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还热热闹闹的打斗随着墨云华拨琴立时安静了,宋氏兄弟坐在墨云华的壁罩之内自然不会受到攻击,他们大为惊奇,不明白为何墨云华一拿出瑶琴众人便吓得面容失色,琢磨着这琴到底有什么令人惧怕的来历。
墨云华素手之下,惊涛澎湃的乐声夹着一股压抑着的冷凉怒气滚滚倾泻,将对手全全笼罩其间,受到攻击之人个个面容扭曲,痛苦难挡,修为最高的陈旭飞拿出一件钟形灵器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音波弹射到灵器的外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他便附和着回音逸出闷哼声,那些修为弱些的真机门弟子只支持了数息便开始抱着头厉声喊叫哭号,形状恐怖,有的甚至来不及哀嚎便口吐鲜血昏厥在地,一时间哭喊伴随着乐声,响天动地,惨不忍睹。
盘坐在半空的墨云华当真是座杀神,到了这个时候竟面色不变,丝毫不为下面的惨状多动。先前泼脏水的柳裴龄此刻也忍受着音波震荡带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心道,果真不能错害他人,这么快就报应到自己身上了。
那厢真机门的弟子重伤几十,除却零星几个还能稳住心神,已经是溃不成军了。
墨云华并不想赶尽杀绝,只当给他们个教训,一曲结束便收了琴,冷声道,“洗灵丹并不在我这里,我也无意与你们多做纠缠,你们走吧。”
真机门还清醒着的弟子此刻得了墨云华赦令,跌跌撞撞爬了起来,搀扶着受伤的同门急急的朝山门飞去。陈旭飞自知技不如人,也惹不了上清门这样的万年巨派,哼过一声也随着同门灰头土脸的遁了去。
料理完这些人,墨云华看了眼炼缺,见他气息稳定,也定了心,携着他飞落地面。
柳裴龄本就有伤在身,又经受了这一场音攻,七窍流血,气息紊乱,隐隐有溃败的迹象。墨云华走到柳裴龄身边,探了探他的脉象,拿出一粒白色丹丸,冷冷道,“你经脉毁损严重,丹田后继无力,这颗大元丹只能为你暂续性命。”
宋凤轩闻言冲上来,将柳裴龄紧紧抱在怀中,双眼赤红,泪雨滂沱。
宋席殊到此刻才有机会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五年前,宋凤轩微服出巡,沿途考察风土人情,走至衍水边界遇上了柳裴龄。柳裴龄一见宋凤轩,便认出宋凤轩来。原来,宋凤轩前世本是柳裴龄的同门,两人差不多前后入了真机门,拜入同一位真人门下成了师兄弟。两人同进同出修炼两百多载,一同闭关,一同出外游历,感情十分深厚,却不知从何时起,柳裴龄心中渐渐的生出一分渴慕之心,只是碍于他师兄平日并不言及于此,他自是将这份感情深藏在心中,遮得个严严实实,不敢让他师兄知晓。
师兄弟两人照如往常一般的在真机门过着平静的生活,哪知三十年前二人在外游历之时,不幸遇上了一只千年妖修,那妖修练得一身邪功,专门吸取修士丹田之中的灵气。二人被妖修盯上之后与它缠斗了十天十夜,他师兄在最后时刻为了保全师弟,不得不自爆金丹欲与妖修同归于尽。临死之前,这位情深意重的师兄才道出自己两百多年的情愫,原来,他从拜入师门之日起便一直爱慕自己的师弟,奈何他一直以为师弟对自己只有同门之谊,便将情愫暗藏心底。那一刻即将天人永别,才忍不住道出了多年情结。
柳裴龄当下心痛不已,这一段爱恋竟然这样阴差阳错的错过了。他师兄神魂离体之时,他运用血禁术在他师兄神魂上做了个印记,只待师兄重新托生之后寻到师兄再诉衷情。
一晃三十年过去,柳裴龄四下寻找无果,无意间竟然在衍水遇上了宋凤轩,一探之下便知是他师兄托生,自然是欣喜不已。遂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宋凤轩细致讲了一遍。
这二人也是几世的孽缘,宋凤轩在听闻上一世的经历之后竟慢慢想了起来,两人结成秦晋之好,本欲撇了皇位随柳裴龄一同回山中修炼。奈何柳裴龄为他查探之后发现他并无灵根,此生无缘得见仙门,只能静待老死,相守一生的愿望又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柳裴龄修炼多时,因为一段爱恋太过执着生出了心魔,眼见爱人无缘仙途,竟大施采补之术,将自己体内的真元填补到宋凤轩体内,帮他巩固丹田,待丹田盈满之日便潜入门中偷取洗灵丹植入宋凤轩体内,为他培植灵根。他这一施术消耗了自己过半的修为,等到真机门寻到此地找他索要洗灵丹时他已无力周旋,只能将祸水引到墨云华身上。最终,他经脉俱断,丹田空寂,命不久矣。
两人历经一番分离重逢之后得了这么个凄苦结局,不免令人唏嘘感慨。柳裴龄心知这夜的纷争皆由自己的私心引起,此刻命不久矣,一心只求保得宋凤轩周全,遂朝墨云华哀求道,“墨道友,此事皆因我一时执念而起,害人害己,凤轩若不是被我蛊惑,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只望我去之后,你们不要为难凤轩……”
墨云华道,“我不与你计较。”
柳裴龄又道,“墨道友,凤轩因洗灵丹之故,体内已有灵根,还望你成全我这将死之人的唯一心愿,收他做徒,也免了真机门日后加害于他。”
墨云华道,“这个恕我不能答应。”
宋凤轩见状哑然道,“裴龄,你就忍心让我独活在这世上,你不在了,我也随你而去,若没了你,我贪求这长生之道有何意义?”
柳裴龄面色苍白,扯出一丝笑容,“凤轩,我好不容易替你植入灵根,你怎能随意弃生?你莫伤心,待我托生以后再来寻你便是,我定不会喝下孟婆汤,到时自去找你。”
宋凤轩落下泪来,悲怆道,“我没你这般好耐心等候三十年,你若去了,我便追到阴间地府,一刻也不与你分离。”
……
二人缠缠绵绵说些临终爱语。
炼缺醒来多时,听到这一番对白也不免动容。他本对柳裴龄的嫁祸之心十分愤怒,可眼下谁还能再对这两人多加埋怨?
待到黎明,柳裴龄终是咽了最后一口气,撒手西归了。宋凤轩死死将柳裴龄揽在自己怀中,直到柳裴龄的身体变得僵冷无比。宋席殊僵在一旁只待寻个时机劝说自己的兄长,谁知宋凤轩了然一笑,对这柳裴龄的尸身道,“裴龄,我来了。”拿出袖中早已藏着的匕首朝心窝刺去,追随了柳裴龄去。
炼缺不忍相看,他头一回见到有人为了一段山盟海誓生死相随,直叹宿缘天定,聚散无常。
大燕城此刻已经被五皇子和六皇子占据,宋席殊那个四王爷的身份随着这一夜争斗已然死去,再待在城中毫无意义。墨云华将他带离城外,待宋席殊将他兄长与柳裴龄掩埋在衍水边的一处山谷之中后,这件事情也算了结了。
炼缺问宋席殊今后有何打算,他笑答人生空如一场梦,醒来之后发现不过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既然自己有灵根,也想入了仙门,只求与天争与地斗,不想再被老天摆布。
墨云华见他心意已定,拿出一枚玉简递给他,道,“你照我指引去上清门,到了外门将这枚玉简拿给阳长老,他自会引荐你入门。我门中向来主张持戒清修,需戒除欲念,门规森严,你须得在外门修炼些时日待门内大选获胜才能进入内门拜师。你若受不了这等约束,也可去别的门派求取机缘。”
宋席殊接过玉简,坚定道,“我即刻启程去上清门,日后内门相见。”
墨云华点点头,带着炼缺驾云北去。
……
路上,炼缺问道,“师父,你为何不送四王爷入门,路途如此遥远,若是出了什么差错……”
墨云华道,“炼儿,他若连这点困难也克服不了,还谈什么大道之心。”
……
第46章:肆拾陆风都冰
师徒二人继续沿着衍水北上。墨云华既是有心带着徒弟出来游历,便不打算驾云直接去北域,两人沿途周游列国,将人世的聚散离别,朝代的荣辱兴衰看了个遍,路上也经常做些救死扶伤的善事。这东域边境虽然只是些凡人国度,没有修仙的门派坐落此处,可是毕竟背靠上清门,玄水宫等大派,鲜少有魔修和妖兽来往此地,相对其他三域是最安乐不过的地方了。
师徒二人如此游走花去了六年的时间,这六年里,他们白天观看人世浮华,夜间以琴问道,借用音律一问一答,对长琴的乐道都有了更深的认识,桐皇和瑶光也在这么多年上古神曲的浸银之下产生了一丝灵觉,许是因为扶桑同根相生互为倚靠之故,它们彼此相互吸引,能从对方的琴韵之中知晓其意。炼缺自从修习了辰河所传授的法门之后,开始日复一日的清除体内的木灵气,只待有朝一日清除干净结成金丹。
在游历途中,炼缺接到过一枚碧瑶发过来的信符,说她已经到了归墟灵蛇岛,见灵蛇岛确实有留云小住过一阵的痕迹,料想留云的情形应该不会太坏,许是受了些伤又不忍大家知道便择了个清静地闭关去了,最多不过四五十年定会出关的,她打算在灵蛇岛就地修行一阵,待留云出关回到灵蛇岛再做打算。炼缺接到碧瑶这枚信符,见碧瑶与自己推断相似,心里也安生不少,想着待自己游历一阵之后再去与碧瑶汇合也不迟。
墨云华领着炼缺一路北上,最后跨过衍水的发源地来到北域的极北之地“风都”。风都处在北域的最北端,背靠外海,气候严寒,终年飘雪,到处一片白雪皑皑,地面结了厚厚的冰层,形成一片一望无垠的冰原。在此地,见不到一草一木,一鸟一兽,除了特意来此磨练的修士,几乎见不到生命的踪影。 因为地处极北,常年是腊月寒天,朔风凛凛,滑冻凌凌,便取名风都。
炼缺自筑基之后本已寒暑不侵,对外界的冷暖并不敏感,常年只着一件单薄法袍。可来到此地之后,却感觉到异常寒冷,这种刺骨的冷冽似乎能穿透骨髓,将人冻住,一件单薄法衣哪里能够抵抗得住。偏他储物袋里又没有准备御寒的衣物,只能用真元护住身体,随墨云华前行。
墨云华是单水灵根,早年筑基之后便时常来此地苦修,打磨自己,且此地盛产寒冰,他为了种植冰莲,每隔上数十年便来到此地寻些寒冰带回上清门。墨云华修至元婴,近些年参悟长琴玉简收获颇多,隐隐有些突破元婴初期的征兆。他元婴初成已有二十四年,过不久果真突破初期进入中期也是一桩奇闻,要知道,这华夏大陆修成元婴之人也有数千,但是多数人困在此境终究无法劈开紫府练出元神,参悟不到出窍的真机,甚至在元婴境界之中跨破一个小境界都极为艰难,很多人耗费上百年也不得寸进,不得不外出寻找各种机缘妙法,仙丹灵药,若要被人知道墨云华才不过二十多年便窥测到进境的真机,非得惊到下巴脱落不可。
墨云华却明白自己的很多机缘与身边的弟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他稍施恩惠赠送冰莲为炼缺医治病患,没想到竟然从留云那收到一枚珍贵的避水珠。有了那枚避水珠,他才得以横渡外海去到瀛洲,寻到那截珍贵的扶桑神木,后来又因为避水珠,他可以潜到北域外海的极深之处寻到一枚万年玄冰,这才有了锻造桐皇瑶光的打算。偏偏他炼造此琴之时,又是炼缺做他琴童,危难时刻,得益于炼缺身上的太阴之力才度过难关成就绝世灵琴。此后,他出于回报之意对炼缺稍有指点,没想炼缺进步神速,竟然只用了十六年突破了筑基参加内门的大选。
墨云华也不甚清楚自己何时有了收徒之念——是演武场上炼缺表现优异之时?是当年自己在山谷指导飘零剑法时?还是青莲峰初次相见被炼缺那无意的琴韵感动之时?只能说,收徒赠琴,一切都是他顺应本心而为,并不是任何刻意为之。在这之后,又因为炼缺的神奇玉简他才得以参悟长琴之乐道,得了一门神通,开辟了紫府,马上要突破初期境界,占了这些机缘成就了自己的大道。外人并不会知晓这其中的各种牵连,他却明白自己一时善念得了这些福报,自是天道循环,因果报应。
现今,北域的寒凉对于墨云华造不成任何困扰,他依旧如往常那样淡然处之,徐徐走在冰原之上。炼缺修为差距大些了,只能唤出真元拼力护住自己紧跟在墨云华身后。
他见墨云华没有施法护住自己,定是在考校自己的修为。虽然寒风刮在身上如同削皮去肉一般疼痛,他也咬牙挺着,凛凛寒风刮破他的护体真元打着旋的往他周身剽去,将他的法衣一寸寸的割裂,随之割裂皮肤。他周身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如刀痕般的伤口,带着体温的鲜血刚一流出便被寒风立马冻住,变成青紫色,看得好不渗人。
墨云华既不回头察看,也不停下脚步,只沉默的在前方一步一步的走着,炼缺在身后早就痛苦难挡,嘴唇乌黑,却不想吱声喊停。他与墨云华的修为差距巨大,若是想迎头赶上,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和痛苦,眼下若是不能忍受墨云华设下的考验,日后遇上更大的困难便只能败退,那自己的愿望恐怕永生永世也难以实现了。
墨云华将炼缺带来此地只是想考校炼缺这些年修为的长进。炼缺自从得了辰河所授的修行要诀之后,体内所含的木气越来越少,太阴之力越来越盛,这些年,在人间游历的日子一直顺遂,也败露了炼缺许多心性上的弱点,纯善近乎愚,太易为外物所感,少了些刚劲之气,如此心性日后遇了困难便容易消磨志气一蹶不振,为了让炼缺认清自己的弱点,墨云华将他带到这个苦寒之地,打算在此打磨一段时间,磨练他的心志和韧劲。
这师徒二人各有各的计较,一时间都没有停下来避风的意思。偶尔有些往来此地苦修的修士见到这师徒二人都不免唏嘘,直叹这师父太过严厉,不近情面。要知道,风都气候极其严寒,只有苦修之士才会来到此地。且金丹以下的修士单靠自身的真元想要抵抗此处的烈风,非得忍受一番巨痛,灵力单薄者要不了多长时间便会冻死在此处,因此筑基期修士若不是有师长从旁协助,一般是不会来到此处寻死的。
大伙儿见炼缺不过筑基中期,虽然灵气看似较同期修士深厚不少,可是耐不过境界的差距,已经被风都的大风和严寒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可走在前面的墨云华却毫不动容,没有一丝一毫庇护的意思。那些旁观的金丹修士都是些心性坚定之辈,自行来此地苦修定是师门教导严厉,将吃苦奉为人生信条,可此刻见到炼缺那惨不忍睹的形状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纷纷想念起自己师父的好处来。
墨云华早年筑基也曾独自来到此地苦修,眼下炼缺经历的痛苦他曾经悉数尝了个遍,哪里会不知晓这里的折磨之痛。他能有今日的成就,一方面得益于自己的天分,一方面则是因为勤奋刻苦。风都寻常人并不会来,大部分人修行都不愿意选择这种近似于自虐的痛苦方式,虽然这能够最大限度的磨练人的心智,榨取人的潜能,经年累月之中定会加厚灵力修为,可是风险巨大,一个不消便会命丧此地,让人慎而又慎。
墨云华对自己一向严苛,吃苦并不觉怎样。原本带炼缺来此地也是为了磨练炼缺,可当他走在前方用神识感受到身后弟子的痛苦不堪后,心中竟隐隐有一丝不忍。但已来到此地,便要最大可能的逼出炼缺的潜能,他按下那些莫名的情绪,管住自己的心神不回头去查看。
两人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只听到身后嘭的一声有人倒地,墨云华回过身来,见炼缺已经全身僵硬不省人事,才暗叹道,还是没有把握好分寸。他随即将炼缺抱起飞身去了一处冰造的屋舍,这是他当年在此地苦修时建造的。到了屋内,墨云华分出一道真元替炼缺调息。过了半晌,炼缺才从昏迷中转醒,低头一看,自己已是衣衫褴褛,浑身是伤。
墨云华见他转醒,道,“你既醒来,便自行调息。”说着,从储物袋拿出一件新的袍衫披在炼缺身上。
炼缺道了声是便运动真元理顺经络。这屋外被墨云华设下一道禁制,寒风并不能吹进来,相较之下,便没有先前冰原上酷寒萧瑟的感觉,炼缺用了两个时辰便恢复了灵力。他起身褪下身上那件破烂衣衫,将墨云华递给他的外袍穿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