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真是哈,他怎么就没听那算卦老头儿说的话呢,这一趟真是险途中的险途,直到现在,险途还没结束!
好你个张有人,算你黑,算你狠,算你……
“唔?!”嘴被捂着,欧阳晗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动静,有点儿可怜也有点儿可笑。
他吓着了,比让他猜想中的张有人用刀子逼住还惊悚的事情发生在他面前。
那用刀子逼住他的人,是穆绍勋。
啥?!娘了个腿的!啥?!!
起初,他真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当眼睛适应了黑暗,借助着微弱的月光,他确信自己没看错时,讶异到恐怖的感觉就萌生出来。
穆绍勋怎么会在这儿?!
是,的确是他,那只不会反射任何光亮的暗灰色眼睛也只有他独穆狼才有,可,说真的,他怎么会在这儿?!
“你……”
“闭嘴!”恶狠狠压低声音呵斥着,穆绍勋松开了欧阳晗,“你回来干什么。”
“‘回来’?”摸了摸喉结,确认没有见血,欧阳晗一脸怨气反问,“我说当家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就为追杀我?我有那么值得一杀么?”
“看在绍瑜面子上,脑袋先给你留着。”更加恶狠狠说着,穆绍勋抓过放在地上的油灯,把极其微弱的光亮捻大了一点。
然后,让欧阳晗立马毛骨悚然的情景就展现在眼前了。
床上,躺着个人。人被绳索结结实实五花大绑动弹不得。人嘴里塞着布团,还卡着一根短木棒,木棒则被单独一根麻绳勒着,绳结打在脑后。
那结显然是打得足够紧实,不然也不至于让被绑着的人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个人,便是张有人。
等等……真的是张有人吗?
“我说,穆当家的……”欧阳晗抖了一下,闪烁幽暗的灯火中他已经不能让自己断言谁更像个鬼了,是被绑的还是绑人的,“你这是……”
“这是我山上的人。”穆绍勋面无表情。
“啊?!”
“偷着跑下来的。”
“那,他叫……”
“刚上山的时候他说他叫吴文超。”冷冷笑了一下,独穆狼慢慢溜达到床边,慢慢坐下,继而用锋利无比的刀尖轻飘飘指了指那人的脸,“我刚问出来,他说他本来叫张有人。”
哦……
看来张有人是真名,废话了,谁对着杀人凶器还大义凛然一通胡编呢,又不是革命党烈士。
“那,他化名上山,目的是?”
“剿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穆绍勋将刀尖沿着张有人鼻梁一点点滑向脑门,“他是总督府的人,口外匪帮成患,地方兵力不足,才派了他这么个胆儿大的当探子,看看东西两座山上多少人马。”
嗯,胆儿是够肥。
这么想着,欧阳晗点了点头。
“难怪了,我就说……”
“说什么?”
“就说你独穆狼‘做买卖’不可能留活口……的……嘛。”话说到尾声,才意识到独穆狼三个字似乎不该是他叫的,眼看着那杀气腾腾的目光盯着他,欧阳晗讪笑起来,抓了抓头发,他一脸半真不假的苦恼指着张有人,“那,他一身的伤口,都是假的?他自己弄的?”
“你问他有这个本事吗?”这话,穆绍勋是看着张有人说的,说话时,刀尖仍在继续游移,“那是他不留神掉进了山沟,落在死人堆里,又真的遇上了野狗,差点儿成了狗食。算他命大,居然能跑出来。”
这能叫命大么,都捆成粽子还让一把刀满脸划拉了。
心里默默念叨着,欧阳晗叹了口气。
“那,穆当家的,这么说,你是一路跟过来的?”
“嗯。”
“只为了确认他是不是叛徒?”
“是。”
“那现在确认了哈。”
“……”
“那,你看是不是就……”
“怎样?”
“就交给我吧。”
“交给你?”穆绍勋皱眉了,拧起的眉心让那双眼更透着恶寒。
“我刚才给江四爷打过电话了,他眼瞅着就要派人过来了。实不相瞒,我也是觉着他挺可疑的。回北京一路上他老瞎打听。当然了,我是不可能让他打听出什么来,可……哎哎哎!”
欧阳晗的絮絮叨叨戛然而止了,因为他眼看着穆绍勋欠身过去,把刀锋架在了张有人的脖子上。
不好!
意识到情况要糟糕,他赶忙想阻拦。
然而他慢了一步。
穆绍勋压根儿就没打算听他啰嗦,那把刀,那把狭长锋利的刀,那新月一样的刀锋,就在一刹那间,横着陷入了活人的皮肉。
他觉得,他听见了血管被割破的动静,甚至还有颈骨和刀锋摩擦时让人血都凉透了的声响,然后,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的一段空白时间过去之后,鲜红温热的液体就喷涌而出了。
欧阳晗躲闪不及,被弄了一脸一身……
他气到快要说不出话来。
自己明明联系了江四爷!明明想通过“官方”来解决问题!!可偏偏杀出来一个独眼狼搅了他的局!!!
还杀了个大活人!!!!
唉……得……
这位张君有人先生。
甭管是不是跟玉皇大帝重名,反正他是见玉皇大帝去了。
“手怎么就那么快呢!”有点咬牙切齿欲哭无泪的说着,欧阳晗抹了一把脸颊上的血。
“敢骗我。”穆绍勋用那死尸的衣角擦了擦自己的刀,而后边将之收回刀鞘,边对着欧阳晗抬起眼来,“不杀,又当如何?”
那一刻,看着那样的神情,欧阳晗半个字都没回应出来,有一定成分是他被眼前的血腥和根本不觉得这一幕血腥的男人给吓着了。更多的,是因为他隐约间已经听见了楼下响起的有点杂乱的脚步声,正一点点朝着二楼蔓延过来。
第七章
张有人,让穆绍勋干掉了。
那就叫一个痛快,痛快而且无声无息,说老实话欧阳晗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就眼看着一条性命烟消云散。
他并非没见过这样的瞬间,枪毙犯人他亲眼目睹过不止一次了,可如此近距离,而且是用刀子割喉,而且还被喷溅了一脸一身的血,这……就真的超出他的承受范畴了。
他发现人真是奇怪的玩意儿,有时候反而是超出承受范畴的事儿更能逼着你迅速冷静下来,尤其是当听见楼下传来的脚步声时,就更验证了这一点。
“警察!”低语了一句,他刹那间不管不顾拉住穆绍勋的胳膊,“赶紧躲!”
“躲什……”穆绍勋刚要从腰间拔枪,就被欧阳晗一把捂住了嘴,那温热湿黏的触感不是掌心的汗,那根本就是腥咸的血,欧阳晗不知是吃了什么猛药,更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竟然硬是拽着他翻身上炕,继而一把推开小窗。
接下来的举动让穆绍勋吓了一跳。
这厮竟然拉着他一步就迈了出去。
这里是二楼的窗口!!
但是,就在穆绍勋以为要重重跌落时,脚下却踩到了支撑。
原来窗外一步之遥,是隔壁院子里的葡萄架。
阿弥陀佛……
欧阳晗低念了一声。
“这家店我熟,知道墙外头是葡萄架。蹲下,先别出声啊……”边交代着安静,边伸手把窗户推上,欧阳晗耳朵贴近窗边听动静。
他听见开门声,听见警察的惊呼声,听见有人叫“江先生!”,也正是直到听见那句江先生,欧阳晗才放下心来。
江一凡亲自来了,太好了。
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屋子里乱哄哄的脚步声散去了,一个沉稳的声音说“你们先出去。”,而后跟着是房门关闭的响动。
欧阳晗彻底放了心。
再次伸手拉开窗,他探头往屋里看。
屋子正中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整齐的油头,老辣的神色,两撇漆黑的小胡子,一身笔挺的新西装。皮鞋,手帕,文明杖。这个一副上流社会士绅模样的人,正是警察厅的第一大幕僚,江一凡。
看见欧阳晗探头,江一凡先是一愣,而后无奈叹了口气。
“进来给个说法吧。”
“哎。”没辙的从葡萄架上起来,侧着身迈腿重新翻进屋里,欧阳晗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到底怎么回事儿,打电话让我过来,就是为了看这个?老板说你来了,问单间都住着谁,然后,这就是你要找的人?”用文明杖的末端指了指炕上的尸体,江一凡皱眉。
“不是,它是这么回事儿,您听我说。”定了定神,欧阳晗确认房门关着才又开口,“这人叫张有人,是总督府的探子。”
“总督府?”听到这个,江一凡表情严肃起来。
“总督府下派他到口外,混进东山头,然后……”
“等等。你是说……”表情更加严肃了几分,江一凡抬手摸了摸小胡子,“总督府这是意图剿匪啊……”
“横是呗。”
“那,人是谁杀的。”
“……我呗。”
“你?”江一凡斜眼看向对方,直看得那鸟窝头不自在地傻笑起来。
“得得,不是我,您心明眼亮我蒙不了您。其实吧,是东山的人杀的。他们得了消息,就直接追过来了。”
“嗯,我想也是。”完全看不到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江一凡沉吟片刻,“那现在杀人的人呢?”
“跑了。”
“跑了?”
“嗯。”
“跑远了吗?”
“反正是追不回来了。”
“……那就好。”吁了口气,江一凡摸着下巴略作思考,而后看向欧阳晗,“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杀人者知。”
“是是。”
“案子自然要报上去,伪造个江湖仇杀即可。”
“您放心,这事儿我拿手。”
“嗯。”
“那,总督府那头儿……”
“查是肯定要查的,对策我想好了再告诉你该怎么办。”
“哎。”
“那就先这样吧。”斯斯文文掏出手帕捂住口鼻,遮挡着过于浓重的血腥气,江一凡示意欧阳晗还从窗口出去,而后转身往门口走去了。
在对方拉开门之前,欧阳晗就先再度出到窗外,小心关好两扇窗户,他扭脸看向一边的穆绍勋。
而让他意外的是,靠在墙边,脚踩着葡萄架的人,僵硬到一个不行。脸上被蹭到的血迹擦掉了,但是全身动作极其不自然。
“你……”欧阳晗有点不知深浅,“你不会怕高吧?”
穆绍勋没说话,但是也没动。
好吧,看来这位是真的怕高了……
噗……
一个没忍住,欧阳晗噗了出来。
然后,一把还带着残留血迹的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那恼羞成怒的孤狼正准备杀他灭口。
“别别别,老大,你当我刚才是放了个屁,放了个屁还不成嘛~!”葡萄架因为两个人的动作摇晃起来,赶紧告诉对方冷静冷静,欧阳晗扶着墙,小心挪移到边缘,迈步上了院墙,示意穆绍勋跟着他过来,然后一个翻身,轻松攀着墙头落到院外的地面。
穆绍勋跟着他过来了,只是这个时间消耗有点久,欧阳晗一直等,等到看着那头狼落在地面,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穆绍勋没打算就此放过他。
揪着他的领子,火大的男人将之死死顶在墙上。
“你敢跟别人说……”
“不敢!绝对不敢!肯定不敢!”识时务者为俊杰,欧阳晗当即求饶。
穆绍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终于松开了手。
他表情复杂,凶狠和窘迫以莫名其妙的方式结合到一起,让那张线条硬朗的脸多了些许颇为微妙的……凡人气息?
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霸道匪类的一面,结果,原来,竟然,这个匪类怕高啊……
整了整衣领,欧阳晗用撇嘴掩藏着又有点想笑的冲动。
“那什么,当家的,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边问边脱下外头那件衣裳擦了擦脸上残留的血,欧阳晗问。
“回口外。”把修长的匕首和腰间的枪都用衣襟遮挡了一下,穆绍勋又恢复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这个时候,没有回去的车了。”看了看车站方向,又看了看道路的另一端,欧阳晗试着提议,“当家的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凑合一宿吧。”
“你家?”这个提议绝对超乎意料。
“啊,休息一下儿,换换衣服洗洗脸。”
“没那么多讲究。”
“倒不是讲究。今儿晚上闹出这档子事儿来,明天京城肯定大搜捕,你又带着枪又带着刀的,出不了城啊。”
“多等几天也就行了。别以为你们本事有多大。”
“是啊,我没敢这么以为啊……”看着那透着猖狂的表情,欧阳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侠肝义胆古道柔肠了,竟然劝一个匪首去他家躲着,可……毕竟这匪首也算是“他这边”的,真犯案了对他自然也没好处,欧阳晗还是一不做二不休,冲着穆绍勋作了个揖,“穆老大,我说句真心话,咱既是出来混的,没在自己个儿地盘里,就得多少夹着点儿尾巴行事。甭说别的,就您这一脸的杀气,走大街上忒显眼。要我说呢,您就先委屈委屈,在我家住一天,然后我跟江四爷说说,让他把你送出城,保准万无一失。您说您要是有个闪失,东山老少怎么办?我们江四爷脸上也无光啊是不是呢……”
穆绍勋听着,听着,细长的眼睛眯起来了。他看似在思考,继而终于还是点了头。
“嗯。”
孤傲的头狼,终究现实了一回。
确实,因为怒火,他杀到了北京城,做掉了叛徒,可如果自己因为傲气,他不懂得寻求帮助,真要是出了什么江一凡扛不住的大事儿,那东山的弟兄,还有他的亲哥哥亲弟弟,他可就统统对不起了。
想到这一步,穆绍勋妥协了,很是不快,但他还是妥协了。
那一夜,他跟着欧阳晗,回到了那家伙的家里。
猴儿尾巴胡同深处,一户独门独院的小宅子,就是欧阳家。
总共三间屋,东西厢房各自住着他和他哥哥一家,堂屋吃饭用,欧阳晗带着穆绍勋进了院门,刚从里头插好门闩,就听见大哥的房里传出响动。
“二子?”
“啊,哥,是我。”
“怎么才回来,天都黑了。我都说不给你留门了。你一走好几天,我天天得等你等到半夜,真是……”边说边推门出屋,欧阳晗的兄长,欧阳曦看到进来的是两个人,略微一愣,“哟,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