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二十四年,于一个已经拥有三百寿数的筑基修士来说并不算太长。想起当年,尤夏还是个连饭都吃不上口的孤童,每天看着来往于望海岛和东域大陆的那些御剑飞行的修士,心中哪里敢想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凭借一柄飞剑横渡海峡。
炼缺却想,当年一双魔瞳,虽然有可能魔气入体随时殒命,却有爹爹悉心呵护陪伴左右,现下自己终于踏入仙家门槛,爹爹却不在身边了。他心道,“爹爹,我终于如你所愿踏进筑基了,以后我会再接再厉,突破金丹,元婴,出窍,你便不会再说我区区几十载于你漫长人生只是一瞬了吧,到那时,我们便寻个地方避世,过逍遥快活的神仙日子。”
歇息一夜到了第二日,由炼缺指路,两人共乘一柄飞剑前去。这归墟茫茫几十万里,两人都只是筑基修为,长时间御剑飞行恐灵力不支,遂决定轮番御剑,另一人好恢复些元气。
跨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海岛,两人离大陆越来越远。海面上渐渐出现一些妖兽的气息,尤夏道,“炼弟,到了此处,已经是海兽地界。人妖毕竟不两立,我们虽无意伤人,却禁不住它们可能打我们的主意,一切小心为上,莫掉以轻心。”
炼缺第一次独自出门远行,尤夏比他游历时间长些,他自然听尤夏提点,立时运动真元,收敛了自己的气息。
两人皆全神贯注,偶尔也会放出真元探查一番,确定无害才落在一处小岛稍事歇息再往前赶路。这一路日夜兼程足足走了两个多月才到了灵蛇岛。
灵蛇岛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岛中心是连绵起伏的山峦,郁郁葱葱,山中鸟兽皆未开灵智,甚是温和。群山之中穿凿一条峡谷,两面皆飞瀑倾泻,有轰鸣之声。水雾弥散在空中,飘飘荡荡,形成一道道绚丽的彩虹。
炼缺带着尤夏从崖顶随着飞瀑往下飞入谷中钻入一道巨大的水帘之中,没想到水幕之后竟然有一处山洞。走入山洞之中才发觉此洞又大又深,乃一处绝佳的嫏嬛福地。山洞内水气莹润,有一弯潺潺流水从洞内渗出延伸出来,洞顶倒挂的钟乳石千姿百态,巧夺天工。石罅里钻出各色冰凌花,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华。冰凌花乃阴木,需大量乙木之气才能催生,开出的花带着浓郁的乙木之气,牵动着洞内一丝轻盈曼妙的生机。
再往山洞深处走去,便见到人为开辟出来的两间石室,一间石室里放着茶台,桌椅,另一间石室里则放着一张大床,皆用椿木所制,雕工镂刻甚为精致。
炼缺走到床前,手抚着床脚的立柱,神色温柔,“这里的家什都是爹爹取山中三千年椿树所制。爹爹说,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此木通史,为慧木,对它十分偏爱,也希望我与此木一样,能看遍历史沉浮,心中仍有沟壑。那年,爹爹带我出归墟寻医,途经此处,我十分喜爱此岛,央求他在此岛小住,于是有了此间洞府。后来我们又相约医好魔气便回此处静心修炼,避世不出。没想到后来爹爹寻得药来,却损耗太大,无力照看教导我,将我托付给了清静派的青莲真人送进上清门。我心中向往乐道,也希望能分担爹爹的难处,两人便分离了,这一分别就是十六年。”说道此处,不胜唏嘘,人算不如天算。
他伸出右手轻轻触摸床上被摊开了的薄被,“看室内器具都有曾经被动用过的痕迹,想必爹爹当年确实来到了这里,我们且往深处看看,若是在闭关,少不得设立了一处禁制。”
说罢,两人又往更深的洞内走去,待一直走到尽头,仍未看到留云身影。尤夏露出失落神色,他茫茫尽尽寻了留云父子这些年,以为此刻定能再见那位心中仰慕多时的前辈,却一无所获。
炼缺也很疑惑,刚才在石室所见,留云定然是回到这里了,怎的在洞中竟寻不到他?莫非已经出关离去了,那为何没有前去上清门看自己?
他有些不解,提议道,“要不,我们是洞外寻寻,说不得在外面。”
两人又一块围着海岛细细搜索了一遍,皆见不着身影。炼缺心中有些乱了,他御剑穿梭在半空之中,运动真元大声呼喊到,“爹爹!爹爹!爹爹!……”
哪里还有留云的踪迹,一点儿回音也没有。
到了夜里,他俩又回到石室里等着。这样过了三天三夜,仍是一点音信全无。炼缺又拉着尤夏将附近的小岛悉数寻了个遍,待到离门内大比只剩下一年之期,时间再也耽搁不得之时,才懊恼上路。
爹爹分明来到岛中,到底何处去了?
第24章:贰拾肆鹬蚌相争
两人回去的路上都有些怏怏不乐,皆不言语。
炼缺一心思量留云到底去了哪处,怎的遍地都寻不到踪影,他既回过灵蛇岛,必是曾经在此闭关过一阵子才是。
尤夏则心中丧气,他万里奔赴来到归墟,本以为能见到留云本尊了,没想踪影全无,果真应证了留云那句若是有缘,自会相见?这般说来,自己与前辈的缘分还是未到?想到与恩师的十年之期马上就要到了,他需得赶回玄丹门,以免恩师挂心。只是这一次回去,便要闭关,待到再次出关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尤夏道,“炼弟,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我需得回去向恩师复命了。”
“我也要回去参加门内大比,不打算再做停留。”
尤夏接过话,“如此也好,你刚刚筑基,一人在路上我也不放心,我们先一块回到望海岛再做打算罢。”
他二人皆有事情缠身,眼下实不能再多耽搁,便运起真元奋力赶路。且这几月日夜寻人,受了些磨练,修为进益不少,竟然比来时还快上几分。
走了几日,二人打算稍事歇息,突见前方不远处惊涛骇浪,乌云骤起,像是生了甚么变故。尤夏本不欲前去打探,此地还是海兽地界,两人修为又不高,贸然前去只怕惹出什么事端不能善了。
炼缺却不知为何,心绪隐隐被前方的动静牵引,似乎产生某有种感应,直觉告诉他一定要前去探个究竟。他将自己的感受说给尤夏听,两人一时也拿不出主意。
炼缺道,“大哥,要不你自行离去,我此刻感应十分强烈,总觉得该过去瞧瞧,莫不是我爹爹就在前方?”
尤夏拧上眉头,厉声道,“当我什么人了,能扔下你独自逃生吗?若你真有感应,我们一同前去看看,小心提防便是!”
说罢,两人打出一道真元护住周身,悄悄朝前方飞去。
到了事发之地,气势更加骇人。只见巨浪飞腾,空气被扭结成一个个巨大的旋窝,海底的鱼群被暴胀的压力掀至半空,搅成一团肉泥。炼缺放出神识稍作查探,原来巨浪之中有一只鹬鸟和一只玉蚌正在缠斗。这只鹬鸟身躯硕大,顶冠黢黑,喙两尺,高一丈,双目狠厉,气势竟比清静派的仙鹤还要凌厉,它的长喙紧紧咬住玉蚌蚌内一粒淡黄色的珠子。水中的玉蚌亦十分庞大,一丈见方,蚌壳上闪着令人目眩神迷七彩神光,此刻,它的两扇蚌壳紧紧咬住鹬鸟的长喙,让它进退不得。
这两只妖兽修为了得,互相较劲。鹬鸟大力挥动双翅,搅动空气形成一道道黑色的龙卷风朝海面狂砸;玉蚌不甘示弱,在水中来回摆动,真元外泄之时掀起滔天巨浪,接二连三往鹬鸟身上狠拍。两个皆使出全力相持不下,也没有心力防备着来人。
炼缺只初看这气势,就被骇住。他第一次看他人斗法,居然碰上两只修为境界远超过他的妖修。尤夏出山游历有段时间了,虽然也见过一些场面,可两只差不多结丹修为的妖修斗法却不曾得见,一时也是触目惊心。
炼缺心底隐隐被海中那只玉蚌牵引,似被召唤。他悄悄挪到近处,这种牵引就更为明显,遂道,“大哥,我不知道何故,对那只玉蚌有种莫名的感应。”
尤夏寻思道,“莫不是玉蚌那里有些留云前辈的消息,他们同在海中修行,说不得有些情分。”
炼缺双眉轻扬,计上心来,道,“若真如大哥所说那般,我们且去帮玉蚌一把,若是他得胜了,我们再行打听。”
尤夏顿住想了一会儿,徐徐道,“还是小心为妙,这两位妖修皆结丹修为,且不相上下。我们贸然前去,哪怕只是受到灵力波及只怕也消受不了。不如待他们真元皆快耗尽之时我们再合二人之力全力一击,如此还有些胜算。到那时候,哪怕那只玉蚌对我们有歹意,我们也能全身而退。”
炼缺拍着炼缺的肩背赞赏道,“还是大哥考虑周全,就听你的吧。”
决意已定,两人便退到稍远处静静观看,只待那一鹬一蚌后继无力之时动手。也不知等了多少时候,只道是日出了日落,日落了又日出,两人都生出了困倦,终是等到鹬鸟再无法挥动双翅,尤夏喊道,“就是此刻!”
炼缺点头应和,两人一左一右各自御起飞剑朝前方奔去。尤夏停在半空祭起一方青色小鼎,小鼎骤然变大,他口中默念法诀,将周围的灵气悉数收聚到鼎内,那只鹬鸟本就真元不济,急需外界补给,奈何灵气皆被尤夏吸入鼎中,使它备受限制,知道遭人暗算,鹬鸟愤怒的朝尤夏望去。为了脱困,它的鸟喙更深的刺入玉蚌的体内,就听见玉蚌一声哀鸣,显然就要支撑不住。
那只鹬鸟原本打算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解决了玉蚌,再好生收拾面前这两个小小修士。它不远万里从南域来到此处,就是为了抢夺玉蚌体内这一粒珠子,它曾听说得了此珠便能顺利化去口中横骨退去妖身。要知道,这深海之中,异兽种种,各负神通。偏只有海蚌因为肉身太过脆弱,并不能修行。可这只海蚌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然异化,还开启灵慧化作了满身霞光的玉蚌。因它天生不足,在海底慢慢修炼五千年才得以化作如今的形态,由此可见海蚌修炼成精实为不易。这只玉蚌生性温和,一直养在海底,与世无争,不知鹬鸟从何处探知了消息,来到此地就要强抢这枚修炼至宝,于是有了这一场生死相争。
鹬鸟的最后一击重创迫使玉蚌不得不松开了口,鹬鸟抓住这一丝时机,顾不上体内真元空寂,强行煽动着巨大的双翅朝尤夏飞去,尤夏不慌不忙,口中默念法诀,驱策青色大鼎更为快速的吞吐,誓要将鹬鸟体内那一丝灵气也尽数吸走。鹬鸟被迫一滞,一直尾随在后的炼缺看准时机,从另一侧飞速冲了进来,他本无傍身法器,将就着手中那把桐木剑,将所有真元尽数汇聚于剑中,桐木剑顿生寒光,直指鹬鸟的丹田,这全力一击包含了炼缺多年习剑的领悟,力量不容小觑,鹬鸟丹田瞬间被挑破,身体之中所剩无几的灵气全部逸散开来,立时被大鼎吸得精光。最后,鹬鸟终是不济,朝海面坠了下去。
尤夏紧随其后,飞身追下去查探。
炼缺眼睁睁看着大鸟往下坠落,他第一次斗法,不敢大意,先前使出了全身力气,因为灵气全部聚拢在持剑的右手上,现下还有些麻痹。
他二人奋力合击将玉蚌从鹬鸟手中救出,只是玉蚌到底修为不如鹬鸟,那最后一击之后也奄奄一息了。
炼缺停在玉蚌身前,问道,“前辈,你们为何事以死相争?”
那玉蚌虽然未化作人形,却早开灵慧,只闻虚空之中传来一道柔美虚弱的女声,哀声道,“只为了我的一枚宝珠……那只恶鸟向我讨要我的那枚珠子,想要化去横骨蜕变人身,我不从他,便来强抢。”
“原来如此,强抢他人之物着实可恨。”炼缺恨恨道,留云一直告诫他修道要心存善念,时刻警戒贪念,不能徒生罪孽。
“小兄弟,你这样舍身救所谓何事,人妖自不两立,你定是有什么事相求吧。”
炼缺道,“我本欲向你打探一位深海青蛟,他修为两千多年,名叫留云,是我爹爹,我来此处寻他。”
那女声有些气力不济,断断续续道,“我……虽然在这海底待了……五千年……有余,却不识得你说的这个人,不能……帮你了。”
“无妨,我也只是心存一丝期冀。”炼缺道,“那鹬鸟着实可恨,我先前若是知道这等情况,也定会助前辈一臂之力。”
那女声闻言惨淡的笑了笑,“谢谢小兄弟……仗义,我怕是今日要葬身此地了……这枚……宝珠……就当做搭救之恩……赠送与你……”
“万万不敢,”炼缺急忙推却,“我若是为了此珠而来,岂不是和那只恶鸟不相上下了。”
“小兄弟……切莫这样想……这枚宝珠在我死后也会被海中妖兽分抢了去……不如赠送给你……这宝珠是我五千年前无意之中在深海海底捡到,也不知是哪位上古大仙的宝物……当初我还只是一只普通海蚌,根本无法修行……现今修为全部仰仗这枚珠子……你爹爹既是这海中青蛟,若是得了这至宝……定然能一飞冲天……只奈我天生蚌族……实不是修炼之器材。”说罢,不无伤感,她将口中含着的一粒淡黄色形似珍珠的圆珠吐了出来,送到了炼缺手中。
炼缺一时无言,拿着这枚珠子,心中感慨万千,想着玉蚌因偶得宝珠化作天地精华得了五千年修行之功,如今却因为他人贪恋宝珠性命修为毁于一旦,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尤夏解决了那边也来到跟前,玉蚌接着从口中吐出自己的妖兽储物囊,递到尤夏跟前,“这位小兄弟,这些乃我千余年积存,虽然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是些深海珍珠,做不得大用,赠与你了,仅为答谢。”话刚落音,玉蚌终是按不住灵元空虚,妖元四散,一命呜呼了。
为了一枚宝珠鹬蚌相争,最终双双陨落,可叹多年修行终究敌不过贪欲……
炼缺和尤夏立在海面之上,皆叹道法无情。长生大道之上,为了功法,为了资源,总会有人急功近利,拼得你死我活,并不愿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前进,最后弄得身死道消,好不可怜。
炼缺道,“大哥,这枚珠子于我爹爹能有些益处,能不能让与我?”
尤夏闻之面色涨红,粗声粗气道,“这珠子本就是蚌精赠送给你的,我图它做什么,你莫拿这样恼人的话来试探我!”
炼缺和尤夏相处一年,知道此人虽然桀骜不驯,却是个坦坦荡荡的男人,也不矫情,挤挤眼冲尤夏一笑,直接将珠子收入储物袋中,“今日承情,我定当记下!”
两人料理了此事,各得了些宝物,便不再耽搁,继续往望海岛飞去。
所幸途中再未发生甚么事情,一路走来风平浪静,过了一月终于到了望海岛。
他们二人出门都有一段时间,现下着急回去,便不在望海岛多做停留。炼缺拿出两坛酒,一人分饮一坛,道,“再相见不知何时,下回一定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待酒坛见底,二人分道扬镳,各自朝山中遁去……
第25章:贰拾伍助守心神
炼缺一路不敢停歇直奔上清门。到了外门山谷,见院门大敞,朱志凌正在自己的小院里打坐。
炼缺轻声唤道,“志凌?!”
朱志凌睁开眼,见到来人,不满的叨叨,“你总算回来了,我这些日子真是百般焦急,就怕你路上遇上什么事情赶不上门内大比了,文真人来院中找过你几回,也很记挂你。”
“对不住,让你们为我烦心了,我这便去文真人那回一声。”炼缺抬脚打算出门,看到院中打理得一丝不苟,心知这一年半不在谷中,是好友在尽心打理,道,“志凌,还要谢谢你帮我打理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