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光耀有些诧异何李素蓉的敏锐，只是一想到她是自己的母亲，对他又异常的了解，因此他很快释然，一脸平静的说：“是，我的记忆已经恢复了。”
“什么时候？”
“回香城前的几天。”
“怎么会？”何李素蓉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疑惑的说：“当年那个医生花了半年的时间才让你彻底忘记从前的事，你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可能这么快恢复记忆？”
事实和何李素蓉说的一样，前世何光耀是被周围发生的那些事逼得即将发疯，在楚乔生的鼓励下，他才亲自飞去瑞典让那个医生为他恢复了记忆，时间长达三个月，催眠的途中何光耀不断的被惊醒，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记忆。
只是何光耀不可能同以前的何李素蓉说出我已经死过一次的话，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以后，他才故作轻松的说：“拿到学位证那天我和几个同学通宵喝酒，以后脑袋砸在水泥地上昏了过去，梦里很多……从前我经历过的那些事的场面，以后回到香城我又看见了曲庄，就全部想了起来。”
“你已经见到了曲庄？”
何光耀点头，就在他以为何李素蓉还要就曲庄或者自己已经恢复记忆的事再说点什么时，何李素蓉只是看着他，说：“难怪你会这样了。”
“怎样？”
“像变了一个人。”顿了顿，何李素蓉又说：“你从前的记忆都是假的，刚恢复记忆，会对周围的人和事物产生一种戒备的态度也是正常的，只是光耀，在公在私你都应该对予朝好一些。”
何李素蓉很少在何光耀面前说出这种表露心迹的话，因此在听到她这么说了以后，何光耀只诧异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是少见的商业奇才，以后你管理云翔，他可以在旁辅助你，在私，予朝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也凡事以你为重的人。”
想起从前他对自己甚至何家所做的那些事，何光耀不怒反笑，说：“真的？比你和爸爸还好？”
“你爸爸在感情的事上很迟钝，即便他很关心你，但很多时候他都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虽然大致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但是我没有这么多的时间精力去管你的那些琐事。”
见何光耀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何李素蓉不为所动的说：“予朝足够的聪明，对你的好也是发自真心，光耀，身在这样一个环境，你不仅不珍惜反而要拼命的将他推开，你说你傻不傻？”
何光耀在心里冷笑，想那是因为你们都被他骗了的缘故，只是何李素蓉的话也没说错，他就是傻，傻到何予朝将他卖了他还在很开心替他数钱。
想起过去的种种，何光耀原本有些动摇的心在这一个瞬间突然变得坚定无比。
被人出卖的事，只要经历一次就够了，他现在之所以会犹豫，也不过是何予朝的演技太好。
想到这里，何光耀点头，说：“我就是傻，从小就很傻。”
语气有些自嘲，脸上的表情好像也有些伤感，何李素蓉沉默一会儿，才说：“我会让你爸同意予朝从云翔辞职的事，但是光耀，不管你现在是因为刚恢复记忆对周围的人和事物没有任何的安全感导致你做出这样一种错误的判断，亦或是真的像你爸说的那般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予朝的坏话并让你对此深信不疑……无论如何，予朝也是我和你爸爸的孩子，虽然程度不及你，但日后我们的遗嘱上也一定会出现他的名字，无关云翔。这样的话，你会不会还觉得不甘心？”
“如果他真的能离开云翔，我想我可以接受。”
“那就好。”
见何李素蓉放下手中那杯已经冷掉的红茶，何光耀知道她已经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相比较和自己的儿子闲聊，何李素蓉其实更喜欢独处，说了句我上楼了以后，何光耀已经起身。
“光耀。”听见何李素蓉又叫了自己一声，何光耀回头，说：“还有事？”
何李素蓉看着他，有些迟疑的说：“从前的事，不管怎样的事，你都将它当成是一种历练就好，不要太过纠结，无论如何，你今天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从前经历的那些事逼得你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顿了顿，何李素蓉又说：“告诉我，你喜不喜欢你今天的自己？”
或许是冷漠自私了一点，但不管是失忆前或者失忆后，何光耀都很喜欢现在的自己。
失忆前太过幼稚，失忆后，失忆后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自己，看着还在等着他回答的何李素蓉，何光耀点头，说：“很喜欢。”
“这样就够了。”
看着何李素蓉脸上那抹很不明显的笑容，何光耀心里很多的感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妈，从前你和爸爸为我做的那些事，我都还没好好同你们说一声谢谢。”
“你是我们的孩子，为你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可是……”
“任何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能一帆风顺，重要的是，光耀，你已经从那里站起来了。”
一句话说的何光耀双眼酸涩，想着任何时候都没有放弃过他的爸妈，王子荣，他还是由衷的说了一句真的谢谢你，还有爸爸。
也不等何李素蓉再对他说什么，何光耀已经迅速的转身上楼。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对何李素蓉说出这样的话，明明是那样一份很深沉的爱，却因为时间的累积，导致他慢慢的习惯，而后逐渐的忽视，想起几天前自己对待何宇荣的态度，何光耀心里又是一种不明显的酸涩感觉。
自那天同何李素蓉认真谈过一次话，何宇荣以后看见何光耀都是一脸担心的表情，只是他还是很快认同了何李素蓉的看法，比如何光耀因为刚刚恢复记忆对周围的人太过防备所以才会让他对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何予朝做出这么狠绝的事，何光耀此前的这二十多年称得上多灾多难，何宇荣为了不刺激到他，最终还是同意何予朝从云翔辞职的事。
那天何宇荣同何予朝说了很多的话，又是愧疚又是难过，何予朝只是低着头面无表情的听着，直到何宇荣告诉他何光耀已经恢复记忆，何予朝才有些惊讶的抬头。
像是为何光耀之前的反常找到了某种借口，惊讶过后，何予朝只觉得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明显的欣慰。
一如他自小对待何光耀的态度，只要理由充分合理，那么不管何光耀做错什么事，自己好像都可以很快原谅他。
东坪分厂的那些工人逐渐熟悉那些进口的新型纺织机时，也就到了过年的时间。
别人家里过年时都是喜庆热闹的样子，而何家过年，因为人丁稀少，每年过年的气氛都有些冷清。
何宇荣是家中的独子，自多年前父母过世，往来的也就剩了几个依旧住在屋村的远亲。
何光耀小的时候，他们也会时常过来串门，只是因为何李素蓉一贯冷淡的表情态度，致使他们误会，以为自己高攀了何家，以后也就渐渐减少了往来。
何李素蓉那边的亲戚，当年因为她不顾父母反对执意要嫁给何宇荣，娘家人在给她一笔丰厚嫁妆的同时，也彻底与她断绝了所有的联系，因此就连何光耀，都没在现实世界中看见过自己的外公外婆一次。
有这样的父母，何光耀不奇怪何李素蓉会是这样一种性格。
过分的冷淡，对周遭的一切永远采取一种漠然的态度，所以当初在何宇荣提出离婚的时候，何光耀猜想，她才会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签下了那份协议。
往年的这个时候，何宇荣都会一脸抱歉的看着何李素蓉，今年好像更加的明显。
见两人此时正在客厅说话，何光耀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才端了杯咖啡悄无声息的上楼。
“光耀。”
何光耀收掉脸上的笑容，对站在他门旁的何予朝说：“有事？”
大概是因为和何李素蓉他们谈妥了条件，如今何光耀再见到何予朝，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像从前那般冷淡。
“你已经恢复记忆了对不对？”
何光耀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何予朝才低声的说了一句：“我已经从云翔辞职，光耀，那天我同你说过的话，你有没有认真考虑？”
何光耀笑，说：“考虑什么？”
“接受我的感情。”
见何予朝一脸严肃，何光耀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说：“何予朝，爸妈就在楼下坐着，你有没有勇气下楼把你刚刚同我说过的话再同他们说一次？”
何予朝看着何光耀，片刻之后，他说：“如果你想要我这样做。”
见何予朝准备转身，何光耀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说：“何予朝，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
“什么都可以为我做到？”
“可以，如果事情在一个合理的范围。”
“那如果我叫你和何家彻底的脱离关系呢？”
第18章：撞破
“你一定要做到这一步？！”
见何予朝脸上的怒意，何光耀笑，说：“很严重吗？你现在在追求我，可你是何家的长子，我法律上的哥哥，你觉得这样合适？”
何予朝大概没想到这一步，见何光耀一脸认真，他的怒意渐渐消失，说：“何光耀，如果你是认真的，比如我在与何家脱离关系后你会和我交往，那我会做到。”
见何光耀眼神中再掩盖不住的诧异，何予朝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笑容，说：“就算以后我不继承爸妈的遗产，我也可以做到。”
话说到最后变得有些小声，落在空荡寂静的走廊怎么说都有点许下的诺言般的意味，何光耀有些不适的看向何予朝，说：“你是认真的？”
专注的神情就好像想要在自己脸上找到一条裂缝一般，何予朝笑，说：“光耀，你已经问过我两次，我是认真的。”
见他抬脚准备朝自己走过来，何光耀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说：“做到了再说。”
语气中微微的不耐烦，何予朝点头，说：“光耀，如果我做到我承诺的事，你却做不到，那到时候千万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语气中满是威胁，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同自己这样说话，何光耀端着那杯咖啡呆呆的看着何予朝离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咒骂了一句：“见鬼。”
上一世何予朝是因为觊觎何家的家产才会对他作出这种事，如果这一世何予朝真的能像他说的那般与何家脱离关系，何光耀冷笑，想不如让他相信点别的事，比如太阳会从西边出来什么的。
何予朝辞职的事很快在云翔内部引起轩然大波，而何光耀在东坪分厂呆了不够三个月时间就要空降公司总部的消息，所带来的效果几乎可以媲美一枚鱼雷。
云翔的高层中有不少人知道何予朝是何氏夫妇抱养来的，眼见他在云翔勤勤恳恳工作快十年的时间却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在为他抱不平的同时又不免为何宇荣做出的决定感到寒心。
在云翔内部，从来也没有一个人会像何予朝这般拼命，披星戴月，保持云翔的营业额连续几年不曾下降，也将云翔原有的十间不到的厂房增加到现有的二十多家，而何光耀，虽然也做了一两件让人刮目相看的事，但相比较何予朝，他实在是弱的太过可怜了一点。
也不过是仗着一层血缘关系，在春节过后人事部刚公布对何光耀任命书的那一天，云翔内部就流动这一种诡异的气氛。
抱着一种愤慨或者同情的心理，在有人蓄意将何予朝不是董事长亲生儿子这件事泄漏出去以后，大家就对还没正式进入总公司的何光耀抱了一种略微反感的心理。
就好像如今社会的一种大趋势，有的人明明什么能耐都没有，却因为有着不错的出身父母，就可以身处高位，获得别人无数羡慕的目光以及赞美。
私底下，云翔内部的员工都亲切的称呼何光耀为董事长的亲生儿子，而处于漩涡中心的何予朝，却对此采取了一种不闻不问的态度。
看着他在员工餐厅吃饭时偶尔露出的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不管是云翔的高层或者内部的员工，都会生出一种何予朝受到过大的打击，如今精神已经出现异常之类的感想。
即便是公司内部的人员调动，中间所要花费的时间也不是短短几个星期就能解决的，其中最重要的是交接工作，等到何光耀将东坪分厂的所有事物处理妥当时，已经过去快一个月的时间。
此次何光耀到云翔总部任职，原本以他所学的专业，更适合进入研发部或者市场部，但考虑到他刚毕业，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有所欠缺，或者仅仅是为了他以后能更方便的进入公司更高的管理层，因此何宇荣最终将何光耀安排在营销部。
何予朝在云翔担任的是总经理的职务，级别低于董事长，拥有云翔少部分股份的董事以及执行总经理，全权处理公司近百分之八十的业务，再加上如今身兼董事长以及执行总经理的何宇荣不怎么管事，所以他在交接工作上所要花费的时间大概长达三个月。
处在那样一个位置，又这么突然的辞职，其实何光耀已经猜到公司内部对他或者何宇荣是怎样的一种评价，再加上何予朝出众的能力以及头脑，单就针对云翔这家公司，何予朝本身的离职就会给它带来一种莫大的损失。
众人观望的态度，云翔股票价格的波动，等到何光耀站在总公司的大楼前时，也深刻意识到了自己有多任性，还有何宇荣何李素蓉。
可惜他不迈出这一步，前世他所经历过的事估计这一辈子还要再重复一次，心里不是没有任何的惶恐，但事已至此，他只能不停的走下去。
在挫折中不断的成长变强，等到有一天他能取得何予朝所取得的成就，能顺利守住何宇荣辛苦建立的云翔时，这一切的不安和懦弱估计都会随风而逝。
何光耀进入总公司的事称得上低调，没有任命仪式，就连营销部内部的聚餐，也一样欠奉送，倒是何予朝，在别人都已经下班走光的情况下，他执意要请何光耀吃饭。
何光耀略显无奈的看着他，说：“何予朝，要我说多少次？我不是以前对你那个百依百顺的你的好弟弟，我现在也不是很想见到你。”
办公室因着灯光的关系看起来空荡冷清，已经开春，身上穿着的衣服终于可以少一点，只是何予朝还穿着何光耀印象中的那套衣服，三件式的正装，外面一件深色的粗呢大衣，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正午的时候感觉到热。
何予朝看起来很轻松，在何光耀还在看云翔这几年的财务报表时，他倚在办公桌旁，说：“光耀，等到我从云翔离职，我就会同爸妈说起那件事。”
“什么事？”
“与何家脱离关系的事。”
何光耀的思路终于被他打乱，只是他没有抬头，想着明明是与家人脱离关系这样的事，却不知道他为何说的这般云淡风轻。
“光耀，我其实很开心自己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怎么说？”
“那样的话我和你的位置就平等了，而不是……某个被人领养的孤儿，因为别人的好心才变成今天的模样。”
不管是失忆前或者失忆以后，何光耀其实一次都没有听何予朝说起过这样的事，听出他语气中的怅然，何光耀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种感受，沉默了片刻，他才说：“我从来没有因为你孤儿的身份看不起你。”
如果不是前世他将自己逼到那样一种地步，何光耀觉得他们大概会是一辈子的兄弟，而且还是一辈子的那种。
想到这里，何光耀的笑容又变的有些自嘲，也无暇在顾及何予朝突如其来的悲春伤秋，他只是将那些报表慎重的锁进抽屉中，起身离开那间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