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灵晔的话,方临渊反而冷静了下来。“你说几乎,那就是还有解救的办法。”握着凤殷然的手,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体内,像是生怕他睡着睡着没了气息。方临渊闭了闭眼睛,语气却平缓下来。在这个时候,就算是为了殷然,他也绝对不能先慌了神。“怎样才能解掉离魂蛊?”
似是被方临渊冰封似的眉眼惊到,灵晔深吸了口气,心中不由苦笑。到头来,没想到先认输的人竟然会是自己。也罢,也罢……他长叹一声,一字一字的说道:“传说,想要招回离魂,须得找到金玉鸦叉……”
第九十四章(2)
金玉鸦叉到底是什么东西,旁人也许不知,可是出身伊柯安灵界的灵晔却再清楚不过。相传爱上灵界女子的魔族,为了祭奠他们无法相拥的爱情,生生拆下了自己的腿骨,化作了一直玉制金镶的鸦叉头饰,希望能找回所爱的魂魄,永世不再分离。然而天命不可违逆,那个魔族最后只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而这支与离魂蛊相生相克的金玉鸦叉,却从灵界一路辗转,千年后流落到了俍罘国秋氏一族的手里。
“相传俍罘国秋氏所有的金玉鸦叉,除了能配合功法解除离魂蛊外,还能助人修炼武功,一年修炼可得五年功力,却不知道是不是以讹传讹。”自从昨夜方临渊将凤殷然中了离魂蛊的事情向墨兮说明之后,墨兮几乎将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被派出去寻找金玉鸦叉的下落,所得到的讯息却是寥寥无几。“如今金玉鸦叉被俍罘国的皇帝秋仲,赏赐给了他最宠爱的弟弟秋琰,可是这位五王爷秋倓现在却不在俍罘国中,下落不明。”
方临渊一边听着墨兮汇报昨晚调查的结果,一边将重镇安神的药做成水丸装进药瓶,神色已经恢复平静,一如他平稳娴熟的手。“修炼武功,秋仲,秋琰……呵,也许,这个局,有人一早布好,正等着我自投罗网。”说起秋氏一族,方临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突然之间名动武林的新任盟主秋倓,倓字与琰字,不过是偏旁上的不同,可能正是秋琰所用的化名。那么他有意结交殷然,又安排欧一卜和宋戈的事情,向殷然暗示方临渊和魔教有关的事情,恐怕都是故意为之。
只不过灵晔说,殷然中蛊毒已经有一段时间,那么那个被安插在殷然身边,一点一点将蛊毒掺杂到殷然的饮食里的人,又会是谁……一个失神,方临渊不小心将手上的珍珠母捏成了碎片。锋利的贝壳边缘扎在他的掌心,被他用内力化成了齑粉,混合着他的血一起落进了药粉里。“从今天开始,殷然所吃所用的每一样东西,都要送给我先检查一遍。”收敛起就要爆发的杀意,方临渊若无其事地拂去指尖的粉末,收回那双伤口顷刻愈合的手。“我有种预感,布局的人,就快要收网了……”
墨兮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方临渊为了给阁主配药,几乎是一夜未眠地忙到了现在,可是眼前这人仍是白衣素服,仿佛天塌下来,他都能用双肩替阁主撑起另一个世界。不知为何,墨兮心头有些微微的触动,似乎明白了为何猜到方临渊可能与魔教有关,阁主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猜忌。可是想明白了,墨兮又不由地悲伤,大概穷尽此生,他也不能真正感受到像阁主和方殿下这样浓烈的感情了。
“然然!”
尖叫突然自内室传来,听出那是苏芊芊呼喊凤殷然的声音,方临渊几乎是第一瞬便冲了进去。大敞的门扉,冷风灌入温暖的屋里,鼓动着凤殷然的衣袖猎猎作响。雪白的里衣,衬托得凤殷然手里滴血的断情剑格外瘆人。一具女人的尸体倒在凤殷然的脚边,虽然看不到脸,但是从衣着打扮上看得出来,是府中的侍婢,恐怕是来送水时碰上蛊毒发作的凤殷然正好醒来。
见到又有人冲进来,凤殷然缓缓地移开原本落在苏芊芊身上的嗜血目光,已经完全化作酒红色的眸子里现出方临渊的身影,也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极其缓慢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倏地勾了勾唇角,右手猛地一抬,竟一剑朝方临渊的心口刺了过去!
变故来的太突然,见凤殷然像是完全被离魂蛊控制失了本心,是真的对自己起了杀心,方临渊不敢托大,连忙推开吓傻了的苏芊芊,抽出斩思剑迎上了断情剑的锋芒。在传说中休戚与共的两把剑,碰撞的瞬间便发出一声低沉的声响,好似宝剑出鞘般的龙吟,又像是灵剑为主人示警的悲鸣。他们二人的剑法都是师从凌晏,每一个招式和变招早已烂熟于心,生死相搏的过招在旁人眼里,却仿佛一支绝世的剑舞,美得惊心动魄。
因为怕误伤到凤殷然,方临渊几乎是处处退让,又不敢使用内力硬拼,好多次险些伤在断情剑下。墨兮在一旁看得十分揪心,却又怕贸然闯入战圈反而坏事,只好护着苏芊芊退到一边。几十招之后,杀红了眼的凤殷然不要命地弃了防守,一剑直向方临渊的胸口刺去,本可以先砍伤凤殷然右臂的方临渊却舍不得下手,略一犹豫剑尖已到了眼前。眼看断情剑就要捅进方临渊的心窝,那只被凤殷然收养的小狐狸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扑过去死死地咬住了凤殷然的袖子,硬生生地将他的动作拖慢了几分。
短短一刹那的停滞,却已经足够方临渊加以应变。撤回的斩思剑,借着内力将凤殷然手里的断情挑飞出去,也顾不得凤殷然是否还会拿出指刀伤人,方临渊一伸手便把他揽进了怀里,紧紧抱住,“殷然!”
鼻梁撞在方临渊颈窝下面,那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呼唤,让凤殷然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酸涩的痛楚突然就弥漫成了满眼的雾气。“临渊?我……”声音颤得四分五裂,凤殷然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和他手里还在滴血的剑。一脸惊魂卜定的墨兮,花容失色的芊芊,还有那只似乎有些哀伤地望着他的小狐狸“袖子”……一瞬间,凤殷然仿佛明白了一切,却本能地挣扎着不想承认:“我、我做了什么……”
断情剑掉在地上,终于回过神来的凤殷然止不住浑身发抖,眼泪竟是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临渊……临渊……”一遍又一遍哽咽地叫着对方的名字,凤殷然第一次如此后怕,他居然会神志不清到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如果他方才杀的不是来送水的婢女,而是芊芊、墨兮或是临渊呢……他简直无法想象,一睁开双眼,看到心爱之人惨死在自己剑下,会是何等的绝望和痛苦!
“没事了,没事了……”用力地抱紧凤殷然,方临渊不厌其烦地轻抚着他的脊背,不停地宽慰着几近崩溃的少年。见他终于慢慢恢复平静,方临渊忙拿出一颗刚制好的安神丸,嘴对嘴的喂给凤殷然,心疼地吻去他脸上的泪痕,方临渊朝他温柔宠溺的一笑,仿佛刚刚险些杀了他的人并不是凤殷然一样。“殷然,我一定会医好你的。”
墨兮瞧着真情流露的两人心酸不已,见方临渊已经带着凤殷然去了别的房间,而苏芊芊还呆愣在一旁,连忙扯着她还有那只有灵气的小狐狸一起退了出去,还不忘唤来下人来收拾屋里的一片狼藉。那一厢,趁着凤殷然情绪平稳下来,方临渊简短的把离魂蛊的事情向他解释了一番,顺带把自己与方柔是母子、如今掌管魔教的原委,也都一并跟凤殷然交待了一遍。
许是因为方临渊用内力为他疏散经络时一并催发了安神药的效力,凤殷然困顿地窝在方临渊的怀中,心神倒真的渐渐安稳了下来,却不知到底是因为药,还是因为方临渊这个人。听他说了自己的身世,和掌管魔教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虽然方临渊语气淡泊,凤殷然却莫名地听得红了眼眶。若说半点不气方临渊对他有所隐瞒,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只是因为是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因为他平淡语气里隐藏的艰辛,凤殷然没来由地就心软了,软得再也不忍心苛责他半点。
“临渊……”指尖轻轻划过方临渊的轩眉,凤殷然忍不住仰头送上自己的双唇,像是要靠唇齿间最敏锐的触觉,和肢体上最直接的碰触,来压制住心底深处的不安。“临渊……临渊……”细碎的呼唤游离在难分难舍的唇舌之间,仿佛那是自己唯一的救赎。进入的些微疼痛,让凤殷然才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活在那人身边的事实。就算这是大梦一场,他也愿意永远沉醉其中,不复苏醒!……
直到亲眼看着凤殷然酣然入梦,方临渊这才轻手轻脚的起身,想要将未完成的药丸一一备好。谁料刚穿好衣服,却在门缝边看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想要金玉鸦叉,三更独自前来秋园。——秋倓敬上。”
第九十五章:终章
若有若无的更鼓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屋外的大雪下的更急了些。站在窗口的凤殷然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轻盈地落在了他的指尖,冰冷刺骨。
“子时了啊……”屋里的地龙烧的火热,暖和到凤殷然只是穿着里衣,临风站在窗前,也未觉得一丝一毫的寒冷。凤殷然收回手,轻轻地揉了揉趴在他臂弯里的小狐狸的脑袋,他喜欢叫它“袖子”,总是抓着他的衣袖不放的小狐狸“袖子。”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原本青灰色的幼狐,毛皮渐渐变成了雪一般的白色。没想到他们都看走了眼,这只小狐狸竟不是普通的灰狐,而是一只极其稀有的雪狐。
幼狐温柔的舔了舔凤殷然的手指,湿漉漉的眼睛像是带着安抚之意。凤殷然知道这是一只有灵性的幼狐,今日若不是它不顾一切地咬住他的衣带,恐怕那一剑,他已经刺到了临渊的身上。怜惜地顺了顺小狐狸的皮毛,凤殷然望着窗外的明月勾了勾唇角,口中的呢喃却不知是说给幼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雪天枝上三更月,人在瑶台第几层……”
许是白天睡得太饱,也可能是因为方临渊不在身边,失眠再次降临,即使已经是夜半三更,凤殷然仍是半分睡意也无。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澄澈的酒液从壶嘴倾泻而下,落在他嘴里,一路火辣辣地烧到肺腑之间,蒸腾成一股热气,烟霞烈火般在脑子里绚烂的炸开。头晕晕的,脚步也有些发沉。凤殷然心里明白,这是他破了酒戒,轻功已废的征兆,可是咽酒的动作却不想停下来。
他心里实在是太不舒服,而今夜的望舒侯府又显得格外的寂静,静到一向喜欢安静的凤殷然都觉得有些寥落,只能靠喝酒,才能麻痹自己的意识。三更了……临渊现在,应该已经与秋倓开始了迎面交锋。为了解他身上的离魂蛊,为了对付早有图谋的秋倓,今夜必定要有一番恶战,不知道又要折损多少阁里的兄弟。然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里无能为力的等待,为临渊,为那些埋伏在暗处的死士们祈祷平安。
负面的情绪控制不住地涌上心头,凤殷然手一抖,剩下的半壶酒被他摔碎在了脚边。连忙掏出方临渊留给他的安神药吃了一颗,凤殷然拥住怀里的幼狐,“袖子”的温暖,让他稍稍安定下来。他自己也不清楚潜伏在体内的离魂蛊什么时候会发作,但是他想尽可能的拖延时间,拖到临渊带着金玉鸦叉回来。
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凤殷然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胆小的人,自从知道自己会无法自控伤害身边的人,惶恐就开始占据他的心。“小家伙,若是发现我有什么不对劲,别忘了有多远就躲多远,千万不要让我伤到你。”他说着挠了挠小狐狸的耳朵,笑着叮嘱道。没想到幼狐像是听懂了,轻轻咬了咬凤殷然的指尖,不知何意地朝他呲了呲牙。
明明该觉得危险的动作,由一只小小的幼狐做出来,反而可爱非常。凤殷然不由地笑了起来,正拿手指逗弄着小狐狸来咬,却听见门前响起了敲门的声音:“然然,我进来啦。”
平时酒量差到一两杯就倒的凤殷然,今日破天荒地喝了半壶酒还能撑着没有醉倒,不过已经有些晕头转向、视线模糊。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却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必然不会认错。“芊芊,”凤殷然摇了摇头,仿佛这样能让他清醒不少,“你怎么来了。”
“我见你这里灯亮着,应该还没有睡,就来陪你聊聊天。”苏芊芊腼腆地笑了笑,有些局促和紧张,衣摆上的流苏被她绞在指间,乱成一团。只不过凤殷然有些醉了,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然然,你觉得好些了么?”
双手突然被苏芊芊抓住,少女柔软却带着寒意的手,让凤殷然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本来乖巧窝在他怀里的小狐狸从见到苏芊芊进来那一刻,就好像怕打扰到他们一样,从凤殷然的膝头跳了下来,回到自己温暖的小窝里蜷缩成一团,似是认出了芊芊是那个总喜欢围在凤殷然身边的女孩子。
凤殷然定了定神,奈何苏芊芊攥的太紧,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强行挣开,只好任由她握着。“好多了。白天……吓到你了吧?”
苏芊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使劲摇头,“没有。然然,我是害怕,却是害怕你会出事!”白日里的一幕幕重现在眼前,看到方临渊不惧生死地把凤殷然搂在怀里,在那一刻,苏芊芊才突然发现,无论如何,她都争不过方临渊。而最让苏芊芊无法释怀的,不是凤殷然神志不清的时候会用剑指着自己,而是凤殷然醒过神来后,眼中自始至终只有方临渊一个人!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苏芊芊还是鼓起勇气说道:“然然,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
“嗯?哪一句?”
贪婪地望着对面的凤殷然,提起自己两世不变的誓言,苏芊芊的眼中仿佛烧起了一团火,亮的吓人,“我会一直一直等你,一直一直问你,直到你说爱我的那一天……就算我们之间相隔几万光年,就算你已经不是当初的然然,我还是爱你的,一丝一毫都不会改变!”
似是被她眼中的认真和狂热惊到,凤殷然怔了许久,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芊芊,别玩了……”
“我没有!”见他不肯相信自己,苏芊芊急得眼泪都涌了出来,“我那个时候说要去喜欢别人,才是骗你的!我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只增不减!我也想学着放下,学着忘记。可是看到你和方临渊在一起,除了妒忌,我还是妒忌!为什么你会喜欢他,难道你真的只喜欢男人么?”
“不是的,芊芊。”凤殷然皱起眉头,语气严肃了起来,“我只是喜欢临渊,而他恰巧是个男人而已。”看到苏芊芊听了这话,脸色煞白,凤殷然不禁叹了口气,心中不忍,“你是个好姑娘,可是我……”爱上的是那个人罢了……
几乎能猜出他未出口的半句话是什么,苏芊芊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你为什么又要答应茗妍姐姐,一定会好好待我?你知不知道茗妍姐姐赴死之前,还求我嫁给你,照顾你一生一世……”
没想到自己当日不清不楚的一句话,竟让凤茗妍和苏芊芊产生了这么大的误会,凤殷然实在是苦笑不得,“芊芊,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看待,不管今后如何,我都做个好哥哥,一辈子对你好的。”
原来……一直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闻听此言,苏芊芊最后一丝妄想也化成了泡影。她终于松开了抓着凤殷然的手,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然然,然然,我终于,彻底的,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