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没想到顾恺会去做这个，我吃了一惊，不由得反问了一声。中文并不是一个就业率有多高的专业，顾恺则是他们那一届里最优秀的几个学生之一，听说早就拿到了保研的资格。前几天听说他要走，我还以为他拿到了什么更好的OFFER，怎么可能是回老家教书呢？
看得出我眼中的不敢置信，顾恺的笑容愈发苦涩：“拿到保研就懒了，再没认真学习，早知道会……唉……我该想办法出国才对。”
顾恺酒量不大，还容易上脸，一扎啤酒下去，颊上已经有了两团红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在不断地摆着头，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却不肯告诉我。只是大声地又叫来服务员再加了扎鲜啤，等他彻底醉了，才咕哝起：“秦恒，你说，有男的跟你告白，你该怎么办呢……”
不知不觉地，外面居然下雨了。顾恺说完这句话便趴倒在了桌子上，再说了些什么，全部被雨声吞没，我没能多听清一句。坐在座位上的我有些僵硬，那个跟顾恺告白的人是谁，联想起来，我总觉得像是肖栩。
眼看着顾恺伸手竟然还要去摸啤酒杯，我赶紧把他拉住，想要结账走人，不知道外面的雨大不大。我便先走到门口，刚掀开门帘，却见到了门外，肖栩正站在那里。
章2、第二次
是之后我才知道的，那个跟顾恺告白了的人，果然是肖栩。被当面拒绝之后，肖栩有些疯了似的，在纠缠顾恺，每天顾恺不管到哪里去，他总能打听到，甚至包括了我跟顾恺去吃烧烤这种小事。
顾恺不堪其扰，却终究存了分善意，没敢声张。即便是B大气氛相对轻松，大多数人都能接受，顾恺也不想让肖栩喜欢男人这个事情曝露在阳光之下无处可遁，这么多人里，哪能保证完完全全没有歧视他的人。
那天我也有些醉了，毕竟身体还是属于大一的我，没有几分酒量。肖栩站在门口，眼镜下的神色冰冷，问我：“顾师兄呢？”
“是你喜欢他吗？”我没想到我自己竟然直接就这么问了。都说酒精壮人胆，我的胆子被吹鼓了起来，快要爆掉了。
肖栩被我点破了这一点，就如同当初被我点破他在外面有了女人一样，那冰冷的神色不见了，只剩下满脸的慌张。从这慌张中我才认出了我的肖栩，我的肖栩没有用不含温度的神色看过我，我的肖栩懦弱得不成样子，撒下弥天大谎被戳穿之后，慌乱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我相信那时我的眼底一定是带了怀念与迷恋的，用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温柔语调说：“师兄在里面，你扶他回宿舍吧。”
说完，我转身走进了雨帘中。
重生之后最舒服的事当然是又得到了寒暑假，期末一结束，我便火速地买了回家的火车票。难得有这么长时间的无所事事，被妈妈宠起来，我乐得简直快找不到北了，八月末却迎来了军训。八月的北京热得如同火炉一般，又是一个8月30，我哪里还有心情过生日，把自己往床上一丢，有气无力地应付了妈妈的电话，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却又见到了陌生却有些眼熟的天花板，装饰性的吊灯绝对不是军训中心的简陋灯泡。我有些茫然，刚睡醒的脑子还不是特别的清楚，还在用力回想这里是哪里，便听到一旁有中年女声响起：“小恒，你起来啦。”
原来我又回到了大一开学的那一天。
我有些无力，怎么又一次回到了原点。重新和哥们儿们认识，再一次选了大一的课，这一切对我而言已经没了新鲜感，开始把大把的时间泡在图书馆里。
我有些晃神，担心了一下自己的今后，难道每年都会重新回到大一吗？
“同学，你旁边有人吗？”
突然有女孩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我叫回神来。我忙把我摞在旁边的书抱了回来，让那个女孩子坐下，对她抱歉地笑了笑。看到她的脸的一瞬间，笑容却僵住了。
林玥玥，肖栩的老婆。
平心而论，她是个漂亮的女孩，不然也不会被选为中文系的系花。我虽然是纯gay，遇见美，也是懂得欣赏的，倘若她不是一直都喜欢着肖栩的话。
她的周围从来都不缺把她当成公主一般拱卫起来的骑士，不知道是什么心态，她把骑士们弃若敝履，唯独把对她若即若离暧昧着的肖栩铭刻在了心上。
我曾经在心里头偷偷嘲笑过她，一个矜持的女孩子，对肖栩已经明示暗示了这么多次，终究没得到什么结果。肖栩是我的。我还记得我当初幼稚的骄傲，现在却只能想起一句老话，笑到最后的人才笑得最好。
不知不觉到了闭馆的时间，音乐声响起，通知我们该离馆了。我不紧不慢地把手中的书都放了回去，然后下楼，走到门口才发现门外下了雨。帝都的夏天，干的时候像沙漠，湿起来却如同雨林的雨季一般。豆大的雨滴砸下来，一堆人堵在图书馆门口，焦躁无奈地张望着。我也没带伞，躲在门檐之下，盘算着要不要冲回去，突然又听到了林玥玥的声音。
她的声音如同江南雨巷中的丁香般的姑娘，带着哀婉与忧伤。她正在打电话，电话里电波合成的声音在我这里听来极小，我却还是听出了，那是肖栩的声音。
这声音让我抖了一抖。我心里安慰起自己，这不过是因为太冷，或者跟林玥玥通话的人未必是肖栩，却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
我干脆把书包顶在头顶上，冲入雨帘之中。风把雨吹得斜打下来，头上的书包根本遮蔽不住什么，仍有雨水打进我的眼睛里。我眯起眼睛来，想快些赶回宿舍，不小心却撞到了一个人。
忙说了一声抱歉，这才发现被我撞到的竟然是肖栩。他打着一把伞，手里还那着一把，果然是给林玥玥来送伞了。林玥玥的表情有些难看，咬住了下唇。我失笑出声，这就是肖栩的小花招。我甚至能猜到了，当肖栩答应林玥玥来接她的时候，女孩浪漫的心思里已经在幻想两个人打着同一把伞的情形了。肖栩他懂得这些，他不会让人对他有太多幻想。
我跑回宿舍，拿热水洗了个头，还没等头发干就躺到床上入了睡，结果第二天起床就昏昏沉沉，大概是感冒了。我叹了一口气，暗骂自己一声活该，活了三十多年了还不会照顾自己，挣扎了半天没爬起床来，干脆决定翘课了。反正已经是第三次上同样的课了。
下铺有叫我起床，推了半天没推我起来。我哼哼唧唧地让他别来管我，他翻了我一个白眼走了。男生都有些粗心，他也没看出我发烧来。等他把门关上，我才想起来我忘记叫他回来给我带药了。
苦笑一声，我把手伸出被窝想摸出手机，摸了半天却没有找到。头愈发沉重了，开始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耳朵边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我本该寻声找它才对，脑海中的混乱却让我无法判断它的方位……
当我再度醒来，却发现自己竟然在校医院。
“你都烧到快四十度了。”室友中的一个守在我的窗前，手里拿着PSP在噼里啪啦地玩。见我醒了，他抱怨了一句，“发烧了怎么不说声？”
我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嗓子里却像是被烟火熏燎过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于是我又把嘴闭上了，指了指床位旁桌子上的水壶，带着些期待地看着室友。
“秦恒你给我老实点儿！”室友紧张了起来，忙把PSP丢在一旁，捉过我的手回了原处。我这才发现我手背上正挂着点滴，刚刚抬起手来时，已经稍微有血液回流了。我乖乖躺好，哑着嗓子，低声说了一声：“帮我递水来好吗……”
“什么？”室友没听清，又问了一声。
“……水……”我没多少力气了，每说一个字音嗓子都如同被风沙卷过一般地疼。
室友还没听明白，脸上有疑惑的表情。我在正想要不要重复第三遍时，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把桌子上的矿泉水拿起来，贴在我的脸上。
这种动作带着几分亲昵，我正疑惑是谁，接过水来，顺着那只手看去，竟然是顾恺。
这一轮回我还没见过顾恺，此刻他正笑眯眯地站在我的床头，揶揄一把：“新生吧，第一次离家？一个不会照顾人，一个不会照顾自己。小子们，加油啊，安全地度过这四年啊！”
章2、篮球场
我就这样又一次认识了顾恺。
打了两天点滴体温才降了下去，虽然走路还有些不稳。校医院早就开始赶人了，这几天跟辅导员请了假，在宿舍里休息。很难得一觉睡到中午，又沉又香，等睁开眼睛，爬下床去，像是踩着棉花一样，飘着向洗漱间走去。
宿舍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走廊中挂着各色各样的衣服正在阴干，远远地我只听见水哗哗的声音。我脚步没什么声音，走进洗漱间，才看到隔壁414的一个男生正在洗衣服。
他一开始只是在洗，突然唱出了声。唱的是《有缘人》，我和你有缘呐，我和你有份，有缘分的人才爱的那么深。
他一边唱，一边按着节奏搓起了衣服，脚步下踏着舞步，二十块一双的塑料拖鞋踢他着洗漱间的马赛克地板。他脸上带着笑，一下子洗漱间成了歌舞剧的舞台一般。
我站在舞台边上看他的表演，他没有看见我，沉浸在了自己的快乐里。他又唱了一遍我和你有缘呐我和你有份，有缘又有份才是最幸福的有……
他洗干净了一件衣服，半抬高了腿扭过身子抖开来，正伴着歌声的高朝。这样的一个转身却正巧面对了我，一瞬间歌被掐住了，他的人也愣了，腿甚至都还没放下，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们两相对视，一个比一个尴尬。还是我先反应过来，也找不到什么恰当的话说，干脆举起一只手，打了个招呼：“……嗨？”
“……丢死人了。”他把手里的那片衬衫捂在了脸上，声音里带了分哭腔。
“秦恒！——方青骅？你也在啊！”正在我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好的时候班长突然冲了过来，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做了我们的救星。偏偏救星他自己一脸见了救星的表情，急冲冲地，半口气都不喘地说：“校里组织篮球比赛呢咱院让咱们大一的出两个人别人我都问了没有乐意去的就剩你们俩了就这么说定了！”
一口气说完之后，班长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松了口气，带点儿幸灾乐祸的鼓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要抽身走人。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机关枪似的扫射出的那一堆是什么意思，反手把人扭住，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院队选人这么随便能行吗？”
“我也不想随便啊，你们都不配合。——秦恒，你一定会去的对吧！你是个好人！”班长愁眉苦脸地卖可怜，之后瞬间变了个谄媚的笑容出来，捧着我的胳膊说。
我把胳膊从他手里默默地抽了出来：“别给我发卡，班长……”
“怕啥，咱都是男人嘛！收卡攒人品，从我这里攒的人品包你下回追妹子一次性成功！”看出我不打算到对了，班长解脱了一半，开起了玩笑。
方青骅则阴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问：“那我呢？我可不会打什么篮球。”
“没关系，没关系！谁说篮球队的要会打球啊！”班长赶紧凑到方青骅身边改拍他的马屁，蛊惑着，“一个年级出两个人，咱们院一共五个年级呢，十二个人，实在不行咱们争取坐板凳就是！——不过方青骅你的话，学个篮球应该是半个月内拿下的小case啦！”学着怪模怪样的港台腔，班长就差点头哈腰了。
最终还是我们两个去参加校队了。
说是每个年级出两个人，能被乖乖忽悠去的永远只有大一生。我好歹也在学校里混过一轮了，去的时候就没抱多大希望，倒是方青骅兴致勃勃。果不其然，训练场上加上我们也只来了八个人，还要扣除一个教练和两个自带的家属，院队竟然连个替补都没有。
不会打篮球的方青骅硬着头皮也必须要上了，教练意外地严格，操练起人来如同训狗一般，尤其对方青骅最狠。每次从训练场上回来，方青骅都像是硬生生脱掉了一层皮似的。终于等到了第一场比赛，方青骅已经能像模像样地在场上比划几下了。
没想到第一轮我们城环竟然对上了中文。拿着对战表，我心底里在想着，不知道肖栩会不会来参赛？
是的，肖栩会打球，而且打得很好。我的篮球就是跟他学的。白衬衫，眼镜，篮球，笑容温和，肖栩就是那种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一般地存在。
我突然感到了害怕，甚至想干脆把自己弄病了，病遁逃走。这种想法立刻被自己掐灭，我嘲讽地对自己说，秦恒，你还没见到肖栩呢，就怕成这样了吗？再者说，你现在逃了，院里哪里找人顶替你去，就因为对一个根本不认识你的人的恐惧，平白给别人填麻烦，你还是个男人吗？
所以我还是站在了球场上。对面果然有肖栩，意外的是顾恺居然也在，看着对面的我，顾恺还很热心地打了个招呼。城环和中文都是小院，能来看比赛的人更少，观众台上相对稀稀落落地坐了些学生。我宿舍里的哥们儿都来给我加油了，中文那边以女生居多，不少都偷偷看着肖栩，神色里带着些兴奋。
林玥玥坐在第一排，手里拿着一瓶依云，明明离我很远，我却仿佛听见她叫着，肖栩，你口渴吗？我给你带了水来。我看到肖栩笑容得体，向着她摇了摇头，愈发不能肯定才刚是不是幻听了。不得不说心情变差了许多，这个时候方青骅却捅了捅我，指着林玥玥说：“哎，你看，依云哎！真有人买那种玩意儿啊，啧啧，我还是更喜欢一块一瓶儿的娃哈哈。”
“你懂什么，那叫小资情怀！你认识那女的吗？我跟你说，那是中文系的大美女，林玥玥。”我的一个室友，上次送我去医院的韩思聪从观众台探出半个身子凑到我们之间，对方青骅说。说完又拍了拍我的肩，指着顾恺，问，“哎秦恒，那个不是上回在医院的那个学长？”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韩思聪见我没有什么反应自讨无趣地切了一声，方青骅倒是凑到他身边跟他交头接耳：“什么学长什么学长？”
韩思聪翻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对美女你不屑成这样，对个男人你怎么八卦起来了？”
“美女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你没看着人美女早心有所属了吗？”方青骅不屑地说，而后，又慌忙给自己补了一个借口。他当然不屑于美女了，方青骅是我的同类，有个在隔壁Q大也念城规的男友，大概几个月之后吧，就该被班里的一个女生撞见在Gay吧唱歌，被迫出柜了。我回想了一下曾经的场景，说不出该有多么羡慕。他和他的男友，十几年后一直一起走着，可以无视世俗的目光。我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中，和肖栩苦苦挣扎着。直到他承受不住了，逃出这阴暗的泥沼，我都仍旧只能躲在那里。
我甚至没有勇气去找林玥玥，告诉她，你的男人他永远都不会喜欢你，他和我在一起已经十多年了。
“……秦恒你说呢？——秦恒？秦！恒！”韩思聪和方青骅不知道说起了什么，突然叫起我的名字来。我仍旧沉浸在过去的阴影中，没有听见，他便拧起了我的耳朵，大声喊着。
在耳朵边爆炸的声音把我震醒。我茫然地“嗯”了一声，韩思聪看我显然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我问，那个林玥玥倒追肖栩都到了全校都知道的地步了，你到底觉得她能不能追上啊？”
我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黑了一些：“关我什么事。”
韩思聪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着：“这是怎么了啊？方青骅，谁惹着秦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