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思量清楚,那个身影就走出了屋门,踩着稳健而缓慢的步伐向自己走来。几乎是下意识的,肖君毅迎了上去。“怎么,聊完了?”
“嗯。”陈远鸣轻轻点了下头,“劳烦伯母挂记了……”
“客气什么。”肖君毅轻轻挑起了嘴角,“不过你也够讨老爷子欢心了,第一次来家里就给开茅台的,你还真是头一份。”
“是吗?”陈远鸣也笑了,视线不由自主看向拉着窗帘的小二楼,“其实我没什么跟长辈们接触的经验,二老待我真的很好……”
“你家的老人没……”肖君毅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糟了,这话题是不是过界了?
然而陈远鸣似乎没想那么多,“嗯,家里老人都过世了。爷爷去世的很早,姥爷姥姥是当年灾荒时没的,奶奶在我小时候也病逝了,只记得她当年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照顾自个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本来以为自己都忘光了,谁知……”
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股让人揪心的惆怅,肖君毅只觉得心肝都被什么攥紧拧了一般,他是侧面了解过一些陈远鸣的家庭情况,但是这样从他嘴里说出,却是第一次。跟自己这个从小养在长辈身边,如珠如宝对待的少爷不一样,他的童年应该没那么美好……
似乎被某种力量驱使,话就脱口而出,“那多来这边转转吧,二老最喜欢孩子们了,你完全可以把他们当自家长辈……”
陈远鸣足下突然一顿,微微皱起了眉,又来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位少爷在自己身边时总会露出几分略带古怪的亲昵,似乎不断在蚕食那些模糊的界限,刻意拉近双方的距离。如果自己是个直男,可能会很自然的把它当成是哥们间的情意,但是他不是,这份亲昵就成了难以消受的东西。
这可是1995年,是一个把同性恋当成是精神疾病的年代,是一个出柜就会引来千夫指的年代。陈远鸣上辈子不是没煎熬过,但是性向使然,憋着、忍着、偷着、摸着,最后把感情压抑成了一种奇怪的东西。他也曾尝试过几段惨淡的关系,连恋爱都谈不上,只是身体上的交流,可是即便这样的关系也无法持久,巨大而迫切的渴求,才会让他遇到沈建坤时,栽了一个赔上命的跟头。
而这辈子,有了钱、有了势,有了很多人无法企及的能量,如果愿意的话,他完全可以去享受挥霍,会有数不清的人乐意为他献身,甚至买来段“真挚”的感情。但是经历过死亡的阴霾,他对这些丧失了兴趣,这些虚伪浮华的可笑玩意。他想要的,是真实的“活着”,那些唤醒他生命的东西。
而肖君毅,不论是什么让他产生了这样奇怪的想法,他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不是自己该要的。这是一株真正的窝边草,一个和自己达成了利益交融的大家族的成员。他从未想过破坏这种关系,更不会选择把这样一个有前途的年轻人拖下如此复杂的世界。
他们,不是一路人。
轻轻瞥了一眼肖君毅脸上的笑容,陈远鸣勾起了唇角,淡淡答道,“那可不敢当,不过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来拜访二老的。”
听到这话,肖君毅也皱起了眉,怎么好像刚才敞开的东西,又在自己眼前合拢了呢?只是看着对方再次变得淡然的神情,他心底的渴望也愈发煎熬。操他的!难道几十年后的事情他也要一一在意吗?人就活这一辈子,连自己想要的都不敢伸手,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压住了心底情绪的翻滚,肖君毅也微微一笑,“等下次有机会吧。”
说着不痛不痒的闲话,两人并肩向院外的停车场走去,身影挨得很近,却若即若离。
第一百零四章
即便华尔街方面的战役迫在眉睫,陈远鸣还是在国内多呆了几天,把手头的一些琐碎事务安排妥当。
首先确定的,就是暴雪公司来华旅游事宜。在对艾伦等人作出承诺后,陈远鸣马上安排人去四川方面落实,但是得到的答复却有些不尽人意。这时四川省内虽然成立了大熊猫保护中心,但是由于建馆时间短,资金和人员都处于相对匮乏时期,在接待游客方面还没有形成系统的程序,对于这个来访请求就表现的异常迟疑。
对于这种局面,陈远鸣也没什么好办法,直接大笔一挥,向卧龙自然保护区无偿捐献了50万美元,暴雪一行就从游客变成了捐助人,一路绿灯随之亮起。卧龙方面甚至还想安排一些专门的接待活动,迎接这些美国土豪的驾临,但是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方案都被陈远鸣一一否决,最终确定了不上媒体报纸、不搞特殊接待、自带导游安排行程的宗旨,让这次旅游还原到它的本质:推广中国文化。
虽然现在的暴雪只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新公司,但是在将来的二十年里,随着电脑工业的普及,他和其他一批美国游戏产业,将成为新一轮文化攻势的主力军,就像二战后日本开始进行的动画、漫画产业拓展,或者韩国经济腾飞后开始的影视、音乐方面的推广和普及。在当今这个地球村,文化攻势对于普通民众产生的影响,要远超几十家工厂带来的经济效益。如果能够对一些辐射范围内的公司进行文化洗礼的话,陈远鸣不介意从现在做起。同时他也安排了飞燕旗下的两家影碟代理公司,进行一些经典武侠、功夫片的英译工作。
如今长春电影制片厂、上海电影译制厂尚未彻底没落,虽然十年动乱和长时间的封锁壁垒耗尽了一批十分优秀的译制片导演和配音演员的艺术生涯,也在两厂的薪火传递上造成了严重的断代,但是1994年重新开启的引进大片制度,以及这两年来飞燕在影碟引进上作出的努力,无疑为他们开辟了一条新的财路,而不再可怜巴巴的靠着为领导高官们服务的“内部参考片”聊以为生。
因而对于飞燕的请求,长春厂和上译方面作出了高水准的回应,所有参与译制的都是厂内顶尖人才,在字幕的设置上也做到了精益求精。这批影片将在dvd播放器正式贩售时,通过鹰巢娱乐的发行渠道进入美国市场,收益方面姑且不记,只是这样的推广行为,就无疑给国内的影业市场打了一针强心剂。
虽说没有经济的硬实力,就无从谈起文化的软实力,但是提前一步进入美国民众的视野,在文化或者娱乐圈占一角之地,总归还是有些助益。只是缺乏政府方面的支持,这种行为始终只能算是有钱烧得慌,估计除了陈远鸣这种真正的财主,很少有人能把它维持下去。
在安排这些的同时,对于软件公司,由其是附属产业的游戏公司的拓展,也成了点金石近期的目标。在真正的电子产业链,有着这样一条近乎完美的规则:使用者对于操作的需求带动了硬件的升级,硬件升级后软件会随之进化,软件有了新的突破后,影视、游戏这些占据显示器终端的产业会随之生产更高级别的产品,为了娱乐的需求,使用者则会进一步对硬件做出升级……
就像一条真正的食物链,促进软硬件发展的,并不只是两者之间的相互作用,更源自于那些播放终端,那些让人无法拒绝的视觉效果和操作体验。因此想要打造一个完美的电子产业链,他就不能只把目光放在硬件或者软件上,电影、动画、游戏产业同样是重中之重。
记得上辈子,他曾在电影院里观看过《变形金刚》这部好莱坞大片,童年记忆中简单粗糙的动画角色,变成了能跟真人同台出演的真实存在,当擎天柱大哥出现在屏幕里那刻,电影院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这种强烈的文化认同感,不但是孩之宝经营手法的胜利,同样也是好莱坞视觉特效,是整个硅谷电子产业的伟大胜利。
如果可能的话,他真心希望那些上中关村掏内存、拼主板、选显卡的年轻人,不只是为了玩美国的游戏,看好莱坞的大片。
只是在这个年代,建立动画或者游戏产业需要的代价可一点也不低。在中国甚至还没有一家专门的院校,来引导和培育那些未来的暴雪或工业光魔人才,因此陈远鸣现在需要的,只是点燃那些星火,走类似interplay公司的路线,从软件公司入手,建立游戏工作室,成立培训班或者直接把人才拉到美国实习,甚至可以发展代工产业,让这个新兴事物在中国大地上发芽扎根。
而他目前最为看好的,就是金山软件公司,和台湾大宇咨询。前者在办公室软件wps和杀毒软件方面的成就自然不用说,而后者的仙剑奇侠传和大富翁系列也很是影响了一代人,作为拓荒者和燎原星火,这两家公司在前网络时代能够发挥的作用已经足够了。至于其他更为幼小的种子,也许美式的天使投资并不适合他们的发展,如何解决中国特色的“创业难”,才是关键所在。
比起创业资金的筹集难题,工商管理、行政审批方面的门槛可能才是真正让学院派人士为之却步的根源。在中国,建立一个科技公司,可能比维系它发展下去还要苦难。在点金石成立的短短几个月内,这方面的诉求他们已经听过无数次,怎么把各大高校院系里的科研能力转化为实际的生产力,怎么让那些研究人员摆脱行政和营销的困扰,也许才是点金石面对的最直观问题,而解决了这个难题,也许中国的风投业就会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这时距离深圳创业板开放还有长达4年的时间,在真正的官方创业投资系统出台前,也许点金石就是唯一带有中国血统的风险投资公司了。陈远鸣并不怕花钱,甚至不怕浪费钱,但是跟时间和规则抗争,需要花费的又何止是区区金钱。
大致规划好手边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后,没有跟其他人打招呼,陈远鸣再次踏上了前往美国的航班。
孙国强比陈远鸣更早到达了位于曼哈顿的远扬总部,在这里,对于期铜的操作已经拉开了序幕。跟随在老虎基金和量子基金之后,远扬基金成为了第一批切入伦敦金属交易所的先锋,随着数以百亿美元涌入期铜盘面,一直上扬的铜价顿时被迎头一击,狠狠跌入了下降通道。期货并不像股票,几乎每一天,每一小时,价格都在变化舞动,任何疏忽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测的灾难性后果,而伦敦的价格又带动了其他期货市场的价格变化,纽约商业交易所,东京工业品交易所,乃至上海期货交易所的价格曲线都开始波动。
如今孙国强也算是见识过市面的人了,期铝在短短两个月内暴跌300多美元的骇人景象他也见过,甚至还从中虏获了高达200%的利润。但是像期铜这样大规模的操作,别说是国内,就算在国际市场也非常罕见。国兴跟远扬的联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密,就连他自己也按捺不住跑来远扬现场坐镇。
但是跟孙国强的紧张态度不同,回到美国的这段日子,陈远鸣彻底走上了华尔街社交圈。跟罗伯逊先生的交流日益密切,参加高盛或摩根斯丹利上层组织的酒会和高尔夫友谊赛,红杉资本和kpcb的合伙人更是成了他的座上嘉宾。远扬基金在摆脱了最初的窘境后,终于进入了资本膨胀期,参与期铜买卖就是他真正踏入这个名利场的起始。
在美国的风投和银行界,大家看的不是你拥有多么庞大的资产,而是如何利用这些资产,达到年50%以上的收益率。而远扬基金最近一段时间出色的战绩,已经为陈远鸣打通了最初的关卡。同时,在风投圈里的潜规则,也意味着他要尽自己所能的去融入华尔街的核心所在,真正掌握黄金西海岸的,并非是那些硅谷巨头,而是远在东海岸的曼哈顿。让纳斯达克股价真正腾飞的,也是几大风投公司和投行共同作用的结果。
如今点金石已经开始跨越天使投资,进入vc的领域,而将来的远扬基金也会成为vc和pe领域的焦点所在。因此提前跟这些华尔街巨头打好关系,把自己手头优秀的种子公司推荐给他们,也是成了当务之急。对于点金石这个新兴的小公司,红杉资本和kpcb也表现出了十足的诚意,在去年一年里,他们发现不少值得关注的公司,在种子孵化期或多或少都有点金石的参与。跟硅谷和华尔街那些外围人士不同,他们深知这些种子公司将拥有多大的发展潜力。
而且最妙的是,在目前的范围中,点金石和他们这些创业后期的风投公司冲突不大,于是互相扶持和引荐就顺理成章了起来。在这种风投圈无需言明的默契中,高盛、摩根斯丹利这些负责纳斯达克股上市的投行也开始跟陈远鸣建立了初步的友谊。
而随着陈远鸣一步步走入华尔街中心时,那些二代、三代移民的富有华裔们也开始显露水面。通过刘氏家族在美国的分支引荐,远扬基金开始接触这些上层华裔,吸纳他们手中的资金,成为了新的基金代理人。在获取利益的同时,陈远鸣获得的还有难以计量的政治资本,要知道这些华裔多多少少都仍保留着一些国内的血脉,在金钱和权利的相互作用下,就衍生出了更加繁复的利益网络。
在涉及几亿资金的期铜盘面上,陈远鸣亲手操作的可能并不多,但是在整个远扬的发展上,他可谓耗尽心力。时间如同流水般逝去,转眼三月就要过完,在月末的最后几天,一封来自国内的邮件摆在了案头。
信非常简单,是一张风格独特的贺卡,一半点缀着娇艳的迎春、报春花,另一半则写了一行钢笔字。
西山春至,赠君余香。祝生日快乐。
肖君毅
红的、黄的、紫的,花朵枝叶舒展,隐有余香,像是刚刚取自枝头。雪白的纸片、湛蓝的墨字,短短一行,带来了那座山脉的春意,以及远隔半个世界的祝福。
曾经也有人给他过过生日,电话里的祝福,面对面的亲昵,还有那些带着特殊色彩的昂贵礼物。但是从未有人送过他这样的东西,这样微小到了几乎不值一提的礼物……
陈远鸣拿着这张卡片,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最终把它夹在了那本黑皮笔记本中,牢牢锁住了柜底深处。
第一百零五章
进入4月后,在陈远鸣的记事薄上,来自社交方面的邀请明显有所减少,不再像个华尔街新人一样四处赶场,参加那些充斥着金钱和利益,而非友善的宴会。相反,跟两大对冲基金的掌权者一样,他的目光再次拉回了伦敦金属交易市场。
经过一个半月的稳步下跌,4月初,伦敦期铜突然开始了大幅反弹。面对多家对冲基金的压迫,那位号称5%先生、一手操控伦敦期铜过半长期合约的滨中泰男,并没有被汹涌而来的金融大鳄们吓倒,而是展开了顽强的反击。
这种反击并非是来自滨中泰男或者住友集团一家,而是一股复杂势力的联合反作用。要知道在金属市场上,有钱有势的并非只有加拿大或者欧洲的几家,也有很多势力均等的大金属商站在滨中泰男身后。对于这些真正的矿主和冶炼工厂而言,铜价的下跌绝非是一件好事,适时抛出手中用于稳定价格的单口,把铜价拉回原来的基础才是他们的利益需求所在。
同时,一些场外游资也开始了撤离。在金融猎场里,对冲基金虽然拥有相当让人瞠目的实力,可以短期内影响市场的投资风向,但是真正靠金钱掠食的可绝非几个寡头,大大小小的散户凝聚起来也能够成为一种绝大的影响。当长达一个多月的下跌开始进入整盘调整期,甚至逐步反弹时,就到了他们离场观望的时刻了。
在这双重因素下,期铜回暖的势头简直无法阻挡,这种顽强的姿态可大大超出了几家对冲基金的预料。要知道当年索罗斯对抗英国政府时也不过扔出了100个亿,现在只是期铜市场,只是一位敌人就抗住了他们共同施加的压力,这样的强硬态度也让相当多人叹为观止。
但是同样,没有任何一家基金想要放弃现在的攻势。就在上两个月,没有太多外来势力的操控,伦敦期铝就自行跌落了10%的价格,而在期铜方面,奋力搏杀了两个月,只有5%的跌幅,算上杠杠效应,不过是50%-60%的盈利,对于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的对冲基金,这样的数字可谈不上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