不近不远。他交了女朋友,偶尔会带到学校来吃饭,厌恶的目光有,但也都是漠不关心的疏离。大概他在那些人眼里就是个双向插头吧,男的女的都可以,比单纯喜欢同性更加无耻。
“嘉言,我们去足球场那边走走吧……”程雅挽着他的胳膊,仰起小脸爱娇地看他,“你都没带我去过你们学校的足球场呢。”
他们刚在最近的食堂吃完晚饭,闻嘉言想的是先把程雅送回学校,再回图书馆看书,不过程雅一撒起娇来,他就拿她没办法了。
两人并肩往绿茵场上走去,闻嘉言自升了大三后就主动退出了校足球队,除了那个聒噪的队友经常劝他回去再踢一年外,其他人都没表示什么意见。放弃踢球,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学业繁忙,另外一大部分原因,闻嘉言不想去想。这也是为什么他带着程雅逛遍了K大每一个角落,却唯独足球场他连一次都没带她去过吧。
“哇,那个踢球的男生跑起来好帅哦”偶尔的小花痴,算是程雅为数不多的缺点之一了。率真的个性让她学不来掩饰,反而还扯了扯身旁男生的袖子,“嘉言,你喜欢什么运动啊?”
闻嘉言正眯起眼看着足球场上迎风奔跑的少年,那道自由而洒脱的身影看得他有些恍惚,程雅在他面前晃了半天手臂他才反应过来。
“嘉言?你在看什么啊?有认识的同学在场上吗?”
闻嘉言摇摇头,“我不喜欢运动。走吧,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学校。”
“再多走一下嘛”程雅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小情侣整天黏在一起都不嫌腻,而她家的这只总是不开窍地时刻想着“赶她走”。“你晚上又没课,陪我多走一下怎么了吗?”
女生嘟起嘴,两颊鼓鼓的,带了点不满和怨愤看他,“每次你都这样,是不是因为当初是我追的你你现在就不把我当回事啊?”
“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啊”男生无奈又挫败地勾了勾嘴角。
闻嘉言完全不太理解她这套逻辑是哪来的,身为男朋友该做的事他都做到了,陪她逛街,替她拎包,下雨给她送伞,每晚睡前一个电话,这样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程雅要的是爱情,是轰轰烈烈,是百转千回,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再不济,也要来个虐恋情深吧,可他俩平淡得就跟白开水一样,什么激情都没有,而且还总是她一头热。
“不行,你亲我一下,我才相信你对我的心意。”
“有人看着呢”闻嘉言始终不习惯在公众前和程雅做太亲密的举动,甚至他们第一次牵手都是程雅主动的。
“有人怎么了,让他们看去,这年头自由恋爱又不犯法!”程雅踮起脚,微微仰起脸,眼睛半闭,长睫毛在白皙的小脸上闪动,“快点,不然我生气啦!”
36.
闻嘉言望了一眼足球场和周围的看台,见没什么人注意这边,飞快的低头在程雅嘴角亲了一下。女生的嘴唇很软,有股果香,他心里却在想着上个星期自己借的那本《西方经济学》是不是还没还。
“嘿嘿”程雅达到目的,睁开眼贼贼地笑了两声,忽地捧住男生的脸,在他毫无防备的唇上重重咂了一下。
这次倒是闻嘉言脸红了。程雅看得直乐,说你都大三了装什么纯情少男啊,眼角的余光却盯着男生泛着水光的唇不放,这样的嘉言,真的好性感……
离他们不远处的看台区,一个高挑的身影注视完这一幕,默默地转身,把自己融入了灰色的水泥背景墙中。
他比他想象中过得好,这就够了。
开车,回公司,进行最后的交接程序。如今他在江城商界已是臭名昭着,骗婚,同性恋,包养年轻漂亮的男孩,罪行数不胜数。从副市长的乘龙快婿变成今天这个人人喊打的蒋季泽,原来只有一步之遥。
公司属于他的那部分股份高层以市场汇率折现给他,收回他的一切行政管理权,说白了,就是请他拿了钱滚蛋,以后别再跟公司扯上半毛钱关系。
堂堂总经理,在外面有个小三小四一般不至于被原配的娘家人整到这种地步,只是蒋季泽这么多年的辉煌和成就泰半是因为前岳父大人的大力扶持,强大的人脉和关系网,确保他的事业在稳步前行中蒸蒸日上。这些年他羽翼虽然也日趋丰满,但在那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前还是显得稚嫩了些。更何况老狐狸还是江城政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仅有的宝贝女儿却嫁给了他这么一个人渣,不把他整到在江城再也翻不了身怎么咽得下那口恶气。
“总……”前台看到他进来,下意识就和往常一样想跟他打招呼,可她忽地意识到什么,笑容僵在脸上,改口道,“蒋先生”
蒋季泽对她点了点头,径直坐电梯上了顶楼。办公室门口印有他名字的镂金名牌已经拆了下来,推开门,书桌上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纸箱。他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些人动作还真快。
“总经理……”面色沉重的行政助理走了进来,笨拙地试图安慰他,“我让他们等您过来自己收拾的,哪想到这些人半点都没听进去,说什么办公室要重新装修,好迎接下任CEO……”
“我已经不是总经理了,你以后叫我名字就行了”蒋季泽抱起桌上那个纸箱,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助理还想说点什么,却见男人瞟了眼外面,意思分明就是,你现在最好不要对我表现得依依不舍,免得以后在公司不好过。
助理接收到他眼里的暗示,表情为难地点了点头,然后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对这个他追随了三年的Boss做一个告别的手势,还没动作,肩膀上已经传来了一股力道。
“保重”这是男人少有的关怀语气,也是留给他最后的关怀。他愣在原地,嗫嚅地张了张嘴,试图说点什么,抬眼去看,男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深色实心木门外。
离开这个他为之奋斗了近十年的地方的这一刻,胸口竟然什么情绪也没有。蒋季泽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仰头最后看了一眼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层,慢慢笑出声来。
十年前他站在这里,一无所有,梦想着能在这个地方占据他的一席之位,十年后他站在这里,依然一无所有,却早已对梦想两个字嗤之以鼻。
转身,把纸箱塞进最近的垃圾桶,拍了拍手,大步往前走。不出意外地在停车场看到了一个已经多日未见的身影。
梁晨摘下墨镜,消瘦的脸越发突出她那双深邃的大眼睛,她看着蒋季泽一点点走近,看了很久,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你比我的想象中的平静。”她缓缓地说。
蒋季泽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关于离婚协议。”
37.
总有个街角,有家咖啡店,是为那些终究要分离的人准备的。圆橡木桌,格子餐布,灯光迷离,低沉沙哑的蓝调在空气中飘荡,两人对坐着,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