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娇羞的模样真是有趣。”南卿幽幽地看着我,语气变得有些森然,“原来二哥已经跟观莲音做过那事了啊。”
我一时语塞,知道南卿分明是将我误会成了在下的那个,可经过他方才的试探,能相信我是压倒观莲音的才怪。“呵呵,感觉有点不爽呢……”南卿的脸色很是阴沉,周身缭绕着某种不知名的黑气,头顶青烟打量了我好一会儿,垂首叹气道,“罢,嫁出去的二哥泼出去的水,我才不管你。”
话虽如此,他脸上的阴沉之色却并没有消减半分,将自己褪下来的衣裳悉数穿好,半晌惆怅地道:“我想北北了。”
我正在一旁郁闷着,闻言便舒展开了眉眼,揽住南卿的肩膀微笑道:“北北啊,他现在正和司徒夫妇在一起谈天,二哥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南卿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不必了,二姐。”
我:“……”
第三十五章
……
半盏茶功夫后,被我酣畅淋漓地揍了一顿的南卿哭着跑去找爹告状了。
我朝酸痛的拳头吹了口气,默默地取出净化过的妖兽血和空白阵谱,坐在幽静的小阁中一笔一划地绘制起来。司徒烟不愧是天下第一城的皇城主,所居之地四处弥漫着五行灵气,当真是个静修的好地方。我打开一本不久前从焚香城买来的阵谱,凝神看了许久,将上面的篆体符文熟记于心,将稍加改良的阵图以赤红的妖兽血绘于卷轴,放出鸳鸯潜进去,算作她新的居所。
算算日子,一入秋定云宗就该举办他们的试炼大会了,届时又会有无数的年轻修士崭露头角,或是灵根奇异或是慧根颇佳,兴许这寻仙的道路上又会热闹些。想当年我也有过凌云壮志,爷爷为我引气入体后便兴冲冲地想要赴往定云宗拜师,可灵根晦涩自是不提,身为冰人的忙碌也不容许我在修行上太过精进。
摆出凝聚五行灵气的法阵后,我开始引导体内灵息在丹田与经脉之间运转,身体慢慢变得轻灵的同时,我发觉自己竟有些想念观莲音。
独自修炼,终究是没有双修来得快。
想到方才扮作观莲音的南卿那挑逗的姿态,我感到鼻间一热,竟险些将血滴到阵谱上去。鸳鸯在旁边鄙夷地看着我,半晌叹了口气,靠过来用那女儿家的香袖为我擦拭了一番。
“鸳鸯……”
见我唤她,她便收回了身边的小聚元阵,神色有些怅然地靠到了我的肩上。我这些日子因为没怎么修行,便时常将她遗忘在储物袋里,她在郁闷的同时,阵灵感应似乎也减弱了不少。我知道因为我平白得了一个元婴助修,修为提升得太快,与鸳鸯的阵灵感应便时常出现误差,灵体变淡也在情理之中,可我又没办法在与观莲音双修的同时顾及鸳鸯,想到鸳鸯也会有离开我的一天,心情便不由得有些低落。
我忽然理解了当年大哥失去水仙时的心情。鸳鸯不会说话,情感也不像水仙那般丰富,我尚且会感到心痛,更别说水仙那种与修士无异的高阶阵灵了。
带着沉重的心情睡了一觉起身,我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块糕点,正欲送到口中时,却发现自己的肚皮很是圆润,一点饥饿的迹象都没有。我这才迟钝地想起筑基后径直促成的辟谷,吃不吃已无甚所谓了。
昨晚似乎下了场朦胧的小雨,清晨的空气幽香而湿润,我出了楼阁后便被司徒家过于高大的殿宇吓住,一时间忘了昨日的路,于是放出纸鸽在面前悠悠飞着带领,在这瑰丽的福地中慢慢朝爹下榻的客房走去。
还未走出多远,我便看到了一身白衣的司徒筱雨。她抱肩坐在雕饰着金凤的长廊边,头上的珍珠花显得清纯可人,只是气色看起来不太好。我远远地停住脚步,心里琢磨着究竟是要上前去招呼,还是就此避开。
犹豫间,我听到了北卿那特有的软糯嗓音:“筱雨姐姐。”
司徒筱雨一回头,便看到了两个并肩而行的少年,一个如她般白衣胜雪,长发松松地挽在肩前;一个身着道袍,青丝束在脑后。“你们是……”司徒筱雨不知道方才唤她的是谁,便有些困惑地开口道。“我是令狐家的四子,北卿。”北卿笑着指指身边的南卿,“他是我三哥,南卿。”
“北卿南卿……”司徒筱雨打量着两人,似乎从他们身上发现了我的影子,问道,“你们可是西卿的弟弟?”
北卿眼尖,早就发现了躲在不远处的我,脸上人畜无害的微笑刹那间博得了司徒筱雨的好感:“是,这些日子我们不成器的二哥一定给筱雨姐姐添麻烦了吧。”
他说着侧过头去,似是想要获得南卿的赞同,可南卿却淡淡地瞥了司徒筱雨一眼,似乎没什么兴趣与这位城主之女谈话。我有些不悦,隔空打了个气指过去,却被北卿不痛不痒地侧身躲过。“麻烦称不上……他倒真是让我挺伤心的。”司徒筱雨说着叹了口气,又惆怅地坐回长廊边,看起了被雨水浸润过的仙花灵草。
“令筱雨姐姐这般漂亮的姑娘伤心,二哥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北卿说着坐到他身边,眼睛瞥向一旁的南卿,“南南,我说得对不对?”
南卿淡淡地嗯了一声,心情似乎也不怎么好。
我在原地站了许久,跟随着调转方向的纸鸽走上了另一条路。想到司徒筱雨阴郁的情绪都来自我,心底便有些不是滋味,只好就这么避开。北卿一向会安慰人,想必司徒筱雨很快就能高兴起来,把对我的情愫都从心中抛却。
看到爹的时候,他正穿着绸子的黑袍坐在白玉桌前画符箓,身边放着一小壶未被净化的妖兽血,因为没有开口说话,天然的蠢意便被掩饰了几分,长长的黑袖拂在空白符纸上的模样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瞥了一眼从门外走进来的我,他顺手将那半壶妖兽血推到我身前,看样子是让我帮忙净化它。
我面无表情地在指尖凝出一点元气,伸手探入壶中,漫不经心地搅拌起来。
爹手中的白骨笔一点点在符纸上勾勒,面容看起来静谧而闲适,仿佛这司徒家的府邸就是他的居处,令我不由得泛起了嘀咕。楼兰一行爹看似毫无防备,对那位伽罗长老信任有加,可到头来却是他率先在赌坊找到了还未逃脱的伽罗,与定云宗一起擒住了他;莫非这次司徒烟的寿宴,他也是有备而来?
正出神地想着,我听到爹喝了一声:“你这小兔崽子发什么呆?还不快把妖兽血端过来!”
他这话说得没有丝毫怒意,反而看上去春风荡漾的。我默默地把净化过的妖兽血端过去,继而打量着那张俊脸,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与他的好心情相比,此时的我颇有些失落,伏在凉凉的白玉桌上磨蹭了许久,抬头幽幽地道:“爹,我想世叔。”
爹嘴角那浅浅的笑容一僵,脸色立马黑了:“想他作甚?”
看到他不爽的表情,我的心情霎时明媚了许多,嘿嘿地笑道:“无事……爹这些日子不想娘吗?”
正在符箓上勾画的白骨笔一停,爹把妖兽血滴入到面前的砚台中,脸上的幽怨很是分明。娘这一去就是多日,期间连个传话都没有,硬生生把爹一个大好玉人变成了怨妇。我看出他的心思,摸着下巴戏谑地道:“我倒是忘了,爹那日在楼兰搂着姑娘玩得好不愉快,哪里还记得自己远在东海的糟糠之妻?”
“呸,当时那伽罗赌得起兴,看到我后险些逃走,我若是不装醉犯傻搂姑娘,哪能打消他的顾虑?”爹冷哼道,“楼兰之行诡处多多,让那定云宗抢尽了风头,我若不在最后一搏,令狐家颜面何存?”
我扬了扬眉,没再说什么。爹是万事顾着令狐家的颜面,可爷爷却是万事顾着静虚真人的颜面,这两者冲撞在一起,指不定会在日后生出什么滑稽事来。
“阿西。”爹忽然严肃地唤了我一声,见我朝他看来,便语气认真地说道,“你当真要和那观鸟人在一起?他又不是什么雌雄莫辩的兔儿爷,你倒是来说说看,一个与爹同岁的老妖精究竟是哪里将你迷住的?”
我听得蹙眉,含糊了许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道:“我在他上面。”
爹顿时被我哽住,许是想起了那日观莲音五雷轰顶的毒誓,神色便变得复杂起来。他背着手在桌边徘徊,半晌停下脚步,取出一张雪白的宣纸铺在之前的符纸上,蘸了墨在上面哗哗地书写起来。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站起身来刚想去瞧瞧上面的内容,便看到他将吹干的宣纸卷成筒状,绑在一只纸鸽的脖颈上,看着它飞出了窗口。
我茫然道:“爹,这是在干嘛?”
爹平静道:“写信给观家家主观荷韵。”
不会吧,爹难道真的打算向青鸟观家讨说法?我暗自对比了一下观家和我们令狐家的实力,打心底为爹捏了把汗,觉得观荷韵不来把我这个以下犯上的小修士宰掉就很不错了。
“你执意要和观鸟人在一起,爹不好反对些什么,既然他甘愿在下,我也就勉强信他一次。”爹在我面前坐定,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我令狐家的二子,定要做迎娶的那方才行;观鸟人若是想和你长久,就必须嫁到我们家来。这门亲事若是他们观家不答应,便就此作罢!”
我恍惚了好久,才堪堪明白爹的意思。
这是要我……娶观莲音为妻?!
第三十六章
“爹,您是说要我娶世叔过门?”
爹哼哼道:“不然呢?若是不给他一个名分,他对你始乱终弃怎么办?做我令狐干的儿媳,是他观莲音的福分。”
我凝眉沉思了许久,欣然道:“也好。”
我身为冰人出道这么多年,包办过无数豪门世家的亲事,却还没有亲自穿上过爵弁之衣;想到自己会是令狐家这一代最早成亲的,心中便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也许是我荡漾的神态太过欠踹,爹的俊脸抽搐了几下,站起身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千里传音符,沉声道:“今日无事,你先行去给城主及城主夫人问早吧,我得给你爷爷和你娘传个话。”
正想象着观莲音凤冠霞帔的模样,爹便出言赶人了。我看着他和他手中渐渐发光的符箓,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想了想问道:“爹,这广陵城的城主司徒烟究竟是个什么人?”说罢压低声音道:“你带我和南南北北来这里,定不只是为了贺寿吧?”
爹扫了我一眼,失笑道:“你小子就是伶俐。”他朝我勾勾手,我便赶紧凑过去把耳朵递上,下一刻便听到他小声道:“司徒烟虽为广陵城之主,却是出身于楼兰,你爷爷怀疑他是纯阳真人,便派我来盯着他……此事暂不可告知定云宗,你也千万别讲给观鸟人,知道了吗?”
我石化了。“纯……阳……真……人?”我吃力地吐出这几个字,眼前隐约浮现出司徒烟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以及下身的胡须,登时打了个激灵。
那不是吕洞宾吗??!
“爹,您可别说玩笑话,纯阳真人是八仙中最为俊美风流的一位,怎会生成那般模样?”我扯过爹的耳朵,小声地嘀咕道,“未免也太妖异了一点,哪有半点仙人的出尘气质。”
“这有什么?八仙的转世或多或少都有些残缺,司徒烟的灵根慧根皆无瑕疵,残缺的便只是性子了。”爹低声说着,似是也想到了司徒烟那怪异的装扮,与我同时抖了抖肩膀,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说他穿得花哨倒罢了,做个阴柔的美男子也可,偏偏不刮那下巴上的胡须,让人看了好生难受……”
待两人暗搓搓地议论完这位疑似吕洞宾转世的城主,我们面前忽然出现了千里传音符的金色波纹。爹朝那张闪光的符箓看了一眼,顿时换上严肃的表情,挥手将我赶了出去。
因为此时的我满脑子都是成亲的事,所以并没有把爹的轰赶放在心上,也不再去想那位古怪的纯阳真人转世,心情颇好地在司徒家的清修福地中逛了一圈,在纸鸽的引领下朝那富丽的殿宇走去。向城主夫妇问早的时候,我发觉司徒烟的装扮似乎比昨日还要诱惑几分,对我也很是亲密,不过并不是林婉秋那种对待猎物的亲密,也不是青莲刻意的引诱,仿佛我们是什么老友一般。
广陵城比往日热闹了一些,为司徒烟贺寿的各族名修接踵而至,不似焚香城时桃色的求亲氛围,绿水青山下的皇城看起来很是庄重。若没记错的话,司徒烟今年应是一千岁寿辰,这般年纪在五湖四海的老修中虽称不上大,可也是值得庆祝的整数岁,据说一向喜欢神隐的静虚真人也会亲自到场,面子不可谓不大。
知道尹随风还在城中徘徊,闲来无事的我便换了身衣裳去寻他,目光扫过城中来往的百姓,不多时就在青色的城墙下看到了他萧瑟的身影。
“尹大哥。”我唤道。
尹随风回过头来,朝我抱拳道:“西卿兄弟。”
我见他的目光始终流连在来往的姑娘之间,略带黯然的眼神令人很是不忍,于是拍拍他的肩,叹气道:“尹大哥,若是她与你注定无缘……”话还未说完,尹随风便抬起头来,很是坚定地看着我道:“有缘无缘,这一世未尽,又怎能早早盖棺定论?”
我收回手,心中生出些许佩服之意,道:“尹大哥说的极是。”
尹随风似乎比在焚香城时更闷了些,见我不开腔,居然也就不再说话,仍是在广陵城来往的百姓之中张望。“吾常常在想……”许久,他低下头来,将挂在身后的斗笠戴上,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是不是她瞧不上吾,即使擦肩而过也匆匆离去,不愿与吾相见?”
我摆手道:“哪有的事。尹大哥一身龙族傲骨、气度不凡,就算她对你没有情分,也断然不会厌恶拒绝,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看着尹随风这副因爱痴狂的模样,我打心底觉得不解,也有些隐隐的羡慕,毕竟这等滋味是我从未尝过的。“西卿兄弟不必再舍身陪吾。”与尹随风一起在微凉的风中站了片刻,他侧过头来对我道,“吾不想,令汝一起沉沦在无望中。”
不远处,一个衣着朴素的姑娘与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擦肩而过,我盯着他们凝神看了许久,笑道:“尹大哥,西卿怎可能会沉沦在无望中呢?其实只要用心去看,这世上有趣的事物其实多得很。对于身为冰人的我来说,若是运道好的话,今日便能促成一桩大好姻缘了。”
尹随风不解地道:“此言何意?”
我抬手指了指渐渐走远的姑娘与书生,道:“这两人一个是进城考取执事官的书生,一个是城郊的农家姑娘,两人看似毫无干系,西卿却能使他们结为一对鸳鸯佳偶。”
尹随风愣了一下:“岂非乱点鸳鸯谱?”我抽出腰间的扇子风骚地摇了摇,道:“非也非也。这世上有缘人众多,真正排除万难走到一起的却少之又少,每个冰人心中都有一本早已拟定的鸳鸯谱,善于将过眼的男男女女中最有可能生出情来的结合配对,鲜少有失误的时候。”
尹随风沉吟良久,似乎对我的话有了些兴趣:“这两人不过是擦肩而过,此时已为陌路人,西卿兄弟当真有法子玉成他们?”
“尹大哥这就是不相信我们冰人令狐的能耐了。”我眼神一凛,用扇柄指着那停在街边的书生道,“只是闲等下去倒也无趣,尹大哥不如随西卿一起在这城中做些好事,指不定何时转身,灯火阑珊处便有她在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