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痴情万年愁 下——重散

作者:重散  录入:02-06

殳辞和易谪见邻国君王果真带上主上,皆是安心地松了口气;时渌见主上缓缓走来,却是挪着步子缩至师兄后头。

易谪想训斥他,又不舍骂,只能双眼乾瞪;殳辞拉上他的袍子要劝,水寒也牵上他的手要安抚;晁裛心下一冷,方才的欣喜尽去,不住攥紧双拳,抑着怨怒,沉声道:“我还是别去。”说罢便要走。

哪知方转过身,便闻身后一阵细细抽噎,回头是见自家右丞相满脸泪水,哭得令人心疼。那几人忙哄,晁裛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呆立一旁,又待发作,水寒却先一步握上他的手,将他拉至他们身边,嚅唇示意,他方嗑嗑巴巴地道:“我去、就是……”

这次在车驾中,也与先前遇着晋瑛那时一样难受。

虽说没人瞪他、没人闹他,可坐在他对面的两位丞相都低着头、神色不佳,他旁边的那人又是望向窗外,满身戾气;幸好时渌已止下哭泣,否则在晁裛失去心性前,他会先发疯。

晁裛依水寒的话,努力盯着外头风景,想忘去方才不快;幸亏那人仍待他好,一掌覆他手,他方能在几刻间定下心绪。

晁裛管好了自己,这才有心力回头关心臣下,可这一望,又让他微皱眉头。水寒与他们相处不久,没法看出他们细微的神情变化,他们都是会死命撑着的人,可他们却终究瞒不过自家主上。

晁裛轻唤一声:“渊清。”又让那人吓得抖了肩膀,他虽不满那孩子如此反应,可忧心更胜,也未多言,褪下外袍替他覆上,方轻斥道:“哪儿不对劲要说呀。”

水寒见他举动,忙将小窗掩上,时渌却还只愣愣杵着,不记回应,晁裛又唤声:“渊清。”他方颤了身子,点点脑袋,过会儿又轻如雪落地道:“谢谢陛下……”

晁裛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算是将右丞相顾好了,便转头朝另一人唤:“文诤。”可那人却没有回应,仍是低头走神。

时渌怕主上不悦,跟着小声唤:“文诤哥?”水寒一早见他有异,也担忧唤:“殳丞相?”一边轻拉上他的手,那人方若惊醒,浑身一颤,疑惑问:“咦?到了?”

可车驾分明还在行进当中,殳辞见三人皆是忧心地望了过来,心下慌张,脑袋一撇,方道:“对、对不起,我只是在想一些事,请不用担心……”

晁裛问道:“想什么?”那人又朝门边一缩,细声答:“小事……”他是知道那人不愿说的,怎么问也没用,轻吁口气,只能劝:“小事就别让它烦心,大事得向我说明白,知道么?”殳辞也只能怯怯应是。

虽说自他提议开始,几人模样都称不上好,水寒仍是认为一旦进城他们的心情都能好起来……可眼见那低头走神的仍是低头走神,躲在人后的依旧躲在人后,他真得承认是他失算了。

这会儿连心爱之人都垂了脑袋,显露几分愧疚神色,晁裛心下不忍,方回头发话:“先找个地方用膳吧。”那几人没心情闲逛,也不敢违抗他,便只点头称是,晁裛又转向左丞相,轻道:“文诤选个地方吧。”

比起他,殳辞对皇城要孰悉多了,以往他几日就会偷个闲出来买些书买些糖,东南西北各有什么、有哪些好馆子,他自能一一列举、更加批评。但自从落英对他下蛊,殳辞除去找水寒,就没出过宫;这么想想,他该有很多想去的地方。

主上既然发话,也不容他再分神;殳辞脑中登时列出各家点心,挣扎一番后,方领着他们至两街口后的『迎仙客』。

他方站至门口,前脚都未踏进,掌柜的便出来亲切招呼:“盼了月馀总算将您盼来,还以为您忘了迎仙的紫晶玉露呢。”殳辞讪笑道:“每天想着呢,怎么会忘?”水寒只期盼着那紫晶玉露会是什么佳肴?晁裛却想着回去定让膳房来学这道点心。

掌柜将六人请上二楼包厢,问也不问,凭着殳辞的面子早已吩咐厨房做出最好的菜色,还亲自为他们端来,第一道自然是殳辞日思夜想的点心。

看着他满足的样子,水寒和晁裛皆宽了心;须可久自己那碗没动,只留待给他;掌柜也知道他喜欢,边送正餐,边给他多呈了碗,疼惜道:“多吃点呀,文诤好像瘦了。”这一声,却又使他颤了身子。

殳辞回头睁着水润润大眼盯他,小嘴还咂巴咂巴动着,几人看不明白,掌柜的也不明白,只道他还想要其他点心,揉了揉他的脑袋便去吩咐厨房了。

人虽走,却没将他那古怪情绪带离。

方才尚满心欢喜喝着甜汤的殳辞这会儿又撇了双眉神游去了,对于晁裛和须可久的叫唤也只是敷衍轻应,他们拿他没法,只能暗暗担心,边想着该如何哄他。

可掌柜的来回几次,他又如没事一般,几人虽全摸不着头绪,但也渐渐放下心来。

这里的掌柜待殳辞极好,一见点心吃完了,又给他送上;晁裛看他饭没吃几口,又要伸手拿糕饼,一把将碟子捧了高,斥道:“先吃饭。”殳辞伸长了手试了几回,可却连碟子边也碰不着,只得垂头丧气地吃饭去。

水寒看他回复平时的样子,安心地牵了嘴角;晁裛就是努力克制自己别去惯着他;掌柜的又端佳肴来,还没上桌,却先去拉那人袍袖,见着下头红印,方愣愣问:“这些伤怎么来的?”

第一百零二章

殳辞神色一变,忙将手缩了回,背过身去,连连晃着脑袋;掌柜更是忧心,方才笑容尽去,眉头倏地皱紧,追问道:“你受人欺侮了?”殳辞仍是摇头,推说:“不小心……碰着。”可他不会撒谎,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也有几分轻颤,哪里骗得了人?

掌柜还待再问,水寒见这桌旁已气氛冷然,晁裛更是沉了脸色,目露凶光,怕要坏事,忙随手捉了块橙香雪糕往殳辞口中塞去,插话答道:“我和他玩闹时不小心将他伤的,你毋须担心,他身边的人都和你一样待他好。”

掌柜的看发话的是较殳辞更小的孩子,一双圆碌碌的眼睛毫不逃避地望来,也不似邪佞之类;殳辞又是欣喜地带着他们五人来到,想他们不会加害于他,其中须可久他也是见过,那人对殳辞的疼爱包容从来没少,虽仍有几分难以置信,才忍下质询,轻问了句:“文诤,是这样么?”

殳辞边啃着点心边想邻国君主为何突然有此举动?思绪还未理清,又忽闻那人问话,虽不理解他所问何事,可见他神色较适才放松不少,便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厢内一时默然,掌柜的看他此时模样也不像受了委屈,稍安了心,才发觉厢内客人一个个都冷着脸,怕有失待客之道,忙堆起笑,歉道:“是在下坏您们兴致,还请您们别记嫌隙。”他将菜肴一一摆上,将空盘碟端走,便匆匆离去了。

可厢内没了外人,气氛更是沉静得压人;不说殳辞和时渌都怕得微微轻颤、红了眼眶,两位将军也皆是低着脑袋、不发一语。水寒扯了扯晁裛的袍袖,又握上他掌心,那人才总算开口:“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他率先动了筷子,一面吃,一面给水寒夹菜、给殳辞夹、给时渌夹;几人怕他痛心动气,不敢有违,跟着举箸用膳。

可接连一月的害怕惶恐,使他一时止不下手上轻颤,试了数次,饭菜都是不及入口又落回碗中;他主上看得心疼,想出声安慰,不过开口轻唤声:“渊清。”哪料又让他吓得肩膀一抖,狠狠砸了碗?

时渌不会讨饶撒娇,只有一串串泪珠和连声歉意一同滚出,他忙蹲下身想收拾,也好逃避那人目光,晁裛当下只怕他伤着,抑着情绪,低声道:“别捡。”时渌却慌得不闻周遭,一心想完善错事。

他不听话,晁裛更显焦急,几步逼至他身前,一把将地上碎瓷饭菜都向旁拨,怒声斥道:“我说别捡!”他倒是不记得,那人连刀枪都伤不得。

时渌紧握碎瓷的手没半点伤处,晁裛那掌倒是鲜血直流,不住发颤。他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如青面獠牙的恶鬼,否则那孩子看着自己的眼中不会如此恐惧。

他怕如此下去自己真会克制不住脾气、骂他打他,又怕让水寒失望,转头便向外走;时渌想挽留他、向他道歉,伸手朝他一抓,却只留得他半片袍袖。

易谪忙将师弟扶起哄着,殳辞和须可久是想追又不敢追,水寒知道他们心思,安抚道:“你们请顾好时丞相吧,我会把晁裛带回来。”说罢便走,几人只能先在心中谢过。

晁裛并未走远,他只是想静下心绪,暂离片刻,水寒没耗半分心思,便在饭馆旁找着了他,什么话也还未说,就拽上他臂膀又往迎仙客中走,朝掌柜问:“哪处有水?”他拉过晁裛血肉迸溅的掌心给他看,掌柜也无暇困惑,忙带他们朝院后走。

水寒不劳烦他人,他放不下心,又怕那人脾气一上伤害无辜,亲自为他洗净伤口,挑出碎瓷,又从怀中摸出伤药,替他敷上。

“你随身都带着呢。”晁裛的语气听来平稳多了,他或许是为转移伤疼,想与人说话,水寒便轻声答道:“以备不时。”

晁裛又道:“你真细心。”他的心情一下好了,微微牵起笑,温声道:“多谢你。”水寒没料到替他上个药就能让他这么开心,愣愣地应了声,又将嘴中那句“子霄让的。”硬生生吞了回去。

那人没再开口,他也不说话,直至上完药,拿了借来的巾帛替他包扎完毕,水寒方劝道:“回去吧,你的丞相将军都在等。”晁裛想起几人神情,顿时眉头一皱,心底翻江覆浪了会儿,终究是应了。

水寒方回身要朝馆内走,晁裛却又给什么吸引了去,扔句:“我去那边看看。”便望对街走,水寒心中虽有怨,却又不放心丢他一人,只得跟上。

那处几乎是普通民家,阒静悄然,却有一幢宅子门户大开,隐隐散出熏香古味。

水寒跟着晁裛步入,果真见堂中摆放稀珍异宝,件件难得,或是古时大家手迹,或是光彩耀人、不曾得见的玉石,或是雕镂精细、奕奕生辉的玉器,都是墨客雅士会喜爱的东西。

晁裛一件一件细细瞧着,或许想从中选出几样来赠送他的臣下;水寒也给这些宝物吸去目光,随他看了几件。

晁裛拿了几本古籍、几幅字画、几件玉器,随后又拿起一支朴实木簪,盯上许久,却回头问他:“如何?”水寒不想他会问自己意见,没有多想,只随口道了声:“不错。”他便将簪子一并收了。

自踏入屋内,两人双眼都没离开架上珍宝,待到要付帐时,他们才惊觉这屋中空无一人。

水寒将晁裛丢在堂中,顾自到外头绕了一圈,可别说主人,连个影儿都不见;他还在想该如何劝他放下,回到堂中,却见已有一人和晁裛谈话。

“公子好眼光。”那人堆着亲切的笑容赞叹,商家多是如此,他们也只听听笑了,可下一句,却让两人都诧异地睁圆了眼:“这些孩子的价值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喜欢您就带走吧。”

两人一时无语,片刻,晁裛方道:“我怎么平白无故拿走如此贵重的东西?”那人微笑道:“怎么是平白无故呢?您让他们引了进来,是他们看上您;您选了他们,是您应了他们。这是两情相悦,在下也高兴,哪里还须您多给什么?在下不是卖他们,是为他们找。”

那人说的虽是顺口,可两人皆听得不明不白,不知该说他哪儿不对,思来想去,还只是道:“我这……都是要拿去送人的。”那人笑容不减,语声仍是亲切:“那他们就是藉着您去找主人,这些孩子都有灵性,请您不必忧心。”

晁裛劝不下他,水寒听他言谈,竟想起千年前的石头,一时盯上晁裛手中珍宝,想着他们人形模样。那人再没给他们劝服的时间,唤了丫头,便将两人送出门去,还将门扉紧掩,如同一般民家。

两人不曾听闻有这等事情,片刻间皆是怔怔地立在门前,是正巧须可久出门来寻,才将两人请了回去。

晁裛方进厢房,时渌便急急凑上;他知道那人开口只有歉疚,也不让他发声,边抚上他的脑袋,边从怀里摸出个精巧的剑形配饰,塞入他冰冷的手中,轻道:“拿着,别哭了,是我不好。”

右丞相的轻颤登时停了,脑袋也抬起来,双眼虽是湿润,却已消了泪意。晁裛看他只是愣愣地望着自己,忧心道:“不喜欢?”时渌一语惊醒,忙摇了摇头,低首看看掌中玉饰,方细细道了声:“谢谢陛下……”

时渌看来是不再怕君主了,晁裛也感到欣慰,几人回座一同用着冷去的饭菜,心底却各怀一分欣喜。

和右丞相间的心结解开后,几人总算有出来游玩的样儿了;在迎仙客中,水寒也知道了殳辞此行究竟怕的是什么。有人招呼殳辞,他便陪着过去,人家问到近况,就为他想说词。

没有人怀疑他在宫里过得不好,不闻怨声,殳辞也就安心了,带着众人赏遍美景、尝遍珍馐,使他们更添喜色,一切如常,直见皎皎月色,方驾车回宫。

两位文臣连日操心,今日又玩得筋疲力尽,所幸今日也使他们安了心,方能在路途上无忧睡下,回至宫中,便各给两位将军抱回了。

水寒直为他们紧张,也显几分疲态,沐浴过后,便直往榻上扑去;晁裛笑里几分怜惜、几分无奈,替他拉好了被子,沉静片刻,终究忍不住问:“我能点灯么?”

第一百零三章

水寒正要入睡,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困惑地思索一番,方再次拿出精神厉声劝:“你应该好好休息。”语罢,他猛地坐起身子,又低头嘟囔了次:“你应该好好休息……”

晁裛无暇疑惑,没来得及哄他躺下,水寒跳下床来,顾自坐至桌边,轻道句:“你真该睡了。”趴伏下身,再无动静。

晁裛怔了会儿,细细唤几声:“天驰?”皆不闻应答,也不知那人是真睡了还是不愿回应?他知道那人怕自己坐着睡不好,又不愿与自己同卧,才将床让出;可他是客人,他怎么忍心让他如此委屈?

晁裛在床上翻覆几次,又坐起身来思忖好一阵子,才下榻悄声走近水寒身侧,轻唤几声:“天驰。”却只听那人平稳吐息;晁裛又试探性地伸手抚上那人脑袋,确定不致让他惊醒,才轻柔地将他揽住,几步抱至床上。

他的床并不小,即便四、五人同卧,也不见得挤,是水寒心有芥蒂,他才往桌边坐,但适才那人都要他好好休息,他哪里舍得违抗?晁裛替水寒捂好被子,拿过长枕挡在两人间,似在表示他不越雷池,要那人宽心,这才翻身躺卧。

身旁伴着心仪之人,晁裛这晚连梦都是美好的;水寒却在梦中受那神仙冷眼,听他寒若冰霜地唤:『寒儿。』看他乘着浪涛离去。

水寒在大半夜满身冷汗地醒了,才喘了几口气,那声『寒儿』却又忽地无端响起。水寒差点没给吓散了魂,他咬上自己的手背,才不致惊喊出声。

片刻,水寒发现自己怀中隐隐散着蓝光,想起临行前姚襄给他的水晶,揣着它要朝屋外走,才赫然发觉晁裛正躺在自己身侧,虽是诧异,却也无暇思忖。

水寒蹑手蹑脚地走至屋外一角缩着,再三确认周边无人,才将水晶拿了出来,对着它唤:“子霄。”

水寒知道自己多久没与他联络,方才又与晁裛同眠,心中惴栗,已怕他生气;这会儿不闻那人回应,又见不着人,不由得更是着急,“子霄,你、还听着么?你、你在生气么?”

推书 20234-02-06 :兽人之空间种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