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蝉听出他们言语中刻意的避让,悠哉悠哉地戳穿道:“为什么没有‘他们就是在得知你们身份的情况下采取不友好的手段’的可能呢?”
塔即&安朵尔:“……”
两个人沉默了,这是最直截了当,也是可能性最高的猜测,却同时,也是他们都不愿意面对的情况。
莫纳的目光在神色各异的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回想起来,在去仙踪星之前,曾听安索尔中将提及,和往日大大小小摩擦不断的情况比起来,当时的十大军团关系和谐得近乎诡异了——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不由蹙了蹙眉,对这种“内讧”感到十分厌恶,站起来:“先回火焰军团空间站。”
十大军团的航空辖区相互交错,要去某个空间站就一定会经过所有军团的辖区,偏偏驱逐舰的隐航设备在放在的战斗中受创,不能再用,塔即有点为难。
不过他并没有为难太久,驱逐舰忽然收到一道通讯请求,四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最后由慕蝉上前接通。
“你好,我是火焰军团团长,中将安索尔。”对方这么说道。
驱逐舰中安静了一会儿——
“爸爸!”安朵尔惊喜交加地喊道。
……
作为联盟核心,恒都星正经历着自联盟成立以来最大的变故。
一直以来都屈居军部权力之下的政治集团,竟和以第一军团为首的十大军团之三的野心党联合在一起,向其他军团发起突袭。
十大军团各有所长,各司其职,按理说实力应在伯仲之间,也不知反叛军哪里搞来的新式武器,甚至还有早就禁用的超规模杀伤性武器!
那一天,恒都星外,星空中硝烟纷飞,血流漫天。
包括火焰军团在内的七大军团,猝不及防之下,被连消带打,领空连连失守,目前不得不联合在一起,守在原先第二、第五、第十军团的领空里。
莫纳简直无法想象,一场变故竟然能将十大军团其中之七逼迫到如此地步!
“掌权的要集权,无权的想分权,这也是人之常情……”安索尔陷在软椅中叹息着,顿了顿,捂着胸口咳了咳,这个威风凛凛的中年男人,如今却脸色惨白,神情晦暗颓败——他在那场突变中,受了重伤,若非得知了女儿的消息,现在还虚弱不堪地躺在床上。
“爸爸……”安朵尔蹲在父亲的膝前,双手紧紧地抓住父亲宽厚粗糙的手掌,那不复以往暖意的温度,令她心痛如绞,追悔莫及,少女额头抵着安索尔的手背,眸中的热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安索尔爱怜地摸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只要爸爸还活着,就一定会护你周全。”他抬起头,对莫纳欣慰道,“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莫纳沉默许久,低声问道:“我父亲是不是……”
安索尔无言半晌。
莫纳的父亲作为一个政客,一个“积极进取”的政客,这种大事自然少不得他;事实上,莫父不仅仅参与其中,而且还属于领军人物。当然,安索尔明白,莫纳最关注的,却不是这个问题,而是——
他的母亲如何?
安索尔目光复杂,道:“你弟弟莫梵在知晓你父亲所为后,便成为了宇宙流浪者。到目前战况焦灼,恒都星周遭严密布下全球电网,因此一直没有探听到你母亲的消息。”
莫纳轻吸一口气——
只听安索尔低声道:“你……你父亲在反叛军中地位不同一般,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莫纳眼睫一垂,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
第53章
星辰之风掠过舷窗,呼啸着扑面而来。
慕蝉站在后面,船舷边,莫纳的背影沉默而晦涩。
“听妈妈说,父亲跟她原本是很相爱的。”莫纳忽然低沉开口,仿佛要对着这广袤的星辰大海倾诉,“只是忽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他原本只是个穷小子,妈妈怀着我的时候,他甚至连奶粉都买不起,窘困难耐之下,他发誓要改变这一切,要给妻子儿女最好的生活。”说到这儿,莫纳忽然嘲弄地笑了笑,“不过他一个孤家寡人,没权没势的,身为Alpha,能力却不强,想要发达,谈何容易?”
“——幸好他还有一点长处,长得还是非常不错的~”他上扬的尾音中,充斥了一种讥诮、怨愤,以及悲哀的情绪。
“之后他的官途,虽然算不上平步青云,却也是步步升高”莫纳唇角微微翘着,“灯红酒绿、乱花迷眼,Omega的信息素又对Alpha有着天然的吸引,时间一久,他早就遗忘了初心,甚至在我三岁之前,连父亲这个词的意义都不知道。母亲初时还觉得怨憎、伤心,常常以泪洗面,不过时间久了,其实也就这样,她觉得,何必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呢?”
慕蝉走上前,握住他的手,紧紧的,他歪着脑袋,斟酌着说道:“你母亲是个豁达的人。”
“是。”莫纳道,“我发誓会保护好她。”
慕蝉点点头:“哦。”
这种情绪他能理解。
“中将让我做好心理准备,”莫纳道,“现在有两条路让我选择,第一,和父亲对立,第二,被禁足、囚禁。”
慕蝉:“……你选?”
“去恒都星找人。”
慕蝉就不用再问他想去找谁了,他不假思索道:“我还没上过你呢~”
莫纳:“……”
虽然言外之意很令人感动,但为什么偏要用这种方式说出来?!
其实这也是安索尔中将希望他做出的选择,莫纳虽然不喜他父亲,但这个人的血是热的,他心中流淌着血缘天性,要他站到莫父的对立面,要他们骨头相残,简直残酷到极致!但中将也不想将他囚禁起来,因为一旦如此,他这么些年来,为联盟默默付出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因此,将莫纳回归军团的事情隐瞒下来,让他亲自去探寻莫夫人的消息,安索尔中将认为,这是最好的决定,纵然全球电网如何严密,总归挡不住他实力最强的心腹。
但这个最好的决定,是有前提的。
前提是,莫夫人还活着。
凭着慕蝉新培养出来的噬能蛊,莫纳轻而易举的就闯过了令人望而却步的全球电网,然而,在恒都星中遍寻各处,都没有找到莫夫人的踪迹。
莫纳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没等他有进一步的行动,一日忽然传来消息:安索尔中将重伤未愈,又添新伤,昏迷不醒,前途未卜,火焰军团登时陷入内忧外患之中。
莫纳本要回到空间站,紧跟着又传来消息,安索尔中将的女儿在临危之际,悍然出手,将整个火焰军团掌握在手中。
众人哗然。
安朵尔以Omega之身掌控十大军团之一,遭来诸多非议,再加上反叛军挑拨,火焰军团最终竟被七军团联合军所弃,反叛军前去偷袭时,竟无一人对火焰军团伸出援手。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安朵尔打出了她漂亮的第一仗!
随后安索尔中将险死还生,在得知女儿所作的一切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竟退居二线,作为女儿的背后依靠存在着。
自此,联盟第一Omega,军团火玫瑰在此刻开始绽放她的光彩。
既然火焰军团危机已解,莫纳和慕蝉便不再关心,他们已经商量出了,确切的应该说,由慕蝉简单粗暴地定下了两人下一步的行动。
“你母亲的下落,你父亲应该知道的最清楚吧,直接去找他呗~”慕蝉轻描淡写的说,好像进入反叛军的中心地带,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虽然不比吃饭喝水,但也差不离了。
见识了慕蝉手中千奇百怪的蛊虫、毒药,甚至还有他那方神奇到古怪的鼎,莫纳登时觉得自己再练上个十年二十年,论全部的战斗力,真是拍马也难赶上!
尤其是他现在还有高科技世界的克星:噬能蛊。
简直了!
现在他们站在莫父的房间中,谁都发现不了他们,连高科技都无可奈何,只有莫父眼中,能够映出他们的影子。
“这是你的Omega吗?”这是久别重逢之后,莫父对莫纳说的第一句话,他像个慈祥的长辈一样,看向慕蝉的目光温和而怜爱。
莫纳愣了愣,几乎觉得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他没有认错,莫父之后所说的话,他也没有听错。
莫父说,莫夫人死了。
他说:莫夫人死了,死在他目前的“同伙”手下。
那一刻,莫纳只觉耳中嗡嗡作响,下一秒就要炸开一样。
“害死她的,还有一个间接凶手,你可能不记得,三十年前,那个从绑架犯手里买你的人,要不是他……他的名字叫金克拉。”莫父续道,忽然顿了顿,凝视了莫纳好一会儿,他好像要最后在看自己的孩子一眼,嘴唇动了动。
有那么一刻,他想问问他,如果有下辈子,你还愿意做我的儿子吗?但终究只是古井无波道,“你们在这里太久了,尽快走吧。莫纳,记得照顾好你弟弟,还有你的Omega。”他说着,又朝着慕蝉投来温和的目光。
慕蝉怔了怔,在这双历经沧桑的眼中,他当中看到了懦弱、自卑,以及宛若地狱幽火,泠泠燃烧的死志。
慕蝉脑中乱哄哄的,有点无法理解这个男人了。
莫纳沉默地听着,面如死灰,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他蓦然拔枪,抵在莫父的额头,他嘴唇在抖,但手却很稳。
五分钟后,莫父目送着自己的儿子带着他的伴侣离开。
他嘴角噙着笑,眼泪从眼角倏然滚落。
从许多年之前,他做出那样的选择之后,就不会再说“爱”,就不会用这个字,来侮辱他的妻子和孩子。
对于他这种没有实力的Alpha,感情和物质,总要做一个选择。
所以他并不后悔。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乎。
是,他是傀儡,他空有皮相。
他懦弱,自卑,无能。
他什么都不能为那个女人做,只能拉着那个凶手一起死,如此而已……莫父嘴角一牵,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仿似地狱里索命的怨魂。
另一边,在两人留宿的地方,莫纳紧紧地抱着慕蝉,许久没有动弹。
慕蝉不知道他有没有哭,他只能听到莫纳平缓的呼吸声,但他心里升腾起莫名的哀恸,那种感觉,仿佛很久之前,他等着师父回来,却只等到了他的死讯。
森林里下了很大的雨,阴冷得要渗透人的骨血。
更冷的却是从心脏泄露的温度。
慕蝉下意识地收紧了拥抱的手臂,侧头吻了吻他的头发,这样……这样是不是就会温暖一点?
“要不我们去把凶手干掉,把你父亲带出来。”他提议道。
莫纳沉默良久,才闷声开口,声音沙哑:“不必。”
慕蝉也知道这是多此一举。看莫父的眼神就知道,一旦没有仇恨的力量支撑着,他会飞快地垮下去,直到死亡。
那是个奇怪的男人。
“那我们……”
莫纳从他肩窝里抬起头,神色清明,只是眼角微微泛红:“我想去找父亲说的那个人。”
慕蝉不出所料地哦了一声:“我陪你一起。”
莫纳没有拒绝。
不仅仅因为他尊重这个比他还要强上一截的伴侣,还因为他知道,他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倚靠自己的双手,为两个人创造出明朗的未来——所以绝无自以为是的欺瞒。
第54章
金克拉教授在生化研究领域鼎鼎有名,他的飞艇实验室,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去,哪怕当个打杂的下手也好。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慕蝉看完莫纳查来的资料后,冷不丁想起了“叫兽”二字……不过,怕是用这个词来形容他,都犹有不足。
金叫兽对生化实验异常狂热,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为了获得实验材料,跟宇宙间各个非法组织都保持着联系。
说起来,金克拉还曾是安索尔中将的校友,是深得中将信任的好学弟,他在安索尔中将面前素来衣冠楚楚、温文尔雅,故而安索尔中将多次免费为“好朋友”提供劳力,护送他那些来源不明的非法材料,竟也浑然不知。
衣冠禽兽,莫过于此。
此次,金克拉更是野心勃勃,想要和“未来的当权者”合作,以求将自己的一切行动合法化、扩大化——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筹码,竟然觉得自己不会成为被卸磨杀驴的那头驴。
不管怎样,二人想要找他,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莫纳四处搜寻探听,好不容打探到他的巢穴所在,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恍然却是空壳一只。一次两次三次,连番如此,他们也明白了,什么叫做狡兔三窟。
莫纳面上不显,内心却很是受挫,阴郁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譬如说,金克拉叫兽目前对身体素质非常好的Omega最有兴趣——如此,慕蝉打得算盘就十分好猜了。
莫纳简直惊怒!他不过就离开了一会儿,结果慕蝉分分钟就跑到人多眼杂的闹市区,展现了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
“你想死吗?!”莫纳咆哮着揪住慕蝉的衣领,把他狠狠地摁在墙上。
慕蝉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心中暗叹一声,猛然抬手——
“——唔!”莫纳痛呼一声,满脸扭曲,抽搐着弯下腰,他出离地愤怒,几乎失去理智了,悍然擒住慕蝉的手腕,一拉,一拽,跟着拿着人肩膀就摔了出去!
“嘭!”
一声重响,狠狠地砸在地上,整个房子都在震颤的感觉。空气中溅起无数烟尘,两人一个半蹲着,一个躺着,默然对视。
“感觉好点了?”慕蝉道。
“……”莫纳无言片刻,俯下身紧紧地抱住了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慕蝉无所谓地耸耸肩,就算被结结实实地摔一下,他也不会生气。
这几日莫纳的状态奇差,连自控能力都下降了不少,他本意是想两人打一架宣泄一番,谁知道莫纳到了最后时刻,竟然克制了力道。
——慕蝉隐约觉得,还是蛮感动的。
安静的室内,两人静静地相拥。
莫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醒过来时,慕蝉便不见了,他心中咯噔一声,不祥的预感如同乌云压顶。
找不到……
找不到!
哪里都找不到!
那种甜蜜的,微茫的信息素,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莫纳失魂落魄地在星球大街上徘徊,接连而至的打击令他精神都恍惚起来,看起来像个孤独的流浪汉。
他被人抓了去吗?还是终于忍受不了,自己离开了?还是,慕蝉这个人,其实只是作为一个失败者的自己的幻想?
等到莫纳回过神来,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习惯了从容不迫、绰绰有余,哪怕在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中频临绝境,也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现在却这么的……
惶恐。
好像天际将塌。
莫纳苦笑一声,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金克拉本人行踪不定,却在各个星球上遍布眼线,所以慕蝉想得没错,那是目前,他们能找到他的最快的方式。
莫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恍惚又回到了五岁那年,看不到头的黑暗,无穷无尽的冰冷,以及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