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双眼鲜红的青年向他打招呼,另一只手拿着还剩一半的鞭子。
“你是怎么进来的!”魅魔能看出这是个血族,但分不出其年龄世代,无法估算对方的能力。
约翰指指天花板上透着月光的小孔,慢慢继续吃掉深红色的鞭子。他知道自己的动作有点好笑,可面对难得的食材时,谁在乎呢,恶魔血蕴含的力量令他记忆犹新。
克拉斯对他晃了晃银色小球,约翰点点头,认出那是在为槛车做准备。
在所有蝠翼恶魔中,魅魔算是比较弱小的一种,其中女魅魔稍强一点,数量极少,男魅魔数量多,力量更弱。
约翰不知道普通状态下的血族和男魅魔谁更强大,但他知道,食用过恶魔血的自己完全可以对付麦克唐纳。他记得,第一次这样对付魅魔,还是在克拉斯家三层的书房里呢。
麦克唐纳起初还反抗、嚎叫,慢慢就变成求饶了。最后,约翰踩着他的翅膀,戴上绝缘手套,用银链将他双手反剪,把证件递到他眼前:“我会把你带去相关机构,并提交证据。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思考有什么想辩解的。”
魅魔无力地挣扎:“这不对啊!我听说西湾市协会的吸血鬼员工是个调解员啊!你不该是执法组啊!”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约翰抬头看看克拉斯,后者正在完成槛车咒语,“后来我两边兼任。”
“那也不对啊!你应该和我说‘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约翰惊叹于这魅魔的废话之多,怪不得他会融进人类群体去当骗子。
82. 共处的时间
槛车完成后,克拉斯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给约翰,让约翰蹲下、用风衣罩住全身。
就和他们初次一起对付魅魔一样。克拉斯的风衣内衬上是防护咒语,可以保护约翰不被槛车的光刺痛。
银色小球被弹入半空,绽放出耀目的锋芒,吞没了匍匐在地的魅魔。一阵哭叫求饶之后,魅魔被收拢进水晶球中,约翰掀开风衣,把小球捡起来装好。
地下室里仍播放着法语歌曲,香薰也没散,人们呼吸呻吟的声音倒是渐弱下去,就像醉鬼们纷纷开始犯困了一样。
“我一直想问,‘槛车’不会弄痛你吗?”约翰把风衣还给克拉斯。
“不会,因为我的身体仍然是人类,”克拉斯说,“或者,也许是槛车不适合魔鬼?谁知道呢。”
约翰走近他,单手覆上他的脖子。“你没事吧?”约翰问,“这里有道擦伤……”
“魅魔的指甲而已,”克拉斯回答,“没事的,和猫指甲抓的差不多。”
恶魔血让约翰很饱足,这一点伤口对现在的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不过,约翰仍觉得心里痒痒的,像是有什么在胸口燃烧,温度不高,却在向四肢扩散……
他俯下头,情不自禁地贴近那道擦伤,用舌头舔舐它。克拉斯僵硬了一下,有些疑惑于他的行为。
约翰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他相当确定自己不饥饿,獠牙稳稳藏在牙床内,一点要伸出来的冲动都没有。
可是,他却又贪恋克拉斯颈间细小的跳动、熟悉的气味、皮肤温暖细腻的质感……
不知不觉间,他用手臂箍紧了克拉斯的背,轻舔变为吮吻,离开擦伤,移到耳垂和颚边。克拉斯被缓缓推挤着后退,直到靠在墙边,他不排斥约翰靠近,但非常奇怪为什么如此突然。
“是因为这气味?”克拉斯侧过头,艰难地问。血族通常不被带有毒素气体影响,因为他们不呼吸,可如果是魔法药剂就不一样了。
克拉斯捧起约翰的脸,查看他的瞳孔,想确定他受影响有多深、会不会有副作用。可是约翰一把拂掉了克拉斯的手,胡乱揉着他的衬衫:“拜托,别动……”
克拉斯有点哭笑不得:“我当然可以不动,不过……你真的醒着吗?”
因为约翰的话,他只能放下手,没法再做什么。忽然,门缝和天花板孔内吹来一阵风,室内的甜腻香味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满地的人类停止扭动,彻底沉沉睡着了。约翰先是膝盖一软,被克拉斯扶住后稍微缓了缓,重新站稳。
门吱呀一声打开,裘瑟的银发在彩色灯光下闪闪发光。
“呃,你们……”他四下环顾,看到几乎黏在一起的约翰和克拉斯,“你们知道的,我比较擅长治愈,所以我把魔法烟雾消除了……难道我做了多余的事?”
“没有。你救了他们。”克拉斯指指满地躺倒衣衫不整的人。幸好人们在香薰中肢体迟缓,动作笨拙,都还没来得及做太多,不然这他们清醒后会一定很难面对彼此。
裘瑟打算在达尔林镇多停留些日子,给予作物数年份的祝福。他想等“治愈之手”的宗教痕迹彻底消失、镇上恢复平静后再离开。
山林之灵数量稀少,通常走遍几个城市、几座森林也找不到一个同胞。不过他说自己并不寂寞,他可以钻进家庭餐厅,和人类一起看球赛;可以巡游在街道上,把没塞好的明信片重新捅进信箱;还可以安抚互相吠叫的狗、偷偷让窗前的盆栽草莓产量翻倍。
“如果哪天我觉得寂寞了,我就去随便哪个大城市,”裘瑟说,“我可以去找协会的办公区,他们一定愿意让我入职。”
“是啊,你做过基本登记了。”约翰说。
“不过,现在还不需要,我一点想工作的打算都没有。反正我们的生命比一般生灵漫长,我可以慢慢来。”
裘瑟的话让约翰恍惚了一下。似乎内心深处有什么想法和这不谋而合。
这次之后,他将回到西湾市郊区,继续跟进乌拉尔山熊人的合法证件问题,除此外还有无数其他案子等着他。而克拉斯也许会再度离开,偶尔出现……约翰数次想到,难道将来他们就一直维持这种状态,永远像这样相处?
每次思考的结果都是:我有时间,现在的克拉斯也有,我们可以慢慢来。
其实他知道,这不算一个结论,只不过是中止思考而已。
就算有时间,就算生命漫长又能怎么样。未来的每一天都在重复眼前的模式,克拉斯必须永远潜藏,再也不会拥有所谓的“生活”。
“你在想什么?”
又一天的傍晚后,他们离开达尔林镇。克拉斯打算陪着约翰走一段。裘瑟早就消失在树丛里了,现在他们没有车子可以开,让人非常懊恼。
约翰说:“在想好几件事。首先就是,我要走多久才能走回去啊,为什么我不自己开车来呢……”
“等一会你可以跑着回去。小心别被人看到。”
“当然,哦,这就说到另一件事了,”约翰看着克拉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你要不要……”
“我不能回去住,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约翰犹豫了一下,掏出一张卡片给克拉斯,“你拿着这个。”
克拉斯拿到的是一张名片,纸张略有些软,印制工艺古旧。名字是约翰的,写着承接夜间捕鼬工作。
“这是什么?你几十年前的名片?”
约翰点头:“猜对了,就是我几十年前的名片。重点是下面的地址。它是真的地址,我父母和妹妹都住在那。最近我正要休个年假,人类每年都有年假,但是我差不多四年没有年假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回家看看……”
克拉斯等着下文。约翰对上天他的目光,又偏开,迟疑地问:“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看吗?如果你不介意有一屋子吸血鬼的话……”
“我不能和你长期一起行动……”克拉斯说。
“我知道,所以我给你地址,”约翰说,“我准备先联系别的猎人,叫他们把槛车里的魅魔带走。然后我回去收拾点东西,就动身开始度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在那边汇合好吗?”
现在约翰只要一说话,绝大多数句子都是疑问句。克拉斯知道是为什么。
他把名片收起来:“当然可以。对了,你打算怎么介绍我?‘和你自愿缔约的人’?”
“怎么可能?我不会说你是德维尔·克拉斯。我想过,我不能把你的事告诉别人,即使是家人也不行。”
“这好办,你可以说我是另一个和你缔约的人,”克拉斯真诚地建议,“你们可以和很多个人类缔约,听说在中世纪,那些常年游荡在外的血族一年缔约一个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不太好吧,”约翰摇头,“听起来……好像太轻浮了,像史密斯似的。”
克拉斯听出他后半句话里的笑意,他是故意的。他们开了几句玩笑,决定慢慢想“如何介绍克拉斯”的问题。
达尔林镇外不远处有个长途巴士站,晚上七点前是最后一班。克拉斯打算从这里离开,为了安全,他不想离西湾市太近。
等车时,克拉斯问:“其实我很想知道,为什么邀请我去你家?难道因为‘想像爱情伦理电影里一样,即使是跨越种族和性别的关系,也得争取保守家庭支持’?”
“不是,”约翰笑道,“当然,我父亲确实是个保守的血族。而我的目的没这么复杂。”
“这复杂吗?”
“对我来说够复杂了,”约翰说,“其实,并不一定要邀请你去家里,也不非得和你搭档工作。不管是旅行、休息,还是坐在一起讨论魅魔,什么都好,我仅仅是……想找点时间和你相处而已。”
约翰会留在协会,继续尽己所能帮助别人,这是他愿意做的事,也是克拉斯所希望的。
但是他们不能再搭档,不能并肩走在西湾市夜晚的街道上,不能把车子停在公路旁,一个吸着血袋、一个喝着咖啡……约翰将很难再有机会帮睡着的克拉斯系上安全带,克拉斯也不再有和约翰一起写报告的机会。
血族和幽暗生物都“有时间”,可是,能用来彼此相处的时间却那么少。
一个电话打断了此时微妙的沉默。是艾丽卡,她说公园里的约瑟夫老爷举报流浪支系犬欺负猫,想叫约翰去处理一下。约翰说自己的假期已经开始了,建议艾丽卡把这活交给卡尔做。
在约翰讲电话时,长途巴士来了,克拉斯看看四周,候车区昏暗的简易屋内没什么人,几个乘客都去忙着装行李了。于是,克拉斯用口型对约翰说“以后见”,并凑近过去吻了他。
他的吻太匆忙,有点“歪歪扭扭”的,但却又很用力。约翰想认真地回吻一下,可是克拉斯已经挥挥手走出去了。
“约翰?你怎么不说话了?”艾丽卡问,“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没什么,我在吃泡泡糖,吹了个泡泡,失败了。”
“血族也吃泡泡糖?”
“当然,又不用咽下去,还有香味,去口气,正适合我们。我们很怕自己嘴里有血腥味……”
他目送长途巴士离站,过了一会才从空荡荡的候车区走出去。
现在是时候认真思考一下如何向家人介绍克拉斯了。
协会办公区里,艾丽卡挂断约翰的电话,又打给其他人,通知各种事宜。她是西湾市办公区唯一不是猎人、不是驱魔师、没有任何施法能力的人类。有不少实习生和学员(比如洛山达、卡尔)都惊叹于她的勇敢,她只是个普通人,却敢于在一群黑暗生物中工作。
和其他猎人的电话里,她交代的是一群人间种恶魔的档案问题,猎人再一次谈起“你竟然让一群恶魔在你面前排队?天哪,你胆子可真大!”。
艾丽卡认为,自己有胆大的资本。虽然她不懂施法,却有不少能防身的东西。
克拉斯给过她一把枪,能发射出力场壁障球;她后颈的小文身是防护符文,能防止虚体生物进入身体;她的项链里藏着强力恶魔迷魂剂,比一般的“猫薄荷”还浓,需要时她只要打开它,就能让身边的恶魔身体发软、行动受阻。
艾丽卡只是个文员、前台,三年前协会旧址大厦倾颓的经历让她至今感到后怕。奇怪的是,那明明是克拉斯造成的,她却并不害怕克拉斯。
她和猎人们因克拉斯而遇险,可是某种意义上说,克拉斯却一直在保护着他们。
和约翰打电话时她就在想:如果没有三年前的事,这通电话我应该打给克拉斯,以前通知什么事时,她一直是打给克拉斯的。
大门方向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她抬起头,一个浑身包裹在黑纱里的人走进来。
一般人会以为来者是中东妇女,而艾丽卡听约翰讲过“门科瓦尔家族穿黑纱的吸血鬼”,所以,她立刻觉得这位一定是血族——他还带着墨镜呢。
“呃,对不起,您不能进来……”其实艾丽卡想说的是“你是怎么进来的”,协会办公区不允许非授权人员进入,就算是来求助,也得先通过门禁系统申请、由猎人检查后才能进入。
门禁系统没有发出提示,也没有任何进行破坏的声音。就算有些血族能雾化也进不来,因为建筑外部墙体缝隙间填充了防护药剂……除非他能直接把墙壁开个洞,还得是无声无息的。
艾丽卡站起来,用身体挡在试图走进办公区的黑纱人。她挪动脚步后,正好看到走廊中段的入口——它真的被开了一个洞!
艾丽卡隐约记得有一种生物能做到,但是……她不是施法者,她想不起来细节。
“无威胁群体庇护协会,西湾市办公区,对吧?”黑纱人说话了,声音是个男人,“前几天,你们收押了一只蛇发兽,她是犯人,同时也是某件案子的重要证人,所以你们暂时没处决她,也没送到附近的超自然生物监区。”
艾丽卡吃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办公区的隔离室内确实有个蛇发兽,一种极其稀少的怪物——也就是传说故事中的“美杜莎”。
83. 狩猎者们
神话中的美杜莎很强大:她有钢铁的双手、布满鳞甲的脊背、带毒的獠牙、背后生长双翼什么的……其实,被勇士珀修斯斩首的应该算是“原始蛇发兽”,浪漫些的说法是“美杜莎之母”。后来的蛇发兽发生了改变,她们和洞穴蜥人、掘穴盲族等等杂交,体格一代代变小,一些细微特征也随之改变。
蛇发兽的面容就是她们最致命的的攻击,人看到她们的面孔就会被化为石像。相对的,她们不能照镜子,因为石化效果对她们自己也一样。千百年过去,经杂交的现代蛇发兽出现了惊人的进化——或者应该说是退化,现在她们全都是盲人,再也不会看到自己的脸、同族的脸。
曾有人误解了蛇发兽的能力,以为石化法术是经由她们双眼产生的,所以对现代的、紧闭双眼的蛇发兽放松警惕,结果不幸遇难。其实,危险的不是眼睛,而是她们的面孔。
现在,西湾市办公区的隔离室中确实关着一个蛇发兽,名字叫佩姬。她被绑在床上,身穿交臂束缚衣,头部整个罩在橡胶面具里,头上的蛇发被符文绳索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