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调查方澜,我和他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你才会威胁他吧?只要过了界,你就会让他和他的家人生不如死。”落寂阳看着云暗的样子,皱了皱眉头。“你现在真的做到了。”
“生不如死……”云暗唇角的笑意更深。“我的确很擅长这个。可你知道我是怎么让人生不如死的吗?”所有,动过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生不如死呢。
“你……”落寂阳气得说不出话。
云暗闭了闭眼睛,稍稍挪动几步,靠在一边的书架上。胃痛如刀铰,他的脸色已经越发苍白,却因为书房里相对昏暗的光线隐藏得很好。多久了,为什么刚刚吃下去的止痛药还没有起效?
“方老爷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落寂阳转移了话题,他只想知道真相!“你究竟有没有动过手脚?方澜呢?你想把方澜怎么办?”
“Odin……骗我……”云暗不去会落寂阳的话,兀自蹦出几个落寂阳并不明白的字符。“根本就……没有用……”原来,真的只是一个梦,这么长的,不能更悲伤的梦。
他已经没有力气笑了,但疼痛终于开始远离,那知觉越来越模糊,就像那个梦里,他再也抓不住的美好。
“云暗!”喊了一声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其实落寂阳早已看出他的不对劲,却只是茫然的不知道该用什么立场来关心。
“你不想知道我刚才去了哪里吗?”云暗重新站直了身体,神色淡淡的看着落寂阳。
“你……”
“你应该更想知道,我会把方澜怎样吧?”云暗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望着落寂阳浅浅一笑,一如当日他在宁慕枫的实验室外听到落寂阳说的那一声:回家。
“云暗,我说过,这一辈子,我都是你的,不会被任何人抢走,我会一生都站在你的身边。”落寂阳不着痕迹的叹口气,说:“所以,你放过方澜吧。”
话音过后是长久的,难堪的沉默。
“落寂阳,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云暗终于开口,声音已经完全冷沉下去,漆黑的瞳眸也如深海沉冰,只一眼,便宛若受了绝对零度的伤,带着不可抑制的寒。
他问:“你留在我身边,是为了方澜吗?”
落寂阳被他盯得发冷,忍不住别卡目光,嘴上却是不耐烦的语气:“别在无理取闹了。方澜是无辜的。”
手蓦然握紧,就连指节都有些发白,指甲嵌进肉里,刺出些许血迹,脸上却仍旧是面无表情。
“好。”语调有些发软,气息却是平静的。“我放过他,也放开你。你一定,要好好守着他,以免我突然,又想杀他,你若离得太远,会来不及救他。”
“云暗你……”
“你走吧,不要再来巢穴,他们不会放行的。”这回,是云暗打断了落寂阳,闭了闭眼睛,给他机会离开。
落寂阳咬牙。人家都逐客了,他还会死赖着吗?他一边出去一边解下身上的围裙,丢在门口,人却已经离开了玻璃屋。
云暗慢慢走过去,捡起围裙,关上门,然后倚靠着门板滑坐下去,手里的围裙被握成一团狠狠抵在胸口,他僵硬的,蜷缩成一团,一动都不敢动。
一旁的呼叫器响了很久,他才缓过来,拿过来按下通话键。是傅寒的声音。
“他做的,都拿上来吧。”云暗有些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丢掉通话设备,抱着围裙,红了眼眶。
那一天,云暗破例给自己放了半天假。
他一个人坐在落寂阳平日里会坐的那个沙发上,沉默的吃落寂阳煮的东西,很清淡,他吃了很多。可还没开始吃那道中式点心,就已经忍不住那不断翻涌的呕吐感。
他红着眼眶捂紧嘴巴,拼命不肯吐出来,自虐般的折磨自己。
但最终,他还是冲进浴室,趴在洗手台旁边吐了个干净,然后在无间歇的水流声中,失声痛哭。
Chapter135
云暗消失在了落寂阳的生活里。
虽然还只是春季,但谷雨节气之后降水就开始明显偏多,常常一出门就是阴雨连绵。
午夜已过,落寂阳还是不想回家,他沿着最繁华的的商业街慢吞吞的溜着车,听着雨滴砸在玻璃和车顶的声音。
几个小时前,他回到风鸣海轩,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胸腔里有些空。他打开灯,那种空寂的感觉就更明显了一些。
无论是沙发上,厨房里又或者是浴室,都看不出有人活动的痕迹。云暗当日离开的时候狠了心,叫凤影带了手下的一个姑娘,抹掉了自己所有的痕迹,就连喝掉的酒都准备了一模一样的放回了原位。
他上楼,洗过澡就把自己丢进床里,逼着眼睛强迫自己睡着。然而淅沥的雨声和微凉的空气都搅得他不得安宁,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最终,还是穿衣出门。
他扶着方向盘自嘲。曾经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让那人习惯自己的存在,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抱着他入睡已经成了自己的依赖。
车子开过一条条街道,大多数的店铺商家都已经打烊,只剩下微弱的守店灯还在亮着。就像去年秋天的那个雨夜,清醒的似乎只有他而已。
前面突然变得明亮而喧哗,五彩的霓虹光盖过了路灯,跳脱的划破了凄凉低迷的夜空。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扬起一个斜斜的笑容。
地方他很熟,本市的酒吧集中地,在遇到那个人以前他经常光顾,在好几家店持有会员卡,有的甚至光凭一张脸就能混到好的卡座。
几乎是没什么犹豫的,他随意选了一家店,把车停在路边就走了进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远远的,有那么一辆连灯都没开的车跟着他停了下来。
酒保正擦着酒杯,瞧见他进来,眼中闪过些许的惊讶,目光不自觉的往另一边瞅了瞅又挪回来,刚想开口却见那人已经坐在吧台前,眼睛也不抬的说:“一杯白兰地。”
“请稍等。”酒保动作麻溜的倒了酒,放在他的面前,看着他一饮而尽,给了自己一个再来一杯的手势。他有些疑惑,又往刚才的方向看了看,又为他倒了一杯,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又多嘴:“落少,您一个人来的?”
“废话,你瞧见旁边儿有别人了吗?”落寂阳这回没有一口喝干,而是抿了一口,慢慢品。
“呃……您可好久没来了,我还以为……”
“前段儿时间有事儿。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再次把空酒杯放在了桌上,敲了敲台子,示意继续。
酒保又给他倒了一杯,没敢再多说话,只是目光又瞄向了之前看过的方向。
小舞台上已经没有人唱歌,跳舞的人也少了,但音乐还是没有停,大多数带着特定目的来寻欢作乐的人或者已经满载而归,或者已经扫兴离去,剩下的绝大部分都是跟他一样,不愿意回家的。
呵,回去有什么用,反正也只有一个人。
他这几天总是不断的回想当日的情景,每想一次,就多后悔一分。午夜梦回他总能在一次次的场景再现中,看到那个人失望至极的目光。
他很少怀疑自己的判断,这次也一样。DARK的能力、调查报告、明显的原版老照片、报纸上的翻印、曾经的威胁、媒体舆论上的一面倒、针对方家,这些线索串联起来,他得不出第二个结论。
可这一次,当时那样确信无疑的答案,在逐渐加深的后悔之中竟然动摇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胆怯的不敢冒头,他竟然开始害怕,若是又一次错怪了那个人,他该用什么面目再见他,又用什么来弥补自己对他的伤害?
落寂阳又连喝了两杯,胃里发凉,心也开始不安分的痛。
“落少……”酒保为他再续满杯子,看了又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有什么事情您们二位回家解决不就成了,像现在这样儿是不是……”
“哼,回家?谁的家?”风鸣海轩里早没有那人的痕迹了。“我现在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什么见不到,方少不就在那儿吗?”酒保有些心急的指着刚才一直看着的方向。“他那桌已经要了开了四瓶伏特加了,您看跟他同桌的那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万一再出了什么事儿……”
酒保的话还没说完,落寂阳已经起身走过去了。
方澜斜斜的半躺在卡座的沙发里,手里拎着小半瓶伏特加,嘴对嘴的喝,也许是因为热,衬衫的扣子被他扯开了好几粒,露出里面因为喝酒而发红的皮肤。
跟他坐在一起的落寂阳知道,都是经常混迹这个酒吧的,稍有姿色的都是他们的目标,男女通吃,也没什么技巧,把人灌醉了,就是他们说的算了,是一对一还是一对几都无所谓。说是流氓也不为过。
落寂阳走过去一脚一个踢在那些人的腿弯处,哀嚎声立刻响起,有几个想骂人的一转头见是他,立马闭了嘴,拉着其他几个点头哈腰的赔笑:“哟,落少,不知道是您来了,您要喝点儿什么我们请客。”
若是论起明面上的政商背景,在这些个纨绔子弟之中,落寂阳的地位之高几乎无人能出其右,虽然因为落寂阳不乐意走这条道儿表现平平有人在背地里嗤之以鼻,但当着他的面还没有一个敢不恭维他的。
“滚。”落寂阳沉着脸,简短的吐出一个字。
那群流氓一听这么容易放过自己了,立马夹紧尾巴滚蛋,临了还不忘狗腿的替人家结账。
落寂阳居高临下的盯着方澜看了一会儿,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神色间已经露出了不悦。
方澜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瞅了他一眼,立即笑了,歪歪扭扭的趴在沙发上,说:“喂,我都出现幻觉了,竟然把你看成了落哥哥。”说着又要喝酒。
“你给我清醒一点!”落寂阳一把夺走方澜的酒瓶,狠狠放在桌子上发出很大的声响,连周围都有了一瞬间的寂静。
方澜被吓了一跳,稍微回过神,揉了揉眼睛,看到落寂阳,试探着问:“落哥哥?”
“是我。”落寂阳叹口气,有些无奈的坐到了方澜的旁边。“说吧,为什么跑出来喝酒,而且还跟那群人在一起。”
“为什么?”方澜嘿嘿笑了,语带讽刺。“我为什么是现在这样你难道不知道?”他一向是好孩子,因为身体的原因,除了不得已的应酬,几乎烟酒不沾,就连这间酒吧他也当年找落寂阳的时候在外面站了站就走了,现在,他却在这里喝得烂醉。
“你别这样。”落寂阳皱了皱眉,以为他指的是绯闻事件。“我……”
“哼,不这样还要哪样?”方澜又捞过酒瓶。“落哥哥,我是被方家赶出来的,他们说了,我不配姓方呢。”方澜又喝了一口,然后嘿嘿的笑了。
“你父母呢?”落寂阳完全不觉得意外,方家那些人能挨到现在才爆发已经很是不错,现在所有的舆论指向都集中在方澜身上,骂的同情的都有,方家散了,那些人憋屈得找不到发泄口,自然会跟外界一样瞄向方澜。
“父母?”方澜反问了一句,像是在思考什么,半天又举起酒瓶狠狠喝了一大口。他继承了父亲的好酒量,若不是身体不好,大概也会练出个千杯不醉。“他们早就跑去加拿大了,带着……唔,带着小妹妹。”
落寂阳再次夺过他的酒瓶,不让他喝:“那你现在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他记得自己和方澜的事刚被发现的那一年,方母是又怀了孕的,因为已经算是高龄产妇于是申请了国外一家医疗条件比较好的医院。现在看来,是已经安全生下了女儿。
“送我?你送我?”方澜被夺了酒明显的不高兴,喝醉了的人明显没有了平日里的乖巧温顺,他猛的坐直了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又捞起另外半瓶酒。“落哥哥,都到这会儿了,你还装什么好人?嗯?送我还是灭口,你直说,不用那么多的弯弯绕。我那么喜欢你,只要你说了,我立马……立马就去跳释沧海。”
落寂阳拉回方澜指向门外入海口的手,低声喝他:“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方澜站了起来,目光迷离但却始终定在落寂阳的方向上。“你,你和唐爷爷用我方家做垫脚石,我方澜,活该倒霉给你做牺牲品,这都……这都没关系,不过是自杀,我有什么不能的?”
“你说什么垫脚石?”落寂阳也一下子站了起来,心里的恐惧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毫无预兆的,扩大了。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就意识到周围还在喝酒的人都向他们这边看了过来,虽然神志清醒的已经没几个,但毕竟人多口杂,他立刻当机立断,拉住方澜半搂半抱的将人往门外拖。
方澜却不管那些,还兀自在说着:“我没用啊,明知道爷爷是冤死的,却不能给他报仇……”
“你先给我闭嘴,一会儿再说清楚!”落寂阳有些吃力,酒保见了赶紧过来帮忙,两人合力把方澜架到了落寂阳的副驾驶。
酒保眼见着落寂阳关了车门上了驾驶位,忍不住叮嘱了一句:“落少,您喝了酒,别开太快。”然后才转身走回酒吧,回头望了一眼已经发动的车子,忍不住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明明就是特意来老婆的,还说什么见不到,这么闹别扭还不是钱遭罪……”
他没有发现,就在酒吧门口的阴影里,一个瘦削的身影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就在刚才,他还透过酒吧木门上的玻璃痴痴的望着落寂阳,眼眶发红。
云暗是从落寂阳第二次离开风鸣海轩的时候开始跟着他的,在雨夜的掩护下,一路跟到这里,眼见着,他走进了一个自己永远无法踏入的世界。
卡索家族的训诫:不得入酒吧。此时虽没有人看得见,但这自小根种于心的律条宛如铁锁,让他无法推开那扇门。
他就这样孤零零的站在门外,淋着雨,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走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边。
落寂阳的车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酒保也早就进到里面去,大街上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甩了甩头,上车,离开。
他告诉自己,应该回巢穴去,天亮就要动身去金三角,可是手却并不听使唤,一路打着方向盘,他还是开到了风鸣海轩。
他绕到后门,把车丢在外面,用那张住户卡片悄悄进了小区,沿着熟悉无比的道路走向落寂阳的家。
顶层那一家的灯一直没有亮,他站在落寂阳车库门对面的阴影里,怔怔的望着前方。深夜雨冷,他的身体早已凉透,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只是站在那里,不去避雨也不见瑟缩。
然而直到天色微明,云暗才等到落寂阳的车。
那辆熟悉的白色路虎,穿透雨幕,破水而来,一个漂亮的甩尾正对着车库的门开了进去。
落寂阳下车,又绕道副驾驶的位置,为方澜开门。
方小兔似乎已经清醒,又恢复成之前乖巧温顺的样子,还很大声的哭着。落寂阳把他搂进怀里,安慰的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方澜扑在落寂阳怀里,狠狠的哭泣,把眼泪都蹭在了落寂阳身上。
落寂阳一边低声安慰他,一边搂着他走进电梯,进电梯之前顺手按了车库门的开关。
白色的大门缓缓落下,电梯的门也缓缓的关上。将冷雨里,那双悲伤绝望的眼睛和他的眼泪一起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