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太暗,看不清此人的相貌,颜俊只从此人身上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不是此人受了重伤就是杀了人后,鲜血都喷溅在了他身上。他见他要抓走徐清,急忙出手阻止。
青衣人嘴里发出几道含糊不清的声音,对准颜俊左胸就是一掌,直将他打得高高飞起,一头撞在了后面两丈开外的墙壁上。颜俊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浑身骨头疼痛欲裂,胸口气血翻涌,不由“哇”得一声呕出一滩血,随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颜俊!”徐清大叫一声,想要挣开青衣人的手,然而下一息,他就被那人重重扑倒在地上,随即身体被压住。那压在他身上的人不发一言,他只能听到头顶传来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浓重血腥气。那人粗重而炙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里头挟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味,好像此人刚从修罗场上下来一般,熏得徐清几欲作呕。
这样的夜晚,一片漆黑寂静,没有月光,连星星都刻意隐藏了起来,而头顶的那个人也像一团浓重的阴云一样慢慢地向徐清压下来,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即使离得如此之近,徐清依旧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能依稀看到他的大致轮廓,恐怕他要是平白无故被杀了,在阎王殿上也没法诉冤。
突然徐清只觉得两边的肩膀一阵剧痛,与此同时,两道“咔嚓”声传入他耳中,随后他的两条手臂就软软地垂在了地上,再也不能动弹。原来竟是那青衣人为了防止他挣扎,将他两条胳膊拉脱了臼。
只听“刺啦”一声,下一刻他的衣摆就被撕掉了一大截,那人粗鲁地抓起他那条受伤的腿,手指头往伤口上那么一按,徐清的身体就猛地颤抖起来,嘴里发出一声痛叫,鲜血再度汩汩涌出,滴落到地上。
下一息,又是“刺啦”数声响动,这回却是他那条伤腿的裤管被撕得粉碎,连带着他那只脚上的鞋袜都被一并除了下来。徐清起先以为这青衣人是要杀他,可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怎么看,怎么感觉不对劲。
“他究竟想干什么?”
可不管那人是要杀他还是拿他怎样,他都无力反抗,只能躺在地上任他为所欲为,一抹浓重的悲哀爬上他的心头,令他绝望地闭上双眼,不愿再去面对接下来可能会面临的残酷现实。
黑暗中,青衣人低下头,将嘴唇凑到徐清的伤口上,粗鲁地舔舐起来,不断地吮吸着从他伤口处流出的血液。那吮吸伤口的“滋滋”声,“咕嘟”的吞咽声,在黑夜中显得如此毛骨悚然,仿佛是一个迷失在荒漠中的干渴旅人寻到了一片水源,迫不及待地要缓解干渴的脏腑。
炙热滑腻的舌头划过伤口的动作令徐清不住地颤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尖利的牙齿撕咬挤压伤口的动作令他疼痛难忍,不住地抽着冷气,他不知道江湖中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专喜吸食人血,宛如精怪一般。
“啊!”小腿肚上狠狠的一记啃咬令他痛叫出声,让他有种下一刻自己的腿就会被撕裂的错觉。黑暗中,无力而虚弱地躺在地上的他根本无从知晓他那条伤腿现在的状况,勉强只能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紧紧地贴在他的小腿上,小幅度地晃动着,正专心致志地舔舐着他小腿上的血迹。
徐清觉得自己整个人又冷又痛又僵硬,宛如被人扔进了冰冷的河水里,冻得簌簌发抖,想反抗却又无力挣扎,他虚弱地合上眼睛,再也无暇去记挂自己和颜俊的性命,只想沉沉睡去,好逃避这不断侵袭而来的一波波疼痛与寒冷。
那青衣人几乎是将徐清的整条小腿都舔舐了一遍,狭长的伤口上布满了他啃啮的牙印与口水,两人身上也飞溅了不少鲜血,衣衫俱是血迹斑斑。不久之后,那人血淋淋的嘴唇终于离开了徐清的伤口,他终于松开了徐清那条伤腿,慢慢动弹了一下身体,站了起来,转动着头部环顾了一下四周,又低头将视线落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身上。
地上躺着的这个人,面色苍白如纸,头垂在一边,即使已经昏了过去,眉头仍是紧紧皱在一起,眉宇间俱是虚弱痛苦之色,两条脱臼的手臂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侧,衣衫和发丝凌乱地纠缠在一起,上面染着血迹斑斑。一条细瘦而光洁的腿裸露在外,一条狭长而狰狞的伤痕盘踞在小腿一侧,两边布满了牙印,至今还在微微往外渗着鲜血,整个人模样十分凄惨。
青衣人弯下腰,食指在那伤口处捻起一点血送到鼻尖轻嗅了一下,接着又伸出舌头舔了舔,砸吧了一下,似乎仍有些意犹未尽。下一息,他伸手将徐清两条脱臼的手臂重新接上,接着将人打抱而起,身子猛地往上一纵,瞬间腾空而起,轻盈地消失在了苍茫夜色中。
徐清醒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踩在云端,轻飘飘,昏沉沉,头痛欲裂,身子半边冷半边热,仿佛一会儿置身在火炉里,一会儿置身在冰窖中。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刚一动弹身体,就发出涩涩的“啊”的一声,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了,马上瘫软下去,之后是一动都不敢动了。
他瞧见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放眼望去,又是这样陌生的房间摆设,不由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想起了自己当初毒发身亡之后再度醒来时,看到自己也是处在这么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他心里嘀咕道:“能活着自然是好,希望老天爷这回不要再弄出什么变故,这借尸还魂的经历我只要一次就够了。”
他又想起被打伤生死未卜的颜俊,一觉醒来见不着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他救回来的,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又再度皱拢起来,心里担忧不已。
胡思乱想间,房门“咯吱”一声开了,先后走进来两个人,前头的是条灰色人影,后头跟着一条青色人影。徐清一瞧见那条青色人影,心里头就“咯噔”一声响,模糊忆起昨晚之事,想起那个与张夫仁交手,最后又抓住自己的青衫男子,心里头猜测道:“难道是昨晚那人?难道自己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竭力抬起头,向外张望,那两人不一会儿便走到床前,灰衣人一副小厮打扮,手里托着一个木盘,里头放着饭菜,虽然喷香扑鼻,可徐清已经半月有余没有进食过五谷,这饭菜的味道如今闻在他鼻子里怎么也不对味。
那灰衣小厮将饭食摆在桌子上,一转身便看到了床上已经醒来的徐清,他见这个年轻男子模样虽然好看,可脸色却出了奇地苍白,面孔也异常削瘦,好像害了大病一样,不由地愣了一下,随即又堆满笑容道:“这位客官,你醒啦?”
徐清一听到这个称呼,便知晓自己是在客栈里,朝那小二微一点头,涩涩地咳嗽了一声,慢慢道:“我要喝水。”他一夜滴水未进,喉咙十分干涩,这一句话说得委实困难。他话音刚落,后面那条青色人影走了上来,徐清这才看清了此人的全貌。
只见他个子高大挺拔,外罩一件崭新的竹翠色长袍,腰间挂着一柄墨绿色宝剑。脸略方,肤色略白,轮廓较深,饱满的额头下横着两道剑眉,不怒自威,一对上挑的丹凤眼,明亮有神,透着一股凌厉,是个俊朗的小伙子,看年龄,约在二十五六岁之间。
只听他吩咐小二道:“给他喂点水。”声音也一如他的神色那般冷漠。
第十六章:青衫无泪
小二麻利地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手指头在杯壁上一碰,却轻轻啊了声道:“茶是冷的,客官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喝冷水好,我这就去沏一壶热水来。”徐清不想小二这么热情,不由朝他虚弱一笑道:“多谢。”
小二心道:“这人笑起来真是好看。”
小二出去了,屋里头只剩下徐清与那青衣人,只见那青衫客负手站着,表情冷冷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好似不打算跟徐清说话,解释他为什么会被他掳到这里。
徐清自然记得起他昨夜的所作所为,想起他打伤颜俊,又如何折磨自己,心里不由腾起一股怒火,对他怒目而视,略一思忖,便开口道:“阁下何人,抓我是为了什么?”
青衣客扫了他一眼,走至桌边坐下,淡淡开口道:“我叫司马彧。”
徐清“哦”了一声,脸上并没有其他神情变化,视线依旧落在那青衫客身上,想听他继续讲下去。青衫客见他表情淡淡的,目光直视自己,既不躲闪也无惧色,淡漠的眼中不由闪现一丝波动,慢慢道:“你没有听说过我?”
徐清摇头,他在山上待了将近十年,老一辈的江湖人士他或许还记得些,那些后起之秀他却没怎么注意,自然也不清楚司马彧在江湖中的身份。然而在江湖中,只要提起司马彧的名字,众人无不闻之变色。
此人师从狂柳居士楚余风,他师父亦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物,“狂柳剑法”独步武林。此人从来只喜云游四海,浪迹天涯,不喜江湖纷争。因他狂放不羁的性格,江湖人送他一个“楚狂人”的外号。
司马彧是他毕生所收的唯一一个弟子,天资聪颖,根骨绝佳,武功尽得其师真传,自十七岁初涉江湖至今,打败高手无数,青霜剑饱饮鲜血,虽不能说滥杀无辜,可亦是个行事果断,冷酷无情之辈。因他喜穿青衣,身上又佩戴一柄青霜剑,江湖上称他作“青衫客”,又因为他冷血无情的性格,称他“青衫无泪”。
此人在江湖中专做人头买卖,可与江湖中其他的杀手组织定下的“受人钱财,取人性命”的规矩不同,若要他帮你杀人,他不要钱财,不爱美色,只需你抵上自己一条性命即刻。如果他将仇人首级取来,你反悔不肯自裁,他不光要杀你,还要杀你全家。
此人虽然冷血无情,可一诺千金,只要他接下这桩买卖,必定完成任务,也为那些无钱无权,武功低微,空有一条性命,负有血海深仇之人寻到了一条意外的报仇之路,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你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山谷里,寻张夫仁的晦气?倒不是有人愿意用性命来交换让他去杀张夫仁,只因为他上次接了一桩买卖去杀苏州常威镖局的老镖头周良弼,人虽然杀了,可自己却中了毒,那不是稀松平常的毒,而是毒花姥姥的“千日追魂”。
凡是中了此毒的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毙命,每隔三日便要毒发一次,毒发时神志不清,体内宛如烈焰焚烧,连血液似乎都会沸腾起来,痛苦不堪,需要饱饮人血,方能缓解暂时的痛苦。如此反复折腾,至千日满便会真正毒发身亡。
只因何红药居所隐秘,司马彧几经打听,依旧寻不到她的踪迹,知道张夫仁乃是何红药的师弟,他便打算从他口里探出何红药的住所,所以才会摸到他居住的山谷里。张夫仁性格倨傲,就是平常流落到山谷里的人,譬如徐清与颜俊,他都嫌别人脏了他的地,要叫人拖去埋掉,更何况是这个上门来打听他师姐下落的不速之客。他爱慕何红药,十分护短,怎么可能会透露她的住所?
张夫仁与哑奴的武功都不差,且张夫仁擅使暗器,两人一同出手对付司马彧,倒还能打个平手,可惜那时司马彧突然毒发,没了平日的理智,立刻化作嗜血狂魔,出手暴烈,一柄青霜剑即刻划破哑奴的喉管,顿时鲜血喷涌,让他饮了个饱。
司马彧将哑奴的尸体扔进药圃里,再去战张夫仁,张夫仁的暗器上淬着毒,打在他身上,却没能发挥作用使他倒下,拼了百招之后,便被司马彧所擒。司马彧逼迫他告知何红药的下落,那时张夫仁嘴角染血,对着他阴阴一笑,张嘴说道:“想要解药?去阎王殿拿吧!”
话犹未了,他突然双目圆瞪,闷哼了一声,立刻垂下了头,口中吐出许多血沫来,再去探他的鼻息,便只有出气,已没入气了,原来竟是自断心脉死了。这人为了不泄露所爱之人的下落,对自己也真是够狠心的。
司马彧虽然刚刚吸了哑奴的血,却并没有真正将毒压下去,体内血液仍在沸腾,他顾不得去惋惜张夫仁的死,张口便要咬在尸体的脖子上。恰在这时,另有一股不同寻常的鲜血的气味传入他的鼻子中。
他毒发之时,鼻子十分灵敏,极易受到鲜血的刺激而狂性大发,他只觉得那血的气味异常香甜诱人,还带着一股药香,他即刻扔下手中的尸体,受体内之毒的驱使,顺着血腥味寻去。
当时正是徐清被竹子划破小腿,血流满地,不巧便被司马彧撞上了,才有了后面那段颜俊被打伤震晕,徐清被他扑倒在地吮吸伤口,最后晕厥过去的情形。
徐清听完又惊又叹道:“难怪当初他抓住我时一言不发,身体也是炙热如火,原来他这吸血的怪癖是因为中了毒。何红药的毒果真厉害,能把人逼成这副恐怖模样。可张夫仁一死,我体内种下的蛊虫又该如何取出?”
他不由地叹气起来,司马彧直言不讳,要带着他一起去找何红药,是要把他自己在他毒发的时候当解药使用,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旧仇未报,又添新愁。自己现在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虚弱模样,怎么与之抗衡逃脱,唯有先答应他的要求,再图后策。
张夫仁昨日一语成谶,老天当真派了个救兵过来,可这救兵也是个索命阎王,不光大闹了山谷,杀死了哑奴,逼死了他,还抓走了他的药人。不过徐清还得谢谢张夫仁,正是因为对方这半个多月以来在他身上动的手脚,才使他不至于被司马彧吸干全身的血液而死。
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张夫仁为了孵化蛊虫,可谓费尽心机,下足血本,花费了许多珍贵药材在徐清身上,外敷内服,伐毛洗髓,花了半个多月时间锻造他这具身体,使药材的精华都凝聚在了他的血肉里。正因为徐清的血液有解毒的功效,所以昨日司马彧只喝了少量的血便缓解了体内之毒,恢复了神智,而不必像往日一样,需要杀上数人,渴饮其血,才能将毒压下。
不过也是机缘巧合,没有司马彧的到来,颜俊与徐清便不能逃脱张夫仁的掌控,时间一长,说不定便会被其所害;而没有张夫仁的锻造其身,说不定那日颜俊与徐清也会如同其他人一样被司马彧吸尽血液而死。
这正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徐清忖度片刻,便朝司马彧点头道:“好,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我也有个条件,我有个同伴还在山谷里,他被你打伤了,生死不明,我要去找他。”他说这话时语气严肃,显出不容置喙的气势,说完便直直地盯着对面的司马彧,看他的反应。
司马彧缓缓点头,道了声好。
徐清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可转念又一想到颜俊尚还生死未卜,心里又焦急起来,想要早点去找他。头虽然昏昏沉沉,身子还在发热,手脚仍还酸涩疼痛,他却仍还要挣扎着下床而去。
他一掀开被子才晓得自己身上仅套了件宽大的白色衣衫,里面却是什么也没穿,就连衣带也没有缚紧,轻轻动了动,那敞开的领口便顺着肩膀直往下滑,他急忙伸手捉住把它拉了上去,重新解开衣带仔细缚好。
幸好右腿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虽然还泛着疼痛,倒让他安心了些。徐清只因瞧见司马彧那冷淡倨傲的模样,绝没有想到昨天夜里是他给他换的衣服。
昨天半夜里,司马彧抱着昏迷不醒的徐清来到这城镇上,叩开一间客栈的门,当值的小二睡眼朦胧中瞧见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客栈门前,差点给吓得个半死,直呼鬼啊鬼,把早已睡着的掌柜的也给惊动了。
只因司马彧这狰狞瘆人的模样,再者他手里还抱着个全身血迹斑斑,不知道是死是活,脸苍白得像鬼一样的人,所以掌柜死活不让他进去,最后迫于对方银威,只得颤巍巍招呼小二将人领进了一间客房。
司马彧没有脏癖,瞧见两人都灰头土脸,一身是血,便叫小二送热水上来清洗。他一向是个独行侠,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再者心高气傲,怎肯替无关紧要之人沐浴穿衣,便要叫小二上来打理。怎料这个小二胆子忒小,早已见识过此人是怎么拿剑威胁自家老板的,送上热水之后趁人不注意就一溜烟跑了,哪里肯多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