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生生被气笑了,抖着短短的手指指着他,语气很是恨铁不成钢,“你的意思是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富贵闲王是吧?合着我帮你筹谋,你就在一旁睡大觉就好了?”
“不不不,您老是帮我筹谋,但我也不会睡大觉,但凡您要我配合要我动作我绝对照办。”言下之意就是他愿意出力的,指哪打哪,只是不动脑子。
“你就不怕我坑死你!”胤祉实在忍不住了,一个扑腾上去伸手掐住那圆圆的腮帮子,手上的力度实实在在的,他心底真的有气,气胤祺太无防备,这个康熙朝即便再多变数,那也不会减少多少危险性,天家兄弟怎么都要提防留心,要不然很容易就会粉身碎骨的!
“趴(怕)……甚嘛(什么)……”胤祺好脾气地笑着,毫不在意被捏疼的脸,倒是让胤祉再下不去手,只能愤愤地收回,“要是我遇到的是其它兄弟,我才不会像现在这样呢。可来的是你啊。”软糯的童音就那样轻易地说着信任的话,让听的人心神俱震。
“为……为什么?”胤祉声音有些涩,“我也不过……就是在那个时候一时兴起帮了个小忙,你难道没想过我是别有用心的?”
“那时雍正都登基几年了,我一向是个啥事不管的,你即便真的别有用心也不会对我吧?”胤祺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被人信任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可是他的表情完全不是开心的样子啊,“好吧,就算你当初真的别有用心,前世都已经过去了,你总不会把那用心也带来了吧?就算你真的带来了,那么你即使坑死我我也没办法,咱们心机手段就不在一个级别上。”
胤祉不说话了,直直地瞅着他半响,直把人瞅得心里发毛才轻声道:“将来……你会后悔的。”声音平淡却又隐约中含着些什么。
“我不会。”胤祺满眼都是认真,“这份信任是我决定交付的,即便将来你辜负了这份信任,后悔的也不会是我,因为你和我都清楚,身为康熙朝的皇阿哥最难得的就是旁人的真心信任,一旦失去,将再不可能拥有。”
胤祉重重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抹了把脸,瞪着胤祺道:“幸亏我来了,要不然就你这懒散性格能不能真护着胤禟还是个未知之数。”
胤祺立刻识相地扬起讨好的笑容,搂过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那是!我的好六弟,您是能者多劳呐。”
胤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随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后悔吗……那就要记住了,不能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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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五年,六阿哥胤祉进上书房,迁阿哥所。
这一世,两人在阿哥所里是比邻而居,很自然的就同进同出,宫里人都知道五阿哥和六阿哥关系很好。
这日胤祺去向宜妃请安,宜妃一番嘘寒问暖,端的是慈母柔肠,胤祺心感温暖,乖巧地听着,并不觉得厌烦。
直到宜妃将伺候的人都挥退,将他拉到炕上,握着他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胤祺觉得有些奇怪,“额娘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孩儿?”
“五儿……你和胤祉关系很好吧?”宜妃踌躇了一会,说出了一番含义不明的话。
胤祺怔了一下,心思几转,脸上却是懵懂之色:“这是自然。我和六弟因着同一天生,皇玛嬷、您和荣额娘都乐得让我们亲近,从小到大相处玩闹的时间不少,感情当然比其他兄弟来得亲厚。而且六弟跟着我来向您请安的时候并不少,我们兄弟关系如何,额娘心里清楚才是。今天一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宜妃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缓声道:“不妥倒也没有。只是如今你进了上书房,也算是个大孩子了,有些话额娘想了想,虽然不一定对,但还是觉得说你听听为好。”
“额娘说的话孩儿一定仔细记着,额娘终归是为了孩儿好的。”胤祺做恭敬聆听状。
宜妃见他如此心里自是欣慰,声音越发柔和起来:“如今在上书房,除了课业之外,与兄弟之间的相处也需多多留心。上书房里的情况你皇阿玛肯定是事无大小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尊敬兄长爱护幼弟定然不错,可和某个兄弟过分亲近也是不太合适的。”
“额娘是怕皇阿玛觉得我小小年纪却心计深沉,拉帮结派?可……孩儿还小不是?”胤祺是知道自家皇阿玛忌讳这些,可那都是等兄弟们都大了而皇阿玛也年老了,如今的康熙正值壮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断没到这般猜忌还是黄口小儿的儿子吧?
“君心难测。”宜妃语重心长地给了他四个字。
胤祺默,过了一会,下了炕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孩儿谨记额娘教诲。”
“五儿,额娘也不是说要你不和胤祉交好,只是注意些总是好的。你从小懂事,虽然课业上并不过分出色,但毕竟你前面有大阿哥有太子,平庸点好。你性子随了皇太后,恬淡安逸,在皇宫中是很难得的,额娘也不需要你去争什么,将来成家,顺便看着点小九,平平安安就行了。”宜妃一边为他理着领子一边道,字字句句都是一个母亲最真切的关怀。
胤祺只觉心口熨烫,眼眶都差点红了,堪堪忍住,声音有些不稳道:“额娘怎么与别人的额娘不同?孩儿若是课业出色得了皇阿玛的赏赐,额娘面上也有光不是?”
“傻孩子,你若是拔尖得狠额娘才不放心。”宜妃伸手搂着他,这个孩子虽然满月后就不养在自己跟前,但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对她依赖儒慕,她怎能不喜欢,不为他考虑,“你是养在皇太后跟前的阿哥,若论身份尊贵,两位嫡子下来就是你,然后才到佟皇贵妃的十一阿哥。你说的对,孩儿出色得你皇阿玛赏赐额娘的确面上有光,可是这光荣背后却会对你将来不利。五儿,你看到你皇阿玛是多么疼太子和大阿哥吧?其实应该说整个宫里谁不知道那两位是你皇阿玛心尖上的人,纵使有再多阿哥都是越不过那两位的。你也知道他们兄弟感情是极好的,宫中险恶,他们即使贵为嫡子又有帝宠,但终究是没有额娘庇护,遇到过什么艰难我们外人不好说,但这也使他们兄弟俩的感情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特别是大阿哥那般对太子千般照顾万般筹谋的。大阿哥居长,心机手段样样不缺,如无意外,他会一直是太子最强大和坚实的后盾,他如今十七,早就被你皇阿玛领入了朝堂,等到你的兄弟们都长大了,他在朝堂上的人脉势力早就不知道经营到何种地步了。也就是说一旦有阿哥遭到他或者太子的猜忌,暗暗打压断其前途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远的不说,就佟皇贵妃的十一阿哥吧,虽然才三岁,却聪明伶俐,很得你皇阿玛的喜爱,永福宫的赏赐是常有的,佟皇贵妃的确常以这事自得,可你以为大阿哥真的会让这十一阿哥隆宠下去?且佟皇贵妃一直因无所出而没有封后,如今有了阿哥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皇贵妃的位置上,其中若说没有大阿哥的阻挠额娘却是不信的。”
所以他家额娘能够一直圣宠不衰就是因为这种敏感度吧。胤祺觉得有些唏嘘,只因前世他从来不曾聆听过这种来自母亲的教诲。
“所以,安分点,平庸点,即便被忽视也没什么的。”宜妃再次重申。
“额娘你放心,孩儿以后一定会多加注意的。”
“嗯,时候也不早了,回去吧,要不然就要耽搁下午的学习了。”
“孩儿告退。”
第8章:疑惑
第二天,胤祺下学后将胤祉拉到自己屋里,如此这般地把宜妃说的话给复述了一遍,直把胤祉听得无语至极。
“我说,这是你们母子之间的私房话,你居然一字不改地全说给我听,我压力好大啊五哥!”
有时候全盘的信任比猜忌更让人难以招架。
“我说给你听是不想你感觉到我额娘对你与往日不同时自个乱想,谁叫你是走一步想十步的人,咱现在是盟友,最忌讳的就是互相怀疑,开诚布公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的。”
胤祉对于这人的缺心眼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没好气地道:“那现在要怎样?和我适当保持距离吗?”
胤祺叹了口气,“我不想啊。”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愿,胤祉心弦微颤,脸上却若无其事地问道:“为什么?”
“这就和我一个久远的年少幻想有关系了!”
这个二货。胤祉在心底默默吐槽。
“其实吧,我一直都希望能够有一个感情深厚的兄弟,前世的上书房,我挺寂寞的,我进学本就晚才干学识也不突出,兄弟们在热火朝天地交谈时我就只能在一旁看着,我曾经无数次希望有一个人能和我同进同出。这一世,我看着太子和大阿哥那般相处,说不羡慕就假了。”胤祺有些落寞道。
胤祉心里有些堵,他仔细回想从前上书房的光景,对于有这人的记忆却模糊得很,也对的,当时的上书房各色阿哥争锋相对,谁会对这个温吞又平庸的五阿哥留意?想来这人的童年的确是孤独的。
“那……这世你对着胤禟加倍用心不就能有你希望的兄弟情谊深厚吗?”
胤祺立刻给他投以一个“你好笨”的眼神,“虽然我现在是小孩,但内里却实实在在是一个老人,我觉得我能让小九尊敬爱戴我,但让他对我无话不谈或者玩到一块去却是难啊。我现在对着所有人都需要装小孩,唯独对着你可以毫无顾忌,所以你说让我跟你保持距离,即使是假的我还是觉得郁闷。”已经习惯有一个好哥们在身边,现在要他变回自己一个,太让人不爽了。
胤祉静静看了他一会,垂下眼帘轻声道:“那我想想办法吧。”
“哎,其实仔细想想,我觉得额娘有点想太多了,皇阿玛的确忌讳皇子之间形成党派,但现在这个康熙朝毕竟与从前大大不同,要我说他最忌讳的应该是两位嫡子,那样亲密无间,按照制衡法则皇阿玛应该是想办法离间那两位,再不然就是扶植别的儿子以防太子党一家独大,就这样想,皇阿玛才不会忌讳别的儿子结党,只要这儿子能为其所用达到目的,绝对就乐见其成了。”胤祺叹了口气,从前胤褆党和太子党斗得如火如荼,自家皇阿玛不也看得津津有味,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你这样说也没错,但是这些我不觉得那位大阿哥没有想到。”胤祉道,经过上书房改革的事儿他就看清这个嫡长子可是一点都不好惹,“皇阿玛想制衡,大阿哥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所以如今想结党可以说是在两尊大神的注视下,稍一不慎就万劫不复啊。”
“我不想结党,我就想真正地兄友弟恭一次而已啊!”胤祺整张脸都皱起来,紫禁城最悲哀的就是你真心实意人家却猜忌怀疑,简直就是累爱。
胤祉斜了他一眼,道:“我突然想到一个不太厚道的办法。”
“嗯?”
“再拉一个人进我们的小圈子。”胤祉缓缓道,“胤佑。”
胤祺愣了一下,很快就想明白了,苦笑道:“一个天生脚疾永远与大位无缘母家还一点都不出色的阿哥,在年纪小还没看出才能的时候谁都不会去拉拢,要接近了就当真是关爱兄弟,因为胤佑身上根本没什么可图的。有小七在,还真是一面表明自个无害的挡箭牌。”的确是不厚道。
“你要是不愿意也没什么。”这只是提议,不是一定要执行的命令。
“不,小七挺好的,和我们在一起也能让奴才们多少注意点,不敢轻易怠慢。”胤祺道。
胤祉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你与胤佑……关系不错?”这指的当然是从前的时候。
“说不上不错,只是我们多少有点同病相怜,同样平庸偏安一隅,同样在上书房里默默无闻,只能说有些共鸣吧,没有什么深交,就是以前不小心遇到过他被奴才克扣吃食又不敢声张,悄悄给他送过些吃食而已。”对于那个比他还沉默的老七,他说不上喜欢也不讨厌,不过如今伸手护一下他也不是不可,就当是拉他做挡箭牌的条件好了。
胤祉点了点头,没再在这话题上转,一时安静了下来,两人各自取了本书看起来,虽然没有交谈却不会让人觉得冷漠,胤祉偶尔会抬起头来看向那个一副懒骨头样子依着炕上软枕的小孩,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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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气清爽宜人,太阳温暖,最是适合骑射。
宽大的校场上,两匹骏马在飞速驰骋,互不相让,扬起一大片尘土,而马上的人正是太子胤礽与二阿哥胤褆。
另一边的靶场,承祜正站在那看着小四,小五,小六拉弓射箭。
“四阿哥,该你了。”弓马师傅对着略微有些发呆的胤禛恭敬提醒道。
八岁的胤禛踌躇了一会,仔细回想刚刚师傅的教导,上前拉弓,姿势完美,只是……“嗡”地一声,歪歪斜斜射出去一支箭,险险地插在靶子边上,晃了晃,还是掉地上去了。
胤禛白净的小脸立刻就涨红了,表情很是羞愧,一旁的胤祺和胤祉很坏心地在心里幸灾乐祸,史家评说铁血无比的雍正帝,其实从小就是个连弓马娴熟都够不上的娃,就那“弓四力半”,箭能挨到靶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做皇帝的时候从来不去木兰围猎根本就不是什么政务繁忙,压根就是怕丢脸而已。
弓马师傅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个画面,面无表情地纠正了胤禛拉弓的姿势,其实他也知道这位四阿哥姿势已经没什么问题了,问题是臂力不行,入学两年一直都没长进,但是这话不是他们奴才能说也不是他们奴才能管,所以只能照顾着小阿哥的自尊心,没问题就找问题地给台阶小阿哥下。
射箭练习是轮流来的,胤禛很沮丧地退下来后就是胤祺,胤祺一向中规中矩,上学一年了,准头不错,射得很靠近靶心,胤祉本来想着再打击一下胤禛,毕竟这家伙因为十一的出生而早早地回到德妃的身边,再也不是什么皇贵妃养子,身份没那么尊贵,他就不用那么顾忌,不过悄悄瞄了一眼旁边含笑看着的大阿哥承祜,他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表现出一个六岁的学习骑射没多久的小孩该有的实力,不过还是比胤禛厉害就是了。
胤禛更加沮丧了,他在弓马骑射上果然不行,现在连六弟都比不上,呜呜呜。在他正满身黑气都快要种出蘑菇来的时候,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温暖的抚摸,他抬头就看到了承祜正温和地看着他。
“大哥。”
“胤禛,不用在意,每个人都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人无完人,你看大哥我不也不善弓马?只要找到自己擅长的并专攻那项,不擅长的会点就行,无须强迫自己精通。”承祜的声音很是温柔,一派长兄风范对幼弟循循教导,让看着他的胤禛忍不住眼里满是儒慕。
不同于胤祺也是一脸‘大哥是好哥哥’的呆样,胤祉心里却兀然一沉,这样的教导是真心还是别有用意?每个人都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这话不错,但是这当中更深的含义是不是说有的人擅长为君有的人就擅长为臣?
胤祉的阴谋论在脑海里越演越烈,到轮到他射箭的时候还没有回过神来,也就没有注意控制,无意识地举臂,张弓引箭,“咻”地一声,正中靶心。
“好,六阿哥于弓箭很有天赋。”
弓马师傅大声的赞赏拉回胤祉的神游,他心里暗道一声糟糕,连忙装出一副被夸赞得开心却又强自要谦虚的模样,看了承祜一眼,发现对方的神情居然并无惊讶,他似乎还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一些‘本该如此’的味道,胤祉一愣,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