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都死了三年了,无论你我都应该走出来阴霾。”沐阳坐下,揽着好友的肩膀,希望能给他力量:“我知道你在气什么,这事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我一直很愧疚,也在尽可能地弥补。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过得好,无牵无挂;作为欠你一条命的人,我愿意满足你的要求……除了那件事,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可我只喜欢怀州,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的心思。”他用手捂着脸,声音苦闷,却没有太多坚持,更多的是对命运的唏嘘:“你可以开始新生活,跟北城在一起,为什么我就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沐阳,这不公平,我失去的已经太多了。”
“如果他不是李仁德的人,我早就祝福你们了,但我不能。”男人的表情一点也不比挚友轻松,这是经历过巨大变故的人才会展露出的痛苦神色。
他侧过头,不敢直视朋友的眼睛,唯有避开那些渴望的目光,才能坚定自己的意志,避免思考对错:“你不想给珍珍报仇了?你忘了她是怎么死的?李德仁和怀州害死了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没见天日的我的骨肉,你的亲外甥!”
这是有力的杀手锏,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靠在沙发上,眼眶有点湿润。
沐阳看了看表,时间来不及了,只能先安抚他几句,匆匆离开。
等他走了,磐艾元呆滞地坐了几个小时,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药瓶,把里面的小药片全部倒出来,机械地往嘴里塞……
“起来了吗,我刚结束上午的祭祀活动,但是要陪一下叔伯,大概晚上才能回去。你记得给磐艾元做饭,他没什么生活能力,可能心情还不太好,你迁就一下。”快中午,北城被沐阳的电话吵醒,才从床上爬起来。
他去厨房转了一圈,没什么存货,想问设计师肯不肯吃点简单的,走到客厅才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磐艾元蜷曲在沙发上,脸上一片死灰,身体不自然地颤抖,冷汗把衣服都打湿了,不管怎么叫也没反应,已经失去自主意识。北城赶紧扶起他,才发现他的体温低得吓人,地上滚了一个空药瓶,捡起来一看,写着二甲双胍。应该是服了太多降糖药出现低血糖症状,这很危险,严重时有可能造成脑部损伤甚至死亡。
不敢耽搁,他立刻冲了浓糖水,硬灌了一大杯,接着去打急救电话。人送到医院时,北城一直跟着,忙前忙后,连护士都说你对你哥哥可真贴心。
不贴心行吗,等沐阳知道这家伙自杀了,还不得多着急!
这事闹的,北城虽然不知道他因为什么想不开,但知道他铁心要死,不然不会一口气吞几十片。还好写过类似的情节,知道处理方法,才没有出大事,是不幸中的万幸。
办完住院手续,他给沐阳打电话报告事情经过,请他快点赶来医院,接着又给怀州发了邮件。
等待男人的过程中,他一直才想什么刺激了磐艾元,昨天还好好的,玩得那么开心,怎么忽然就自杀了,难道艺术家的情绪都这么不稳定,随时都在起伏跌宕?虽然诗人、作家、艺术家都是自杀的高危人群,不过一点预兆都没有,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没多久,病房的门砰一声打开了,出人意料的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怀州!
“你不是回老家过年了吗。”这几千里的路程来得也太快了吧。
“元元,别吓我,求你了……”完全无视他的存在,怀州直奔病床,把头埋在磐艾元的胸口,声音颤抖得厉害:“你就这么气我骗了你吗,要是不耍点小手段,你怎么肯乖乖跟我呆在一起那么多天……我喜欢你啊,爱得发疯才会那么做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磐艾元还在昏迷中,这些话自然听不见,北城却颇有感触。爱一个人,爱到不择手段,到底是对还是错?
挂了两瓶葡萄糖,设计师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只是还没有恢复知觉。曲作家一直握着他的手,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不曾放开,北城觉得病房里没有他呆的地方,干脆去外面等着。半小时后沐阳也来了,听说怀州也在,脸色一沉,却没有说多余的话。
“他没回老家!”北城大约猜到三分:“在李仁德那?”
“为什么这么说。”男人不想和怀州碰面,询问了医生关于病患的情况就去了花园。北城跟在他后面,寻思是不是买点水果牛奶巧克力之类的高热量食品带回去,等人醒了要逼着他吃完不可:“我看到林肯航海者了,这种超级豪车全城也没有几辆,除了李仁德还有谁。”
“平时小看你了,观察力还挺仔细的。”沐阳勉强笑了笑:“是啊,他今年在李仁德那。”
不过,他的行为还不至于让人自杀,真正把磐艾元逼上绝路的,是多年来的负罪感和得不到解脱的痛苦。这些话无法对北城说,男人不想把他卷进来,也不愿让他操心:“怀州真是个混蛋,明明知道艾元不肯做受,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弄他,这次闹成这样,连我也不想帮他了。”
“我怎么觉得不是因为这事。”说不清是直觉还是什么,北城隐约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磐艾元又不是没给怀州灌醉了强上过,要忍不下去,早就发作了,干嘛等到现在。而且他昨天情绪高涨,完全没有要自杀的前兆,究竟是什么刺痛了内心最脆弱的地方,非要死才能解脱?想不通,也找不到答案。北城在长椅上坐下,用力握住男人的手:“医生说没事,你别太担心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沐阳摇头,显得很疲惫:“我欠他的太多了。”
“我觉得他的生活太不健康了,一个人住,不会照顾自己,社交又混乱,饱一顿饿一顿的,还吸毒。”不忍心看男人焦虑的样子,他开始想解决办法:“你要真那么关心他,应该从根本解决问题。让他戒掉那些该死的迷幻药,然后把身体养好。”
“你以为我不想吗,劝不听,管不住,他是成年人了,我也不好过多干涉他的私生活。”也许是爱屋及乌,因为喜欢沐阳,所以对他关心的人也多了几分关心:“其实你可以把他接到怀州这,我能帮忙照顾他……不,我想他不愿意去那了,搬到你家怎么样,或者我们找一个小套房,不需要很大,房子大了让人感到寂寞。对了,还可以养条大狗,据说多和动物接触能缓解焦虑的情绪。”
“也行,我让人去物色合适的房子,不过怀州那的工作你继续做。”沐阳想了又想,终于说:“我想让你帮我看着他。”
22.孔明灯上的祝福
虽说不想把北城牵扯进来,但一出事就把人撤走,也显得太刻意了。
“我知道该怎么办,其实你根本信不过怀州吧。”从他避开跟曲作家见面开始,就隐约感到男人其实不像他表现的那么相信这位老同学。北城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恩怨,因为那些往事和小说完全无关,但肯定跟李德仁脱不了关系:“你不想说的事我不追问,也不好奇,更不会干涉。你可以沉默,但不要刻意隐瞒,也不许用谎话欺骗我,能答应这件事吗?”
“当然。”男人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伤害你。”
这是句承诺,北城牢牢记在心里。他没有回答任何字句,因为不需要,这时候只要笑了一下就可以了,男人会明白那笑容中的含义,是宽心,是安心,也是放心。
他们在花园呆半小时,在冬日清冷的下午看着被打理得很好,但是瑟缩着的绿色植物。直到手下来报,说李仁德进医院了,两人才匆匆赶回病房。磐艾元还没有醒,但生命体征已经稳定,怀州红着眼睛守在床头,惊魂未定的样子。
沐阳礼节性地安慰了几句,转身守在病房外。
三分钟后,恶鬼一样的男人带着意义不明的笑容跟他对峙:“来看自杀未遂的大舅子而已,用不着如临大敌,我的好弟弟。”
大舅子?北城一惊,这是什么关系!
“你是怕他没死,再来捅一刀吧。”沐阳用身体挡着门,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李仁德笑了,也不纠缠,把目光转向北城:“你好,小狗。”
“李先生,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就记不住我的名字呢。”沐阳没有护着他,他不蠢,当然明白这是变相保护的一种手段。而且他注意到,男人面对李仁德时几乎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不能再叫已经那么紧张的他再来担忧自己,北城镇定自若地说:“北岛的北,顾城的城,不姓小也不叫狗。”
“这就是你真心喜欢,想要在一起的人?”李仁德抬起下巴,目光扫过男人的脸,眼里的鄙夷尤其明显:“看来他不怎么在乎你啊,还是说你不知道他心里有别人?跟一个不爱你的人在一起有什么好,斯德哥尔摩是病,得治。”
“我喜欢他就行了,他喜不喜欢我那是他的事。”讨厌李仁德的眼神,但不能退缩,必须硬着头皮反击:“我这个人天生犯贱,就喜欢追着对我爱理不理的人跑,个人喜好问题,和李先生没关系吧。再说了,我就是再有病,也轮不到你喂我吃药!”
大概是门外的对话传到了屋内,怀州推开门,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说:“你先回去吧。”
“回去?”他冷笑:“养的狗在外面游荡,做主人的怎么能一走了之。”
“李仁德!”明显带有侮辱性的言辞让怀州的声音充满愤怒,但他清楚事情的利害关系,没有坚持多久,开始妥协:“行,我跟你走,别打他的主意。”
“这才乖嘛。”终于露出满足的表情。
期间一直没有说话的沐阳,终于松开胳膊给怀州让了条路:“有事我会通知你的。”
“谢了。”算是告别。
“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真的是兄弟吗?”大概是为了缓解气氛,北城找了个话题,但这开头简直糟糕透了,他说完就开始后悔,想补救也来不及了,只好道歉:“瞧我多蠢,说了没有意义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没事。”男人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但也知道北城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安慰他,多少有些感激的意思:“平时也就算了,这种情况我真不想让他和艾元见面,恐怕会让他铁了心再死一次。”
“到底怎么了。”看着昏迷中的设计师,事情恐怕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好些年前,李仁德强上过艾元,硬把他折磨疯了,治了两年才好。”这些话当然不可能当着病人的面说,即使他还在昏迷。
沐阳把北城带到医院休息区,开始讲述不知多少年的纠葛:“那时我还不知道真相,加上年轻气盛,一心想和李仁德拼个你死我活,为父报仇。在怀州的建议下,我让艾元伪装成职场新人去他的公司收集证据,但我们怎么可能玩得过从小就在商场摸爬滚打的老狐狸。事情败露后,艾元失踪了,我求继父亲自出面打点,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人要回来。人送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赤条条塞在一只纸箱里,多处骨折,手脚都指甲都被拔掉了,眼睛和嘴也用鱼线缝着……最严重的是下身的伤,撕裂的程度必须再造手术,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肯做承受方的原因,因为再造的器官不但感觉不到快乐,行房的时候还会痛苦万分。”
“他竟然经历过这些……”北城注意到一个细节,磐艾元会去卧底,源于曲作家的建议。
但男人没有细说,也不好过问。
“艾元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身上的伤慢慢好了,精神却变得极不稳定,疯得厉害,连人也不认得。他妹妹特别恨我,觉得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沐阳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般,终于说了最重要的那句话:“我不能骗你,她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但我没保护好她,也没保护好她哥哥。”
南夏也之前说过,沐阳深爱的人嫁给了李仁德,最后凄惨死去。看来这件事是真的,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磐艾元的妹妹,看来他们的关系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得多。
好比错综复杂的根须,只要揭起其中一根,就能揪出一片。
“她跟了李仁德,对吗?”听到恋人说出她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这句残酷的话,北城不是不嫉妒,不难过,而是他知道跟死去的人较劲没有任何意义,还会显得很丑陋:“然后她死了……你一定很痛苦。”
沐阳没有说话,他目视前方,久久才说:“是啊,但是都过去了。”
“你不想报仇吗,李仁德把你们害得太惨了。”北城不明白他的隐忍以及对怀州的迁就。
“对他来说这是场游戏,他喜欢看我沉浮在痛苦中无能为力的样子。如果我反抗,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遭到更多更残酷的打击,甚至牵连到身边的朋友亲人。”被击溃、被摧毁、被捏成粉末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不肯给予最后一击,让人持久地受折磨:“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强大无畏,我惹不起他,只能按照游戏规则来。”
如果时间回到一个月前,北城一定会懊恼地想压错宝了,这个靠山根本靠不住。但他对男人产生了感情,就没了那些顾虑和后悔,一心只想帮他走出困境。
“那他到底想得到什么呢?也许满足了,就不会纠缠你了。”这想法实在很天真,因为对有些人来说,仇恨是一辈子都无法消除的。
“如果我知道,就不会这么狼狈了。”一声叹息。
没多久,护士来通知磐艾元醒了,他们立刻赶回病房。设计师坐在床上,侧着头,眼睛在看窗外的景色,神色很坦然,一点也不像刚自杀的人。听见开门声,他把目光转到北城脸上,恶狠狠地说:“谁要你多管闲事!”
“磐艾元!”沐阳很生气,连名带姓地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看样子想给不珍惜生命的混蛋一拳。
北城连忙去劝,把男人拖到一边:“他病着呢,有什么话好了再说。磐艾元你也是,不管你心里有气有怨有恨还是有什么都说出来,大家给你想办法,别解决不了问题就去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落一个笑柄。要不是沐阳想办法拦住媒体,明天头条铁定是著名设计师自杀未遂的丑闻。你也不想想他多有担心你,醒了也不给句好话,不是让人生气吗?”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设计师的内心,他低下头,用很微弱的声音说:“对不起。”
“好了,我去给你买点热的吃,沐阳你陪他。”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北城识相地找了个借口出来,晃悠了半个小时,然后去餐馆点了几样好菜,打包带回来。
磐艾元的身体没大碍,留院观察了两天就出院了,回的是他自己的家。送他回家的时候,北城才发现大设计师住的地方很简陋,虽然大,但没有什么装潢和摆设,差不多完全改造成工作室了。每个房间都堆着布料、人形、各种杂物,几乎无处下脚。
他走的时候没关窗户,风把设计图吹得到处都是,实在见不得杂乱,北城开始收拾屋子。
这里也不知是多久没打扫了,地板上铺了厚厚的灰尘,随处可见晃着触须奔跑的蟑螂;微波炉里的披萨长了七八厘米的绿毛,幸好天气寒冷,不然不知道要生出多少虫子来;阳台上的植物无一例外全部枯死了,还摁了许多烟蒂在泥土里面,根本就是把花盆当成烟灰缸了;而冰箱里除了已经坏掉的面包外,就只有罐头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