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梁目送着那辆豪车离开,抱着胸,皱着眉。
邸梁回到家里,对于这个家,他一时之间很难有归属感,但又觉得很神奇,有时候他会想,如果他没有跟前妻离婚,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家庭。
要不是自己不知道把欧阳智的魂挤到哪里去了,这样的家庭是标准式幸福家庭吧。
邸梁总觉得跟欧阳夫妻没什么话说,每天回家就早早地回到房间。
邸梁进屋之后,忍不住照了照镜子。
这欧阳智生长在新世纪的阳光下,怎么就没能长魁梧点呢?他想起邸稼骞的那个拥抱,一把就被揽在怀里了,真是各种别扭。
想当初只有他居高临下看人,哪有被人搂个满怀的。
不过现在的年轻人好像是越来越纤细了,电视里那些唱啊跳啊的明星,个个跟小白脸似的。
大概是以前都在警察局里,天天看警察不觉得,原来他觉得邸稼骞已经够小白脸了,现在看还算好的。
哼,现在的年轻人,不注意锻炼。
那位会计,因为私下挪用公司款项,投入股市,想抄底获取暴利,但现在的股市哪里说得清楚,最后血本无归,企图做假账掩盖,被邸稼骞发现了。
邸梁曾经问邸稼骞到底在公司里是干什么的,邸稼骞说是总裁助理,什么都管。
但是邸梁有些不相信,傅嵘对他那态度,一点都不像对待助理。
总之那位会计罪过大了,经济犯罪加上故意伤害,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
这件事,起初邸梁并未重视,他觉得这是一件小插曲而已,因为他的案子在同时取得了重大突破。
那位可疑人士已经被找到了。
可是只找到了尸体。
他知道消息后,第一反应这样的话,绝对跟他无关,而跟傅嵘有关。
尸体是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县里发现的,那边的警方本来没把尸体与隔山跨水的爆炸案联系起来。
不过这年头联网就是好,自从公安系统联网之后什么都方便了,邸梁记得原来九十年代初的时候,一旦嫌疑人跑了,要抓那是非常难。后来有了网上逃犯通缉,才渐渐把几年、甚至十几年前跑掉的人抓回来。
扯远了,反正是尸体看不出他杀,没人认领,联网一搜,最后还是搜到了。
于是两边的警方都陷入了两难。
最后给出了畏罪自杀的结论。
邸梁知道这个消息的之后,跑去上网,刷了刷论坛,看见有这么一句话,好像在网络上挺流行的。
“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邸梁发现他看待自己的死亡几乎无法保持严肃的态度,大概是因为他穿越了吧……
但是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死了总不能白死了。
他总警察局对媒体的态度,还有结案的速度性,隐隐有点感觉,这事大概有人压住了。
以前也是这样,有好几次都有明确的线索了,但上面发话要求草草结案,或是把人都抓到了,各种理由又给放了。
但邸梁想,幸好他是警察。
警察警察,幸好他还能自己查一查。
邸梁搜索了一下最近的爆炸案件,但基本都不在一个城市,多半也是跟意识形态有关,单纯的杀人报复很少有。
各种爆炸动机作案手法都没有相似性。
邸梁又看了看那个死了的凶手的个人履历,他以前是一家钢厂的工人,因为一次事故被开除,后来跟着个高利贷公司,在追债的时候伤了人,组织放弃他,把他丢进了监狱。
看起来没什么,但是这个人酷爱发明创造,以前当工人的时候还拿过厂里的技术改造奖,只是后来造化弄人。
邸梁把自己的身体放松,靠在椅子上。
没有公安系统的数据库很不方便啊。
一般来说目标只是一个人的话,很少采取安炸弹的方法。
或许,这是个团伙。
警察局给了邸稼骞最后的说法,不管怎么样犯罪嫌疑人已经死了,但邸梁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了邸稼骞的失落与不解。
邸梁把他看做失去父亲的儿子,那么作为父亲,自然要好好安慰他。
于是他总隔三差五喊邸稼骞出来吃饭,周末的时候陪着邸稼骞去看房子。
看了几个地方,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满意。
后来邸稼骞也不喊邸梁了,邸梁想年轻人就是想一出是一出,估计热情熄灭了,就不想折腾买房了。
但邸梁还是没有彻底了解他的儿子。
过了几天,邸稼骞给邸梁打了电话。
“小智啊。”
……邸梁忍了。
“我把房子买了。”
邸梁一愣:“这么快?买的哪儿的?”
“……还是我爸派出所附近的那个。”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动作够快的啊。”
“嗯,托了下银行的熟人,手续办得快。”
真是八面玲珑。
“接下来就是装修了吧?”邸梁问。
“没有,拎包入住。”
“啊?”
邸稼骞在电话那边低低地笑了几声:“因为那个小区基本房子已经卖空了,要买有点困难。找了熟人才买上,是精装修的,都弄好了,不过我还是想再改改,估计要一个月的时间吧。”
又是熟人,哪里有那么多熟人。
这是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
邸梁想了想,又问:“你一个住?”
“是啊。”邸稼骞回答,失去双亲的单身男人,听起来有点可怜。
邸梁又记起自己跟儿子一起住的愿望,他算了算自己的工资,吸了一口气,问邸稼骞:“你介不介意把你的新房子租一间给我?”
11.父亲这词我从没懂过(5)
邸梁觉得他现在比跟犯罪分子谈判还紧张。
对面的男人和蔼地微笑着,问:“小智,有什么事?”
邸梁脸皮抖动一下。
欧阳妈妈在一边附和:“干嘛啊,还特意把我们喊过来。”她打量了一下邸梁,说,“你把人家闺女肚子搞大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
邸梁叹了口气,说:“是这样的,我想搬出去住,通知你们一下。”
欧阳爸爸和欧阳妈妈都愣了一下。
“翅膀硬了就想飞了吗?”欧阳妈妈刚要发作,就被欧阳爸爸阻止。
“小智,你说说你想搬出去的原因?”欧阳爸爸脾气是真心好。
还能说什么……“就是想……搬出去而已。”邸梁揉揉眉间,总不能说是因为想跟儿子一起住。
“住哪里?钱呢?”欧阳爸爸提出了理智的问题。
“住的地方已经找好了,钱不是问题。”明明已经回答了,却像没有回答一样,某种程度上也是警察的技能之一。
“……”欧阳爸爸慈爱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我总觉得你最近变了很多,似乎更加独立了。”
“这哪里是独立了,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不把爸妈放在眼里了。”欧阳妈妈说,“最近连父母都不叫了。”
邸梁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都比自己小,爸爸妈妈怎么叫得出口!就连阿姨叔叔都叫不出来啊!
邸梁不吭声,欧阳妈妈伤心了:“现在的年轻人,眼高手低,一点都不为父母着想。”
邸梁居然点点头:“我同意,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习惯太不好了。”
欧阳妈妈一愣。
“早晨不起床,工作没热情,好逸恶劳,最可恨的是总没大没小。”邸梁唠唠叨叨地说,“长辈说个一两句就嫌烦。”
结果后面就变成邸梁和欧阳妈妈一起声讨年轻人了。
反正最后欧阳父母还是答应邸梁搬出去,邸梁收拾了一下,也没多少东西,欧阳智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本来他就不会穿,所以也不用带走。
搬家那天,邸稼骞还开车来接邸梁,邸梁又是吃了一惊。
“这车?”要是又是谁谁谁借他的,邸梁可不敢坐了。
“啊,才买的。”邸稼骞伸手拎过邸梁的包,“就这么点东西?”
“……”又买房子又买车,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虽然这车不算特别贵的吧,但他不是刚买的房子吗?
“等一下。”邸梁走过去,把他的破自行车搬了起来,示意邸稼骞,“把后备箱盖打开。”
“……这个自行车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邸稼骞默默从他手里接过自行车,塞在车后面。
老式的二八自行车还是太大了,放在车后面,车屁股就无法合上了。
于是一辆新的二十多万的车,屁股里夹着一辆五十块钱的自行车,一路朝着邸稼骞的新家狂奔。
邸梁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停扭头看邸稼骞。
担心,非常担心。
儿子是同性恋,儿子有个看起来是坏人的上司,儿子熟人太多,儿子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每一件事都让邸梁非常担心!
这也是他想跟邸稼骞一起住的原因。
不管怎么样,爸爸都有领导儿子走上正确道路的责任!
“为什么总是看我?是我长得太帅了吗?”邸稼骞一边开车,看着前方,一边勾起唇角说。
“……还好吧,比我差了点。”邸梁面无表情地说。
邸稼骞笑着,腾出一只手来揉揉他的头。
“……”
邸梁居然已经对身边各种年轻人这么对待他习惯了,就连对莫莉的暴力也能心平气和。
到了邸稼骞的新家,邸梁随着他走进去看了看。
邸梁现在已经对时常发生的惊讶有抵抗力了。
一百多平的房子,装修得简单大方,但邸梁知道一定不便宜。
他心情复杂地站在门口,估算这么一套下来要多少钱。
发现即使上辈子他工作一辈子也不一定买得起。
邸稼骞拉住邸梁的胳臂,笑着把他拖进来:“进来啊,欢迎欢迎。”
邸稼骞把他带到副卧室前,说:“你就住这里,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话,跟我说。”
邸梁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当初去山沟沟里追犯人的时候,连窝棚都住过。
“那房租?”邸梁问。
“那个以后再说吧。”邸稼骞含糊地带过去。
其实邸梁也不太计较这个,反正儿子的房子,老子住天经地义。
邸梁的东西不多,一下子就收拾完了。反而是邸稼骞因为全部家当都搬了过来,已经过了几天了,他还在收拾东西。
邸梁走到他房间边,敲敲门意思意思,问:“要帮忙吗?”
邸稼骞笑笑:“不用了,我只是在整理以前的东西。”
邸梁刚要回自己房间,就听见邸稼骞继续说:“不过你要是没事,过来陪我聊聊天也行。”
……臭小子。
邸梁走到他身边,坐到地毯上,看他收拾东西。
“那是什么?”邸梁指指地上的一个大铁盒。
“啊,那个啊。”邸稼骞把铁盒拿过来,说,“这是我妈妈的珍藏。”
邸稼骞把盒子打开,邸梁愣住了。
里面是一些照片和几个证书。
一部分照片都是邸梁夫妇年轻时的,那是八十年代的时候照的,照片上的人笑得像花一样,即使照片有些模糊了,但还是看得出照片上的人男俊女俏,亲密无间。
邸梁怔怔地看着那些快三十年了的老照片,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他的喉口似的,让他说不出话。
“我爸我妈那时候看起来多恩爱啊。”邸稼骞笑着说,但是听不出话里的情绪,“啊,还有我。”
邸稼骞挑出一张照片,上面一个胖胖的小婴孩,照片上还刻着字“百日留念”,邸梁抢过来一看,乐了。
邸梁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抱着邸稼骞去照相,结果他看见相机就哭,怎么都不肯笑一个,邸梁使出浑身解数逗这个臭小子笑,弄出一身汗。
邸稼骞看见邸梁笑了,还以为他是笑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就把另外一些照片塞到他手上,问:“我小时候很可爱吧。”
邸梁一张一张地翻看那些照片,有的他说得出出处,有的什么时候照的,他完全不记得了。
有一家三口在公园的,有在家里前妻帮儿子穿衣服时,他拍下来的,还有儿子把他的警帽顶在头上的照片。
然后渐渐的,随着儿子越长越大,照片越来越少。
最后看完照片,盒子底下还躺着两个东西,一个是邸梁与前妻的结婚证书,一个是他们的离婚协议书。
邸梁直勾勾地盯着盒底,邸稼骞把它们拿出来,轻笑道:“我父母婚姻的见证。”
邸梁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张离婚协议书。
“你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离婚?”邸梁突然想从儿子嘴里听听他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感情破裂吧。”邸稼骞耸耸肩膀。
不,根本不是这样。
对于邸梁来说,那是前妻突如其来的爆发,突然就吵着要离婚,而且态度非常坚决,即使局里的领导来做工作也无法挽回,最后邸梁只能放弃。
结婚是两个人的事,而离婚却一个人想离就可以了。
邸梁不觉得这是感情破裂,后来想想只能是前妻因为他对家庭的冷漠,已经灰心丧气了。
“我的爸爸,是个好警察,可是却不是好丈夫与好父亲。”邸稼骞突然说。
“我妈在后来生病的时候,跟我讲了许多事,她说我爸那个人,即使已经几十岁了,却好像从来没有长大过。”
邸梁一愣。
“脾气大,不服软,工作狂,我妈说从她认识他起,他就那样,那时候我妈觉得这样的男人充满热情与不羁,非常吸引人,每个女人都愿意驯服这样的男人。可是在一起了二十年,我爸却一点长进都没有,年轻时的脾气带到四十岁就让人无法忍受。”
邸稼骞垂下眼睛,说着:“这是我妈的原话。”
邸梁闭闭眼,烦躁地把那张离婚协议书扔进铁盒。
前妻一直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年轻的时候谈朋友,已经说不清楚是谁主动,后来结婚了,她也把分寸掌握得非常好。
在这点上,他完全比不上她,他找不到家庭里的定位,所以让她失望了。
邸稼骞看着邸梁的动作,依旧是温和地笑着:“所以啊,我一点也不相信婚姻,男人女人在一起,即使有那张证书捆绑着,也可以有另一张证书去解开。”
邸梁听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臂:“你这是讳疾忌医!”
邸稼骞哈哈大笑,揉了揉他的脑袋:“用错词了吧,因噎废食还差不多,谁知道呢,好啦好啦。”邸稼骞把东西放回盒子里,收好,说,“爸爸那边我还没有勇气去收拾,虽然我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但我连那里的柜子都没怎么拉开过。”
“我怕我翻出一堆表彰证书。”
邸梁猛地心虚了一下。
还真是那样,他收集了他从警察学校开始的各种证书勋章……
“哎,我发现我们之间的话题总是围绕着我父亲。”邸稼骞想了想,冲邸梁眨眨眼,说道,“以后不准提他啦,你要监督我。”
不提也好,邸梁自己也不想再提了。
否则听邸稼骞说起他失败的上辈子,总觉得好像——鞭尸一样。
12.事故体质邸骞骞(1)
标准时间六点,邸梁从睡梦中醒来。
这是他在邸稼骞的新家住的第一个晚上。他起床喝了点水,梳洗一下,下楼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