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三居室的房子，朝向很好。厅内宽敞如沐阳光，咖色的布艺沙发衬着玻璃茶几上的万寿竹，简单干净。
透明纱质曳地长窗帘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更显得屋内宁静美好。
唯一不太协调的是：这个房子的女主人此刻一脸怒容，指节被她攥的发白。因无人说话的缘故，辛如乔压抑的沉闷呼吸非常刺耳。
墙上的挂钟机械的转动了好几圈。终于，她开口了，看着辛陈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真是好得很。”
房子里的烟味呛得人想咳嗽，他从来没见过他抽烟抽得这么凶。当然，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也实在不够多。
柯越站在柯庆韬身侧，柯婷和袁素君坐在柯庆韬对面。柯爷爷和柯奶奶早在几天前就去了南临市，家里静的像是没一点人气似的。
“你说你不想去美国，”柯庆韬头也不抬的问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应该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吧。柯越这么想着，如果没有去一中，没认识辛陈，估计他仍旧不愿去国外，只是不至于这么抗拒。
“你有几晚不回家，也是在他那里？”柯庆韬声音越来越低，他简直愤怒到了极点，之所以没把这两个小孩带去美国也是不愿让他们小小年纪就有那么多的压力，可是他们却因为没人管所以无法无天到了这种地步。柯庆韬后悔，后悔自己还是太心软，何必为他们考虑那么多，只要最终结果是好的不就够了？他的儿子居然喜欢一个男人，想起来就可笑，手中的烟也被他生生折断。
“现在怎么不说话了？”柯庆韬把烟摁进烟灰缸，沉默几秒再开口，“是他的问题对不对？”
“不，”到了这个时候，柯越也就不再犹豫了，“是我的问题。是我先...”
“闭嘴！”柯庆韬霍然起身，扬手就给了柯越一耳光。
柯庆韬的力气很大，柯越的身体晃了一下，腿撞到了红木矮桌，桌上的青瓷茶具发出清亮的响声。
“庆韬！”袁素君赶紧按住柯庆韬的手臂。
柯婷也把柯越拉到了一边。他的侧脸有点肿，红色的印子很明显，整个人却很安静。
柯婷心疼的查看着他的伤，又瞪了一眼柯庆韬。
柯庆韬平复了一下呼吸说道，“你学校不要再去，过几天和我去美国。”
“我要再回去一次。”柯越看着他。
“你想都别想。”柯庆韬冷冷的说道，“以前我就是太尊重你们意见了，你这几天哪都不准去。到了美国后，我会带你去看医生。”
话一出口，其他三人都愣住了。
“什么医生？”柯越不确定的问他。
“心理医生。”柯庆韬重新坐下，“我的儿子绝对不能是个喜欢男人的神经病。”
袁素君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用手捂住嘴，紧紧扯着柯庆韬断续的说道，“怎么行...”
柯越不可置信的看着柯庆韬，嘴唇都失了血色，他想要反驳什么，却连发声都不受自己控制，他颤抖的厉害。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柯婷尖叫，“我们难道不是你亲生的么！”
“小婷...”袁素君低低的哭泣起来。
“我很正常...”柯越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渐渐变大，“我很正常！”
“医生会给我答案。”柯庆韬又点了一根烟。
“你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么！你要把我关起来吗！”柯越有些失控，他的父亲居然要把他送到心理医生面前，让他们看看自己是否心理不正常。
“如果有这个必要。”柯庆韬看了他一眼，“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老实呆在自己房间。”
柯越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出汗，不知道是被柯庆韬气得还是怎么，他胸口又开始闷闷的痛，手背上却有痒痒的感觉，他心里烦躁，狠狠抓了抓自己胳膊，又按住胸口开始拼命呼吸着。
胳膊上越来越痒，空气好像也越来越稀薄。他站立不稳，柯婷赶紧抱住他。
柯越紧紧的拉着柯婷，呼吸困难让他很痛苦。
“小越！妈！快点！他的手怎么了...小越！”
柯越听见柯婷的哭喊声，眼里停留的最后一幅景象是袁素君满是泪痕的脸，再然后他就失去知觉了。
李航一最近坐立不安，柯越和辛陈已经有三天没来学校了。他有打电话联系，但柯越的电话直接就是关机，辛陈虽然没接电话，却有发短信过来，他被他妈妈关在家，根本不让出门。辛陈又问起柯越的情况，李航一也只能实话实说，自己完全和柯越断掉了联络。
他让辛陈别担心，因为自己决定偷偷溜去柯越家附近看看。
周六这天，李航一一大早就游荡到了目的地。他问辛陈要了地址，但那个小区都是一栋栋的别墅，他不知道柯越具体住在哪。又不甘心这么放弃，李航一现在开始反省了，为什么不把温璟带上，多个人也许多个办法啊。他在小区对面等了很久，天色都开始暗下去，才无奈打算回去。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一辆车停在了路边，从车上下来的女生高挑漂亮，她此刻满脸不耐烦，还对紧随她下车的两个男人呵斥着什么，看两人不动了，她才转身朝这边走来。
李航一当时只在寝室楼下见过柯婷一次，但留下了印象。他看情况不对劲，也不敢贸贸然上去截人。只好装作问路的样子，先随便抓了两个大爷大妈，编了个路名就去问，根本就不存在的路名怎么可能问得到？所以在大爷大妈摇头之后，他拦住柯婷，装作一脸苦恼的样子，“那个，请问一下。”
柯婷停下脚步看着他，像是若有所思。
“我好像迷路了，请问你知道银杏路在哪么？”李航一一边问道，一边四处看看，好像很迷茫的样子。
“我没听过这条路。”
“可我是按照导航指示走的啊。”见那两个跟着柯婷的人没有上前的打算，李航一低声说道，“我是柯越的同学。”
柯婷惊讶的重新打量了一下李航一，咳了一声，“我之前弄错了，那条路好像在那边。”柯婷伸手指了一下某个地方，做给后面两个跟屁虫看。她快速的说道，“又出什么事了么？”
李航一摇摇头，“那条路不对啊，我就是从那走过来的。不过谢谢你啦。”他伸手去握了一下柯婷的手，小声道，“我就是很担心他。”
柯婷露出苦笑，紧紧攥住李航一放在她手心的小纸团，“他不太好。”又说道，“不客气。”
李航一边走边说，“真是麻烦，这些家伙也不把地址说清楚。”等到彻底远离了柯婷后，他才垮下脸，在原地发了会呆，决定还是先把今天的事和辛陈说说。
被窗帘围挡着不透光的房间里，轻浅的呼吸声缓缓的弥漫着。
门锁“咔嗒”响了一下，柯婷走了进来。她跪坐在床边，轻轻晃了晃床上的人。
片刻的停顿后，柯越醒了。他脸上并无什么异常，只是从脖颈开始，身上长满了红斑，像一块块惊心的伤口，柯婷都不忍心多看。
“小越...你还好么？今天有没有哪里难受？”
柯越摇头，他这几天觉得非常累，身上的红斑时不时会痒，前两天他把自己身上弄出一道道血痕，最后柯庆韬没办法，把他的手用保护套给裹住了。他被折磨的精神很不好。
柯婷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又检查了一下柯越身上的伤。她俯下身说道，“我今天遇到你同学了。”
柯越微微睁大眼睛，他盯着柯婷，“是出什么事了么？”
“他很担心你，然后...想告诉你，辛陈好几天没去学校了。”
柯越一着急就想去抓柯婷的手，可他忘了自己手上还戴着保护套。柯婷拍拍他胳膊，又把被子给他拉好，“你这样我就不敢再和你说了。”
柯越深呼吸了两下，问道，“还有什么？”
“...他可能..只是可能，还不确定。也许会被退学。”
柯越愣了，“退学...为什么，我说过是我...”他忽然停了下来，推开柯婷就想下床。
柯婷吓得赶紧拦住他，“干嘛去？你别急，对你身体不好。”
“我要出去！他要把我关多久！”柯越去扯手上的保护套，但他很快又感到眼前发黑，胸口刺刺的痛。他顿住动作，只是急促的喘着气。
柯婷差点就要去叫医生了。连忙拍着柯越的背给他顺顺气，她在他耳边说道，“你乖乖的，我也许还能帮你出去。你要这样乱来，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柯越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柯婷抱着他，感觉他身上很烫，又发现他身体在发抖。她何曾见过他这个样子，柯婷真是心疼的很，她越来越埋怨柯庆韬。
正想着，门被推开了。柯庆韬出现在了门口。
柯越看见他，就躺回了被子里。背对着人，摆明了不愿搭理的样子。柯婷看了柯庆韬一眼，也不说话，直接走了。
房间里两个人都在沉默。
柯庆韬坐到了床侧，看着柯越露在被子外的手臂，上面是刺目的红斑。过了许久，他想把柯越的手放进被子里，柯越很不配合的甩开了。
“医生说了，情绪不要大起大落，否则这个过敏症状会反复发作。”柯庆韬不理会他的抗拒，把被子给他盖好，然后看见柯越脖子上的那根红绳。其实他早就有注意到，只是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
想到这里，他伸手打算去拿过来看看。谁知道柯越反应却很激烈，他挥开柯庆韬的手，一把扯过被子，滚到角落里。
柯庆韬的手悬在半空停了几秒，起身离开，临走说道，“下周去美国，我已经安排好了。”
房间重归昏暗，柯越躺在那里，下周...他一定要在这之前，去见辛陈一次。
第五十三章
一中的校长室这天来了一个人。
当脸上已有岁月痕迹的老校长清楚了眼前这个漂亮女士的来意之后，仍旧保持着得体礼貌的态度，“如果您坚持，我们将尊重您的意见。”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许老师忍不住出声，“可是您不再考虑一下吗？还有两个月就要考试了，以辛陈的成绩，就算不保送，也一定可以...”
“没那个必要。再在这个学校呆两个月，我儿子不知道还会变成什么样。”辛如乔冷冷的看了许老师一眼。
许老师没说完的话都被辛如乔呛了回去。
校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许老师，接着让其他老师带辛如乔去办手续了。
等到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校长才缓缓开口，“这是家长的想法，我们别多管。”
“校长，现在让他退学的话，”许老师皱眉，“他的前途就彻底..”
“出了这种事，学校也要给别人一个处理结果。”
“所以就来牺牲学生？”
“怎么是牺牲，是他的家长提出了这个要求，我们不过是顺其意。双方都有了交代，不是很好？”
看许老师紧抿着唇，脸色很难看，校长笑着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气盛。看事情永远都不能只关注眼前，目光长远点。一中的声誉不能这么砸了。”
与此同时，李航一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辛陈打给他的。辛陈说了辛如乔要让他退学的事情，也拜托李航一帮他把东西收拾一下，电话里，辛陈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后说道：把柯越的东西和自己的放一起，他会抽个时间来拿。
“还是没办法联系到他么？”辛陈问李航一。
“和你一样，电话打不通，只能通过他姐姐了。”李航一安慰他，“我打算后天再去碰碰运气，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虽然很无奈，但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两人挂掉电话之后，李航一先去辛陈寝室，打算把东西都收拾好。
寝室里现在只剩裴若谦一个人，看见李航一进来，他问道，“怎么了？”
“没，就是帮他们把东西收拾一下。”李航一说着就开始把一些小东西收进箱子里。
“要我帮忙么？”裴若谦站起来。
“恩...”李航一看了一圈，“你先帮我把柯越柜子里的衣服拿过来吧，谢谢。”
裴若谦拉开柜门，手碰到那些衣服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摸了一下。因为被柜子门挡住的关系，李航一就看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奇怪道，“你怎么了？”
“没事，”裴若谦浅笑着把衣服抱了过来，“想到不久前他好像还穿过这些衣服，有点怀念了。”
李航一有些惊讶，他一直觉得裴若谦性格冷淡，出事之后，裴若谦几乎也没怎么过问，李航一以为这件事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倒没想到这人也会说出这种话，还真有点不符合他个性啊。
没等李航一说话，裴若谦又问道，“他们的事...怎么样了？会回来么？”
李航一摇摇头，“辛陈他...可能不会再来了吧。柯越..我很难联系到他，但他现在身体好像不太好。”
“生病了么？”裴若谦抬头看他。
“具体我也不清楚了，要是能见到他就好了。”李航一很郁闷。
裴若谦不说话，只是继续把零零散散的东西捡好然后给李航一。
“这是什么...”打算把桌上的杯子拿走的李航一突然看见桌脚的角落边有一张照片，他蹲下身，捡起来后，整个人都被震惊到了。这照片分明和宣传栏上的照片一样。为什么会在寝室？
他下意识的迅速看了一眼裴若谦的方向，发现对方还无知无觉，他立刻把照片放进口袋，心在碰碰的狂跳，他记得当时照片被赶来的老师收走了，寝室里怎么还有一张？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裴若谦无征兆的走到他身边，突然出声。
“哦..”李航一生平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伪装技术，“没事。”他实在找不到借口。只好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晚自习后，李航一拉着温璟，等人都走光了，才把照片拿出来。
“你从哪拿到的？”温璟看了看照片，问李航一。
“...在柯越寝室。”
“寝室？”温璟愣了一下，“为什么会在寝室。”
“所以我才找你商量啊，你没发现这张照片有个地方不对劲么？”李航一看着照片，又看向温璟。
“是吗...”温璟拿起照片仔细打量着，“没有不对劲...到底...！”
她猛地抬头看李航一。
“发现了吧？”李航一单手撑着下巴，“这张照片的背景是在寝室里。”
“你想说什么..”温璟皱眉盯着照片。
“会不会是我想多了？可我只有这一张照片。”李航一支吾了一会，“你进出办公室的机会比较多，能不能...”
“你想让我帮你去偷照片啊？”温璟勾唇。
“不要说偷这么难听...我就想多要几张确定一下。”李航一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有机会的话..不用你刻意去啦。”
“帮你可以，但是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李航一苦着脸思考自己有什么优势可利用的。
“干吗这么纠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温璟不满的看着他。
李航一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事了，摇头道，“那种事怎么可以当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