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剑招数繁多,变化莫测,却也有破绽所在。凌晏眼见对方空门大开诱自己进攻,不由一怔,可是剑尖才刚有意刺向那少年的左胸,竟发现他琴音一紧,一道蓝色幻影竟朝着他剑影的薄弱之处袭来。
刹那之间,从刚才起就一直横亘在凌晏心底的那个猜想瞬间放大到极致。这一处弱点所在,凡是斩情剑的传人尽皆知晓,但是凌晏浸银法术多年,最近才找到了破解之法。那黑衣少年的这一击,他本来是有完全的把握能够躲过,可是他若是躲过去,青霜剑自然也要刺进那少年的心口……
只不过一个迟疑心软,收回青霜剑的凌晏来不及隔挡,让那蓝蝶幻影击中罩门,随着青霜剑的撤势跌了出去。没想到竟然能够顺利得手,黑衣教主也是一怔,眼见凌晏口吐鲜血,这才回过神来凑上前去查看凌晏的伤势。那两个躲在暗处的星奴冲出来想要拦住黑衣少年再伤害凌晏,却刚一露面,便被旁边的魔教教众看押了起来。
“师父……”在青霜剑撤回的那一刻,方临渊已经明白了凌晏对他的保护,却来不及收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晏飞了出去。他低声在凌晏耳边唤了一声,扶着凌晏的双手不禁有些颤抖,“师父……我……”
“不是你的错……”听到黑衣少年这样叫自己,早就对他身份有所怀疑的凌晏不由自嘲一笑:“原来这天命是应在了此处……”师妹知道师父临终给他批命,终有一日会死在嫡亲弟子之手时,便劝过他不要收方临渊和凤殷然为徒,可是天命,又岂是凡人可以违抗……凌晏想到即将大乱的天象,还有许多话不曾与他这两个徒儿交待,可是大限已至……“临渊……莫要让自己后悔……”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凌晏却只说出这样一句话,便溘然长逝。
见方临渊扶着凌晏的尸身静默不语,灵晔叹息着从后面走了过来,依着方临渊身边蹲了下来。“临渊……”他想了想,却不知在这个灵界前辈面前该说什么,陪他默哀了一刻,只是问道:“剩下的那两个星奴,你看……”
他们拦截凌晏一行,惦记韶天令下落一事,本就是暗中进行。灵晔有此一问,只是怕方临渊因凌晏之死而一时心软,却没想到方临渊淡淡道:“杀了吧。”
惨叫应声响起,方临渊却只是低着头,似是自言自语般的一叹:“师父毕竟是荣韶国的国师,派人,将棺椁连夜送回荣韶京城去吧……”
灵晔点头随手指了几个人安排下去,回头却见方临渊已经站起身来,往珍宝库的方向走去。
第八十六章(1)
连着两日不眠不休,被凤殷然催促得手忙脚乱的几个炼丹术士总算是不负众望地研究出了王水的配方。由于宫中凤殷然早就暗中打点过,而胤帝纾颜荣最近也无异动,凤殷然担心迟则生变,便连夜让少素翾带着调配王水的几样材料,带着飔肜宫和遣星阁里挑选出来的死士,进宫救人去了。
雪赋再次进来给紫金炉里添香料时,已经是三更时分,见主子手上翻着书页,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不由出声劝道:“侯爷,夜深了,早些歇着吧。”
正在出神的凤殷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装模作样地把捏在手中的一页又翻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他心中满是不安和忐忑,明明解救纾颜莫的事情,他们已经反复商议了无数遍,哪怕是惊动了禁卫之后如何祸水东引都有了打算。可是他就是莫名的觉得心慌,自从送走少素翾,心里的惶急不安就越发浓厚。为什么呢……凤殷然蹙了蹙眉头,要说此事哪里不妥,恐怕就是整件事太顺利了一些……
对,是太顺利了!凤殷然一惊,猛地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踱步。从他在宫中发现纾颜莫的踪迹起,这件事就显得过于顺利!要说纾颜荣秘密囚禁纾颜莫这么多年,为什么早不被他们发现、晚不被他们发现,偏偏是这个时候。而那日纾颜莫曾对自己说过,负责看守他的老太监对胤帝极为忠诚,发现凤殷然去过地牢,按理说胤帝应该立即转移纾颜莫才对,绝不该如此平静地等着他们去救人。除非——纾颜荣是有意设局,引他们进宫!
得出这个结论,凤殷然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强忍着咳嗽想立刻派人去协助少素翾,却不料刚走了两步,竟见到墨兮带着亢金龙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出什么事了?”见墨兮一副气恼的模样,凤殷然眉心一跳,忙不迭问道。
“阁主,属下怀疑,角宿私通外人,背叛了阁主。”被墨兮看了一眼,素来惜字如金的亢金龙顿了顿,终是一脸郑重的对凤殷然说道。
原本见负责他白日里安全的亢金龙突然折返,凤殷然心中就有些警觉,却不料他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转头看了看墨兮,看他的神情,凤殷然就知道这件事亢金龙只怕早就向他透露过,而墨兮大概也查出了实证,不由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处于遣星阁核心地位的二十八星使里竟然出了叛徒,代凤殷然打理阁中事务的墨兮甚是愤慨,竟有些不敢与凤殷然对视,生怕阁主对他也失了信心,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刺痛。“亢宿来报告角宿行踪可疑后,属下便点了几人暗中监视他的动向,果然见他白天时常失踪,多次出入一个茶馆,想来是在那里与人接头。今夜本该由他负责给您值夜,”三言两语间道出这几日探查的结果,了解到角宿可能包藏祸心,亲自指派他保护凤殷然人身安全的墨兮别提有多后怕和恼怒了。“方才监视角宿的人来报,说是他偷偷摸摸地往宫里去了。”角宿这个行为,也就是变相地证明了他背叛遣星阁的事实。联想到今夜翾少爷进宫救人,墨兮恐怕事情有变,这才急三火四地带着亢宿来见阁主。
自他回京之后,就每晚在凤府替他守夜的角宿,居然与胤帝暗中勾结……一向对二十八星使的忠诚毫不怀疑的凤殷然,想到自己身边的人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归顺了胤帝,而自己的性命差点不明不白的葬送,不由眼前发黑、身子一晃,被墨兮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有栽倒在地。稳住情绪,凤殷然才吩咐了墨兮立刻带人进宫增援少素翾,却见府中的管家乔伯拿着个盒子走了进来,说是父亲凤桐出门前命他送来的。
“这么晚了,父亲去了哪里?”突然听闻凤桐出府,凤殷然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妥,果然听到乔管家不明就里的说道:“陛下急召,老爷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便进宫去了。”
如此种种,绝非巧合。凤殷然只觉得心脏跳得极快,接二连三的消息仿佛一张无形的蛛网,将他紧紧缠住。纾颜荣这个局设了如此久,又安排的如此恰到好处,定然不会轻易罢休。“雪赋,立刻去取我的腰牌,备马!我要立刻进宫!”不等一旁的墨兮出言劝阻,凤殷然已经转头冲他和亢金龙道:“墨兮,你留在府里,若有人私自出去,统统给我抓起来,也别让惦记着栽赃的魑魅魍魉进到府里来!马上传信让心月狐带上阁中所有暗卫,在宫门外等着接应。再派人拿上我的印信去陆将军府上,求他在守城的军士里打点一番。亢宿,你跟我走!”
眼见劝不住凤殷然,墨兮没办法,只好听从他的安排着手行动起来,还不忘提醒亢金龙仔细保护阁主的安全。
墨兮在身后说了些什么,凤殷然全不曾听进耳中。一路纵马疾驰往宫门赶去,夜风吹透衣衫,带了一丝凉意,凤殷然这才渐渐冷静下来,心中的恐慌却越发强烈。他的父亲凤桐,好歹是一国丞相,平日里兢兢业业、功绩非凡,又是国丈,纾颜荣无论如何也不会随便给他安个罪名,就私下处死凤桐。但是少素翾和纾颜莫就不同了,若被编排成刺客,当场格杀也不会有人敢质疑。可是为什么?纾颜荣这些年来从纾颜莫口中问不出韶天令的下落,都能留着纾颜莫的性命直到现在,为什么现在却突然以纾颜莫为饵设局,是为了抓住来救纾颜莫的人借此要挟,还是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站住!何人闯宫!”
时辰刚过,宫门已经落锁。快马冲到宫门前才堪堪拉住缰绳的凤殷然见被守门的侍卫拦住,掏出入宫的腰牌,出声喝道:“本侯有急事要觐见圣上,还不速速开门。”
认出是国舅爷望舒侯,两个侍卫连忙收起刀兵,跪下行礼。“侯爷,宫里的规矩,落锁之后除非有陛下的圣旨,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您看……”
“少废话,耽误了圣上裁决,你们有几个脑袋能拿来相抵?”凤殷然难得露出厉色,倒也唬得那两个侍卫齐齐心惊,又迟疑了片刻,被凤殷然斥责许诺了一番,这才终于同意他通行。
好不容易进了内宫,凤殷然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小声朝想要过来扶他的亢宿说道:“你速速赶去那处地牢,若是阿翾有危险,立刻通知宫外的心月狐进来援救。记住,千万不能让阿翾出事!”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遣走亢金龙,凤殷然一边往胤帝的寝宫奔去,一边期盼一切都是他多心了。
第八十六章(2)
听闻胤帝下旨急召自己入宫面圣,凤桐手上的动作一滞,终是叹息着合上了锦盒的盖子,起身随宣旨的太监往宫里去了。
乌沉的夜色中,灯火通明的宫殿楼宇显得格外静谧。由太监引着进了胤帝的寝宫,凤桐才恭敬得体地向御座上的纾颜荣行了朝礼,见纾颜荣挥手遣退了殿中伺候的一众奴仆,心中紧了紧,只垂了眸子安静立在殿中。
他不说话,纾颜荣便也只是沉默地打量他。眸中的暗色如那将雨的阴云,积蕴已深。空荡的大殿上,一身茶色常服的凤桐长身玉立,周身透露出一种书卷墨香的贵介文人气息,虽是低垂着头,脊背却挺得笔直,一如他那一身经年不屈的傲骨。
仔细算起来,纾颜荣与凤桐相识少说也有四十多年了。彼时凤桐还是京城权贵之家凤氏最杰出最耀眼的少年才俊,而他纾颜荣,还是跟在皇兄身后默默无闻的庶出皇子。因为纾颜莫的关系,他和凤桐的交情一直不深不浅,却没想到他能得了凤家女儿的青眼,结实了凤桐的妹妹凤竹……少年时的深刻记忆不由分说地便跳了出来,纾颜荣脸色越发的难看,似是看着风骨不变的凤桐,总能让他深刻的意识到自己与当初背离的有多么遥远……唇边不自觉地现出丝冷酷的笑意,纾颜荣压下心中的纷乱与矛盾,幽幽说道:“怎么,凤爱卿无话要对朕说么?”
“不知陛下深夜传召微臣,是为了何事?”对上胤帝阴狠的目光,凤桐却没有半分惧怕,反而尊敬但不谦卑的回他一问。
“也无甚大事。”纾颜荣侧了侧耳朵,仿佛在仔细倾听宫外是否有人来通传禀报,“只是有下人检举,说是爱卿与人勾结,意图刺杀谋反。朕听了心有疑惑,却不忍对爱卿起了猜忌,这才连夜请爱卿进宫对答。”
闻言凤桐俯身行礼,脸上却未见一丝一毫的惊惶,“敢问陛下,刺客找到了么?”
见凤桐一派问心无愧的悠然,纾颜荣闲闲端了茶杯在手,只是心中有没有乱,却只有他自己知道。“爱卿是想当堂对质?最好让皇后和群臣都来做个见证?”
听他突然提起皇后,凤桐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时至今日,他又如何看不出来,是纾颜荣故意把纾颜莫在宫中的消息透露给了他们,又怎么猜不到,纾颜荣一边围困救人的少素翾,一边把他困在宫里是为了什么。纾颜荣虽然能假造出他图谋造反的证据,但是未必就会与他撕破脸皮,把这事摆到台面上来。
纾颜荣却不肯放过沉默不语的凤桐,冷冷说道:“你与朕君臣多年,有些话也无须再遮掩。当年父皇一心宠爱皇兄,违背祖训把韶天令传给他,朕并非不知情。而皇兄向你透露过韶天令的辛秘,朕更是一清二楚!今日就算不为了你自己的性命考虑,爱卿也该想想凤栖宫里还怀着身孕的皇后,回京后身子格外羸弱多病的望舒侯,和凤氏一族的荣辱!”
这般直白的威胁恐吓,听在凤桐耳中却更觉得可笑。“陛下既然早就知道,又如此清楚微臣的软肋所在,为何还要苦等这么多年?”决定进宫的一刹那,或者说答应入朝为官的那一日,凤桐就已经对伴君如伴虎的凶险早有预料。他能豁得出自己的性命,却实在舍不得自己的一双儿女,为他所累。“到底是陛下这局棋拖延的太久,还是陛下有了不得已的苦衷,忽然想起来韶天令的好处?”
凤桐原本是想讥讽纾颜荣这些年来荒于政务、穷兵黩武,以致荣韶国力大大削弱,却不料这一番半是揣测半是讽刺的言辞,恰巧戳中了纾颜荣心里的痛处。方才他的确不曾对凤桐说话,那些话也不是推托。韶天令的事情他确实早就知道,虽是也怨恨过父皇的不公,却也仅限于报复皇兄,将他囚禁在深宫地牢中不见天日而已。纾颜莫不肯道出韶天令所在,纾颜荣也并不在意,一则是荣韶国那些年风调雨顺不须韶天令解围,二来却是他内心深处对韶天令没有传给他的事情耿耿于怀,私心里对韶天令的存在极为不屑。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感情,他才会一直留着纾颜莫的性命,又对凤桐了解韶天令用处的事情装作一无所知。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纾颜荣低低一笑:“看来爱卿对‘韶天令藏长生丹’的典故并不知情。”
韶天令是纾颜一族的皇室绝密,纾颜莫虽然信赖凤桐,将如何使用韶天令的方法倾囊相授,但也未必做得到事无巨细。就像纾颜荣提及的长生丹,乃是藏于珍宝库内的一瓶传奇丹药,记载于纾颜一族君王口耳相传的诗词中,据说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的功效。纾颜莫那时年少轻狂,对被谣传得几乎可以逆天改命的长生丹从未放在心上,所以也根本没跟凤桐提起过。不过长生丹的名字起的太过简单易懂,凤桐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纾颜荣的意思,也让他刚刚问的问题有了答案。
看也不看凤桐的反应,纾颜荣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脸上一片晦暗。即便有再精心的保养,他的身上还是留下了岁月流逝的痕迹,无法抹去。这半年来,纾颜荣对自己的衰老之快只觉得触目惊心,而且他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竟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死亡有了极为深刻的恐惧。阖宫的御医却诊治不出他到底染了何症,试了无数药方都没有效果,委实让纾颜荣狂躁恼怒。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突然想起传说中的长生丹,更不会盲目慌乱的将希望寄托在那样虚无缥缈的奇闻怪谈上。
“莫师兄的善良和心软,若是陛下能诚心认错、实情以告,他必会亲自取来长生丹,救你性命。”瞧着纾颜荣的不安,凤桐静默了半晌,终是一叹。他其实一直不喜纾颜荣,更恨他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妹妹凤竹。可是也是看在竹儿和她为纾颜荣生下的纾颜屏羽的面子上,凤桐才会好心出言相劝。
然而这话在纾颜荣听来,却无异于最不能承受的讥讽和嘲弄。脸色倏地一变,纾颜荣狠狠地把手旁的茶杯掷向凤桐,口中喝道:“要朕向皇兄低头认错?!休想!”怒不可遏地将桌上的纸笔尽皆扫落在地,纾颜荣有些疯狂地怒喊道:“凭什么皇兄能得到父皇的宠爱,手下的拥戴,不悔的爱情,还有你们这帮好朋友的帮助!而我呢,我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留不住!”提起这些积压在他心中多年的愤恨,纾颜荣连尊贵的自称都忘了,瘆人的目光里像是烧起了熊熊的火焰。“我不会放了他!我要让他尝尝,眼睁睁失去一切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