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让乔尹漠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他关上了窗户，坐于床头。黑暗中他将脑海中那个身影看的越发清晰了，甚至连那个人嘴角的冷笑，眼里的不屑于漠然都看得明明白白。
乔尹漠猜不透为什么那个面对任何人，哪怕是个小太监也有和善笑容的安乐王爷却独对自己冷酷。
“漠少爷，你睡了吗？”有人轻轻扣着房门，“漠少爷，漠少爷？”
乔尹漠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听出门外是云儿的声音便坐起身来，整理了下情绪。
“云姐姐，有事？”乔尹漠拉开了门。
“安乐王爷刚才派人传话说想见您，传话的小太监现在正在外厅候着呢。”
“见我？”乔尹漠有些惊讶，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云姐姐，澜洛回来了吗？”
“少主刚回来不久，估计现下正打算睡下呢。”云儿道。
“那他知道安乐王要见我吗？”乔尹漠语气中划过一丝紧张。
“少主刚才回来的时候没有提过，而且刚才传话的太监说，安乐王特意吩咐不要惊动少主，所以少主并不知道。”
“哦，我知道了。”乔尹漠莫名的松了口气，“我们走吧。”
——呵，我这是在紧张什么？只因为刚才席后安乐王把澜洛单独留下来了，便怀疑他知道却不在事先跟我打声招呼？呵，我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这么敏感了。
御花园里，所有的花草早已凋零，除了那株樱花树上的花瓣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扭动身姿。
假山后安乐王负手而立，月光下他挺拔的身姿被笼罩上一层薄薄的寒意。
“你来了。”神墨澜澈的声音冷而硬，听不出丝毫感情。
“嗯。”乔尹漠随口应了声。
空气再次宁静，只有流动的风声在不断的填充着二人间的静默。
“洛儿从小就聪明乖巧，惹人喜爱。”神墨澜澈突然开口，在提到神墨澜洛的时候语气也变得柔和。
乔尹漠看着神墨澜澈的背影有些不解，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但安乐王显然不打算解释，仍是兀自说着。
“洛儿尽管年轻，可是上至朝廷重臣，下至宫女太监，每一个在谈起他时都是啧啧称赞。就连普通的百姓也都知道，南彦国少主曾单枪匹马夜闯敌营，夺得敌军帅领的首级，使我军在危急时刻扭转战况，挽救了无数百姓的生命。他们个个都为南彦国有这样以为少主而自豪。”
乔尹漠听得认真，神墨澜洛神气的面孔从眼前闪过，他不自觉的嘴角上扬，轻笑出声。
“但是……”神墨澜澈突然转身，眼神凌厉。
一阵冷风吹过，乔尹漠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神墨澜洛的脸孔也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神墨澜澈那带着愠怒的面庞。
“如果你坚持要跟他继续这种关系的话，你将亲手把他推向万劫不复之地。”神墨澜澈顿了顿，“待你二人的关系大白于天下之日，便是洛儿身败名裂之时。届时，洛儿也将担上无耻、肮脏、不堪各种骂名。到那时不会再有人记得他曾是令他们骄傲的少主，他曾经创造了多少辉煌。人们唯一记得的只有，他与你不容于世的关系让整个南彦国成为了一个笑话，会让他们被其他三国的人在背地里戳着脊梁骨骂。而他们也会把一切耻辱都转嫁到洛儿身上。难道你真的忍心让洛儿去承受这一切？”
“咯噔”乔尹漠听见自己心脏跌落的声音，一丝恐惧飞过他清秀的脸孔。此时，远处有两个身影隐藏在夜色之中。
“少主，漠少爷他……”云儿语气中似有些担忧。
神墨澜洛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只是蹙眉看着远处那张惨白了的脸。
“这是我们的事情关别人什么事，他们有什么权利干涉我们的自由。”乔尹漠紧咬着嘴唇。此时的乔尹漠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淡定，若是放在平时这些话他又怎会说出口，因为这不过是一个无解的问题罢了。而现在，他只是想要发泄心中的恨。
“若世人都能这么想便好了，那么世上也不会无端生出那许多的流言与是非。”对于乔尹漠突然的躁怒神墨澜澈有少许惊讶，语气也变得和缓了些，“这个世界并非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太多的人喜欢自恃清高，喜欢自诩为道德的维护者，他们不容许有人越过道德防线半步，不容许有人离经叛道。一经发现这些人便会一齐跳出以维护道德的名义将其‘诛杀’。”
神墨澜澈叹了口气无奈道：“但只要你们仍生活在这个世界，那么便无法逃脱流言的鞭笞。因为这样的流言会时时存在于你们的周围，环绕于你们的耳边，直至你们消失。他们不会容忍你们的存在，你们的存在在他们的眼中无异于是对他们尊崇的道德的最大侮辱。”
乔尹漠垂着头死死咬着嘴唇，双手紧握，指甲早已深陷掌心。他的身体由于愤怒而止不住的颤抖，心中的怨气在不断的叫嚣着，似乎随时都要冲出胸腔。
“那又如何，那些卫道士除了假惺惺自以为是的用流言蜚语来伤害人之外，他们还能干些什么！难不成他们真以为自己是道德的化身吗？不过是一群喜欢凑热闹、没大脑、人云亦云的小人罢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跟他一起承受这些流言的凌迟。除非那群卫道士真有能耐让我们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否则我们还真就想‘脏’他们的眼了。”
乔尹漠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而最后的那些话早已与冲动无关，因为那是他内心深处对神墨澜洛的承诺。
神墨澜澈意味深长的看着乔尹漠，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实在没有想到原来在这具看似文弱的身体内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个躁动、刚毅的灵魂。但是……
“那你是否为洛儿考虑过？他是未来南彦国的国主，你让他以何面对南彦的百姓，更让他将你置于何位置？”
一句话过后乔尹漠目光中迸射出的火花瞬间便被浇灭，面对这样的问题他实在觉得有些无力。尽管这样的问题自己也曾设想过无数遍，可是每次总会在无解的时候安慰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必杞人忧天。可现如今有人将自己一再闪避的难题重新摆在了面前，难道这次自己还要逃避吗？可如果这次再逃避的话，或许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南彦国主？”乔尹漠哑着声音，语气中除了无奈之外更多的是坚定，“南彦国的百姓需要的无非只是一个贤明、爱民的君主罢了。至于那位君主是谁他们并不计较，换句话说也就是，其实他们并不是非澜洛不可。可是对我而言，爱人只有一个，而那个人非神墨澜洛莫属。”
乔尹漠的话音刚落，躲藏在夜色中的人嘴角微扬，转身离开了。身后的人见状赞许的看了眼不远处那个刚发表完慷慨激昂的讲话仍有些激动的人，也便跟着离开了。
“哼，你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未免有些太自私了？何况你真那么自信洛儿会为了你而抛弃南彦国？”神墨澜澈重新恢复了嘲讽的语气。
“不，我一点也不自信。”乔尹漠轻笑，“只是我更相信他罢了。”
乔尹漠目光坚定的看着神墨澜澈：“如果我现在就放开他的手的话才是真的自私。而且不光是自私，还是自以为是。”顿了顿，“我还想纠正一点，澜洛并非是抛弃了南彦国，而只是无奈的割舍。想必你也知道，其实他并无意于朝政，可是就因为他深爱南彦国，深爱南彦的百姓，想要让他们可以安居乐业，所以一直以来他才会强迫自己斡旋在政治之间。”
神墨澜澈愣住了，内心有些愤怒、有些惊讶、还有一些敬佩。可是这些也不过一瞬间，随即眼里的嘲讽和不屑再次显露无疑。
“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与洛儿并肩而立，甚至要他为你放弃所有？”神墨澜澈的语气中挑衅味十足，电光火石间连空气都变得紧张。
“因为我是音之韵！”
说出这句话时乔尹漠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也只有这样的一个身份能够给他当做筹码了。如果……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了。
周围再一次静寞了，渐渐的先前空气中流动着的紧张感也随之消散了。
“哈哈……了不起。”神墨澜澈突然拍着乔尹漠的肩膀爽朗的大笑，“我以为你会说‘因为我爱他’，聪明，知道审时度势利用手中的筹码。洛儿果然没有看错人。”
可神墨澜澈显然没搞清楚自己弟弟为什么会对眼前这个人如此执着，不是因为他知道审时度势，不是因为他的聪明伶俐，只是因为他是音之韵。因为他是音之韵，所以哪怕他现在是个傻子他也依然爱着。
“刚才洛儿还对我说什么这一生只认定你之类的话，还威胁警告我。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相信我对你绝对没有敌意。”神墨澜澈手舞足蹈，与之前那个神情冷漠，拥有凌冽气质的安乐王大相径庭。
乔尹漠被眼前这个“变幻莫测”的人彻底吓傻了。
——呵呵，你……对我没有敌意？
“漠漠，你别紧张呀。刚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吗，别当真啊。”神墨澜澈朝乔尹漠挑挑眉，笑容满面。
——漠……漠？玩笑？
“我其实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很喜欢你，早就认了你这个弟媳了。”
——弟……媳？
一时间乔尹漠的脸上变换了好几种颜色，好看极了。
“其实刚才那样对你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被逼的，都是父王让我试探一下你，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和洛儿的将来着想吗。”神墨澜澈自知做了亏心事谄媚的笑着解释，“都怪父王说他在你心中和蔼可亲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不适合唱黑脸了，所以才拉上我的，我真的是被逼的呀，你要相信我。”
面对这样的一家子乔尹漠再次觉得无力，可又能怎么样呢，只能认了。不过……
“谢谢你们！”乔尹漠诚挚道。
神墨澜澈愣了一会儿即刻收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虽然对于你们的事情我们未曾反对过，但这并不代表着从一开始我们就对你们关系的肯定。只不过事已至此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我们也不过只是想让你们能开开心心的生活罢了。”神墨澜澈说的语重心长。
“我明白！其实我们需要的也不过就是宽容、理解和尊重而已。未来的路只要他不放开我的手，那我就会陪着他一起走。”最后的话乔尹漠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仿佛在说着誓言一般。
“洛儿是个认定了就不会放手的人。”神墨澜澈好似在安慰着乔尹漠。
“这个我想我比你更相信。”乔尹漠坦然的笑了，如释重负。
神墨澜澈又拍了拍乔尹漠单薄的肩膀，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目光。也许这时候他们谁也不曾想到，原来到头来他们终究逃不过宿命的安排。
第十五章：出征
旌旗猎猎，战甲森森。五十万大军气势恢宏，严阵以待。誓师台上身着银色战甲的年轻将军身姿挺拔，眉目俊秀，黑长秀发在寒风中凌乱飞舞，他身后一展“洛”字锦旗猎猎作响。这位年轻俊朗的将军不是神墨澜洛还能是谁呢。
“西卓宵小向来对我南彦虎视眈眈，更是年年来犯我边疆，侵我领土。可怜边关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经受离别之痛。”神墨澜洛嗓音深沉双目迸射怒火，手紧握着腰间的佩剑，指节发白。
众将士大多是久经沙场的老兵，都见过在战火中生灵涂炭的场面，此刻在神墨澜洛话语的感染下他们的眼前仿佛又掠过一幅幅百姓们在战乱中生离死别和在血泊里绝望的哭号的画面。他们双拳紧握，目眦尽裂，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仿佛那“火舌”叫嚣着要冲出胸腔一般。
“西卓年年如此，岂是欺我国中无人，朝中无将？众将士，尔等说该如何？”神墨澜洛提高音量。
“杀！杀！杀！”喊声震天动地，响彻四方。
“好！若不胜誓不归！”神墨澜洛拔出御灵剑，剑锋指向天际。
“若不胜誓不归！若不胜誓不归！”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叫，众将士斗志高昂。此时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黑影趁机混了进来。
“出发！”战马上的神墨澜洛意气风发。
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出了燕都，士兵们个个涨红了脸，脚下生风，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到赤城与西卓贼寇一决生死。
马上的神墨澜洛一路上不时的回头看，直到出了城门也未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他的眼神渐渐黯淡。
“少主，漠少爷他……”一旁的安然道。
“算了，他不来也好。以免徒生伤感。”神墨澜洛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
……
“尹漠，明日我要领兵出征了，所以要先离开燕都一段时日，你要自己注意身体知道吗？”
“出征？”
“嗯！西卓军大举进犯我边境，赤城的将士已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此去太危险，万一……”神墨澜洛不敢往下说，摇了下头将脑中坏念头散去后紧紧握着乔尹漠的手，“你不可以去！”
“我去危险，那你去就不危险？”乔尹漠面有愠色，“难道你要我天天胆战心惊的在这里等着却什么也做不了，就连你是生是死也要从别人那里知道。万一哪天有人抬着你的尸体到我的面前，你要我怎么做？”乔尹漠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眼里也蒙上了一层水雾。那种失去至亲至爱的痛感至今依然清晰。
“笨蛋。”神墨澜洛双手环着乔尹漠的腰，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会安安全全的回来。”神墨澜洛忍不住用鼻尖在乔尹漠的脸颊上蹭了蹭。
“可是我……”乔尹漠带着哭腔道。
“如果你执意要去的话反而会让我有所顾忌，不能完全将心思投入战场。”神墨澜洛温柔道。
“呵，原来说了这么多你不过是嫌我碍事。”乔尹漠将神墨澜洛推开，话语里带着一丝委屈，“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祝您凯旋！”
乔尹漠自己也闹不清楚为何此刻会如此别扭，他自然明白神墨澜洛话里并没有这个意思。可心里就是觉得委屈，就是想对着这个人闹脾气，或许看到自己耍性子了他便会同意带自己一起去了吧。
可是，直至乔尹漠离开了视线范围，神墨澜洛依然没有伸手拉住他。哪怕在乔尹漠转头离去的那一瞬间他清晰的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可是……
——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冒险呢。
樱花瓣犹自飘零，落在神墨澜洛的肩头。
……
大军仍在整齐的前行，直到太阳即将没入地平线。
“少主，天色不早了，不如让将士们今夜先在此歇息吧。”安然提醒道。
神墨澜洛环顾周围光秃秃的树木和那与地平线平行的太阳，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大军停下。
“今夜大家就在此休息，夜里寒气重，众将士切记保暖防寒。”神墨澜洛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