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维纳在那瞬间就条件反射般地向远处吼道:“我的全名是维纳……爱斯特尔!请称呼我的全名,奥兰多……巴萨罗穆殿下!”
耳旁再次响起了那个冷冰冰的语调,却意外地沾染了丝调笑般的气息:“我不认为给比积木高出百分之二十五点六智商的人形机动体起一个名字有什么必要的价值。不过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我接受你的请求。”
在维纳愤怒的眼神中,那个声音加上了最后一句话:“维纳……爱斯特尔作为一个半椎体积木来说实在过于复杂了,我个人更倾向于称呼你为维纳,同时也尊重你的个人意见。”
“很好,很好,我非常尊重您的决定。”维纳磨着牙缓缓道,每一个单词似乎都裹着刀锋和冷刃攀爬上来,冲出嘴边的时候也都带上了恶狠狠的凉意。
“愤怒让你的体温攀升了零点二度,根据对你脑部解剖图的分析,我认为你的大脑中负责理智的部分缺乏血清素的帮助,这让你因信号减少而难以控制与愤怒相关的大脑部位活动。但同时也不能否认超敏机构节椎的局限性让这种血清素急速流失……”
“你到底想说什么?”维纳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
“在你日后的治疗中,我建议在节椎中进一步试验增加色氨酸含量的方式,或许可以在里面植入可以合成色氨酸的化学药剂,每当你愤怒的时候,这种化学药剂就会根据你的情绪状态自动合成足量的色氨酸,有助于你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也就是说,我以后都不能发怒了?”
“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这是种以偏概全的讲话方式,从情感学角度来讲,这可以界定为介于恼羞成怒和撒娇耍泼之间的思维模式。鉴于你omega身份的局限性,我主观上认为你这句话隐含的意思中,偏向后者的几率达到了半分之八十四点八,且不排除直线上升的可能。”
这就是人形主脑的讲话方式么?
维纳不由得在心中暗骂,和这个混蛋相比,平日里自己对基尔夫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赤果果的真爱啊!
“你是在把我和他人进行对比衬托么?你要知道,对比需要有一个全方位的依托机制,需要双方的家庭背景、年龄收入、工作地点以及感情状况,假设我一年收入五万雷拉,但我没有得到亲情的抚慰;而你一年收入五千雷拉,但你父母健在儿女双全,那么这种对比就是没有意义的。同理而言,如果我们的年收入平均数是两万七千五百雷拉,那么并不能说你和我拥有平等数量的财产以及同样的社会地位……”
“奥兰多先生,我听说古地球曾经有位叫做唐三藏的高僧,请问你是否是他的转世?”
“那么,闲话少叙。在你面前摆放着两条路,一条是沿着我之前向你指出的那条路进入我的储藏室,在那里我们可以举行第一次会晤。第二,你可以直接坐着我的电阻梯来到我面前,但这会让我感觉缺少了百分之九十五点八的乐趣。”
“减少了乐趣的后果是什么?”
“嗯?平均下来,我每天只有百分之六点四的时间是充满乐趣的,所以如果连这点乐趣都被剥夺的话,我并没有百分之百的能力来预测自己的动向,需要我马上为你计算一下么?”
“不必了,不必了,请你饶了我吧。”维纳捂着额头喃喃道,他搜肠刮肚地寻觅着脑海中的敬语,却发现那些敬语就如同还给了高函课的教授一般,已经半分都发掘不出来了。
虽说如此,他天性中那些争强好胜的因子还是慢慢浮现了出来,他向着东南方向望了过去,在他面前那大约三百米的通道上散落了各式各样的冰锥,零落的光电武器都被碾成了残渣,格外悲惨地横躺在地上。
随着维纳点头的同时,仅有的通道上骤然升起了数道切割光波,这些光波狰狞地组成了一张巨网,张牙舞爪般地在他的来路上叫嚣着自己的强大。与此同时,维纳的脚下也亮起了许多盏刺眼到极致的雷光,这让他立即就被刺激得紧紧闭上了眼,瞳膜里的黑点如巨网般覆盖了他的视线,让他几乎无法观察到眼前的一切。
“混蛋……”维纳以若不可闻的声音愤恨道。
“你有五分钟的时间进入第一个岔道口,如果没有成功,我想你也不必继续呆在我的小岛了。祝你成功。”
声音传导系统似乎被毫不怜惜地掐断了,那个低沉的尾音连个临别的转折都没有出现,就彻底湮没在了空气里。
维纳足足用了一分钟来思索自己前进的方式。
他的视野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恢复了清晰,新组装的节椎总是拥有特殊的价值它把维纳的各项身体机能提高了足足百分之二十,这让他能具有更快的速度和更强大的力量,在反应程度上远远超过了同军校的omega。但不幸的是,这让他身体的各项敏感度同样提高了三倍,耐热耐冷以及抵御疼痛的能力也因此下降,这时常让维纳狠得咬牙切齿,却也无能为力。
一分钟之后,维纳骤然睁开了双眼。
他开始按着自己规划好的路线加速奔跑,衣领被鼓胀的风声完全地吹开了,他的脊背弯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流线型的长弧就像安在了一头优雅的豹子身上,紫黑色的花纹密密麻麻地遍布于他的全身。在每一个弹跳与挪转中,他都是如此轻巧地旋转,爆裂似的烟花随着他的动作噼啪着炸响,银白色的溶液与焦黑的土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有一百米!
他开始加速前行,只是那些雷光随着他的脚步变得更为刺眼,浓重的墨黑色已经完完全全地覆盖住了他的双眼,他只能通过风声来判断切割光波的位置,一道光波擦着他的耳朵划了过去,他好不容易微微侧头避开了另一道光波,第三道光波就俯冲而下,将他的防卫服刮开了一道口子,破裂的声音在维纳的脑海中格外地刺耳,简直难以忽视。
还有二十米!
维纳拼着失明的危险睁眼望去,那个岔道口就如同一个张开大口的怪兽般等待他的进入,黝黑的内里散发着诡谲的信息,但是与这些虎视眈眈的切割光波相比,那洞口就如安逸的天堂般惹人垂涎!
一道削尖了的光波忽然从脚下直直切出,维纳想要向后躲闪,却发现身后却有一道光网完全阻隔了他的退路。如果不用身体挡住的话,这嗜血的刃尖会直接削掉他的脖子,让他的热血直冲云霄,祭奠这早已腐朽了的战场!
他不得已地伸手挡去,在探出胳膊的瞬间他便抓住了机会,勉力跨出了一个腾跃,直接滚进了那个暂时安全的隧道里。
那些雷光与恐怖的切割光波立刻消失了,洞外的寂静与维纳脑海中的轰鸣交相鼓噪着要冲出桎梏,这隧道里的滴答轻响如同尖椎般砸进了他的脑干,这让维纳不得不捧着抽痛的额头,难过得呻吟出声。
他被划破的臂膀淋漓着淌下血来,他用另一只手努力压住了伤口,抽出防卫服里的小型医疗包,就地给自己包扎起来。
稀稀拉拉的掌声在这回声极好的环壁内回荡,奥兰多淡定的声音再次扩散出来:“鉴于你仅用了四分二十六秒就完成了任务,我可以授予你高智商积木的荣誉称号。”
“你在开玩笑么?”维纳恶狠狠地吐掉了口中的血,同时扎紧了手中的防敏微型纳米带。血已经渐渐止住了,只有淡淡的红色晕湿了一点布料,在纯白的颜色中显得触目惊心。
他面前的两条岔道口却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下慢慢地被分别合拢了,这种近乎静止的速度简直就是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维纳经过刚才的那阵奔跑之后确实需要一段时间进行修整,此时他的双腿都在打颤,实在分不出力气前去阻止那渐渐关闭了的出口。
一整块巨大的虚拟全息影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将近三千块的散乱的拼图密布在影像上方,如果维纳患有密集恐惧症的话,他估计都要捂着眼睛惊声尖叫了实际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维纳看着那些拼图的碎片如同散牌般叠在了一起,它们那些参差不齐的边缘仿佛都在冲他开口嘲笑,散发着一种遮掩不住的恶毒意味。
“五分钟之内,我希望你能将它恢复完全。”
奥兰多饶有兴致的声音弹跳着回荡在维纳的耳边。
“原图呢?”
维纳能听到自己所说出的每个单词中咬牙切齿的痕迹,因为它们就像被压榨着的桐豆般争先恐后地挤出了喉管,在被捏紧的同时发出了刺耳的怒吼。
“如果需要原图的话,你便和那些千千万万的积木没有丝毫区别了”,奥兰多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不耐:“那么,我完全没有理由要把你留在这里。”
第5章
“我知道了。”
维纳紧紧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他那双蔚蓝色的瞳仁儿仿佛成为了凝结的冰霜,那里面忐忑与愤怒的神情已经完全消失不见,留下来的只有被理智所完全庇护住的、还很幼嫩的不安感。
他开始仔仔细细地观察这些拼图,着手将这些散落到一起的东西完全摊开,观察他们相近的色泽,这些图块的色泽虽然暗淡,但是却很均匀,浓如深墨的蔚蓝以及形如枯槁的暗黄同时出现在许多碎片里,与此同时还有无数散落的残渣,几株瘦弱的植物在空中摇摇欲坠地抖动身躯……
维纳灵光一现,简直恨不得仰天长笑。他想起了原图是什么,居然是这座小岛还没有完全变异之前的形态,就是在他还没有跳下机动半导体飞行器之前,在半空中看到的那座小岛!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分钟。
只是他事先并没有看过那座小岛的资料,即使看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和风化的剧烈推进,这座小岛的现状也一样有所改变,更重要的是,在这些拼图的碎块上还有朦胧的云雾,甚至有许多地方根本看不清晰,那些或深或浅的云彩遮住了它们大部分的痕迹,让这座小岛变得“如梦似幻”,完全不知道它们应该存在在哪里。
该怎么办?
两分钟已经过去了。
维纳渐渐焦急起来,他开始在头脑中飞快地从各个角度切入拼图摆放的位置和方式,那些展现出全景的东西已经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并已经被排列出了适当的顺序,只是那些被云雾遮挡了的碎片、被云雾遮挡了的碎片、被云雾遮挡了的……
对了!
维纳惊喜的声音骤然出现:“我可否接入这座小岛上的天气播报系统?”
奥兰多似乎饶有兴致地同意了:“允许接入,但只许接入声波,不允许接入影像。”
足够了!
维纳在这一长串的天气播报中仔仔细细地提取出了云雾覆盖状况,他所关注的不只是云雾形成的时间、形状,他还关注云雾的厚薄程度、浓度预测,以及在不同时间段的变化状况,他就在这飞速的天气播报中摆放着手中的拼图,每一块云雾的稀薄程度、牵拉位置都会成为他视线注意的焦点,本该作为主体的小岛已经成为了他视野里的背景,渐渐模糊在了他的视野之外。
奥兰多慢慢把翘在桌上的双脚放了下来,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面前屏幕上维纳的身体变化。超敏机构节椎在他的体内缓慢地升温,似乎还在不着痕迹地变为微弱的暗红颜色,它与原本的主脑和脊椎之间似乎在传递着什么物质,这些物质随着维纳大脑的持续运作而加快了分泌的速度,许多弱小的分子试图从那缝隙中探出头来,互相推挤着进入他原本的脑干中间。
五分钟的警告声敲响,维纳手中的最后一块拼图顺利归位,一副奥兰多小岛的俯瞰图完整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维纳似乎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奥兰多能从中读出百分之五十点八的挑衅和百分之三十二点四的嘲笑,还有其他的情感仍需进一步分析,但他已经不想再做这种无用功了,因为维纳非常明白地表现了他的想法他冲奥兰多竖起了中指。
他的表情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还有什么关卡,通通给小爷亮出来吧!
奥兰多居然不自觉地扯开了嘴角,只是这一瞬间他就惊愕地瞪大了眼,他甚至很快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抚在了脸上,堪堪捉住了一点还未完全消散的笑意。他上次笑起来,是在什么时候了?
久远的好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默默关掉了这组成了整间屋子的监控设备,奥兰多揪着他的八叶草走了出去,在临走之前他不忘摆手挥舞了一下,于是维纳面前的两个洞口中有一个被缓缓打开了,它似乎颤颤巍巍地空出了一个能挤进一个人的入口,确切地说,它空出了一个恰好能被维纳挤进去的洞口。
维纳当然是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只是当他踏进这里的第一步起,那扇大门就从背后骤然关紧了,这一下真是完全封锁了他的退路,他的面前只剩下了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让维纳只能摸索着前进,这洞避上同样不知附着着什么东西,粘腻的触感随着他的手掌向前移动,甚至还有腐烂的气息钻进鼻端,随着他每一个大力的呼吸而钻进了肺里。
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愉快的体验。
因为他同样想起了这里是哪里,豪尔费坎纳战役的开始就源于这次突袭性的隧道围捕,当他们的成员小心翼翼地跨出隧道时,早已得到消息埋伏在外面的联邦士兵进行了出人意料的伏击,这次伏击的成功程度足以写在对方的教科书上流传个几百年,因为维纳所属的小队在这铺天盖地的光能粒子线中几乎无法举手回击,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全军覆没。
外面的声音已经渐渐清晰,他不免回想起了那时候的自己,在走出隧道前的一分钟他还在拿身边的队员们说笑,许多人在他的笑话里都悄悄抿着嘴隐藏笑意,只是在队长探出头去的一瞬间,一道光能粒子网当头逼近,直接将他的头骨碾压成了碎渣,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呼,沉重的身体便向后扑倒,鲜血很快晕染了他身下的土地。
维纳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手中的粒子分解枪,抬起腿便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踏出隧道的一瞬间,刺眼的亮光再次袭击了他的双眼,维纳下意识地向后倒去,这亮光却骤然消失了。他大口呼吸着焦灰色的空气,努力从这里分辨气体中蕴含着的信息。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除了没有脚步声、光能粒子枪的发射声和受伤之后的惨叫,这里简直和豪尔费坎纳战场一模一样!
随着视线中的黑暗渐渐淡去,维纳也一点点地睁开了眼。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觉得不对的地方,对面的那群联邦士兵们虽然带着防护头盔端着枪,但是他们并没有进行攻击,也就是说,这些人仿佛变成了塑像一般,可笑地凝固在这里。环顾整个战场,就只有维纳一个有生命的存在!
维纳下意识地往身后望去,隧道里仍旧漆黑一片,没有半丝人类的气息。他所渴盼的那些嬉闹与笑脸,都再也不会出现了。
都是因为这群联邦士兵!
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平日里的维纳,必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地乱了心神,只是在这次战场上的失败让他几乎告别了军旅生涯,他到现在都记得,自己身下浸满了鲜血,半睁着双眼等待死亡的样子。
掀起的尘土覆盖了他的头脸,让他慢慢地从心里升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这些人都如同塑像一般不言不动,简直是任他搓圆捏扁,那么他是不是就可以举起手中的粒子枪,将他们全部分解?
这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狠狠捂住了抽痛的额头,维纳勉强把涌在眼眶的湿意和蠢蠢欲动的怒气强压下去,他控制着自己踏前一步,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视线向着右方飘去。
就是这三个士兵,就是他们发射的粒子光网堵住了队长的去路,同时也要了队长的命!
维纳简直控制不了自己举起枪的动作,他咬着牙瞄准了排头的那个人,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冲破枷锁,在他脑海里大吼大叫着撼动他的精神:“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给你们整个小队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