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还没给回话,不过翟让跟他见面之后,那几个被监控的冒出来了是吧?要说是巧合,也说不过去。”
“要不直接找翟让对对内容吧。”
“网监这边不是太方便跟媒体打交道,让顾同或是小王谁的,把翟让约出来,都是年轻人好说话。”
他俩人当着陈青的面就这样拍板了找翟让对质的事,这让陈青心里特别不舒服。
不过想起来能看见那双红鞋,他心里又偷不声的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陈青没想到自己只能和顾同窝在面包车里,从黑乎乎的贴膜后面看着小张和张正先跟翟让聊天。
翟让先是笑呵呵的招呼两人,以为又是提供线索的热心群众。结果一听是小和尚那事,立刻没了热情,赶任务那么忙,哪有那么多闲心管这些事。
她包里拿出录音笔,摆弄了几下就开始播放那天陈青讲道的内容。顾同下笔飞快,刷刷刷一片下去了。他在心里对比着陈青的复述,发现几乎是一字不差,到了陈青讲不下去的时候,耳机里传来一声轻笑,录音到此结束了。顾同好奇的看了陈青一眼,发现陈青脸红了。
张正先对录音内容也很满意,他多少记得陈青的讲述,这会完全对得起就行了。可惜小张对那时候陈青的状况印象太深,忍不住问翟让:“小法师那时候怎么了?你笑什么?”
翟让录音笔都收好了,学着张正先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小和尚看见一朵花,看的迷了,讲不下去了呗。
这话音刚落,顾同又瞥了陈青一眼,心底生出一丝怜悯:和尚就是可怜,看朵花都能看呆了。
要看呆也得是对着翟让呆啊,那可是火玫瑰!让正常男性的荷尔蒙都烧得旺旺的那种,不过和尚大概不属于正常男人,顾同想。
路过面包车的翟让显然看见了里面有人,把头探过来看见了面红耳赤的陈青。
她突然放声大笑,指着陈青说:“小陈法师,改天我把那花送你庙里去啊,看得多了,你就不用老是想了。”
这是调情啊,陈青心想,完了完了,这位女施主不能再接触了,阿弥陀佛。
从陈青正当午的赶回庙里,再到现在跟翟让对完口供,这会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一群人谁都没捞着吃午饭。张正先决定先吃饭完了再去找宋队汇合。
折腾了一下午几个人都有点累,这时候吃烧烤就着点生啤酒是再美不过了,几个人开始商量去哪家吃烧烤。司机突然想到陈青是个和尚,一脸忧郁地戳了戳张正先。这几天陈青必须跟着他们不能落单,那么吃饭的时候也得考虑到他。张正先没反应过来,看见陈青身上的袍子才回过神,骂了声国骂。陈青脑子转的很快,他一脸兴奋地说:“我不忌口啊,酒肉都吃的,打小就吃,我师父也吃。咱们就去吃烧烤吧,我听说XXX的那家可火了,可好吃了。我请你们,今天身上带着钱呢!”
他话音刚落,一群老爷们的脸就变色了,XXX那家火不是因为好吃,是因为有表演啊亲!你一个和尚吃肉喝酒也就罢了,还要看舞娘表演?!
不过想来这小法师也不会知道那里有表演,据他们所知,小法师每天早上坐车进城找人讲佛布道,下午五点就赶着末班车回乡下去了。从没能在城里吃上一顿晚饭,既然点明了去XXX家那就去吧。
这家烧烤店座落在河畔,门外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停满了私家车。不同于别家烧烤店的特色表演,让他家生意特别火爆,而且打的是擦边球,派出所也没什么办法。陈青跟在一群人后面走进了热闹的院子,活像跟着大人来见世面的小孩儿。
虽说没生过病,可是小时候条件不好,也没喝过奶粉和牛奶,陈青发育的非常缓慢,看起来还真就像十六七岁的孩子。
不论什么东西都是五块钱一串,一小条羊肉,或是两个鸡翅,再不是一片馒头,抑或一个青椒。张正先刚找好位置坐下,陈青就迫不及待地拿菜去了。不到五分钟,他就摆满了整整三托盘垛的特别高的串,让张正先的牙不禁疼了下。
陈青毫不在意的去要了一桶生啤,这边的啤酒108一桶,卖的也是天价。小法师很兴奋毫不犹豫,他早就听说这边消费是高,但是东西好吃氛围好,再说今天得冲冲“晦气”,他可不能直接说。他特别大方的下单,让服务员喜笑颜开,最后因为听服务员说“表演的时候有这个手掌敲打特别有气氛”,还买了十把演唱会上经常出现的荧光小手掌。
雷着雷着就习惯了,顾同和小张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见了一样的想法。张正先使了个眼色,顾同去出门取钱去了,他身上还真不够付款的钱,总不能让和尚出钱请俗人吃肉啊,多奇怪啊。
八点整表演就开始了,几个人多多少少的都看着舞台心猿意马的,只有陈青一个人在埋头苦吃。他们来的比较早,位置很靠前,陈青年纪小很打眼不说,而且他点了太多的东西,铺了满满一桌子,跟他同桌的人一看就是跟大部分人一样是来看表演的,就显得他格外突出。
后几排的人,一部分看舞娘,一部分就看陈青。灰白色的奇怪的袍子,虎头虎脑的长相,一口串就一口酒吃的喷香,也怪下饭的。饶有兴致的打量他的人不少,陈青后知后觉地有点不自在,叼着一口肉往后回头看了过去,发现有个中年男性看着他笑的直乐呵。他冲着陈青举了举酒杯,陈青就傻兮兮的回了下转眼一口干了。那男人玩味地笑了笑自己也干了,陈青啃了完了那串肉,擦了擦嘴角,歪头想了会,从怀里掏出个小包,抽出一张平安符,起身往后走去。
张大娘绣的平安符要卖到80块钱一个呢,这人有缘送他一个吧。他晃晃悠悠的走到那人桌前,手兀自往前一伸,大着舌头说:“咱有缘一见,这个就送送你了,在庙里供了一百天,很灵验的的的。”
那个男人接过来符,看着底下绣着的“连山寺”,望着站不直的陈青说:“你是个和尚?”他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陈青心底有点痒,他又想起来一朵红花,呆了一会才点点头说是啊,我是和尚,也是住持持。
周围突然没声音了,陈青傻不拉几的往后走的时候,就引起很多人注意了,等大家都听到他说自己是和尚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卧槽,小和尚喝酒吃肉还看舞娘表演啊,有没有搞错啊!
男人的表情都裂了,他掏出张名片递给陈青:“回头想再吃烧烤联系哥哥啊。”名片特别简洁:黑哥,13X XXXX XXXX
顾同正好赶了回来,看见陈青站在黑哥面前,觉得这个世界真奇妙:这年头和尚和黑涩会也能说上话啊。
他护崽子的把陈青一把抱住,特别亲密的凑到耳边说:“你怎么乱跑啊,老实地回去吃你的肉。”接着转头用得了张正先真传的皮笑肉不笑跟黑哥说了我们回去了,就把陈青推着往前走,然后用力地按在座位上。
桌上那几个人这会也回过神来,看了眼黑哥就开始正经吃东西。没十分钟,一桌子肉就吃光了,张正先示意顾同去结账,自己又搂住了陈青的肩膀往回走,余光瞥了眼黑哥,结果被黑哥看了个正着。
那眼神说不出的怪异,张正先没站稳,差点自己左脚别了右脚,一跳一跳的走了。
顾同把资料整理好递给小张,把张正先和小张送回了单位,就去宾馆开房去了。说好听的是要陪着小法师,其实就是监视,好在小孩儿没经历过,也意识不到,这会正开心要去住宾馆呢。
顾同不由得更同情他了,陈青特别有钱,基本上一个月的香火钱都四五万,山地全是果树和散养的鸡,除了布道小法师最爱干的事就是挣钱,那家底子让多少人眼馋。可惜落到这个呆子手里,一分钱都不舍得多花。
捧着金饭碗啃窝窝头也就这样了。
在浴缸里扑腾了两个多小时,陈青才舍得出来。一身皮泡的皱皱巴巴的,缠着顾同给他擦身体乳。他们住的是四星级的宾馆,配套还不算差。顾同一边给没羞没臊光屁股的陈青抹乳液,一边听他感慨城里人生活真好。不知道是不是遭受过虐待,陈青身上疤痕特别多,有的一看就是陈年的疤痕,让人唏嘘不已。
这小子扑腾完了,那个啤酒酒精也就挥发掉了,两人都不想看电视就躺床上聊天了。
陈青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床真软,枕头真喧腾,晚上的肉串真好吃,猛不丁的夸了句顾同长得真白净,比翟让还白净。说完自己吃吃地笑了起来,在床上直打滚。
顾同压根没上心,此刻他心里莫名其妙的多了很多酸楚。
陈青打小没吃过奶,现在对牛奶和奶粉一口都接受不了;上学的时候别人都叫他没爹娘的臭和尚,没人跟他玩;放学了就去山上薅野草喂鸡,天天都得忙到七八点;老陈师父进城化缘的时候,自己就得做饭洗衣服;劈柴火崩到眼睛里;下雨的时候上山回家不小心崴脚一骨碌摔倒底挂在草丛上……
陈青毫不在意的说出来的每一件事都戳在顾同的心窝子上,比起来这个苦命的小和尚,“自己是被同性夫夫收养的孩子”“自己是同性恋,被迫隐瞒了十来年”这种事,真是太小儿科了。
起码肉体上的疼没遭遇过不是?他看着陈青伸出来的皮肤丑陋的胳膊,听他一脸轻松的说那年烧了一锅开水,结果不小心自己歪了进去,烫烂了整个胳膊,顾同觉得心里真是难受极了。
说着说着说到了那朵花,陈青直直的坐了起来给顾同描述翟让那双鞋上的大红花,他两眼放光地看着顾同说,你也很白,穿那个鞋一定也很好看。
顾同忍不住笑了说你说什么呢,我一老爷们穿女人穿的厚底鞋?别逗了,还大花呢。陈青坚持说一定好看,顾同就笑,最后陈青火了跳到顾同床上压着顾同说:“你比翟让都白,你信不信那鞋你穿一定好看!快说你信不信!”
光溜溜的小和尚满身都是身体乳的清香,小鸟正好压在顾同肚子上,毛没几根颜色还挺好,顾同恶作剧的弹了下他的小鸡鸡,陈青嗷一声叫捂着小鸟背过身去,大声的说着顾同你坏死了!你不承认你比翟让白,你个赖皮,我还叫你声顾哥呢。
顾同忽然心底一软,自己往前趴了过去,把头和小和尚的头凑在一起,看着小和尚说,要不我当个俗家弟子,做你师兄吧,你以后当我弟弟,啥事我帮你。
陈青说真的?他的小鸟还疼着,丝毫不想相信这个坏心眼的人,顾同异常郑重地说真的。
陈青说好诶。爬到顾同身上,对着他下体重重一弹,笑的哈哈哈的,这回换顾同捂着来回在床上打滚了。
闹腾了一阵,陈青就着歪在床上的姿势睡着了。之前他一直哼囔着我有哥哥啦师父,你多了个大弟子,哦那我应该叫师兄是吧。顾同一直摸着他的头,摸一下小和尚就往上拱一拱,别提多乖了。
看小和尚睡觉了,顾同去卫生间给张正先打电话问他那边的情况。张正先含混的应了一声,说明天再带他在市里再转一天吧,局里有事。
顾同举起手机看了看,已经快11点了,自己爬到另一张床上迅速地睡着了。他想着晚上陈青特意要求顾同叫他小和尚,说他觉得城里人叫起来都特别好听。自己可得记着点。
早上带着小和尚去吃自助早餐,毫不意外地小和尚又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他在餐厅里来回的转悠,拿了一大堆吃的坐下后雀跃的对顾同说,师兄,这是我第一次见这样卖早晨饭的,真多啊。肯定贵吧,要不我付钱就是,我有钱。
顾同微笑着伸手又摸了摸小和尚的头,小和尚很自觉地往上拱了拱,他什么话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小和尚开心的吃了一大堆早点,好像昨晚那堆肉串都进了别人的肚子。
顾同带着小和尚先回家找了自己的旧衣服换上,然后带着小和尚去逛从没进过的超市。一上午像是扫盲团一样,在商业街上走来走去买了一堆小和尚觉得稀罕的东西和几件新衣服。不光是小和尚的衣服,他还固执地给师兄买了几身特别贵的衣服,刷卡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跟自己在街头喝大碗茶一样自在。
对着这种善意,顾同不知道要说什么好。陈青只是想在车上的时候我挤他他没生气,给他翻白眼他也不计较,晚上还知道帮自己解围。他早上完全想起来自己昨晚在黑哥那丢的人了,而且在他刻意的装傻的情况下,顾同丝毫没有看不起他这个乡下人。从小到大,陈青看了太多的白眼和歧视,孩子之间的恶意和排斥,因为没有遮掩所以来的往往比成人间更为明显和有杀伤力。在这样环境下成长的陈青敏感的很——敏感的感受别人对自己的好恶,再决定怎么对待,心底都有算计。
中午去吃了韩式烤肉,小和尚一个人吃了五盘牛里脊和一份鸡翅,一碗冷面,半份寿司。吃完饭顾同就拐进药店去买吡哌酸了,这种吃法不拉肚子才怪。果然一下午的时间两人就在宾馆的房间里度过了,小和尚拉肚子拉的浑身乏力,近乎脱水,吃药也白搭。
傍晚的时候,张正先打电话过来说宋队被单独留下了,说是要商量抓捕行动。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顾同最好休公休,一周后再带着小和尚回本市,现在随便去哪都行。
全程公费。
顾同没什么权利发表意见,公休就公休,就算夏天不是好时候,好在有公费这个大福利呢。只不过这时候需要避让,说明在别人眼里陈青大概还属于同伙,最差也是嫌疑犯。他靠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小和尚带来的佛经资料,旁边的小和尚就一遍遍地去厕所。他昨天还觉得马桶很高级很好用,蹲坑舒服天天用真好啊,今天就差点一直在上面了。
人要谨言慎行啊!
顾同发现小和尚的经书都特别口语化,之前听他布道的时候就觉得过于通俗,现在一看这经书写得跟白话文似的。嗨,《净宗大师谈印光大师佛法妙语精选》,下面赫然写着安徽X愿寺印刷。
安徽离这挺远的,小和尚是在本地长大的,这经书肯定是老陈法师给的,那老陈法师是怎么得来的呢?
顾同心里起了个疙瘩,对老陈法师的身世起了好奇。托他们之前排查时下大工夫的福,他很快在邮箱里找到老陈法师的资料。
陈国庆,1948年生于安徽XX市,1954年父母双亡,1964年因斗殴被劳教五年,1976年来到他们这定居,突然就成了和尚。
这期间会不会有啥秘密?顾同拉住小和尚跟他讲了些自己的考虑。小和尚诶了一声说咱师父是安徽人?我怎么不知道呢?
小和尚迫不及待地想去安徽X愿寺那里看看。
顾同给张正先汇报了下,局里给两人买好了明天去X城的车票。小和尚又开始打滚了,他从来没坐过高铁,这次又扫盲了。
又是顾同陪着他。
X城的夏季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熬,有着国家森林公园的地方空气自然很好。顾同带着穿着便装的小和尚玩了一圈才绕到真恢弘的佛寺前。
香火鼎盛,石阶干净,建筑庄严,僧人神色肃静,这大概才是正经佛寺应有的风格。想起来自家门前那上山的土路,缺角的红砖,泥塑的歪嘴菩萨,敬畏之于陈青心里满是不舒服。他生不出亲近的感觉,突然就不想进去参观了。
这座寺院可以参观,游客甚至可以参加早课。顾同拉着陈青转了转,陈青觉得分外压抑,直到躲进了西南方的湖畔的树林里,他才心情舒缓了些。和翟让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水边的树林子啊,这个念头在陈青脑里一闪而过。
顾同挨着他一起盘腿坐在地上,潮湿的泥土紧紧贴着身体还能隐约的感觉到蚂蚁,小和尚浑然不觉的坐着发呆,莫名的失落。他时不时的回望身后枝桠里透出的屋檐,最后索性躺倒在顾同腿上,正对着那一角发起呆来。
顾同以为他是找不到师父的经历而黯然,努力地开导他:“说不定当初老陈法师就是在这受过某位大师的救命之恩,或是一饭之恩,而后为了报答他才决定皈依佛祖的。那位大师说不定咱那的人,老陈法师才会去咱家那里,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