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个忙忙碌碌身影,陈远鸣只觉得喉咙哽难受,拳头捏紧又松开,终还是低低说出了口,“抱歉,刘阿姨,我之前没能实话……刚才我跟二……跟孙朗说了,他……”
话说得断断续续,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想要说得究竟是什么。刘芸诧异停下了动作,看向面前这个青年,只见他常年挂脸上淡然被撕了个粉碎,就像一个真正孩子一样,显得茫然又有些局促,连嘴唇都发着微微青白色。仔细想了想他刚才说那些话,刘芸放下了手里盘子,走到了他身边。
“你跟二毛说了什么?”
声音很轻,像是安抚什么受惊小动物,陈远鸣只觉心中一抽,嘴唇抖了下,“我之前骗了他,关于我现身家,还有一些大大小小事情……”
刘芸轻轻唔了一声,“那你今天跟晴晴说那些,应该是真吧?”
“是,没有半句话假话。”
“唉,你这孩子……”刘芸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陈远鸣肩膀,“其实刚听你说这些时候,我也有些吃惊,但是这怎么能算是骗……”
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刘芸眼神却加温和起来,“只是这个社会,能够同患难人太多,能够同富贵人却太少。别说你现身家,就连阿姨我,也不敢轻易跟老家远亲紧邻漏老底不是?你做并没错,只是谨慎了一些。这两个月你跟二毛一起玩时情形,我也是亲眼见到过,那可做不了伪。而且今天,你本可以继续瞒过去,却偏偏还要亲手帮我们一把,这份情,阿姨是怎么都无法忘记……”
“只是……”她声音顿了顿,露出了些微痛苦,“只是我跟二毛他爸事,对他影响太大了。他爸以前对他那么好,几乎都把人宠上了天,却偏偏跟个小、贱、货搅一起,还生了个杂、种,当时那男人当着他面亲口说不乎我,不乎他们姐弟俩,他气得跟那人打了一架,脸都被打肿了,好几天都说不出话来。后来跟我离开那个家时,却总是摆出一副笑面孔,努力逗我和他姐开心。”
刘芸声音微微哽咽了一下,“但是我是他亲妈,怎么可能不懂他心里难受劲,这口气一直憋着,憋得他都变成另一人了,直到再次见到你。这孩子是真很开心,很高兴能够重跟你一起玩儿,能够重拾那份当人家哥哥满足感。看到你俩这样高高兴兴,我也可高兴了,这种事情,是做不得假。现这么大事儿突然跟他说,他肯定会钻牛角尖,会害怕再被人骗,再失去过去拥有那些美好时光。他性子有点直,但是真不傻,谁好谁坏能分得清,只是……只是给他一点时间,他总会懂……”
话说很慢,句句都语重心长。陈远鸣只觉得一股热意眼底翻涌,不得不屏住了呼吸,想要压住那份情绪。过了很久,他轻轻说道,“谢谢刘阿姨,我……我明白。”
“你……”刘芸忍了片刻,终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陈远鸣额发,“你也别想那么。赚钱有多难,没人比阿姨清楚,这些年也苦了你了。二毛他总会想清楚,你也别太放心上,上下牙还有打架时候呢,别说是兄弟俩。行了,先来吃个饭吧……”
被那只温柔手牵到了桌前,一盘热情腾腾饺子摆面前,醋碟里还放了点辣椒油,不咸不淡,是他喜欢口味。陈远鸣默默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塞进嘴里,热气一层层哈脸上,弄得面颊都有些湿漉漉。
一旁,刘芸轻轻叹了口气,端了两份饺子送到了孙朗房间里。十一点马上就要结束,电视里转成了歌舞、曲艺这种不用听声节目,窗外鞭炮声又再次响起,并且有愈演愈烈趋势。这时一阵清脆铃音突兀奏响,几乎是下意识,陈远鸣接通了电话。
“年乐!”电话里传来一个声音,清爽明亮,带着一丝干净笑意。
“肖……”陈远鸣顿了下,“君毅。”
“嘿嘿,怎么没家,打家里电话也没人接,现外面呢?”
“是啊,到朋友家拜个年。”
“你可够忙,除夕就开始串门了啊。”声音里笑意浓了点,“早知道你不回家,我就让人把你拉回来了,今年家里人也够多,过年嘛,热热闹闹凑一起才好。”
“除夕夜,打搅总不合适。”陈远鸣嘴角微微一抽,挤出了一丝笑容。“过两天一定登门拜访。”
“行了吧,别当我不知道你行程安排,再回来都要十五以后了吧?没关系,忙你吧,以后总有机会。”
电话里声音断了一下,像是应付什么人,过了几秒后,那个声音再次回来了,“我小叔也让我给你带个好,还说让你务必上门拜年什么鬼话,你听听就行了,别当真。”
“哪里话。应有之义……”
这次电话里声音又断了几秒,突然传来个一个声音,“听,敲钟了。”
话筒里、电视里,钟声似乎响成了一片,窗外鞭炮声猛地激烈了起来,瞬间淹没了一切杂音,站客厅里,似乎只有耳边手机,和那个轻轻呼吸声伴随一起。吵闹中,空出了一份奇异宁静。
当鞭炮声再次慢慢停歇时,对面传来了一声轻笑,“怎么样,这下我成了今年第一个跟你说话人了吧?”
陈远鸣微微愣了一下,终还是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啊,你绝对是第一个。年乐。”
对面笑意浓了几分,甚至带出了点小小骄傲,“知道吗,今年可是我本命年,咱也满24岁了。”
“属猪?”陈远鸣微微挑起了眉,这个他还真没有留意过。“好属相。”
“那是,金猪有福气了。”对方完全没有受影响,反而调侃了回来,“回头过生日可要猛敲你一笔,要准备好哦。”
“放心,红内裤总是少不了。”
几乎是同时,两人都笑了出来。对面声音似乎变得柔和了几分,那种常年积攒下来傲气和自得都被掩盖了下去,“行了,不打搅你休息了,等到从美国回来再详聊吧。你这小身板也没那么耐操,还是要保重身体,别累坏了。”
似乎从未听他说过这样话,陈远鸣微微愣了一下,终还是简单道了句谢,又闲聊几句,对方就挂断了电话。垂下了头,看了手里那部小灵通片刻,他终还是摇了摇头,把它收了起来。
放下了电话,肖君毅抬起头,就看到了自家小叔打趣眼神,不由挑了挑眉,“怎么,没见过人打电话?”
肖云嗤笑一声,“你那是电话吗?放着家里一堆座机不用,非要窝角落里打小灵通,不知道还以为你打给哪任女友呢。”
“小叔,话可不能乱说,哪来几任?”肖君毅可完全不吃这一套,干脆顶了回去。
“哎呦臭小子,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信不信我把这话告诉你妈,让她赶紧给你找几任?”瞪了侄子一眼,肖云大摇大摆走回了客厅,把人撂背后。
站走廊里,肖君毅低头看了看手里小灵通,后忍不住还是勾起了唇角。他先打是陈远鸣家里电话,然后换成手机,后才是小灵通,谁知他还真把机器带身边。这是……等我电话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肖君毅就觉得心里酥痒,其实察觉自己不太对后,他还真束手无策了一段时间。要知道他感情史不能说空白,但是肖三少那是真没追过任何人,别说男人,就连女人都是自动送上门,哪里会泡妞处对象啊。
现莫名其妙就走上了弯道,忐忑过也挣扎过,后他还真就看开了,既然对方值得,他就该伸手试上一试。其实北京纨绔圈子里,玩兔儿爷也不是没有,只是这群人口碑太差,根本就不是他这个圈子里。没什么可借鉴经验,只好一点点尝试起来,还要憋着把自己捣腾正常点,别把人吓跑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现他真觉得自己做得对极了,今天打电话时,他怎么可能听不出对方情绪略显低落,再怎么聪明能干,他不也只有十来岁,离家这么远,还是有家不能归哪种,这大年夜,能不难受吗?不惜扔出自己生肖,终于博君一笑,值了!
含着笑意桃花眼轻轻挑起,既然要打持久战,那就来吧,不看看咱肖少是个什么家传。根本没意把自家“家传”黑了个彻底,肖君毅掂了掂手里小灵通,哼着小曲向房间里走去。
鞭炮声彻底静下来时,陈远鸣看到刘芸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站起了身,强对方开口前说了出来,“刘阿姨,都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家了……”
刘芸眉毛微微皱起,“这大半夜,车都停了,怎么走……”
“没事,我有专属司机,刚才就给人打过电话了,亚运村那边买房子,几分钟就能到。”这时也无需隐瞒多,陈远鸣飞答道。
犹豫看了对方两眼,刘芸发现自己真很难找出什么借口,这时再留人恐怕也够不愉,后还是轻轻叹了口,“今天这事闹得,真是过意不去,等到回头我一定让二毛去跟你道歉,你……”
“阿姨,真没关系。”嘴角停了那个完美弧度,陈远鸣轻笑着摇了摇头,“这几天我还有事要忙,可能不会国内。等回来晴姐安排好了企划书,再打这个电话联系我就行。”
一张名片递了刘芸手中,上面只是很简单印着一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刘芸犹豫了会儿,后还是点了点头,“那行,我送你下楼吧……”
“别,真不用了,这大冷天。”陈远鸣利索拿过了自己羽绒服和围巾,打开了房门,“几步路事儿,别麻烦了。阿姨再见,哦,对了,年乐。”
走得太过仓促,几乎就像是逃跑。刘芸无奈看着那年轻人背景穿过走廊,隐没楼梯拐角。
北京大冬天,门内门外几乎就是两个世界。用力裹紧了身上羽绒服,陈远鸣呼出了一口白气,走到了楼下,手指就已经冻得有些发麻,他飞给司机小宋拨了个电话,就朝小区门口走去。
这时鞭炮声已经稀稀落落,夜色浓密,路灯摇曳,哪怕走小区里,也像是走一个荒无人烟僻巷。而等待他,不过是一间加空旷套间罢了。不知不觉中,陈远鸣放慢了脚步,似乎刺骨寒风也不再那么可怕,司机可能还要十几分钟才到,他又慌个什么……
小区门口一盏路灯下,他停下了脚步,突然就抬起头,看向天空。这时北京有得还是一片晴空,就算刚刚放了一夜鞭炮,天上依旧那么明亮,连银河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呼吸全部都成了白色烟雾,隔他和那片星海之间,黑暗如此浓重,似乎想把他全部包裹。
他其实懂得,得到一些东西时候,必然也会失去另一些东西,只是他太贪心了,忍不住想要抓到多。他身上发生事情几乎能称为传奇,但是获取了,就必然要付出代价,也许他该放弃那些痴心妄想,把这辈子精力用加有益地方,而非纠结与这些……儿女情长……
不知站了多久,陈远鸣缓过神来,慢慢垂下了头,继续迈开脚步,他必须等小区门口,才方便车来接他……正这时,背后传来了一声大喊。
“陈远鸣!”
声音大几乎能吵醒一栋人美梦,陈远鸣脚步僵住了,不由自主停住了身形。身后脚步声加急促了起来,伴随着呼哧呼哧喘息声,直至一个拥抱猛力撞上他。
“你这个混蛋!你把我当什么了?你以为哥就那么嫌贫爱富……不,那么趋炎附势吗?!你可以告诉我,你该直接告诉我!”
陈远鸣身体彻底僵住了,一股热乎乎吐息喷颈窝里,那么肆无忌惮挥洒着情绪。
“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情,我一定要狠狠揍你一顿!你这小子……你就不能干脆一回?想那么多不累吗?我都替你累!你……”一声响亮吸溜鼻涕声音,“别把我当傻子耍!虽然我没你那么聪明,但是别把我当傻子耍……”
声音里有着愤怒,有着恳求,也有着懊悔。陈远鸣阖上了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身后年轻人没有穿羽绒服,正微微发着抖,眼睛带着一丝哭过通红,却依旧闪烁明亮,没有半分杂质。只是犹豫了下,陈远鸣解开了自己围巾,挂对方脖子上,还没来得及撤手,孙朗就凑了上来,用力抱住了他。
“别忘了我是谁!你他妈还挂着鼻涕时就跟哥身后跑了,现牛气了,就不放心上了?你他妈还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陈远鸣轻轻答道,“我知道。你是二哥,永远都是。”
也不会、不该是其他了……
轻轻拍了拍对方肩,陈远鸣从那个怀抱中挣脱了出来。“我车马上就到了,你先回家吧,天冷,小心感冒。”
“要你管,只是等几分钟车而……阿嚏!”一个响亮喷嚏打断了孙朗话,他尴尬擦了擦鼻子里喷出可疑物体。
陈远鸣露齿一笑,“别他妈逞强了,没听到发动机声吗,车就等门外了,你还想站这里跟我唠嗑吗?”
“阿嚏!你……真要离开一段吗?”孙朗有点不甘心问道。“我听我妈说……”
“是啊,工作,忙得很。”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陈远鸣伸手递给了对方,“不过有空还会回来,晴姐企划我也是要过目。”
有些不甘心接过手帕,孙朗想了想,“那等你回来后,还会有时间吗?我们可以一起玩玩电脑,或者让我给你介绍一些院系里能人,我知道很多……”
“当然,当然。”陈远鸣笑了笑,“我答应过你,一起切魔兽。”
一个称得上复杂笑容浮上了孙朗面颊,但是他没有迟疑,反而认真点了点头,“你记得就好!”
还是那么干脆,还是那么率直。陈远鸣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对方挂着一层冷腻汗水脑门。“赶紧回家吧,我也该走了。你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别辜负了阿姨一片期盼。”
“我可是正经北理全优生呢!要走就别废话了!”
陈远鸣笑了,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向小区门口走去。果不其然,大切诺基已经停了小区门口,小宋早就替他拉开了车门。上了车,陈远鸣扭头看向小区内,只见那盏路灯下还有一条影影绰绰身影,就那么顽固站那里,不肯离去。
前座传来了一声问候,“老板,要到哪儿?”
陈远鸣收回了视线,靠坐沙发椅上,垂下了眼帘。“回家去吧。该回去了。”
空无一物马路上,汽车拖出了一道浅淡尾气,绝尘而去。
第九十五章
对于大部分国人而言,农历年还有很久才会过去,但是陈远鸣的春假却早早宣告结束。初一下午,他就踏上了飞往纽约的航班。
这次跟他同行的还有宋凯文和国兴基金的主管孙国强等,一行共8人,目的地是远扬基金设在纽约的总部。和其他多大数商业机构不同,陈远鸣并没有把公司安置在拥挤的曼哈顿中城区或者华尔街,而是在公园大道租了一层办公楼,跟那些低调的对冲基金比邻而居。
对于私募基金而言,隐秘几乎就是先决条件。虽然坐落在这个金融之都,远扬基金的总部却比很多人想象的都要简朴,没有悬挂任何标示,装修也看不出端倪,想要参与它所涉足的金钱游戏,只有通过内部渠道,而这个内部渠道,就是所有私募基金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