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丞相说,这里的书籍之多,俯拾即是。”殳辞微皱着眉,一手揪上君主的袍袖,看来心底急切,想即刻出宫去。
晁裛看是劝过了,那人却劝不听,只得无奈的扶着额,“他诓你的。”轻声道。
殳辞还在与他乾瞪着眼,须可久却有了动作;他侧过身来,对两人微低了头,晁裛和殳辞才将视线往他们这儿摆。
晁裛瞥了姚襄一眼,又回头去望着殳辞;殳辞就这么直盯着姚襄,等他答覆。
可那人始终只是挂着微笑,一语不发;他便是微侧了头,直瞪着水寒。水寒给他这么一看,一个冷颤,但毕竟是不习惯扯谎,“他是骗你的。”他实话实说。
听了这回答,晁裛仍是低头望着殳辞,等他死心,怎知那人眼底怒火更盛,就巴不得上前甩邻国君王两个巴掌;水寒愣是不知他在发什么脾气,又将视线向旁摆。
姚襄这才开口:“虽然是没这么夸张,但在西朝那儿找不到的书籍,还是有很多的。”
晁裛蹙了眉头,似是不满他又开事端,但还是放轻了声,“他这次也带了不少书过来,还没看完呢。”他说着。
殳辞一把拉上他的袖子,“我早看完了。”他反驳道。
晁裛揉着额际,“我是怕你太累了。”他愠怒说着。
殳辞怔了怔,晁裛以为劝下他了,怎料那人偏了头,“闲得发慌才累人。”他嘀咕道。
晁裛见他这副倔强模样,想骂却又不舍,最终还是化为一叹,“随你。”他无奈说着。
殳辞一喜,端上了笑,也称绝世天姿;他走向门外去,晁裛却是愣着望着他身影,一时忘了叮咛。
“不一起去么?”水寒望着站在原地的晁裛,疑惑问着。
他才回过神来,直摆着手,“为了你好、为了我好,我还是别去了。”他偏过头,说着。
水寒万分不解,还思考着,晁裛又转过头,望向久站一旁的臣下,“恒初,你去吧。记着,别惯着他。”须可久点了头,便也跟了上去。
水寒还要问,姚襄却轻捉起他的手,直对着他微笑,到他背脊一阵寒凉,才出了门去。
如坐针毡。
水寒的脑子里整理出这么一句话;即便不用对上那双眼,他也知道对面的人,邻国的左丞相,正在用炽热的视线盯着他。从那时的筵席至现在马车,他仍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对了?
水寒趴在窗口上,从野草绿林至街道市集,动也不敢动一下;殳辞就这么盯着他足足半时辰,移也未有移一刻。
他们到了镇上,将马车系在一旁,便往市集里去。谁给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们便停下脚步等,倒是不急着找书摊了。
水寒和殳辞在一个摊子上看结饰,须可久随侍在侧,姚襄转头见了个小摊贩,回头望向君主,“要不要吃冰糖葫芦?”他问。
水寒对他眨了眨眼,还在想那是什么东西,姚襄便又对另一人问:“辞儿,要不要吃冰糖葫芦?”
殳辞闻声,回头望着他,双眼睁得圆,又见水寒也等着他回答,才侧过头去,怯怯地应声好。
姚襄轻轻的揉了揉他的脑袋,才前去买了三支,回来给每人都递上一支。
水寒见他手中空无一物,“你不要么?”他将手上的东西递到他眼前,姚襄便又捉上他手腕推了回去,“你吃吧。”他轻道。
回头见殳辞直盯着手上的东西好一会儿,才张口咬了上去,立即喜形于色,双颊微红。
“他喜欢糖葫芦?”水寒微微一惊,对着身旁的人问。
姚襄仍是微笑,“辞儿喜欢甜的东西。以前……他总把外面那糖给吃了,把里面的东西留下。”他轻笑道。
“留着给谁?”水寒疑惑道。
姚襄将视线又摆向另一人,“总会有人替他解决的。”他微笑说着。
水寒顺着他视线望去,见到须可久正把手中的东西又递过去,两人说了几句,殳辞才接下了;接了,将那糖葫芦吃了一半,又递了回去。
“很甜呢。”姚襄突如其来这一句,水寒是有听没懂,呆望着他一会儿,又将手中的东西推至他眼前问:“你要么?”姚襄自顾笑着,又向前走去。
走着给阵香味吸引,转头去便看见一处卖花的,水寒走过去抚上了一株花,只觉那味道清香不腻,甚是喜欢。
殳辞也走了过来,“茉莉呀?”他嘀咕了句,水寒侧过头去,“殳丞相明白花么?”他问。
殳辞转头望着另一株,边回答,“宣将军很喜欢这些,说与我听过。”
水寒点点头,一想又觉哪处不对劲,“宣将军?”他咕哝着。
殳辞回过头来,疑惑的望着他,水寒才方想起,往日华琦曾对他说过些话,“宣将军和你们,不是自小便认识了?叫得不怎么熟络?”他问。
殳辞摇了摇头,“宣将军是考取进来的。”他轻道,又微偏了头,皱起眉来,“可是我们相识也有六年,这么叫的确太见外……”他迳自嘟囔着。
殳辞回过身去,捉了须可久的袖子,“恒初,你怎么唤宣将军的?”他问道,须可久呆了半刻,不明白他为何要问,“闻笙〈宣磬字。”他老实地回答,
他见那人微撇了眉,才要安慰,却又听他问:“那他怎么唤你?”须可久依然不解,仍旧依实回答,“如同你那样叫我。”
他见那人更是垮了脸,“我哪里做错了么……?”他偏过头去直嘟囔着,须可久知道他伤心,却全然不明白他为何伤心,自然不知如何哄他,便只温柔的抚着他的脑袋,伴他一旁。
买了包种子,殳辞小心地揣在怀里,那是给人当礼物的,很是贵重,他只怕弄掉了。
又行经几个摊位,才见着一处卖书的,殳辞在那里便站定了,须可久在一旁也和卫兵似的;姚襄想一时刻也出不了事,何况还有个将军随侍,便拉着自家君主闲逛去了。
逛了一下午,买了些东西,他们最终坐在河堤上休息。
夕阳馀晖映了下来,将河水染了金色,水寒低头看着手中未吃完的糖葫芦,微牵了笑,“以前也和人坐在这里。”他轻声说着,眼底映着波光,摇曳荡漾。
姚襄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让他望着自己,“这是什么表情?一脸被抛弃的样子,我不就在你身边么?”他微笑道。
水寒微噘了唇,蹙了眉头,心底忽然一股凉意,他不明白,迳自忽略去了,“可我从不理解你。”他说着撇过头去,竟是着急得想落泪。
“可我一日……不、一时辰就理解你了呀。”还未思考过来,便听姚襄说着。
他声音多么地无辜,怒气便是将其他杂绪全给压下,“可我就算十年也无法明白你!”水寒回头嗔道,但即便这样吼,那人的双眼还总表示着那全然不是他的错。
水寒无力地叹了口气,姚襄又离他近了些,一手抚上他的发,“寒……我的小皇帝,那也没关系,我又不会害你。相信我。”他柔声说着。
水寒回头见他眼里满载温情,一时又没了反应;习惯性地扭头逃避,也只点了点头。姚襄便只是温和的抚着他的发丝。
第六章
两人间又是一阵沉寂,姚襄仍旧满脸温和的望着他,水寒愈发感到不自在,轻轻支开他的手,才又回过头去望他;那人见他回头,又牵了笑,水寒只觉头皮发麻,敢紧随便找了个话题,“说起来,殳丞相他是不是讨厌我?”
姚襄满脸疑惑,“为什么?”他眨眨眼,问道。
水寒无奈地撇了双眉,发觉自己再没力气解释,只想让它这么去了,姚襄才又反应过来,“你误会他了。我也说了,辞儿的个性比较直爽,想什么就说了,他没有恶意。”他轻声道。
水寒又是轻轻一叹;这话他听过了,他也姑且信了,但他到觉得殳辞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说,才化为那锐利的眼神。
姚襄见了他的反应,才似想起什么来,“啊、你说他的态度呀?”他问着,水寒点了点头。
“一开始他是怕生,辞儿对不熟的人都摆出那表情;你知道,小动物都会装得凶猛让人不敢靠近。”他轻笑着,水寒也只得信,谁让他自己弄不明白?
姚襄见他还望着自己等着后续,“方才在宫里的话,是你说错话。”他又道。
水寒一愣,便是满腹的疑惑又成怒气,“我哪儿说错?”他皱眉瞪着眼前的罪魁祸首,问道。
姚襄拍着他的脑袋要他冷静,面对着怒发冲冠的主上,仍旧挂着微笑,“意思上是没有错。但是……情境上错了。”他轻道。
水寒依然满脸不解。“那情况下,你据实以告,就是你错了。怎么能怪辞儿生气呢。”姚襄说着。
水寒的精神登时又耗了大半,他相信个中原由,那人不会相告,也放弃追问了,只剩埋怨,“是、我错,都我错。”他不满地噘起嘴来。
水寒站起身来,姚襄便跟着起身,见着君主一声不响地向前走去,便也静静地跟了上去。
他知道那人还在生闷气,更知道只要过一会儿,他自己气消了便好了;如同他所说的,那人的脾性,他不需花多少时间便了若指掌,应对的方法,自然也万分清楚。
回到卖书处,眼见便是殳辞和一人起了争执。或许说,那两人是异常冷静地商讨着一本书的事宜。
“这本书我找了三年的,好不容易找着的,请您让给我。”殳辞一手捉着书的一角,轻声说着。
“这本书呀,我找了八年了。说不易,我比你更不易,算时间,更应该是你让给我。”那人不甘示弱地回道,抓着书的另一角,又侧头望了殳辞身后,“何况你已经买了那么多了,不差这一本吧……?”那人的语气有些停顿,或许是吓着了。
水寒这时才发现须可久身旁几十捆的书卷,“那些都他买下的?”他愣愣地问,姚襄挂着微笑点了点头。
“他有钱么?”他疑惑道。
“不够的话,有可久在呀。”姚襄轻声道。
水寒抬头望了姚襄一眼,后者是满脸的理所当然,“辞儿出门是百本百本买,虽然他看得快,照理说在摊上能直接看完了,可他喜欢看一半再买回家。”他又说。
水寒便是呆如石木,回想着父亲对书的喜好,找回了些思绪,“是怕忘了吧?”他问道。
姚襄摇了摇头,“辞儿看过的东西是绝对不会忘。他只是喜欢,纯粹作收藏而已。是这么说,看完一次之后那孩子也不会去翻了。”他轻笑着,语气里难得多了些无奈。
水寒只觉脑侧有些疼痛,才突然明白晁裛为何那样说了;感情好到敢向主上顶嘴,也不会羞于开口借钱吧?看须可久面不改色地拿出大把银子给他花,可想晁裛也会这么纵容着他了。
回过神来,殳辞和那人依旧一人一手捉着一角,还在争执着。
“每本书都有他不同的价值!这本是第一本纪录了北方建朝的景况,三年前我只能望上他一眼,今日再次见着,我绝不会松手。”殳辞又将手收得更紧,额际都微微冒了汗,双眼紧盯着那人不放,告诉对方自己的决心。
那人皱了眉头,“既然你也知道是第一本,也瞄上几眼,就知道他写得不是很好,没有你那样痴心的价值。”他轻声说着。
殳辞不满他这话,微皱了眉,却还是压着怒气,“既然说他写得不好,你买去做什么?”他疑惑问道。
“烧了。”那人毫不犹疑地道。
殳辞一怔,再克制不住怒气,“每本书都是别人的心血,妄自批判已令人生厌,怎可以说烧就烧!”他嗔道。
那人似乎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一时给吓住了,回过神来,才微歪了脑袋,“别人的心血……?”他嘀咕着。
殳辞此时已冷静了下来,听他这样咕哝,只是不解;那人才又望了过来,“我说呀,这本书是我写的。”他轻说。
这一回,是殳辞愣住了,手都握不紧了,那人便趁着这空档将书抽了走。
殳辞清醒过来,上下扫了他几眼,果真见他服饰与路人和自身都不相同,是北朝来的。他又见事情已无转圜之地,难过的咬着下唇,低了脑袋,身子还维微颤着;须可久只是一次一次轻柔的抚着他的发。
“他不是要哭了吧……?”水寒心底一阵不安,压低了声音问。
“嗯,以前书让人不小心踩了,是哭过一次,把西皇都惊动了,就再也没人敢到他书房去。”姚襄说着,水寒听得恐惧,他才又道:“不过大街上,他总不会哭出来,他也长大了……应该吧?”
姚襄又牵起了笑,水寒更是不安,须可久仍然只是静静地抚着他的发。
姚襄走到殳辞身旁去,“也不是只剩这一本,说不定等等逛着又看到了,我再买给你,嗯?”他柔声道。
殳辞才缓缓抬起头来,果真挂着两滴晶莹泪珠,才要开口,一旁那人却又插口,“其他地方没了喔,我全都烧了,这是最后一本。”那人扯开了笑,殳辞却是一个打击,一时刻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望着他。
须可久见身边的人没了反应,回头望了那人一眼;那人便是一个寒颤,瞬时冷汗直下。
姚襄又向殳辞哄了几句,须可久边轻拉着他,殳辞才又跨出了脚步;姚襄便回水寒身边,带着他向前走;后头却一阵脚步声,直跟着他们。
回过头去,果真是见着那人,“跟着我们做什么?”殳辞开口问道,视线却是紧盯着他怀里的书。
“让我跟,这书就送你。”那人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微笑道。
殳辞果真一颤,回头望身边的人;须可久便只是静静地回望他,他便又向后头望去;姚襄也只是挂着微笑一语不发,他便又朝水寒看去,和以往的凶狠不同,是半带哀求。
水寒不知怎么回答他才满意,另外两人又不表示意见,“随你高兴就行了。”他也只得这么说。
殳辞的神情顿时变的柔和,高兴的接下他手上的书,便往怀里藏去,就怕那人突然反悔了。
他们继续向前行,那人便跟在他们身后;姚襄见了卖画糖人的摊子,便又前去买了四支,也给那人递上一支,那人便不客气的接下了。
须可久将东西拿在手上,待一旁的人将东西吃完了,又拿了过去。
水寒望了望手中咬了一半的东西,又将它推至姚襄眼前,“腻了。”他轻道。
姚襄笑了笑,但这次将它接下了,放入口中,“怎么会腻呢?”他柔声问着,偏头瞅他,水寒便又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时间也不早,该回去了。”姚襄轻声道,走在前头的两人便又回过头来,往来处走去。
那人依旧跟着他们,偶尔拉上姚襄的袖子向他讨些什么,姚襄竟也顺他的意;回到卖书处,须可久才将寄放的书扛了起来,姚襄也拿了几捆,水寒和殳辞拿了两叠,那人则帮忙将剩下的都拿完了。
到了马车旁,那人将东西放下,殳辞才道了声谢,他竟是向车里钻去。
“你要和我们回去?”殳辞惊道,那人点了点头,“不是说好了让我跟么?”他说着,殳辞这下才着急了,“我以为只是这一段时间……”他说着,边向后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