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茗清把花想拉到床边坐下,用手细细的抚摸着花想的墨发和脸颊。只有他的花想才会这么一直支持他,坚定不移的相信他。
“谢谢阿想。阿想,这次科举如果我没中状元,你会失望吗?”
花想嘟着嘴,把头都给摇掉了:“不会,怎么会呢。若你不是状元,一定是那些阅卷的人没眼光,阿清,我们到时就不要理他们。”
沈茗清一直笑,他的阿想还是这么可爱。
两人就这么一直闲扯着,屋里满是温情脉脉,时不时有着两人的笑声。
“阿清,我要走了,我是偷溜出来的被发现就糟了。”
沈茗清一言不发,拿出随身的牧笛,又为花想吹起当初的小调。一曲还未了,花想的眼眶已经红了。
汹涌庞大的感情在呼啸着猛击着胸膛,沈茗清简直无法克制,他一把花想拥进怀里,说不上是谁主动,两人的唇就这么贴在了一起。在这温情的时刻,撕裂的破空声蓦地传来,金鞭如同愤怒的金蛇,裹挟着强大的力量而来,死死的缠上花想的细腰,就这么再一次的将花想从沈茗清的面前窃走。
沈茗清暴怒,花想悲伤,可是一切都是无用。
人妖,是疏途。
红鸾狠狠的给了花想一巴掌,打得他伏地不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去看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给他送去了无数的钱财?你以为你们的每次幽会我都不知道吗?花想,你已经在这人世游历了十年,多少应该懂点人心,为什么你看了这么多悲剧,还是死心不改,啊?花想,你说话呀!”
花想只是怔怔的看着地面:“对不起,阿鸾,我喜欢他。”
就是那么一瞬间,杀了沈茗清的念头迅速的冲上并且填满了红鸾的大脑。他的眼睛已经被愤怒填满了鲜红,他一会想要狠狠的赏花想一顿金鞭,一会想要去击杀沈茗清。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就在刚才,他最好的朋友告诉他,他喜欢上了一个凡人,一个会断了他仙途的凡人,他该怎么办?
红鸾要去杀了阿清,花想几乎立刻就接收了讯息,他痛哭流涕,哭喊着阻止着红鸾的大腿:“阿鸾,我求求你,不要,不要伤害他。他要成为状元,要当官,这是他从小的梦想啊,阿鸾,求求你,你打我吧。”
大颗大颗的泪珠就这么争先恐后的涌出红鸾的眼眶,红鸾几乎全身都在痉挛:“阿想啊,阿想。”他一把拉起花想,将他关进了房里,在房外设下禁制。红鸾足足下了三道禁足,才说:“阿想,你先在这里好好想想。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他,我会护着他,替你成为他生命中的贵人,从此你们之间毫无关系。”
花想丧失了全身的力气,他只能踉跄而狼狈的依靠着大门,良久,才点了点头。他知道,阿鸾都是为了他好,他不怪他,可是,他才刚刚离开阿清就已经在想念了,该怎么办?
花想被软禁,可是沈茗清却不知道,自昨日花想被拉走后,他本能的在担心,也知道自己的毫无办法。
“笃笃,与渊,还未起吗?”
沈茗清十分的烦躁,也不得不收拾起来,请了杨里进屋:“万里兄有何事?”
“啊,今日院中的师兄弟都到了,便想着今日一起去拜会拜会京中的大人们,与渊兄,可一道?”
沈茗清摸了摸手中的牧笛,犹豫,而后坚定的点了点头。
考科举是一件难事,同时也是一件并非只要才学就可以解决的难事。赶考的学子们学识固然重要,可是见识眼界,人情往来,样样需懂。拿今日沈茗清所做之事来说,学子们通常在进京之后拜会各位大人们,以期获得他们的赏识,哪怕再不济,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今日他们去拜会的便是户部尚书——陈宓阳陈大人。陈大人是京中有名的大儒,也是当今炙手可热的大臣之一,故而,首先便去拜访他。
一群人拿着拜帖进了府,仆人们井然有序的为众人上茶,观家具书画,俨然一副大家之风。学子们首次入府,难免兴致盎然,叽叽喳喳。可是沈茗清却是一副神游在外的模样。
杨里抬手撞了撞沈茗清的胳膊:“与渊,你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等会儿大人来了,你可千万不要如此,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万不可弄巧成拙。”沈茗清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点了点头。
发现沈茗清心不在焉的可不止杨里一人。户部尚书的千金——陈淑也都将沈茗清的神情看在眼里。
她早就听说学子们会来家中拜访,一直想见见被父亲口中称赞的书呆子们是何副模样。今日她特特将人安排进了偏厅,自己就在那屏风之后。第一眼,她便瞧中了沈茗清。
“啊呀,小姐,那个学子长得可真好看,比你常夸的武将们都好看多了。”贴身丫鬟小桃没大没小的就这么将她的心思道了出来,陈淑有点脸红了,啐道:“你懂什么?光有一副面皮,哪比得上那些杀敌武将们的气概。”
说归说,陈淑盯着沈茗清连眼珠都是舍不得转。瞧着瞧着,她便瞧出不对来了:“小桃,那人怎么瞧着心不在焉的?”
小桃擦了擦口水,细细一看,惊叫:“真的呀,小姐。”
“哼,做出如此情态,莫不是瞧不起父亲,瞧不起我们尚书府吗?今日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我陈淑的厉害。”
陈淑说着,便往屏风前走,小桃被她惊的不小,叫到:“小,公子,你想干什么?别乱来呀。”她这个爱惹祸的小姐啊,就没一刻让她安生。
陈淑不管不顾,大马金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见了个礼,抽出腰间的长鞭,指着沈茗清就下了战书。
杨里等人不敢造次,温声询问,陈淑不依不挠,无奈,小桃上前道:“各位公子见谅,这是我府上的小,小少爷,今日听闻各位来府上拜访,特来一见。”
“原来如此,”杨里松了口气。
“即使如此,不知为何小公子要与在下决斗?”沈茗清回礼方道。
“哼,我刚进来时便见你心不在焉,可是瞧不起我府上?”
沈茗清在心中叹了口气,弯腰道歉道:“方才确是小生失礼,事出有因,还请公子见谅。”
按理事情到这儿便了了,可陈淑是谁?哪能就此罢休。
她干脆狠狠的往地上抽了一鞭,骂道:“最恨你们文人唧唧歪歪,错了便是错了,你只告诉我,这战帖你是接还是不接?”
所有人都僵住了,小桃更是急的不行 ,找一个文人武斗,这不是胡闹吗?!老爷若是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罚。
原来,陈宓阳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却养出了一个尚武的女儿,整日里舞鞭弄棒,搅得陈府上下不得安生。陈大人对着小女儿也是无可奈何,罚也罚了,说也说了,只是不听,反而激起了陈淑不服之心 ,才有了今天这一场闹剧。
杨里还欲再劝,沈茗清却是拦住了,冲着男扮女装的陈淑道:“好,战帖我接下了,就与你武斗一场,还望陈兄手下留情。”
5、选择
陈淑满意了,立刻带着人去了自己的小练武场。
沈茗清跟在她的身后,精神总是恍惚,他似乎看见了花想的笑脸,一会儿却是花想在哭,他极度的不安和暴躁,或许现在和那位公子打上一架,宣泄宣泄心情也没什么不好。
“这里的武器任你挑,快选一个吧。”陈淑指着他们面前一排排的兵器道。
陈大人果然很疼爱这个儿子啊,十八般武器这里样样都有,鬼使神差的,沈茗清选择了长鞭,就是这个东西将他的花想一次次带走,那他倒要看看,它到底厉害在哪里?
“哼,”陈淑看他选了和自己一般的武器,走到武场中央,不屑道,“自不量力。开始吧!”
话音刚落,她便抽出长鞭,用力朝着沈茗清的下盘攻去,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猛烈袭击。沈茗清从未习武,现在拿着长鞭也不过现学现卖。一开始他只能仗着自己男子的力气大,勉力抵挡少挨些鞭子。渐渐地,同样不高明的陈淑开始在沈茗清面前露出破绽,他迅速的学会了握鞭的方法和巧劲,甚至模仿着陈淑的招式主动发起了攻击。
陈淑一鞭一鞭的下去,开始还十分得意,抽的沈茗清连衣服都破破烂烂的,可是渐渐的越来越吃力。围观的学生们振奋了,开始一声一声的为沈茗清喝彩。
“哼,不过是个书呆子,竟敢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面,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陈淑开始不过是为了让沈茗清有个教训,谁知道他这么难啃,反而让她丢了脸面。此刻挥鞭,陈淑再不留情,使出学过的杀伤力最大的一招。那长鞭狰狞如大蟒,张着血盆的大口,嘶吼着朝沈茗清的顶上人头而来。
眼看着此招沈茗清是躲不过了,杨里顿时喊得惊慌失措:“与渊!”
沈茗清就站在武场的中央,可是周围的人声,鞭子的呼啸声,他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耳畔花想在惊慌的唤他:“阿清!”
红鸾一直都在沈茗清的身边,这是沈茗清的一小劫。可是红鸾从头至尾没有动作,沈茗清被那小姐刁难也好,被鞭子狠抽也好,红鸾都站在身旁,什么也不做。他看着鞭子一鞭一鞭的落在他身上,看他被抽的皮开肉绽,心里有的只是痛快,他甚至希望那小姐抽的狠些,再狠些。
可是花想不愿。
花想虽被禁足,在房间里翻来覆去还是忍不住,在沈茗清身上开了天眼,借着水幕守护着沈茗清。花想是单纯,可是他不傻,这一鞭子下去,沈茗清必是接不住的,那他的半条命也就去了,科举赶考更是何谈。
“阿清!”花想再也忍不住了,动手开始冲击红鸾设下的禁制。眼看着那鞭子就要落下来了,红鸾冷哼一声,握着沈茗清的手,对着那蛮横小姐的手就是狠狠的一鞭。红鸾才真正是玩鞭子的祖宗,使得又快又准,那陈淑吃痛尖叫,扔了鞭子,急急退了好几步。
花想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小桃看见小姐受伤,急的不得了,又是叫人请大夫,又是冲着沈茗清瞪眼冷哼。那陈淑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吃的如此苦头,当下就骂开了:“哪来的混小子,竟敢伤我,等本公子好了要你好看。”
沈茗清还没说什么,杨里已经是气的头发昏了,再顾不得陈大人的身份,冲着陈淑痛骂道:“这是哪来的黑心烂肚的小人,还是什么公子,我呸。我道你为何莫名其妙非要找与渊这个文人比武,竟是来取他的性命!这哪里是尚书府,连那劫掠越货的强盗窝子都不如!”
杨里骂得厉害,众学子也是群情激奋,奋起讨伐。陈淑顿时委屈了:“我何时要取过他性命,你这贼子,休得胡说。”
“我胡说?你说我胡说?”杨里简直气得要倒了,眼前这人真真是他所遇之人中最最蛮横者,没有之一。
“我们可都看见了,你刚刚那一鞭可是冲着与渊的命门去的,若挡不住,少说半条命也就去了!”一学子也站出来理论。
“对,我们都看见的。”“对,别以为我们不动武就看不出。”……
陈淑想起当初师傅教她此招时,确是叮嘱这是保命的招数,恐伤人命,万不可随意使出。看着众人的气愤,她也不免有些心虚。小桃无法,上前替主子道歉,众学子哪里肯依,定要陈淑亲自向沈茗清赔礼。
陈淑气的猛甩一鞭:“哼,你们不要得寸进尺,小桃已经替我道歉了,你们还要怎样?现在伤的人是我,落败的人也是我,你们给本公子快滚。”
受伤?你衣衫整齐的站在那儿,对比着浑身血迹斑斑的沈茗清,你还好意思觍着脸说自己受伤了?!杨里简直想一口啐在他脸上。
众人在闹,沈茗清作为当事人却一言不发。
他在发抖。
沈茗清心里明白那一鞭杀招他接不下,若不是花想,他可能现在已经躺在地上咳血,即便保住了小命也是烙下一生的顽疾。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再不能参加科举取士,在朝为官!
退一万步来说,有着花想的保护,他的性命无忧。可是陈淑攻击的地方是哪里,是他的头脑,是他的脸面,若是花想晚了一刻,就那么一点点时间,他的脸就毁了,毁容者为污秽,再不可面圣,也再不可科举!
刚刚那一鞭,实在凶险!他的一生,差点就因为这么一鞭给毁了!即便现在确认了自己没事,沈茗清站在这大太阳底下,仍是止不住一阵阵的寒意。
杨里等人被这不讲理的小公子激的血气上涌,对这整个尚书府也是全无好感,他们家公子不过受了点轻伤就咋咋呼呼的叫来了大夫,沈茗清一身的血污却是无人问津。谁也不肯走,文人的清高是他们骨子里带着的,再不肯受人如此折辱。
沈茗清一直死撑,突然“轰”的一声便倒下了,大夫被人拉来一看,才发现沈茗清伤的比表面要重得多。
这下,马蜂窝算是彻底捅开了,杨里等人立誓,若是不给他们一个交代,户部尚书的面子也不肯买。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也要为沈茗清讨回个公道。
可怜我们的户部尚书陈大人,就这么摊上了一地的烂摊子。
陈宓阳是个大儒,每次科举都会有学子们来府上拜访,以示敬仰。这次他拿了拜帖,到了偏厅却不见学子们的人影 ,向仆人们问起,一个个支支吾吾的不肯说。陈大人就知道又是自己的小女儿搞的鬼。可他只当陈淑不喜欢他们,设法将他们赶了出去,等到管家来报,才知道女儿闯下了大祸。
“老爷,咱们小姐找了个举子比武……”
管家的话还未完,陈大人听见比武二字就心头乱跳,呵道:“胡闹,科举在即,怎能轻易动武。那人现在何处?伤势如何?”他心里知道陈淑是个没轻没重的,看管家这满头大汗的样子,那人必是受了重伤。万一那学子的伤势过重,乃至耽搁了科举,岂不是害了人家一生,那他这个大儒的名声也是彻底不要了。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管家下一句便是:“那学生已经昏过去了。”
陈宓阳死命的闭了闭眼,冷静了一会儿,才道:“还不快带我去看看。”
练武场简直乱成了一锅粥,陈淑被人围在中间,是进不得,出不得,若不是身边的家丁侍卫回护着她,她早就被人开揍了。陈宓阳一来,陈淑才得了解脱,委委屈屈的喊了一声:“爹。”陈尚书狠狠瞪了她一眼,喝令她道歉,大小姐不情不愿的道了,红着眼眶便逃了。
陈宓阳久混官场,三两下便安抚了学子们的情绪,他一再承诺会为沈茗清尽全力医治,若是耽误了科举,由尚书府全权负责。杨里等人才安静了下来。
沈茗清被众人抬来抬去,好容易才在尚书府安顿了下来。花想看着他伤势颇重,忍不住担心掉泪,恳求红鸾道:“阿鸾,让我去看看阿清,好不好?”
红鸾可不同情沈茗清,他巴不得他死了,也好彻底断了花想的念想,冷哼道:“你去干什么,人家在尚书府里住得好好的,大夫小姐的伺候着,哪里轮得到你去献殷勤。”
“阿鸾,你知道的,他伤的那么重,科举恐怕……”
红鸾猛地一摔杯子,骂道:“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此次科举必定金榜题名,还得了那尚书一份照顾;我只知道他日后必要娶妻生子走他的官路亨通;我只知道今日他受伤,现在你要耗费自己的修为去救他!而你,你只是一个被他利用过后就必须狠心抛弃,日日以泪洗面的可怜虫!他以为今日是你为他挡鞭,他可有对你一丝担心,有问你是否受伤吗?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权势,他的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