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深深叹了口气,老管家很是无奈的看着那三位匆匆离去,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说他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更是看着公主一日一日长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却怎么也没想到小时乖巧可爱的小公主,会变成如今这般蛮横任性的样子。摇头叹息着准备再想其他办法,老管家刚要迈出门去,却听大驸马在他身后说道:“韩老,不如,让我去试试吧。”
韩管家有些惊奇的回头看他,这位大驸马几乎与二驸马同时进府,新婚那日,因为容貌稍逊二驸马一成而被长公主冷落。后来二驸马惹恼了长公主之后,楚婉思立刻就从外面先后带了三驸马和四驸马回来,他们成亲这几年来,长公主似乎连几句话都不曾单独跟这位大驸马说过。老管家最初有这个打算的时候,根本没指望大驸马能有何作为,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自己开口说了这话。“好!好!”老管家顿时热泪盈眶,这府里上上下下,只怕也没几个能真心真意对待公主的人,要是公主能想明白,好好跟着大驸马过日子,该有多好啊。“公主此刻在素心亭发呆呢,还请大驸马赶快过去吧。”
赵琼章点头应了,告别韩管家往内院走去。素心亭是整个公主府里,最得楚婉思欢心的地方,往日她兴致好时,总愿意到那里晒晒太阳,享受四驸马南柯的服侍,听三驸马兰雪冬唱曲子。那些欢快的笑声,常常传进赵琼章住的院子里,搭配上旁边二驸马郑新院子里传来的不屑冷哼,实在有趣。只是今日的素心亭,却不复往日的热闹……
午后温暖的阳光笼罩在楚婉思的身上,秋日略显凉意的风阵阵刮过,荡起湖面圈圈涟漪,也吹起她披散的长发。自他们成婚以来,这似乎还是赵琼章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楚婉思,慵倦憔悴,带着些脆弱和伤感,倚着栏杆临水而坐,还是那么娇媚动人,却不再是那个盛装艳丽、霸道乖张,高不可攀的长公主殿下。赵琼章愣愣地看着她出了会神,待得那回房为楚婉思取披风的丫鬟回来,这才发觉自己还有正经的差事,忙拦下她拿了那披风,亲自走过去替楚婉思披在肩上。
微凉的秋风被隔绝在温暖的披风之外,恍惚抬头的楚婉思望着眼前的高大清朗的男子,怔了一下,才想起是自己府上的大驸马赵琼章。她还依稀记得,在父皇母后让自己甄选的良家子中,自己一眼就看中了郑新的俊秀,至于同时挑选了这个稍显稳重内敛的赵琼章,不过是为了惹恼一向中规中矩的父皇罢了,却没想到父皇真的容忍自己胡闹,或者说,父皇那个时候,已经懒得再应付自己的任性了吧……
想起已逝的先皇,楚婉思的眼睛不由自主有些红了,忙低了头收拾起自己的心思,让了地方给赵琼章坐下。“大驸马……你怎么来了。”
“公主好几日没有露出过笑容了,府中上下都很担心,韩管家便托我来看看公主。”在她身边坐下,楚婉思身上淡淡的花香让赵琼章有些慌乱,仿佛自己还是当年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年,第一次遇上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女子,“公主为了何事烦扰?能否说给琼章听一听?”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真心实意的愿意听自己说话了,而自己,也很久都找不到一个可以放心说心里话的人了……楚婉思拄着下巴,看着湖水中自己的倒影。承袭了曾经号称文昀国第一美人的周太后的美貌,正是大好韶华的楚婉思很美,但却少了少女该有的娇俏灵动。这些天来,她总是忍不住翻来覆去的回想那日的所见所闻,其实对那二人的举动已经渐渐觉得一片模糊,可是心里的寂寞和孤单,却越发明晰起来。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孤寂感,即便是寻欢作乐、借酒消愁,都无法排解。
楚婉思知道,那是长久以来积压在她心底里的真实情绪,在别人那样甜蜜的诱因下彻底的爆发出来。原来小时候得父皇母后疼爱,也曾天真烂漫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如今这副嚣张跋扈、惹人厌烦的银娃荡妇样子呢……她苦笑起来,水光中明明是一张年轻貌美的脸,却已经有了迟暮老者的神态和目光。是什么时候?大概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看见父皇漂亮的妃子哭喊着被夺走了腹中已经成型的胎儿,大概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发现父皇身边那些稍有姿色的宫女全被母后划伤了脸卖出宫去,大概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撞破父皇痛哭流涕的求母后给他一个痛快……从那时起,她就常常问自己,如果要像父皇一样陪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自己会不会发疯。而如果她爱的那个人,像父皇对母后一样厌恶自己,那她又会如何?后来她就决定,这一生,既然生为公主,便且容她肆意妄为,将貌美的男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动心、不动情,方能保护自己,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正想着,手上却觉一暖,转头却是赵琼章握住了自己的双手,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见自己没有甩开的意思,竟像是松了口气般笑起来,傻乎乎地,却让自己心里莫名柔软起来。“公主,我是你的夫君,理应替你遮风挡雨。虽然赵琼章这一世可能没法靠自己的实力,许公主一生平安喜乐。但是,我愿尽我最大的努力,守在你身边,哪怕你的笑容,不是因为我而绽放。”
他的话,像是撞进她的心里,竟让楚婉思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掉落下来。在这之前,她甚至没有好好看过自己这位大驸马的模样,而如今,在她无助又彷徨的时候,带给自己最大安慰的,居然不是平时与自己“亲热非常”的兰雪冬和南柯,而是这个她几乎记不住面容的赵琼章。“为什么……我明明……”语无伦次的寻求着证实,楚婉思透过满眼的泪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脸心疼的赵琼章,明明自己是个声名狼藉的刁蛮公主,明明他们之前连单独的对话都没有过,为什么她却能看到他眼中的情意……
“傻丫头……”慢慢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赵琼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如愿以偿地吻上她的额头,“你大概早就忘了吧,小时候那个笨拙跟在你身后帮你找漂亮石头的男孩。”
前尘往事猛然重现,楚婉思瞪圆双眼,惊喜交加地望着赵琼章,“你是那时候陪我玩的……”
原来她还没有忘记自己……赵琼章笑起来,还好她还记得自己,终没有让自己多年相思空托付。或许也不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相信他的小公主还是那个纯真可爱的小姑娘,“公主,让我来替你分担,好么?”
“叫我婉儿,”楚婉思禁不住有些脸红,她不知道自己对赵琼章的这点情动,是感激还是真的心动,那个记忆中短暂存在的玩伴,实在难以全部记起,可是她却无法否认自己喜欢听他说的那些话。“琼章,你帮我去告诉他们,若是不想待在公主府做驸马的,我同意和离。若是不想出府,我养着他们也无妨。”带着些期待和忐忑的抱住赵琼章的腰,楚婉思知道自己突然地决定很是疯狂,但是她真的很想尝试一次,哪怕最后落得头破血流、魂飞魄散,她也不想再独自彷徨下去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捧着她的脸,赵琼章掩去眉眼间的哀伤,努力笑着吻住她的双唇,“好,我们,好好过日子。”
第四十九章
比起公主府此时的深情款款,待在小皇帝书房的楚黎归倒是有些焦头烂额。让他哄女孩子开心实在是再容易不过,可是应付小孩子的种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他就有些束手无策了。这种感觉,好像不是自己在教导陪伴他,而是小皇帝各种变着方法支使自己一样。
“林哥哥,这个字怎么念啊……哦,你好厉害哦,懂这么多东西。以后我有不会的都问你好不好?”“好。”
“林哥哥,给我做个弹弓好不好?”“好。”
“林哥哥,抱我回去!”“好。”
“林哥哥,我要吃嬷嬷做的奶糕!”“好。”
“林哥哥……”
“好。”楚黎归条件反射的应了,才发现楚惠安正捂着嘴偷笑,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地揉了揉小皇帝的脑袋,“小惠儿,你又顽皮。”
楚惠安一时没反应过来,竟轻易让他揉乱了自己的刘海儿,连忙躲开。“若是被母后看到了,林哥哥你就死定了。”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外人看到,小皇帝这才安下心来,毫无形象地歪倒在对于他来说过于宽大的椅子里。负责教导他的太傅已经下学走了,周太后此刻定然在忙着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阖宫上下基本不会有人关心他跟谁一起、在做什么。
“林哥哥,你是皇叔的朋友么?”眼前这个自称姓林的大哥哥,是昨晚皇叔楚博栾偷偷送来自己宫中的,说是来陪自己读书陪自己玩耍,却要自己瞒着母后和其他人,就像跟他们捉迷藏一样。这些复杂的事情,楚惠安还理解不了,但是为了能让林哥哥留下来陪自己,他很乐意跟皇叔玩这个躲猫猫的游戏。而且这个林哥哥,和宫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他会由着自己做那些在母后看起来很幼稚的事情,也会教自己新奇有趣的玩意,更不会把自己当成什么皇帝来看。对于小皇帝来说,眼前的大哥哥做的这些事本身,就足以让他从心底里把他当做了可以信任的朋友。甚至不必考虑这个林哥哥到底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化名林归的楚黎归正难得好心的帮小惠安抄着作业,谁让他总觉得这么小一个孩子,每天要学那么多东西简直是丧心病狂!想当初他都是听私塾先生讲过书之后就跑出去疯玩的,什么时候写过作业抄过书啊?“啊,算是吧,你喜欢你那个皇叔么?”楚博栾一看就不是有耐心跟小孩子玩的人吧。
似乎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小皇帝眨着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奋笔疾书的楚黎归,便低头摆弄起楚黎归带给他的那些玩具来,其中有不少是那天晚上凤殷然答应给他买的。“你认识穿青色衣服的那个大哥哥,对不对?”小孩子对喜欢的人似乎记得特别清楚,“那个大哥哥果然是个好人吧。他说会有个大哥哥来陪我玩,林哥哥你就立刻出现了呢。”小皇帝抱着布偶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对于他来说,随便在集市上买来的小玩意,也很能讨他的欢心,“那个大哥哥还会进宫来找我玩么?”
不知怎么回答的楚黎归蹭了蹭脸,却把手上的墨迹沾到了脸上,惹得楚惠安哈哈大笑起来。“哎呀,小惠儿你居然敢笑话我!”本着独丢人不如众丢人的原则,楚黎归随手就把墨水蹭上了楚惠安的鼻尖,“这下咱们都是花脸猫了!看你还笑不笑话我!”
立即展开反击的楚惠安一面咯咯笑着一面拿废纸团丢他,正闹得开心,却听外面守门的内侍大声禀报道:“太后驾到!”
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是一惊,楚黎归当下顾不上这一地狼藉,连忙闪身躲到了书架旁的空箱子里。进宫之前,因为皇叔和殷然都反反复复地告诫他要“珍爱生命,远离太后”,所以他刚到小皇帝宫中时,就给自己准备好了应急时的藏身之处。冲小惠儿使了个眼色这才盖上箱子的盖子,透过事先挖出来的小洞,楚黎归看到一个穿着华贵凤袍的女子走了进来,国色天香、身姿婀娜,怪不得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当选了文昀国第一美女。只见那女子走到立刻变得十分规矩的小皇帝身边,拿出锦帕替他细细擦去脸上的污迹,一边柔声说道:“怎么弄得这么脏?伺候你笔墨的书童呢?内侍呢?”
眼见之前被自己赶出去的太监宫女们立刻瑟瑟地跪了一地,楚惠安连忙搂住周太后的胳膊,撒娇道:“皇儿想自己一个人想太傅布置的题目,太入神了,才会把墨水弄到脸上,还请母后恕罪。”
抱着儿子柔软的小小身体,在他脸上亲了亲,此时的周茹姬和天底下任何一个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没什么两样,“我的惠儿长大了。”欣慰地笑着问了楚惠安一些课业上的问题,周茹姬一低头突然瞧见被儿子藏在桌案下的市井平民的玩具,不禁板起脸来说道:“惠儿!这些下贱的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母后,这是皇叔送给我的,不是什么下贱的东西。”小皇帝忍不住小声辩解道,“母后,难道皇儿就不能玩普通百姓玩的东西么?”
见自己珍而重之、视作心头宝的小儿子气的小脸通红,周茹姬没有办法,只好放软声音说道:“我的惠儿是皇帝,这天下什么奇珍异宝都随你赏玩。只是母后早就告诉过你,切莫随意收下其他送给你的东西,也不要吃那些人给你的东西,难道你这些都忘了么?”
“皇儿记得……”虽是这么应着,小皇帝还是舍不得交出自己得来不易的玩具,不由哀声求道:“可是,这些东西皇儿都是真心喜欢啊,母后,你就让皇儿留下吧。”
被他磨得没有办法,周太后小心翼翼地查看了所有玩具,确定没有什么怪异不妥的地方,这才终于点了头,“好吧好吧,就让你留下。但是惠儿你记着,下不为例!”厉王父子虎视眈眈,自己又岂能不防?叹息着帮儿子理了理衣领,周茹姬低声喃喃道:“咱们虽是孤儿寡母,也不能让他们轻易欺负了去!”
藏在箱子里的楚黎归瞧着眼前互相依存的一对母子,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看见周茹姬对小惠儿百般疼爱的样子,他除了羡慕更多的却是仇恨。如果他的娘亲还在,定然也会亲手给自己做好吃的、缝补衣服、打理一切吧?可是,正是拜眼前的这个周茹姬所赐,他连自己的娘亲生得什么模样都没有记忆……如今为了巩固她儿子的皇位,她又要对自己下手、对他的义父下手了!楚黎归狠命地咬着手腕,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要沉住气,千万不能一时冲动跑出去跟周茹姬拼命,毁了殷然他们帮他救义父的计划。楚黎归,你需要变强,再强一点,好歹足够保护自己和义父的性命!
哪怕变成自己所憎恶的那种人,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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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星阁中大大小小的职位,都以九天星斗之名而设,除了以四方之神为名的护法之外,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护法手下还各设有八位星使,以二十八星宿的名称为代号。按照四野方位,这二十八位星使多驻守各自负责的区域,除却少数几位如氐宿那样不会武功的留在总阁外,其他人多是带着自己手下用各种数字做编号的星奴隐藏在八荒各国之中,以供阁主随时差遣调度。
掌管文昀国情报处理的是归属玄武管辖的虚日鼠、危月燕两兄妹,虚宿聪明、危宿谨慎,这些年来带着手下星奴逐步打探到皇室内部,在文昀上上下下安插了不少可靠干练的眼线。就连那被周茹姬护卫的密不透风的太后宫里,都让他们送进去了一个负责洒扫的太监。虽然地位不高,但是总归让凤殷然了解了太后宫中的布局和侍卫分部,否则上一次他们夜探皇宫定然不会那样顺利。
在答应了楚黎归三日之期的第二天夜里,危宿突然来到凤殷然他们所住的客栈,带着打探到的消息求见凤殷然。若不是事出紧急,危宿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深夜打扰阁主和七殿下,万幸这一日方临渊正缠着他们的阁主整理这几日收集来珍贵药材,否则要是一不小心破坏了阁主和七殿下的“雅兴”,自己的小命只怕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阁主,”危宿多年来学的就是如何察言观色、挖取有用的讯息,此时见了自家阁主和七殿下,却不敢正眼瞧他们,生怕一不留神、习惯性地分析了这两位的心思,“今日上朝的时候,大臣们以小皇帝年岁尚幼为由,推举厉王做摄政王。还有人提出要周太后挑选宗族里年纪相当的楚氏血脉,先立为储君,待得小皇帝诞下后代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