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刹那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霍真脑海中回想起瑞恩教授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我们眼前的,是一座真正的蜃楼,不会消失的蜃楼。”
26.
霍真望着眼前的美景,几乎无法呼吸,多日的艰难跋涉,千辛万苦,在此刻都烟消云散,为了这一刻,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他看到照明弹的光芒冲破了无边的黑暗,随着黑色的云雾渐渐散开,一座必须让人仰视的巨大建筑屹立在眼前。
那是一座异常华丽的宫殿,高高矗立,足有四五十层的摩天大楼一般高。宫殿由巨石垒成,东西延伸,如同两翼,目测之下,绵延千里。
霍真他们向石殿走去,越走近,便越可以看清,每一块巨石上都雕琢万千星斗,盘龙锦凤,栩栩如生,令人赞叹。光是雕琢这一块石头至少需要七八年光景!那么用千百万块这样的石头堆砌成的巨大宫殿,又需要多少年,多少人,多少代才能完成?这样宏伟庞大的建筑群,若是在地面上被发现,那一定又是一项令世人目瞪口呆的奇迹。
“你们看,宫殿后面的黑影是什么?”不知是谁开口叫道。
霍真抬眼望去,只见宫殿的中央是断开的,矗立着一个更为魁梧的身影!青烟袅绕中,突现一张青绿色的巨脸,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们。乍看之下,有几个人竟吓得趴下了。
但仔细看后就能发现,那其实是一座巨大的青铜像,比那摩天大楼一样的宫殿还要高出百丈。若非在这地下的话,简直可以用顶天立地来形容了。青铜像人面鸟身,双翅张开程翱翔状,好像要振翅从这地底飞出去一样!它的模样和那壁画中海岛部落的半人半禽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霍真完全可以肯定,这座宏伟得不可思议的地下之城,是句芒所建,毫无疑问!
可他倾尽人力物力,建造这惊天的宫殿和人像,难道只是为了给大禹陪葬?一座禹陵需要建得如此华丽吗?里面究竟还有一些什么?
正在思考之时,队伍中发出惊叫之声,有人手指着宫殿顶上,满脸惊恐。
霍真抬头一看,也惊得不知所措。原来不知何时,宫殿的顶上停满了鬼婆鸟,几百双冰冷诡异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仿佛看着一盘美味的餐点。
“该死的鬼婆鸟又来了!”叶赫风叫道:“大家快跑,往建筑里面跑!”
众人四散分流开,纷纷往宫殿的方向跑去。
而那些鬼婆鸟既不追,也不动,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们,阴森森的漆黑的眼珠后面,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霍真虽然跟着众人跑,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鬼婆鸟的异常冷静让他觉得似乎是一个圈套,而他们一个一个正在往这圈套里钻。
等他们跑到宫殿前,才惊异地发现:这座庞大的建筑,竟然没有门!
四千年前的工匠在巨石上雕刻出山川河岳,万千星斗,却没有留下一道门,哪怕一道缝!
“我靠,这是什么鬼地方!”有人破口大骂。
队伍中有眼尖的人叫起来:“那座鸟像上是有台阶的!可以往上爬!”
霍真一看,几乎要昏过去。
他们说的鸟像,就是宫殿中央的巨型青铜像。细看之下,沿着青铜像的脚底,有一排蜿蜒曲折的台阶一直通向它的顶部。
可问题是,就算爬到了顶端,那里是什么?万一有危险的话,是否只能从上面跳下来了?近二百米的高度,摔下来可就粉身碎骨了。何况,那么多鬼婆鸟可在宫殿顶上等着他们呢!如果这时候还往上爬,岂不是自投罗网?但如果不爬的话,似乎没有别的出路了。
“怎么办?”霍真望向白狼和卫痕。
卫痕因为先前的受伤流了不少血,现在仍然脸色苍白如纸。他朝霍真摇了摇头,眼中露出难得的迷茫。
连卫痕都不知道怎么办了!霍真的心直往下沉。
白狼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慌,先看清情况再说。”
这时,照明弹的威力已经散了,一切又陷入混沌黑暗之中。幸好有人手中的手电和火把发出光亮,还能将周遭情况看个大致。
那些举着火把的人争先恐后地登上青铜像上的台阶,虽然看不清是曾家的人,还是叶家的人,但可以通过光点的移动看清他们的位置。
一开始,光点有规律地移动着,很快,青铜像上传来凄厉的叫声,光点一个接一个掉落下来,湮灭在黑暗中。
霍真感觉背脊发凉,他知道是那些鬼婆鸟的计划!等人爬到了半空,就等于进入了它们的地盘。于是,它们便开始了无声的捕杀。
“陷阱……那是一个陷阱。”卫痕自言自语道。
“也许……”曾希沉思道:“那并不是禹陵。”
“卫痕,你刚才为何肯定那个地方是禹陵所在?”白狼问道,似乎同意曾希的说法。
卫痕道:“地上的河道象征黄河支流,那个方向是东面,正是黄河入海口,古代建陵以东为尊位,所以我判断禹陵必是在东面。”说完,他掏出指南针给大家看。
从指南针的指示方向上来看,的确是东面无误。
“有没有可能他建墓时没有那么多考虑,只是挑了一个容易搭建的地方。”叶赫风道。
“古人有那个时代的行为特征。”卫痕道:“陵墓那么重要的工程,它的方位、朝向、甚至长宽高的比例都是有特定意义的。”
“还有一种可能,”白狼道:“指南针的方向是错的。”
“指南针坏了?”霍真惊讶地问道。
“不,它没坏。”白狼道:“只是受到了干扰。”
卫痕似乎瞬间领悟了什么,眼神一亮,“是那座青铜像。”
白狼点头道:“青铜像应该不只那么简单,不知是用什么材料所建,形成一个巨大的磁场,可以干扰到指南针方向。”
“所以我们眼前的这个宫殿不是禹陵,而是句芒用来迷惑敌人的假象。”霍真也听明白了,道:“瑞恩教授说过,二十年前他们雇佣的挑夫被鬼婆鸟捉去了,应该就是折在这道关上了吧。”
叶赫风叹气道:“这个句芒太厉害了,把物理学玩儿得那么转,要是让他出山,估计能得诺贝尔奖了。”
“不管怎么样,先离开这里再说。”白狼催促他们动身离开。
然而失去了指南针的引导,一切只能靠直觉带路。
在黑暗中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几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正打算就地休息时,卫痕突然身子一歪,眼见就要摔倒在地。
霍真连忙上前扶住他,却发现,最让他揪心的事情发生了,卫痕开始发高烧了。
27.
要是在平时,发个烧是小事,以卫痕的体质,就算不吃药熬两天也就扛过去了。
可现在是在地下!前途未卜,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发生的地方!
发烧的原因是之前伤口没有处理好,已经发炎,加上之后一直没有休息,神经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高压之下,再强悍的人也有崩溃的时候。卫痕,现在就是已经突破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他肩上的伤口不停地往外淌血,衣服和绽裂的皮肉沾在一起,想分开都难。白狼用匕首割开他的衣服,从手电的光线下,可以看到流出的血是青黑的。
“有毒液。”白狼蹙着眉,看样子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
“那条龙一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底,齿牙、唾液中带毒也不奇怪。”曾希道。
“有什么办法治吗?”霍真问。心里暗急,感叹要是蓝小眉在这里的话就好了!她熟知医道,也许知道该怎么处理。
“最好的办法是上医院,把伤口清理干净。”曾希看了一眼霍真焦急的脸,道:“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能做非常处理。”
“如何非常处理?”霍真问。
“听说过关羽刮骨疗伤吗?”曾希悠悠道:“当年关羽误中毒箭,命华佗为他刮骨去毒,将带毒的骨肉剃干净,以防毒液流到五脏六腑。”
霍真抱紧卫痕的身体,只觉得像抱着一团火,热得烫手。刮骨?没有麻醉药,会痛死的吧。光是想象,他已经觉得钻心疼了。
卫痕伸手轻抚霍真的脸颊,像是安慰一般。随后望向白狼,虚弱地道:“把匕首给我,我自己来。”
白狼注视着他的眼睛,这个年轻人面对如此的处境,明知自己命悬一线,双眼之中竟毫无一丝恐惧或不安,有的只是平静如水的淡定和坚毅,不由暗生敬佩。
“信得过我的话,让我来帮你。”白狼道。
卫痕看着他几秒,终于点了点头。
白狼掏出打火机,将匕首尖端烫热,对霍真道:“替我举着手电,举高点。”
霍真听话地举着手电,眼看着白狼手中的匕首刺入卫痕的伤口中,一道黑血蜿蜒流下。
卫痕抬眼看了看霍真,道:“转过去,不要看。”
霍真想告诉他,自己并不怕。但话到嘴边却哽咽了,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而此时,卫痕已经无暇顾及他了。他紧闭双眼,颈间青筋暴起,忍受着刺骨的疼痛,但却自始至终不吭一声。
等这个简陋的手术结束时,卫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霍真发现他就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白狼替他打了一针抗生素,对卫痕道:“接下来只能看你的造化了。”
卫痕唇间轻吐二字,“谢谢”,随即便倒在霍真身上,昏死过去。
霍真放他躺下,从他包里找了干净衣服替他换上,又用睡袋裹紧他。
有种悲观的情绪逐渐蔓延全身,好几次他都想对曾希他们说,不找了,我们回去吧,原路返回,回苏州的回苏州,回美国的回美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但他知道,即使他愿意,曾希、卫痕、叶赫风也不会走,他们世世代代,祖祖辈辈坚持了几千年的信念,不是那么容易退却的。何况,这里的一切,也染着霍家人的血,夺取了自己父母年轻的性命。都走到了这一步,如果放弃的话,自己下半辈子都会于心不安。
由于是在地底,没有办法找到木柴生火,大家只能尽量多地用衣物裹着自己,钻入睡袋取暖。
霍真脱了衣服,钻进卫痕的睡袋中,紧紧搂着他,希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耳边传来卫痕微弱但有规律的呼吸声,霍真却仍不敢确定,探了探他颈间的脉搏,又将脸贴在他的左胸前,一直等听到了有力的心跳声,才放下心来。
卫痕握住他的手,有些吃力地开口道:“我没事……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
霍真反握住他的手,摊开他的手心,用手指在上面写道:活着,一定要活着。
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在高黎贡山时,卫痕也曾用过这个方式和他说话,不禁心绪万千。
卫痕轻轻叹息一声,将霍真的手拉到唇边,轻轻贴着,道:“你也是。”
霍真心中有难言的感动,还想对他说些什么,终究敌不过疲倦的袭击,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在这个地方,没有白天黑夜,甚至没有时间的流动,没有东南西北的方向,仿佛是游离于世的一个大黑洞。一旦有生命进入,就会被吞噬得一点不剩。
霍真的梦里就是这样一团漆黑,永无止尽的黑暗,永无止尽的绝望。
28.
黑暗中的时间过得尤其缓慢。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霍真半梦半醒之间,恍惚感觉有什么人正在看着自己,而且是那种陌生的、带着敌意的注视。不由心下烦躁,坐起身来。
这时,一道光射到他的脸上,只见白狼的手电指着他,问道:“怎么了?才睡了十几分钟就醒了?”
“你怎么知道我睡了十几分?”霍真感到奇怪,大家的表不是都停了吗?
白狼淡淡一笑,“直觉。我曾经有十几年都在荒山野岭里,一切只能靠自己的直觉,也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
霍真点点头,转而说起刚才的奇怪感觉。
白狼站起身,四下望了望。这里一片空旷,除了正在休息的几人,根本没有外人在。
“我想去看看。”霍真钻出睡袋,穿上衣服,拿好手电筒和荧光棒,向黑暗的地下深处走去。
走了一段后,并没有任何发现,“唉,看来是我多心了,白狼,我们回去吧。”
但话音落下后,却是一片沉默,没有人回答。
霍真回头,用手电照了照,惊出一身汗来。
白狼不在!
白狼一直是保护神一样的存在,不会让他涉险。所以他以为白狼一定会跟在他身后,谁知白狼竟没有跟来!或者说,白狼跟着他,却不知何时失散了!
不管是哪种情况,总之,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这下,可真落了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处境。
而现下又没了水滴声,到底该何去何从?
“霍真。”
黑暗中,他听到有人叫自己,是从未听到过的声音。有些稚嫩,仿佛幼子牙牙学语。
不是自己熟识的人,也不是队伍中的人。
是谁?
霍真打开手电,四处照了照,什么都没有发现。但他知道在那未知的黑暗中,有一个人,有一双眼正在注视着自己,那种感觉如此强烈,压迫着脑中的神经,紧绷得几乎要断裂。
如果有白狼、或者卫痕在的话,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如临大敌一般。
“是谁?”霍真的手有点颤抖,手电的光圈因为他的颤抖而上下晃动不停。
良久的静寂之后,一个黑影慢慢进入手电光圈的范围内。
并不高大的身影,一米多高,然而却让霍真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怖。
是它!
那只鬼婆鸟!它的一只眼睛被曾希打成了一个黑洞,唯一的另一只眼,闪动着难以名状的幽黑光芒。
它就用一只眼静静地看着霍真,静静地,仿佛在思考什么。
刚才叫自己名字的是它?
霍真突然想起曾经的梦境,黑暗的梦里,无数鬼婆鸟对他说“回来了,回来了……”
鬼婆鸟不应该会说话!它们会说话的唯一可能,就是像鹦鹉一样,由于气管中鸣管的构造与普通鸟类不同,听多了某一句话,就会自然反射一样地模仿!
这只鬼婆鸟一路跟着他们,经常听见其他人叫自己的名字,因此才学会了模仿。
虽然弄清了原因,但听那张怪异的脸叫出自己的名字,还是让人不得不毛骨悚然。
“霍真。”鬼婆鸟的嗓子里又发出了这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并且朝着霍真走来。它的翅膀收在身体两侧,看上去像个七八岁的孩童。然而霍真知道,当它展开双翅时,会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你想干吗?”霍真一开口,立刻暗骂自己傻气。明知道它只是模仿人说话,并非真的会说话,自己竟然还想和它对话!
鬼婆鸟却似乎听懂了,它不再上前,认真地盯着霍真看。然后,它竟然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霍真,好像在等他过来。
当霍真尝试着走上前时,它又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一停,一走,一停,一走……霍真突然领悟到一件事,这只鬼婆鸟,似乎是想给自己带路!
是要继续跟着它走,还是想办法逃走?
既然已经落到如斯地步,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能绝处逢生。何况凭他势单力孤,怎么想也不可能在鬼婆鸟的尖爪下逃生。
这样想着,霍真便跟着鬼婆鸟往未知的黑暗深处走去。
29.
这是一种怎样忐忑的心情?就好像一个赌徒输光了所有,唯一翻本的希望就在最后一局上。押大还是押小?一旦揭开色盅,就会决定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