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背诵乐谱,并熟练演奏。
嘉琪听到岳老师的话,不由得也停下了手。
他低了头,手了撤离了琴键。
岳老师见他并不回答,便说:“我们休息一下吧,休息一下再开始。”
岳老师转了身,从旁边的小茶几上拿起瓷骨茶壶,倒了两杯红茶。
每天下午三点的时刻,女仆便会准时送来下午茶。
典型的英国人习惯。
嘉琪望着岳老师的背影,忽然开口问:“老师,我的琴声中是不是缺了什么东西?”
岳老师倒茶的手停留住了,她放下茶杯,转过身来问:“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嘉琪坐在钢琴凳上,岳老师站着,虽然她是女性,并不高,但是嘉琪和她现在这样说话,也只能采取仰望她的姿势。
“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缺少了什么。”
嘉琪的眼眸透着一股坚韧,清澈的眼地可以照出人影。
岳老师看了他几秒,才踱步走到刚才自己坐过的位置上去,说:“你还太小,不必操之过急。”
嘉琪却很强硬地坚持着,道:“请您告诉我”,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激动,让岳老师在心里有丝惊异。在她的眼里,嘉琪一直都只是一个简单乖巧的孩子,并不会高声说话或者表现出姿态强硬的一面。
岳老师思考了一会,说:“大概是因为你还缺少人生的历练吧。”
嘉琪不太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又重复了一次:“人生的历练?”
岳老师用右手为嘉琪撩开了额前的刘海,动作轻柔缓慢,像一个母亲对儿子那样,说:“你没有经历过生活,所以你的琴里面没有感情,你弹出的音乐仅仅是旋律,不是音乐,旋律是由音节变化而组成的声音,而音乐,是能打动人心的东西。”
岳老师说道这里,又略为停了停,她不想把过于教条和理论化的东西从自己的课堂上带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毕竟不是大学讲堂,而嘉琪,只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思维和阅历方面动无法和成年人相比。
她对嘉琪露出一个浅浅柔和的笑容,接续道:“音乐不仅仅使旋律,我们有时候会被极其简单的旋律打动,这就是情感的魔力,唯有富有感情的音乐,才能吸引和征服人心。
不过你有很好的技巧,手指灵活,耳朵也聪敏,这一切都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你需要珍惜他们,并好好利用。”
嘉琪听了她的话,思索了一阵,问:“我该如何投入感情到琴声里面去?”
岳老师听了他的问题,立刻就无声地笑了出来,她的一生中,听过无数的学子向她请教同样的问题,他们的表情和眼前十二岁的嘉琪没有任何区别,带着苦闷,彷徨,和迷茫。但相同的是,他们都渴望能从她那里知道某种能表达自己感情和情绪的演奏方法。
可惜,这种东西并不存在。
岳老师有点犯难,她可以很直接明白地告诉她音乐学院的学子,“世界上没有捷径可以走”,但是面对年幼的嘉琪,她必须用一个孩子能听懂的话来向他解释这个简单缺深刻的道理。
于是她打算换一种方式和嘉琪交流。
“你在弹琴的时候有想象过什么东西吗?例如某个场景,或则某种画面,或则想起某个人?”
岳老师想要启发他,于是便问了嘉琪这样的问题。
嘉琪很认真地想了想,表示摇头。
岳老师叹息一声,这是她意料到的结果,她继续开导嘉琪,说:“那你弹琴的时候有什么样的感觉吗?是开心还是难过?”
嘉琪这次立刻就回答上来:“我很喜欢弹琴的时候,那种可以忘掉身边一切的感觉,只有我和钢琴在,其余的世界都消失了。”
岳老师没有想到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意料之外,她在心里还是会默默地不赞同嘉琪的回答。
她说:“看,这就是我说过的,你没有人生的历练,所以你无法把自己的感情表达出来,因为你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复杂或则细微的感情可以表达,你经历过的事情太少,缺少了自己的想法和思考,所以你无法在音乐中表达自己的思想。你现在的阶段,仅仅是属于自我陶醉状态,这样的事情,所有学音乐的人都经历过。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当你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你便可以在琴声中表达自己的感情或则情绪,这是一个漫长而艰巨的过程,需要很长时间的摸索,而且必须由自己磕磕碰碰才能找到最适合也最自我的演奏方式。只是,你现在还差了一点。”
岳老师刻意用了比较柔和的方式说这番话,她觉得嘉琪还小,不易接受太复杂太严苛的说教。
但是嘉琪明显还是被她的话困住了,他的目光里流露出失望和迫切的希望,那是他对自己能力不足的沮丧,又是对寻找到出路的渴求。
岳老师长吁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嘉琪,我们现在不说这个好吗,你现在能每日认真快乐地练习,大一点的时候,你就可以在音乐中找到自己。”
嘉琪送岳老师上车回家,临走前,岳老师把他还没有完全能发育成熟的手放在自己手里,看着他清亮的眼眸,认真地说:“嘉琪,你不要太急,抛开复杂的念头,多练习,以后,你可以看见自己令人惊喜的变化的。”
岳老师说以后,以后是多久以后的以后,她并没有告诉嘉琪。
至此,嘉琪的心里便逐渐形成了一种对时间虚词的深深怀疑。
例如几年后,以后,未来,一直,永远,等等这类的词汇,他们到底指得是多就,是哪一年哪一刻哪一秒?
嘉琪坐在书房里看窗外的绿意,直到天黑下来,也没有动过。
任铭轩自从和叶权搭上线后,已经开始把工作的重心转向了A城。
在他决定再三之后,他决定把嘉琪送进在A城素来有贵族王冠之称的“银光”就读,那是一所真正意义上的贵族学校,每个入读的孩子家世都很超然,而且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家长都打算把自己的孩子高中毕业后送外外国深造,所以这才造就了银光的名号。
银光不仅仅招收的对象是以高端人士为主,其次,学校的管理和设施也是和欧美学校一样,这在中国,不得不说是当下普通学校中的异类。
任铭轩一早就清楚地为嘉琪打算好,在中国接受了基础教育后,就送往欧美,读大学,或则更高的学习。所以他觉得银光对于嘉琪来说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那里有更多和嘉琪一样身份家世相等同的孩子,嘉琪应该会比较容易适应那里的学习和生活。
虽然那里是全封闭的管理,要求学生都住校。
任铭轩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方舒姚见了他,立刻汇报上嘉琪的消息。
“他并没有吃晚饭,送了东西去房间,也没有动过,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都是这样。”
任铭轩已经一周没有回过围城,他明白公司已经有人觉察到了他的动作,也有人开始在公开场合表示对他的不信任和不满,但是他现在已经上了另外一条船,是不可能中途离开的。
任铭轩点点头,就让管家和仆人下去了。
他上了楼,看见书房的灯亮着,就推门走了进去,嘉琪正在看《羊脂球》,看了他走进来,只淡淡地叫了一声“爸爸”,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书上面去了。
任铭轩自从上次嘉琪听了音乐会回来之后,隐约觉察到嘉琪的不对劲。
嘉琪开始变得沉默和固执,很多时候都在想自己的事情,任铭轩有几次和他说话,他也会走神。
任铭轩走过去,把他手里的书抽了出来,问:“怎么不吃晚饭?”
嘉琪低着头,并没有看他,淡淡地说:“不饿。”
任铭轩思考着他的儿子是不是进入了青春期,几个有孩子的朋友都向他抱怨过自己的孩子进入青春期后的叛逆和乖张,他在心里隐隐的就警觉起来。
任铭轩见自己刚把一本书拿走,嘉琪又从善如流地拿起另外另外一本《悲惨世界》,不由觉得好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吃饭是必须的事情,你这样把自己饿着,如何才能长高,而且最近见你最近看诗歌的时候变少了,都看小说去了,发生了什么?”
嘉琪心里一愣,没想到一向忙碌的任铭轩居然会留心到自己的看书习惯,面无表情的脸也带了浅浅的笑,说:“只是几天不吃而已,不会影响什么的。”
任铭轩见他放下了手里的书,也不再追问他起他的事情,就问道:“洗澡了吗?该睡觉了吧,你现在睡太晚,是长不高的。”
嘉琪抬眼注视着台灯后面站立的任铭轩,他穿着黑色的衬衣,双手撑在书桌上,身体略微前倾地和自己对视着,带着一点压迫的感觉
嘉琪眼神闪躲了一下,就注意道任铭轩袖扣还没有来得及解开,满脸的沉默和疲惫。
他“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
任铭轩不知道嘉琪注意道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于是问道:“开心什么?”
嘉琪从书桌后面绕过来,说:“我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你,心里有些害怕,觉得过于严肃,后来才知道不是那样的。”
任铭轩感到有些意外,好奇自己的儿子对自己有什么样的看法,便打听到:“哦?”
嘉琪走得再靠近任铭轩一点,见任铭轩开始自顾自的解袖扣,就自动地伸手上去帮忙,一边说:“其实一点也不严厉,从来也没有骂过我。”
嘉琪解完了两粒扣子,握在手里,眼睛里带着狡黠的光看着任铭轩。
任铭轩也不恼,只是在嘉琪的屁股上拍了一记,说:“你这个坏小子。”
任铭轩因为太累,在浴室里泡澡的时候就昏昏欲睡,嘉琪没有打扰他,自己一个人去冲了淋浴,回房间的时候看见男仆依旧在门外候着,才问道:“爸爸还在里面吗?”
男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答了是。
嘉琪擦着自己湿润的头发,皱了皱眉,说:“我进去看看吧。”
男仆已经等候了快一个钟的时间,任铭轩依旧没有出来,他也只能等着,既然现在少爷愿意帮他进去看看,那么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嘉琪敲了敲门,叫了一句“爸爸”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任铭轩正在闭目养神,看到一个人走了进来,便才睁开了眼,过了一会,才认清楚是嘉琪。
嘉琪的声音悠悠然地飘进他的耳朵里,他说:“爸爸,别在浴缸里睡着了,上床去睡。”
任铭轩说好,又叫他叫伺候的人进来。
嘉琪出去了,男仆立刻走了进来伺候任铭轩穿衣服。
嘉琪吹干了自己的头发之后任铭轩才走进卧室来,他虽然穿好了睡衣,但是头发还是湿的。
嘉琪开口道:“爸爸,你头发没干。”
任铭轩的眼睛却没有看他,道:“不碍事,你先睡,我过一会儿再睡。”
嘉琪有些好奇为什么父亲不吹干头发,但是也没有多问,随手关了电器开关,自己也躺上了床。
任铭轩打量了一眼睡在身旁的嘉琪,说:“嘉琪,下个月你就要住校了。”
嘉琪把被子拉上来,遮住了半张脸,看上去依旧是以前小时候惹人怜爱的样子,闷声闷气地回答了一个“嗯”。
任铭轩叹息一声,说:“嘉琪,你要学会适应环境知道吗?”
嘉琪有些不高兴,他没有想到任铭轩会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他送进寄宿学校去,虽然他尽量表现得坦然,但是内心还是有疙瘩。
任铭轩见儿子不回答自己,就俯下身来说:“嘉琪,以后你一个人在学校里,不能像现在这样和爸爸睡了,你要适应知道吗?以后在学校里也没有在家里自由,你不能在这么晚的时间睡觉了,知道吗?要遵守学校的安排。”
嘉琪不乐意听任铭轩说这些话,就转了个身背对着任铭轩说:“知道了,你真啰嗦。”
任铭轩抬起身来,看着被子勾勒出嘉琪的背影,透着蒙蒙的光,他起身下了床就推了门出去,方舒姚见了他,立刻走上来,说:“先生,她已经来了。”
虽然没有说名字,但是他自然知道方舒姚指的是谁,刚才在浴室的时候他见了嘉琪进来叫自己,一瞬间他就有了欲望,这些年他一直都很寡淡,没有过多的需求,而且以前嘉琪小,他自己也很注意。
后来嘉琪里开口他就叫男仆去联系了会所,那边的人对任铭轩的喜好很清楚,服务也很贴心,所以在圈子里面口碑很好。
可是刚才和嘉琪说了话之后,他又忽然间后悔了,觉得不应该把人叫到家里面来,嘉琪还睡在自己的床上,他去要去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
况且,嘉琪马上就要去住校了,以后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嘉琪在一起了吧,孩子越长大,就越不住在父母身边。
任铭轩摇摇头,说:“不用了,你付她钱叫她回去吧。”
方舒姚心里有些惊异,不知道为什么任铭轩的主意变化的这么快,但是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应了下来。
任铭轩又道:“去叫人来帮我打理一下头发。”
待他回到床上的时候,嘉琪已经睡熟了,任铭轩关了案头的灯,也躺进了被子里。
黑暗中,嘉琪本能地靠近他,摸到一条他的胳膊,便安心地抱住了。
第二十八章:冤家路窄
虽然任铭轩叫嘉琪去住校,但是他仍然在A 城买了一套房子。
在清风街一百号,那里是一片新开发的地区,离他自己新事业的地点很近,只不过离银光有些距离。
任铭轩叫嘉琪整理了自己要带的东西,又叫女仆打包好,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东西,衣服之类的都不用带,因为考虑到嘉琪会长高的因素,所以一切都是去了A城后重新再买。
嘉琪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家,很不愿意离开。
任铭轩走过去说:“嘉琪,该走了,放假再回来吧。”
嘉琪有些伤心,但是还是忍住了,默默地走进了车里。
任铭轩有些无奈,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儿子总是那么容易伤感,但是想到学艺术的人心思难免纤细一些,就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飞机只有四十分钟的路程,但是嘉琪却十分紧张,一直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景致。
空姐问他们要不要饮料,嘉琪也没有回应。
任铭轩给他要了一杯果汁,然后侧身说:“嘉琪,靠着椅子吧,一直扭着身体,不难受吗?”
嘉琪回过头来说:“我又要离开一个家了。”
任铭轩有些不明所以,问他:“什么?”
嘉琪说:"六岁那年,我也是这样被带离开美国的。"
任铭轩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沉默,然后又用手把嘉琪拉近自己的身体,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不用担心,嘉琪,爸爸会陪你的,我们在A城也有房子。”
嘉琪听了并不感到高兴,他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像个布偶,被人带到一个又一个的地方。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脸小皮肤白,但是怎么看都是一副愁容满面地样子,任铭轩打量着他的脸,不由得伸了手过去要抚平嘉琪的眉心。
新的房子比以前他们住的房子小很多,只有两层,二楼才五个房间。
比起以前的三层楼,一层有十几个房间的别墅实在小很多。
司机见了任铭轩抱着睡着的嘉琪出来,就立刻为他们开了车门。
到了车上,嘉琪才醒过来,他两颊睡的通红,头发也有些乱,但是他自己并不知道,只是揉着眼睛问任铭轩;“去学校吗?”
任铭轩告诉他,先去A城的家里收拾一下,过几天再去学校报到。
嘉琪睡得四肢无力,又有些饿,任铭轩只能抱着他,安慰他到了家便可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