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那所设计学院的头一年,甚至都没有人知道曲庄是一个家徒四壁,家里只有一个酒鬼老爹的穷小子。
以后何光耀恢复记忆,对曲庄也没有了当初的那种爱意,只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他都不免为自己那份无条件付出的感情感到心酸。
事事以他为重,大到衣食住行,小到他和自己父亲以及身边同学的关系,那时候的何光耀就像曲庄的保姆,即便曲庄对他没有任何的好脸色,也还是要不管不顾的跟在他身边。
爱到连自己的尊严都不顾,若非后来何光耀因为那件事失忆,他对曲庄的那种感情估计都不会这么彻底的消失。
想起上一世自己恢复记忆时心里那种怅然感受,即便离现在已经过去很多年,自己又死过一次,何光耀还是觉得它也不会从自己心里消失。
“光耀,时间差不多了,与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在看见曲庄的那一刻,何予朝就已经呈现出一种全身肌肉紧绷的状态,怕何光耀想起从前的事,眼见他这会儿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因此很快的,他就同身边的人道歉急急的走了过来。
声音异常的轻柔,就好像会把何光耀吹走一般,虽然季风一早就察觉到何予朝在说起自己这个弟弟时语气会很不同,但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夸张。
耳边旁人小声的谈话声还在持续的传进自己的耳里,何光耀看一眼何予朝,逐渐想通了从前那些他没有想通的事。
那时候他的记忆还没有恢复,每次只要曲庄在场,何予朝就会显得很紧张,也会迫不及待的想将他带走。
如今看来,他当时只是因为担心自己,不想因为曲庄的出现勾起自己那些痛苦的回忆所致。
明明会不由自主的想要保护自己,可是后来为什么又要做那样的事?
何光耀放下手中的酒杯,同何予朝说了声好后跟在他身后出门。
聚会还在进行,站在那里的人,都已经拥有了不错的地位财富,何光耀看着他们脸上那种倨傲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何宇荣从前同他说过的那些话。
财富权势什么的,果然比所谓的爱情亲情更重要。
不管曲庄或者眼前的何予朝,其实都是那样一种人。
“怎么了?头痛?还是没有把时差倒过来?”
听见何予朝这么问他,何光耀回头,说:“已经过了半个月,习惯了。”
何光耀的态度比几天前好了一些,何予朝点头,心里很快被一种类似欣慰的感情所充斥。
患得患失,当有一天那个人在自己心里的位置超过所有的东西甚至自己时,何予朝想,大概谁都会是这样一种感受。
其实光看着就好,就像小时候那般,落在客厅的阳光很柔和,周围因为何光耀玩玩具时发出的轻微声音变得更加的安静。
何予朝抱着一本书坐在沙发上,偶尔抬头,便是何光耀坐在那里专注玩玩具时留给自己的一个侧影,即便很早就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但每当何予朝抬头,心里都是充实的。
那样的一种感受,就好像何光耀是他一个人的一般。
车厢里很安静,何予朝偶尔回头,看见的都是何光耀留给自己的一个后脑勺。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何予朝不自觉的笑了笑,到底还是没舍得打破这种氛围。
云翔位于东坪的厂房外型上有些破旧,白色的墙壁因为长时间的风吹雨打染上一层淡淡的黄色印迹,黑色的大门后面,是两栋楼层不高的办公楼。
院子里一大片空地,靠门的地方摆着几部厂房的货车,再过去,是厂里职工的各种私家车,何宇荣对自己的员工不错,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年云翔在落入一种即将破产,各处的工厂已经连续两个月发不出薪水的情况下,也没有一个工人舍得离开。
因为张叔开着的那部车,何光耀在进入这家工厂时,众人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即便何光耀脸上永远带笑,也不能改变他们身上那种拘谨到有些防备的态度。
只是老板和员工之间永远都形不成那种类似朋友的关系,何光耀对此也没有太大的感想,看着前面的大门缓缓的朝两边滑开,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又开始看着外面发呆。
此时还是冬天,空气中带着一种肃杀的冷意,墙角有厂里女工种的不知名的植物,夏天的时候,它们会开成耀眼的一片,到了冬天,无精打采的只剩了枯枝。
只是这种野草一样的植物带始终着一种坚韧的意味,年复一年,明年初春夏末的时候,何光耀猜想,它们又会很快开成那种最轰烈的样子。
每个星期,何光耀有六天的时间呆在这里,早出晚归,虽然何宇荣叫他不要这么辛苦,但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何光耀就不能不抓紧时间。
三年的时间,就算他付出十倍的努力,也不一定能赶上今天何予朝的成就。
何予朝太过优秀,如果他有心,那么三年后,一旦何宇荣的身体变差,就会让他变得有机可乘,到时候就算自己能坐上云翔那个执行董事的位置,云翔也不一定能保持何宇荣在位时的盛况。
见老张将车停稳,何光耀收好自己散落在后座上的文件,等着张叔为自己开门。
已经死过一次,也算见识到了人情冷暖,虽然何光耀没想过要和张叔形成那种严格的等级关系,但张叔在何家开了几十年的车,又加上何李素蓉对家里的佣人始终有些严厉的态度,因此为了不造成他的困扰,何光耀也只能这么做。
“张叔,麻烦你了,我进去了啊。”
张叔脸上肃穆的表情,见他转身以后,才与他微微鞠了一躬。
办公楼的后面便是真正的厂房,此时还不到上班时间,所以何光耀也听不见那里传来的机器的轰鸣声。
云翔的这些机器都是何宇荣在当初建立公司时从国外进口的,虽然质量不错,也算耐用,但到底有些过时,最近几天,何光耀已经开始征询厂里有经验的职工的意见,看能不能再进一些性能好,又兼备更多功能的机器,那样,等到李叔研制出那种新型布料,他们就可以很快大规模投入的生产。
时间还早,何光耀进入自己那间和厂房一样泛着一种陈旧气息的办公室时,四层楼高的办公楼除了到扫卫生的阿姨或者几个刚从大学毕业的新进人员,便再无其他人。
只是很快的,员工就会陆陆续续的进来,将这家位于东坪位置比较偏僻的厂房变成十足热闹的模样。
每天,何光耀都很多的事等着他去做,盯紧订单上布料制作以及出货的过程,有时候有新的厂商要与他们合作,想让他们适当价低一下布料的价格,也由何光耀出面与他们商议。
原本他应该跟在旁人的身边观摩学习一段时间,但因为他从前就做过这样的事,再加上实践比旁观更能学到东西,因此何光耀凡事都会亲力亲为。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熟悉自己所在那个位置所该掌握的全部事物,甚至称得上得心应手。
云翔公司内部的很多高层都知道何予朝是何宇荣夫妇抱养的,只是因为何予朝在做生意上有着旁人所没有的的天赋以及努力,再加上何宇荣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表过态,因此对于何光耀进入云翔工作这件事,他们始终抱了一种观望的态度。
如今见何光耀也这么认真,其中一部分思想守旧的人,对于将来谁能从何宇荣手中继承云翔并将它发扬光大,都开始对何光耀抱了一种隐隐的期待。
第8章:想象是美好的
接到王子荣的电话那会儿,何光耀还在与人商议进口哪一种类型的纺织机比较合适。
在看到手机屏幕上王子荣的名字的瞬间,他就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香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人生除了飙车泡女明星,似乎也就没有其他的事可做。
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何光耀告诉前面的几个人明天再商议这件事后就接通了王子荣的电话。
回到香城的时候,何光耀就曾经想过要去找王子荣,但这段时间他太忙再加上他怕自己情绪过于激动在王子荣面前说错话,因此一一忍住。
听见何光耀的声音,王子荣先哟了一声,又说:“光耀,你太过分了!”
他的母亲从苏州嫁到香城,以后就连王子荣说话,都带着一种类似撒娇般的软绵绵的感觉。
“为什么回香城都不找我?是因为我没有和你一样出国留学所以你看不起我了吗?就算你以后要继承云翔现在在为它不懈的努力,但你也应该给我打电话啊?我们有几个月没见了?上次我偷偷跑去看你,差点被我妈妈骂死,你看你!我对你这么好,你对我却一点都不好!”
“那是因为你们家就你一个孩子,你爸妈担心你也是应该的。”
王子荣他们家做的是连锁酒店,家里的父母异常恩爱,因此宠的王子荣像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
失忆之前,何光耀是那种异常霸道的性格,身边没什么朋友,除去性格极好,凡事都对他很包容的王子荣。
两人自小学就已经认识,大概是因为何光耀小时候曾经几次出手教训那些将王子荣叫做是娘娘腔的人,因此在面对自己与何光耀的这份友谊时,王子荣对他多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
两人从来就没怎么红过脸,一直到后来何光耀遇见曲庄。
高一的时候,曲庄以特优生的身份进入他们学校。
香城的贵族学校似乎都有那样一种不成文的规矩,每年从外校引进十几个成绩很好的学生,作为免去他们所有学杂费的代价,是他们要以优异的成绩考到香城或者国外最好的几所大学,为学校的升学率添上好看的一笔。
除去免去学杂费,学校其实还有很多作为辅助条件的好处,比如师资一流的各式兴趣班,还有每年寒暑假都可以出国参加夏令营的经历,何光耀时常觉得就是因为当年曲庄进入到那所学校,才让他在以后有了那种被人称之为贵公子般的气质。
漫不经心,只从眼角那抹挑剔的神色告诉别人他们已经什么都不缺了这件事。
一般以这种身份进入那所学校的人,很多人其实都支持不过一年的时间就会选择休学或者转校,一来心里落差太大,二来又是那样一种年纪。
所以在何光耀的眼中,特立独行,丝毫不为其他人的言行所影响的曲庄是十分不同的。
只是又怎么可能不同?
别人是表现在外面,而曲庄,他因为自己的出身经历,内里早已变得有些扭曲。
用外在的倔强和冷漠伪装他内心深不见底的自卑,如果能让他摆脱那样一种困境,那么不管什么事,他大概都能做出来。
在前世何光耀恢复记忆,所有事情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何光耀对他唯一的感受,便只剩了可怜二字。
只是失忆前,曲庄就是何光耀眼中的神,被冷淡对他从来不屑一顾的曲庄磨去他身上的戾气以及骄傲,心里想的念的,大概就只剩了如何让曲庄更开心这件事。
曲庄的态度让很多人为何光耀抱不平,觉得为这样一个人不值得。
何光耀不为所动,以后渐渐失去身边的那些朋友,除去王子荣。
只是王子荣对曲庄的反感来的比其他人更为强烈,因为小时候的依赖和崇拜,一开始的时候,王子荣只会偷偷拉着何光耀仿佛的说你别这样,你不是这样一种人之类的话。
在他眼中,何光耀应该是强势并且耀眼的,只是现在,他已经变得不像自己。
被何光耀当做神祗般存在的曲庄,会因为洗脚水的温度不合适将整盆水踢到何光耀的腿上,会因为饭菜的味道不合胃口狠狠丢下自己的筷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样的场景王子荣遇见过几次,每次遇见这样的事,他都会握紧双手恨不得能冲过去将曲庄按在地上暴打一顿,何光耀虽然觉得羞愧,但还是会不顾一切的想要拉开两人。
在王子荣的心里,曲庄既然受了何光耀的好处,就应该对他尊重一些,在曲庄看来,王子荣和何光耀一样,除去父母给予他们的姓氏以及他们本身取得的那些荣耀,王子荣他们不过是内里空空,什么都不懂的二世祖。
两人从见面的第一天就很不对盘,后来何光耀出于无奈,只得渐渐疏远王子荣。
王子荣对于感情上的事素来有些迟钝,是自己十八岁生日那天,何光耀没有来,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何光耀已经没有把他当成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在香城的上流圈,十八岁意味着成年,是一个特殊且重要的日子,父母为了哄孩子开心,都会举办宴会大肆庆祝,那晚何光耀一边守着自觉身体不舒服的曲庄,一边忐忑的等着王子荣打电话过来骂他。
只是这次王子荣却没有与他打来电话,以后何光耀再在学校里看见他,他都与别人玩在一起,那些与他出身相当,性格又比较外放的人。
好像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王子荣的性格才终于变成了这样,活泼外向,甚至称得上肆无忌惮。
何光耀是自觉心里有愧,以后没有再主动联系过王子荣,反而是王子荣,像是忘了之前的事,逢年过节或者每逢何光耀过生日,他都不忘打一个电话。
身边的这么多朋友,似乎只有他真正将何光耀放在心上,又或者说是王子荣在单方面维护着两人的友谊。
高三毕业,何光耀因为曲庄的关系爱屋及乌,与他一同考上一所位于纽约很出名的设计学院,王子荣因为他爸妈舍不得出国留学就留在了香城。
两人的关系逐渐恢复,是大一下学期何光耀察觉到曲庄开始和许轻远在一起的时候。
大概是太喜欢一个人又得不到他的青睐,沉重的打击之下,爱钻牛角尖的何光耀开始长时间的失眠,与曲庄在一起的时候,也变得有些疑神疑鬼。
何光耀和曲庄的感情原本就不受任何人的认同,当时能听他诉苦的,除了王子荣也再无其他。
反复的问着我这么爱他,他为什么不爱之类的话,或者失声痛哭,那时候的何光耀其实已经有些不正常,不管头天晚上王子荣怎样的安慰他,甚至有了一点成效,第二天他只要看见曲庄同他扫过来的那种冷淡且厌恶的眼神,就会变得更加的歇斯底里。
那段时间王子荣始终陪着他,打电话,甚至在发现他情绪异常的时候偷偷瞒着家人逃课飞去看他。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以后何光耀催眠结束,他难得几个记忆深刻的人,除了自己的家人,就只剩了王子荣。
想起前世自己死之前同王子荣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会让他难受成什么样子,听见王子荣在那边连续大声的喂了几声,何光耀才终于回过神,说:“怎么了?”
“晚上我和几个朋友为你设宴接风好不好?”
何光耀笑,说:“都一个多月了,现在才为我接风洗尘?”
王子荣在那边嗫嚅几句,过了一会儿,才有些不甘不愿的说:“那是因为我在等你的电话!何光耀,你对我真的一点都不好!”
从前他也很喜欢说这种话,自己和曲庄在一起的时候,精神差点崩溃变成神经病的时候,何光耀脸上一抹苦涩的笑容,语气轻松的说:“你呢?你干嘛一直对我这么好?”
“废话!好朋友嘛!”
为自己做了这么多的事,却只用好朋友三个字概括。
何光耀握着手机笑容更甚,说:“好啊,你把地址发给我,我等一下就过来找你。”
“我们不醉不归!”
“好的,我们不醉不归。”
等何光耀回家换了衣服又急匆匆的开车赶到那里,看着一屋子的人,他突然清醒的意识到,想象果然都是美好的。
因为从前的种种,他只记得王子荣好的那一面,却忘了他和城中那般纨绔子弟一样有着喜欢包养小明星的习惯。
而且尤其喜欢那种说话很嗲,童颜巨乳标榜清纯的女明星。
“光耀!来了吗?快过来啊!干嘛站在门口!”
一看见何光耀,穿的像个小混混的王子荣立刻热情的同他招呼开了。
何光耀脸上无奈的笑容,正准备走过去,身后的门又被人推开了,何光耀转身看了一眼,就微微有些诧异的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