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驰乐一看封面,点点头说:“看过了。”
于是关靖泽提问、郑驰乐解答,一个晚上就耗进去了。
等到头发干了,四个人才熄灯上床。
啾啾虫叫从楼下飘了上来,伴着“呱呱呱”个不停的聒噪蛙鸣,衬得这个夏天的夜晚更为寂静。月光从窗口照进了郑驰乐的床上,郑驰乐隔着那半敞的窗子往外看,一轮弯月正巧悬挂在被窗棂困住的那片天穹上,月色淡淡,周围的星子就显得比较明亮,缀在深蓝的夜空里熠熠地闪着光。
郑驰乐并没有立刻合上眼,他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月色,慢慢地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鲜活。
虽然他拒绝了关振远和郑彤的提议,但这个提议无疑让他开心无比——也许是因为早就已经不再期待,这样的惊喜反而更让他感到高兴。
郑驰乐的唇角不自觉地往上翘,在心里回想着“回来”后的一切,这段日子看起来并不是一帆顺风,可最后的结果总归是好的。他这人不喜欢困在过去的痛苦里,想到明天可以去见季春来、想到薛岩和牛敢玉都还好好地活着、想到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他就对第二天的到来充满期待。
郑驰乐怀着愉悦的心情进入梦乡,他并不知道的是同样是在这个宁静的夜晚,躺在他对床的关靖泽微微侧过头凝视着他带着笑意的睡颜,久久都没有移开目光。
就像当初年少的关靖泽凝视着年少的郑驰乐一样。
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郑驰乐就醒来了,可他睁眼一瞅就发现关靖泽已经坐在那儿看书——他真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永远有看不完的书。
郑驰乐麻利地换下睡衣漱洗完毕,一把抽走关靖泽手里的书:“别整天对着书了,待会儿一起去晨练。”
说完后郑驰乐突然皱起眉头,他想到自己今天要去见季春来,好像没法顾及关靖泽。
关靖泽看出了他的为难,说道:“我昨晚睡得不是很好,不太想出去,等一下可能要睡个回笼觉。”
郑驰乐连连点头:“你昨天做了那么久的车,又绕着岚山转悠了这么久,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这时候薛岩和牛敢玉也起来,他们要去跟季春来学点基础的东西。
听到关靖泽说不想出去,薛岩把寝室的钥匙留给了他:“乐乐都带你熟悉了这边吧?”
关靖泽说:“昨天走了一圈,我就算要出去也不会走丢的。”
感觉他看起来确实不像乱跑的人,郑驰乐三人也就放心地出门去了。
关靖泽拿起书看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他站在阳台上看着郑驰乐三人离开岚山小学,穿好鞋走进清晨的校园里。
郑驰乐已经给他介绍过了,学生的住宿区跟教师宿舍紧紧挨着,魏其能就住在不远处那栋教师宿舍的三楼。
住宿区栽种着不少含香花,晨间的空气都带上了清甜的香气。关靖泽深深地吸了一口十几年前的新鲜空气,觉得胸腔溢满了一种不明不白的复杂感受。
他定了定神,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练起了郑驰乐教给他的养生拳。事实上这一套养生拳郑驰乐“前世”就已经教过他,那时候他本来拉不下脸去练,最后却败倒在郑驰乐和佳佳的联合轰炸下。
后来每天坚持练习,竟也慢慢变成了习惯。
回想起那段郑驰乐伙同佳佳逼他加入、想要看他笑话的日子,关靖泽那颗躁动的心逐渐平和下来。不管怎么样,有郑驰乐陪伴的佳佳在那最后的时光里开朗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
无论郑驰乐和郑彤之间藏着什么样的秘密,那时候郑驰乐对佳佳的好是真心的,甚至还捎带着关心上他。
关靖泽自个儿晨练完毕,去教师宿舍那边敲响了魏其能的房门。魏其能已经起来了,见到他以后笑了起来:“靖泽住得还习惯吗?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关靖泽说:“昨晚不是很习惯,今天不太想动,所以没跟乐乐他们出去。”
魏其能说:“第一天不习惯是正常的,今天补一觉,明天就能生龙活虎了。”
关靖泽“嗯”地一声,说道:“魏叔,我能借个电话打一下吗?”
魏其能一笑:“怎么?想家了?”
关靖泽说:“不是,想问点事儿。”他想知道昨天他父亲为什么要找郑驰乐。
魏其能掏出把钥匙:“知道我的办公室在哪里吧?教学楼最里头那间,你自己去打吧,打完把钥匙还回来就行了。”
关靖泽向魏其能道谢后就跑去校长办公室,关振远一向起得早,他这时候打电话回去正好。
事实证明关靖泽没猜错,电话一接通关靖泽就听到了关振远的声音:“喂,这里是关振远,你找谁?”
关靖泽说:“爸,是我。”
关振远皱起眉:“靖泽?怎么打电话回来了?不习惯?”
关靖泽说:“不是,我想问一下昨天你和乐乐说了什么。”也许是觉得对他有亏欠,他慢慢长大后关振远对他的态度是非常平等的,一般的事都不会瞒着他。因而关靖泽也不藏着自己的怀疑,打通电话后就直接问了出口。
关振远语气严肃:“靖泽,这件事不能跟你说。你不要问了,好好在岚山玩玩。”
郑驰乐的身世越少人知道越好,听到郑彤转述的话后关振远就知道郑驰乐可以把它瞒得很好,既然郑驰乐自己是这么想的,他这边也不能漏底。
关靖泽说:“好,那我挂了。”
他挂断电话跑回教师宿舍把钥匙还给魏其能就回了寝室。
感觉自己确实有些疲累,关靖泽躺上了床,慢慢闭上眼睛。
眼前变成一片黑暗,仿佛又回到了四周寂无一人的童年时代。
那时候他父亲的工作那时候刚刚上了轨道,经常要熬到很晚才回家,有一次他父亲临时下乡调解乡里纷争,忙到大半夜才把事情解决掉,由于太累了就歇在了那儿。
第二天他父亲想到了他一个人在家,急匆匆地赶回家,却发现他正在吃自己下的面。
当时关振远对他说“对不起”,他很有礼貌地回了一句“没关系”,关振远问他昨晚有没有害怕,他说“没有”,事实上他那时候还不习惯一个人面对黑暗,只是他从来都没有撒娇示弱的习惯。
自那以后他父亲好像对他更放心了,在晚上可能不能回家的时候就会提前跟他说一声,然后开始频繁下乡,像是要把以前因为要照顾他而避免下去的次数都补回来一样。
慢慢地他也就真的习惯了。
那些日子过得并不算开心,但也不算难熬,毕竟关靖泽从来都不把时间花在没有任何意义的抱怨或者怨怼上。
从关振远刚刚的态度关靖泽猜测出他父亲已经知道了郑彤和郑驰乐苦心隐藏的秘密——那个秘密他们都知道,只是不能告诉他。
关靖泽跟以前一样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却还是跟以前无数次一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
他皱起小眉头。
身体变小了,心智也会变幼稚吗?居然又在意起这种事来了。
一直到进入梦乡,关靖泽眉头依然没有松开。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淮昌一中,那时候郑驰乐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校服,剪着个再普通不过的短发,笑容却亮眼到刺伤别人的眼睛。
那时候的郑驰乐,看起来仿佛永远不会有忧愁。
郑驰乐并不知道关靖泽梦见了少时的自己,他满怀兴奋地跟着薛岩和牛敢玉跑到岚山监狱。
狱警老杨看到他以后“哟”地一挑眉,抽着老烟说:“乐乐回来了啊!”
郑驰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两个笑窝格外清晰:“是啊!几天不见,杨叔您看起来更加容光焕发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
这话可真对老杨胃口,他笑得脸上的褶皱都叠了起来:“当然有好事儿,我儿子快结婚了!瞧你这小家伙眼睛利得,到时候准给你们派喜糖!”
郑驰乐也不客气:“那是必须的!”
老杨挥挥手说:“你也是来找季先生的吧?去吧去吧,”
岚山监狱山高皇帝远,只要不是突查期对探访者管得都挺宽松的,郑驰乐和薛岩两人驾轻就熟地找到最里面那间监禁室。
季春来起得很早,这会儿正在那张旧书桌上伏案书写。听到郑驰乐三人的脚步声,季春来抬起头来看向监禁室外。
郑驰乐麻利地喊:“师父!”
季春来瞅了郑驰乐一眼,说道:“来了?”他看向薛岩和牛敢玉,“你们两个先去别的地方等着吧,我跟他单独说说话。”
感觉季春来还是有点儿冷淡,郑驰乐也没在意,他狐假虎威地说:“你们赶紧走远一点。”
薛岩、牛敢玉:“……”
这家伙怎么看怎么像护食的狗儿,对着他们师父又狗腿又哈巴,对上他们就露出了獠牙!
等薛岩和牛敢玉离开了,季春来和郑驰乐对视。既然已经答应了薛岩和牛敢玉要认郑驰乐这个徒弟,有些东西就必须要弄清楚。
季春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认识吴弃疾吗?”
郑驰乐愕然。
季春来接着说:“或者应该这样问,你的医术是吴弃疾教你的吗?”
郑驰乐不知道季春来为什么这么问,但他还是据实以告:“我认识吴先生,不过是这次去省城才认识他的,这以前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
季春来说:“那你的医术是谁教的?”
郑驰乐从背着的书包里面掏出两本笔记本,这是他从老家带出来的。“前世”遇到季春来以前他什么书都很感兴趣,医书也看了不少,所以他接收起季春来的教导才会特别轻松。后来季春来讶异地问起这件事,他就说起了当初老木匠让他看书背书、定期考校他的事。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打那以后季春来对他关爱更甚。
这次回老家郑驰乐才想起这件事,特意把自己当初用过的笔记本带了出来。
郑驰乐说:“以前有个老伯对我很好,他是个木匠,但是学问很高,拿起什么书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有段时间我对医术感兴趣,老伯也乐见其成,要是我默出一些典籍上面的内容。”
季春来拿过他递来的笔记本,翻看上面的内容。
郑驰乐那时候还小,字自然不会多漂亮,不过他写得非常工整,看上去很顺眼。
翻了几页季春来就知道郑驰乐没有说谎,确实有人那样教过他。不过这个人也可能是吴弃疾……
似乎是看出了季春来的猜疑,郑驰乐把笔记本往后翻了几页:“你看,上面是老伯写的批注,跟吴先生不一样的!”
季春来往他指的地方一看,愣住了。
他问道:“教你的那个老伯叫什么名字?”
郑驰乐说:“他没有说起过,村里人只知道他姓谭,所以大家都叫他老谭。”
季春来说:“这就不奇怪了。”
郑驰乐一愣:“什么?”
“没什么。”既然郑驰乐跟吴弃疾没关系,而且跟他的老友有那样的缘分,他也没必要再冷待郑驰乐。季春来说:“那个老谭现在怎么样了?”
郑驰乐顿住了,他意识到季春来“前世”对他的好极有可能和老木匠有关。看到季春来关切的神情,他慢吞吞地说:“他……去了,临去前他让人把他的骨灰洒进大江里……”
季春来一顿,叹息道:“果然是他的脾气。”
郑驰乐想要问季春来和老木匠是不是有什么渊源,可见到季春来神色郁郁,他又压下了这个想法。
季春来也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说道:“要不是你有薛岩和大牛这两个重情至极的朋友,我们师徒可能会因为这里面的误会地错过了。乐乐,我这段时间对你的态度伤了你的心吧?”
郑驰乐摇摇头:“师父一定有你的理由。”
郑驰乐表示理解,季春来却没有因此而将这件事揭过。
他的原则不允许他忽视自己的错误,因而他向郑驰乐解释起吴弃疾和自己的渊源:“我之所以赶你走是因为我以为是吴弃疾把你叫来的,如果我没有和他断绝师徒关系,这个吴弃疾其实算是你的师兄。”
第二十八章:愧疚
原来吴弃疾是季春来手把手带出来的,从小就跟在季春来身边,季春来非常喜欢这个机灵的徒弟,连师门传承都交给了吴弃疾。
然而随着吴弃疾逐渐成长,他的行事越来越急功近利,事事都以利益为先,后来还跟东瀛人搅和在一起。
功利的想法还可以慢慢纠正,掺和到东瀛人的事情里可就踩到季春来的底线了,季春来从此永不再见吴弃疾。
至于后来吴弃疾辗转各地自我经营、靠着一身医术成为受人瞩目的医学界新星,季春来也都不再关心。
郑驰乐听完后就想起吴氏诊所开张那天出现的那个年轻的东瀛人。
吴弃疾跟对方有着那样的亲缘关系,一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几天的相处让郑驰乐对吴弃疾的观感有了改变,他想了想,跟季春来说起了吴氏诊所开张时的排场。
季春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一向会钻营。”
郑驰乐一乐。
自家师父他是知道的,对谁都不会说重话,能用上“钻营”这种满含贬义的词可见他心里对吴弃疾的不满有多深,这大概就是爱之深责之切吧?以前他有多喜欢吴弃疾这个“师兄”,现在就有多厌恶。
没想到自己居然是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郑驰乐不由心生警惕:他的表现没了同龄人应有的天真自然!有些想法和做法,根本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
郑驰乐不再提吴弃疾的事。
季春来也转了话题,他说:“我这儿不太方便,薛岩和大牛两个人每天跑来跑去也学不了什么。你的底子我考校过了,很扎实,开始这段时间就由你帮忙带他们入门吧。”
郑驰乐两眼一亮:“那我是他们的师兄了!”
这两眼放光的模样才真有点小孩儿模样!季春来脸上泛起了笑意,故意不让他如愿:“师兄就是师兄,不能改了。”
郑驰乐:“……”
没听说过要师弟带师兄入门的!
不过师徒间这种熟悉的相处方式让郑驰乐打心底高兴。
季春来有时候有点儿死板,常常死咬着原则不放,可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季春来是个非常宽容的人,如果他和师兄持有不同的看法他也不会生气,总是耐心地听完他们的意见再讨论。
对于他和师兄来说,季春来既是他们的师父又是他们的亲人!
郑驰乐说:“我知道有个老师那儿有几本入门书,我去给薛岩和大牛借来,遇到我也不会的地方再来找师父。”
季春来听他一口一个师父叫得顺溜,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去吧。”他从旧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叠稿纸,“这个你也拿去看看,看不懂就来问我。”
郑驰乐麻利地接过稿纸,跟季春来道别后就撒开腿跑出去找到薛岩和牛敢玉,笑眯眯地转达了季春来的意思。
最后这家伙笑得亮出八颗白牙:“‘师弟’会好好教你们的!”
薛岩和牛敢玉背脊生出一阵寒意。
郑驰乐做事一向很有效率,离开岚山监狱直接就奔去教师宿舍那边敲门借书。
得益于他以前对书籍的热情,留校的老师们对他都熟悉得很,很清楚他比谁都爱惜书本,而且借走后永远能按时换回来,倒也不介意借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