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简之点了点头:“韶大人所顾虑的事情,我之前也一直在考虑。老实说,我初到军营那一次,首先去拜访了上官将军,便是将上官将军作为合作的首要人选。但上官将军言谈间透露出来的一些治军理念,与我的观点有些偏差,所以我默默打消了与之合作的念头,转而考虑与韶大人合作。”
“原来如此,”韶宁和了然地点了点头,“但宋将军又何以认为,选择我作为合作对象,就会成功呢?”
“我之前说过,韶大人最先吸引我的品质,便是凡事以大局为重,这也是我们共同一致的目标,只要目标一致,接下来的合作过程,不论发生什么样的摩擦,相信终究还是可以克服的。您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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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舟听到此处,好奇地问:“你一直提到‘合作’这个词,到底是关于什么的合作?”
“其实是两方面的合作,”韶宁和道,“第一,团结一致,抵御外敌;第二,将人心涣散的西北大军,导回正轨。”
伶舟霍然起身:“外敌?什么外敌?”
“宋简之在启程之前就已接到密报,说西北境外的驭兽族后裔,又开始蠢蠢欲动,意图反扑了。”
在大曜帝国建国之前,位于大曜版图西北方,有个名叫垩白的国家,该国子民大多是驭兽族人,他们身强体健、骁勇善战,并能与兽结缘,使个人的战斗力提升数倍。
几百年前大曜人与垩白人发生了僵持数月的拉锯战,最终以有着天神庇佑的大曜人获胜而告终,垩白国版图被大曜吞并,驭兽族人的军队也几乎全军覆没。
但在大曜帝国建立之后,尤其是当初跟随元帝征战四方的七位将军相继离世之后,混居在其它各族中的驭兽族后裔,渐渐组成了一股力量,多次侵扰大曜西北边境,企图复国报仇。
从大曜二世文帝到三世武帝的几十年间,大曜西北边境战事不断,大部分都是为了抵抗驭兽族人的侵袭;尤其武帝年间,因为有文承将军镇守西北边境,在与驭兽族人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取得胜利,终于将驭兽族消磨得元气大伤。到了宋翊将军镇守时期,驭兽族人的滋扰已经不足为惧,西北边境的治安也逐渐趋于稳定。
只是没想到,当宋翊率军反叛朝廷的战争爆发、最终以宋翊自刎而落幕的消息传开之后,那些驭兽族人尚未完全湮灭的复仇之心,又再度被点燃了。
伶舟对这一段历史,自然是十分熟悉的。他想了想,问道:“既然外患即将发生,宋将军更应该与上官将军达成一致才对,这个时候他撇下上官将军,单独找你合作,岂不是舍本逐末了?”
“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韶宁和道,“但是宋简之有他自己的顾虑。”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因为宋简之怀疑,西北军中,已经混入了驭兽族人的细作。”
伶舟呼吸一滞,情况……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些。
“那这些细作的身份,能查出来吗?”
“短时间很难揪出来,”韶宁和摇了摇头,“而且会有打草惊蛇的危险。所以宋简之决定,将计就计,给那些驭兽族的细作们演一场戏,达到引蛇出洞的效果。”
第一百三十章
几日之后,古道镇果然出现了驭兽族人的踪迹,但他们只是在边境上小打小闹了一阵,抢了当地居民的钱财和家畜,见有士兵追出来,便又呼喝着迅速撤走了。看起来只不过是游戏心态的挑衅。
但西北军队与驭兽族打了几十年的仗,早已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一次驭兽族人在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之后再度出现,便足够引起了军队的警觉。
当天下午,上官远途便召集几位上级官员召开了一次备战会议。
会上,宋简之表现得十分积极,主动提出带两支军队直捣驭兽族大本营。
上官远途则认为此举太过草率,毕竟目前还不清楚敌军究竟积蓄了多少实力,军力布置如何,如此贸然出击,恐怕会落入敌人的圈套。
但上官远途的观点,却没有得到在场诸位将军的拥护。
徐智是明面上的亲宋派,所以宋简之的决定,他必定无条件遵从;马茂行虽然平日里和徐智十分不对付,但这一次他认为上官远途的谨慎显得过于胆小懦弱,因此他也站在了宋简之一方,支持主动出击;吴思行是新上任的卫骑将军,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十分谨慎,一般情况下他只服从命令,不参与任何决策讨论。
如此一来,唯一有发言权的,只剩下了监军御史韶宁和。
上官远途将目光投向了韶宁和,用略带求助的语气问道:“韶大人,您意下如何?”
“我觉得,主动出击挺好。”韶宁和语调轻松地回答,“我大曜与驭兽族打了几十年的仗,早已打得他们元气大伤、无力回天了,这一次他们在我们边境寻衅滋事,也不过是贼寇行径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如就请宋将军亲自挂帅,一次性将他们连锅端了吧,也好一劳永逸。”
上官远途未能从韶宁和口中听到他所要的答案,沉默了片刻,心情抑郁地散了会。
会后,韶宁和才刚回到营房,便听外头有人敲门。
过了片刻,万木来报:“少爷,上官将军来访。”
韶宁和于是赶紧出门相迎,笑着作揖:“上官将军,您这是……”
“里边谈。”上官远途满面愁云,无心与他多做寒暄,直截了当地进了屋。
韶宁和看了一眼上官远途的背影,然后吩咐伶舟去泡茶。
伶舟端着茶盘进屋的时候,便听见上官远途唉声叹气地道:“韶大人,您怎能如此糊涂!”
韶宁和故作不解:“上官将军,此话怎讲?”
上官远途刚要开口,转眼见有不相干的人进入,似乎有所顾忌,张开的嘴又堪堪闭上。
伶舟垂首走到茶几旁,为两人斟了茶,便又默默退了出去。但是他却并未真正离开,而是退到了隔壁的侧房,隔着门缝支起耳朵偷听。
只听上官远途道:“韶大人,我一直觉得您是个明事理的人,但是这一次,你当真不应该站在宋简之那一方。”
韶宁和不疾不徐地道:“上官将军请言明。”
“我承认,宋简之在练兵大赛上崭露头角,令众人心悦诚服。但他毕竟还年轻,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大多有勇气、有血性,这是好事,但他们同样也容易冲动,不懂得瞻前顾后。
“这一次驭兽族人的行迹十分可疑,我觉得他们绝不可能只是来掠夺一些百姓的资源就能满足的。他们的滋事挑衅,必定带着某些深层次的目的,或者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亦或者,是想激怒我们,引诱我们主动出兵。
“如果真是如此,我们在敌方实力不明的情况下就贸然开战,岂非正好落入了他们的圈套?到时只怕即便是宋将军,也是有去无回啊!”
韶宁和听罢,摇头笑了起来。
上官远途一怔:“韶大人,您笑什么?”
“上官将军,您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韶宁和一脸的不以为然,“不过是区区一个驭兽族后裔部落罢了,想当初垩白国还在的时候,他们驭兽族人多么威风,可还不是被我们的元祖皇帝打得全军覆没?
“如今他们不过是强弩之末苟延残喘罢了,还能兴起什么风浪?依我看,宋将军根本无需带两支军队这么多,一支军队就足以将他们驭兽族的大本营给踏平了。”
韶宁和说完,发现上官远途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脸上的表情阴晦不明。
“上官将军?”韶宁和试探着唤了一声。
上官远途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斟酌着问道:“韶大人,我听说……最近军中有些传言,说……”他话说一半,却又突然顿住,似乎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讲。
韶宁和道:“上官将军,但说无妨。”
“我听他们说,自从宋将军来了之后,你们两人便走得很近,甚至有人传言,你们两人……互有好感,可有此事?”
“宋将军为人直爽坦率,这一点我十分欣赏。”韶宁和避重就轻地道,“只是不知上官将军此话何意?”
“欣赏是一回事,但所谓‘过犹不及’,我听说……你们两人的交往似乎有点过于亲密了。你们该不会是……?”
韶宁和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上官将军多虑了。”
“我也希望是我多虑,”上官远途吐出一口气来,“但是宁和,”他突然换了称呼,拍了拍韶宁和的肩膀,用十分熟稔的口吻道,“这里是军营,是个满眼都是男人的地方,这种事情……以往也不是没有,比如之前的那个郭裕,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当然,我并不是将你们比作郭裕之流,我只是好意提醒,君子之交淡若水,你与宋将军再如何互有好感,还是得保持一些距离,免得落人口实。”
韶宁和低眉顺目地躬了躬身:“多谢上官将军提点。”
上官远途怎会看不出韶宁和恭谨之下的敷衍之意,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另外,还有一事,我想必须在此刻提醒你。”
“将军请说。”
“宋简之,他毕竟是宋家的人,宋翊虽然已经败亡,但皇上并未诛灭宋家九族,这在短期内虽有招安之效,但从长远来看,却有着不可不防的隐患。你如今与宋简之交往过密,日后万一宋家出了什么变故,你也会授人以柄,遭受牵连。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宁和明白。”韶宁和知道上官远途这是真心在为他着想,这一次躬身作揖,便是带了十二分的真情实意。
上官远途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希望你是真的听明白了。”说罢,也不再多说,告辞离去。
待上官远途离开之后,伶舟才从侧房转了出来,见韶宁和脸上满不在乎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只是望着上官远途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伶舟轻声戏谑:“怎么,又心有不忍了?”
韶宁和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上官将军。”
伶舟睨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你还曾经对不起我呢?”
韶宁和摸了摸鼻子,赶紧赔笑脸:“那什么,我不是用身体补偿过了吗?”
伶舟怒:“应该是我主动献身才对好吗?!”
“是是,那要不……今晚换我主动献身一次?”
“……”伶舟深刻地认识到,韶宁和就是那种一旦破了底线就完全没有下限了的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一日,韶宁和还在自己的营房中吃早饭,便听外头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军号。
万木从未听过这样的号子,问韶宁和:“少爷,外头这是在干啥呢?”
“应该是……在集结军队吧?”其实韶宁和自己也不曾听过,他求证地望向鸣鹤,鸣鹤点了点头。
“看来,宋简之要行动了。”韶宁和猜测道。
“上官将军要气疯了。”伶舟喝了一口小米粥,淡淡接口。
果不其然,他们早饭还未吃完,便见楼荣气喘吁吁地奔进来,嚷嚷道:“不好啦,韶大人,大事不好啦!”
“出什么事儿了?”韶宁和问。
“城门口……上官将军和……和宋将军……动起手来了!”楼荣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韶宁和与伶舟面面相觑,这冲突的程度,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啊。
“你带路,我这就过去看看。”韶宁和赶紧起身戴帽。
“劝架也要小心些,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啊。”伶舟在身后凉凉地嘱咐。
韶宁和跟着楼荣赶到城门口,发现那地方已经人满为患。
韶宁和随便打听了一下,得知是宋简之要带骠骑和车骑两支军队出城讨伐驭兽族人,打算一锅端了驭兽族的大本营。上官远途得知消息之后,立即赶到城门口拦阻,两人争执不下,便动起手来了。
此时人群中发出了阵阵喝彩声,韶宁和循声望去,发现两人打着打着,打到房顶上去了。上官远途的身手,比起宋简之来要逊色一筹,但好在宋简之招招留了余地,双方堪堪打了个平手。
然而在场的将士们却不管两位将军因何动武,他们都是血性方刚的汉子,在军营里也混得腻味了,好不容易可以现场观看军中的一把手和二把手打架斗殴,非但不上前拦阻,还在一旁喝彩助威,唯恐天下不乱。
韶宁和却没有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打架的两人身上,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士兵们一张张兴致勃勃的面孔,心中想着,这些人中,究竟藏了多少敌人的细作?
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随即,他的注意力转到了在场的骠骑、车骑两位将军身上。
此刻的徐智和马茂行也在围观人群之中,两人抱着双臂优哉游哉地高坐于马上,幸灾乐祸地看着上官远途和宋简之斗武,徐智还算冷眼旁观,马茂行可就不怎么顾忌形象了,兴奋之时还跟着士兵们一起吹口哨。
韶宁和突然心头火起,冲过去一把将马茂行从马上拽了下来。
马茂行心中没有防备,冷不丁被人用力一拽,十分狼狈地从马上滑了下来。他原本性子便暴躁,此时吃了这样一个闷亏,人尚未从地上爬起来,便已经怒气冲冲地吼开了:“谁他妈不想活……”
话没说完,他一抬头,对上了韶宁和面若寒霜的脸。他从未见过韶宁和这幅模样,一时间有些忡怔,话说一半也不知丢去了哪里。
只见韶宁和唇线紧绷,一字一顿地质问:“马将军,您身为一军之将,当军中出现骚乱的时候,您做了什么?”
马茂行噎了一下,他总不能说,他看上官远途不爽很久了,如今宋简之与他动起手来,他看得很开心吧?
韶宁和没有等他回答,便又去看徐智:“徐将军,您呢?”
徐智虽然老成持重一些,当下也有些挂不住脸面,自马上下来,对马茂行使了个眼色道:“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劝劝架了。”
于是两人飞身跃上屋顶,一人拽着一个,将酣战中的上官远途和宋简之硬生生拉开。
韶宁和站在地面上,抬起头来朗声道:“上官将军,宋将军,二位请卖我韶某一个薄面,外敌当前,我们不可自乱阵脚啊!”
上官远途这才收回一些理智,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指着宋简之道:“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我拦不住你,也只能言尽于此。但是宋简之,如果此次我军因战败而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我会立即上奏朝廷,禀明原委,绝不姑息。”
宋简之傲然道:“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哼,我大曜几十万将士的性命,只怕你们整个宋家都承担不起!”上官远途恶狠狠地撂下这一句话之后,便怒气冲冲地疾步离开。
上官远途的警告没有起到任何震慑作用,自他离开之后,宋简之便重整军队,带着骠骑、车骑两军将士,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城门。
宋简之离开之后,韶宁和暗中嘱咐留守军中的卫骑将军吴思行,立即撤掉目前城门上的所有值守士兵,换上由吴思行带来的心腹部下,加强防守。
几日之后,城门之外果然出现了驭兽族军队的影子。他们原打算一鼓作气攻下城来,但城门守卫森严,一举之下未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