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地朝自己点缀着些许红痕的胸口瞥了一眼,侧头哼道:“阿西昨晚做了什么,爹难道看不出来吗?”
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神色沉痛中带着凄凉。虽然早就答应了观莲音嫁进令狐家的事,可他看起来仍是没有消除偏见,总是受不了我们亲热的举动;若此时没有娘在身边看着,指不定他又会暴躁地跑去找观莲音算账了。“阿乾,不要冲动。”娘揽着爹的腰,温和地劝道,“这门亲事已经定下,阿西又没有吃亏,你如此想不开,倒显得我们令狐家小家子气了。”
我慢条斯理地披上衣裳,抬眼朝爹看去时,他果然已经怒气全消,羞涩地倚在娘的怀里,小声道:“我都听凤的。”
看他们两人的神态,应是还不知道南卿北卿的事,我心中一紧,顿时没了嘲笑爹的心思。默默地思索了许久,我开口道:“娘,大哥如今已为风城之主,阿西成亲后怕是也会忙碌起来。这些年家中愈发冷清,实在没有热闹的世家样子,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您再给我们添个弟妹如何?”
娘听罢扬了扬眉,似在认真地考虑我这个建议。爹观察着她的神色,佯装正经地咳嗽一声,口不对心地板着脸道:“阿西,你瞎说什么……”
“我倒是很想再要个孩子。”娘悠悠地看向爹,伸出指来点了点爹挺秀的鼻尖,“怎么,阿乾不愿?”
爹的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双颊也因激动而涨得通红,似嗔非嗔地看着娘道:“既然是凤想要孩子……那就,那就再生一个呗。”
娘笑着拍拍怀里的爹,当着我的面低头在他嘴唇上落下一吻。我幽幽地看着他们,尽管早就习以为常,却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阿西,我和你爹这便先行去神翼回廊,待城郊的莲音埋好传送晶石回来,你们再一同上路。”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身边还有家里的老二在看着,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为怀里的爹整了整衣襟,如是对我吩咐道。
我乖巧地答道:“知道了,娘。”
那两人走了之后,我便慢吞吞地起身,等待观莲音的同时运起静功,借用广陵城的五行灵气在榻上巩固了一番修为。昨晚经过升华的身躯变得轻快了许多,与观莲音行云布雨的情欲感觉还残留在身上,若不是煞风景的爹将我那餍足的好心情破坏殆尽,我此时定然快活得很。
丹田中沉淀的灵息顺着经脉缓缓流淌,我闭着双眼,心里寻思着要让娘再多生几个弟妹。若爹的心神不被其他人分去,我可经受不住那没完没了的骚扰。
“阿西,我们走吧。”
我身躯一个不稳,险些落下床去。观莲音赶忙扶住我,眼神虽然温柔依旧,语气中却透着责怪。“……真是不小心。”
……
一炷香的功夫后,我踩在自己的小银剑上跟着世叔上了路。
林婉秋在仙姑的示意下为我们指出了紫箫灵君的巢穴,尽管对这个如今已是灵智期妖修的桃精有所怀疑,不过既然有仙姑担保,东海的觉元真人也并未说什么,便还是没有迟疑地上了路。因为定云宗散布的寻仙令还发挥着效用,有不少门派都派出名修弟子一同前往,铺天盖地的飞行法器看起来蔚为壮观。
因为定云宗的弟子已事先在多处埋下传送晶石,我们倒也没什么行路的疲累,只是晶石埋得太多,周遭景色变幻得很是令人头疼。毕竟地域不同,灵气与瘴气的属性也就不同,已经有所造诣的修士自然不怕,我这般筑基期的小卒却是难以忍受的。观莲音起初还与我并肩行着,时不时为我按压醒神的穴道,后来便干脆地要我收起飞剑,径直搂抱住他的腰身以抵抗眩晕了。
我不明白静虚真人此行也叫上我的目的,因为这里毕竟不是门派的试炼场地,若真是蹦出些妖兽图鉴中绝迹百年的魔物,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观莲音似乎也很不解,但师意不可违,爹和娘也没有提出异议,便没有再去质问。他在途中与我形影不离,目光也始终没有从我身上移开,如此让我很是安心。
我知道他的话极有分量。有他在,我就断然不会受伤。
神翼回廊距妖域极近,中央的神翼城算是羽族遗民的地盘,一树成林的璀璨绿影将漫天的飞行法器笼罩住,羽王的塑像也在神翼城的正中央矗立着。我瞥了那只风骚的凤凰一眼,觉得它没有观莲音原形的半分好看。
“……那桃精所说的紫箫灵君的巢穴,便是这里了。”
因为神翼回廊受到妖域的瘴气影响,这里的景色呈现出一种灰黑的死态。杂草纵生的荒凉山石边,为首的龙渊长老停落在一处火舌肆虐的深幽洞穴,放出神识仔细地探查了一番,对身边肃立的静虚真人道:“掌门师兄,洞口并无禁制。”
静虚真人也闭目凝神,拿出净化法器细细地将周围的瘴气驱除,指尖凝出的紫气在洞口环绕了一周又缓缓收回,微蹙的白眉这才松动了些许。“此处巢穴的历史怕是比神翼回廊还要悠久,也不知隐匿着何等凶兽,是得由我先行探路。”他说着看向一旁的爹和娘,“令狐家主可与我定云宗弟子一同稍事歇息,至于夫人……”
“我与掌门同行即可。”娘说着走上前去,无视了爹哀怨的眼神,“我身为火灵根武修,自是不惧这些上古的火属岩石。”
“也好。”静虚真人正欲进洞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看着观莲音道,“莲音,你在收到我的传话之前,万不可带着西卿公子乱走。”
观莲音道:“徒儿谨遵师命。”
静虚真人与娘、龙渊长老踏着高温的火烧岩消失在洞口之后,定云宗与其他门派的弟子也都一一谨慎地跟了进去,唯留下我与观莲音两人在洞外徘徊。因为没了阵灵鸳鸯做辅助,我的灵息虽比以前精纯许多,威力却小了一些,仅能感受到洞口这些火灵的古老,心里暗暗捏了把汗。
对观莲音这等水木两系灵根的修士来说,火灵弥漫的战场显然找不到任何优势。不过那紫箫灵君是再次夺舍,受损的元神尚未修复完毕,如今的修为无论如何也是不足以与各门派名修抗衡的。我对着赤色的洞口看了许久,忽然想起《八仙姻缘传》中紫箫灵君卷曾经提过,神翼大陆还只是雏形的古老纪年时,这里曾是定云老祖的一处清修洞府,流水桃花之景明媚美丽,后来便被他赠与了韩湘子修炼成仙的宝器。
紫箫灵君曾在这里与无数男女交欢,情爱之事被定云老祖描绘得香艳淋漓,本以为会是个人间仙境,却不想如今演变为这般荒寂的模样。
如今紫箫灵君元神正在重塑,又失了善的本真,若不扼断他巢穴内的灵源,后果可想而知。我正出神地想着,便看到一张低阶传音符缓缓飘了过来。观莲音顺手放出两只青鸟,将那张传音符收起,对我道:“阿西,跟紧世叔。”
我点点头,取出两样护身法器带在身上,这才跟着他慢慢地进到了洞里。
因为被火灵侵蚀过的岩石都很松散,众人的足迹清晰地映在眼前,我们很轻易地越过了狰狞的地段。身侧的石壁变得冰冷而幽寂,我看着面前黑漆漆的道路,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有些莫名地瑟缩。观莲音还在前面走着,他的手也还与我交握在一起,虽然他的掌心柔软而温暖,我却隐隐地感到了害怕。
不知为何,虽然这古老的石洞早已面目全非,我却隐隐有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令我在惊悸之余,忽然又有了几分安心。
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的手搭上了我的肩头。“喂……”
我一呆,登时感到全身的寒毛都炸了开来,紧紧地搂住身前的观莲音,战战兢兢地回过了头。斋行秀指尖悬着一张照明符,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发白的脸庞道:“看到我干吗这么害怕?”
观莲音察觉到我的异状,转过身来递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问道:“斋姑娘,你不是走在前面的么?”
“我原先是与羽族的几个前辈走在前面的,只是我与他们不相熟,与其混在人群中做闷葫芦,不如停下来等观前辈和西卿公子咯。”她轻快地说着,却掩饰不住眼底的那一丝复杂。我知道她的顾忌,抬起头来与观莲音了然地对望了一眼。斋雪弥的事自昨日传出去后,他们斋家在羽族的声望定然打了折扣,免不得会遭到些嘲笑,和他们同行也是徒增尴尬罢了。
观莲音微微一笑,并没有拆穿她,只是道:“前方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倒没有,只是这洞蜿蜒诡谲,路有些崎岖罢了。这洞的尽头似是一座地宫,地下还有几层,每层的传送阵旁有一些低阶的妖兽,不过都不成气候。”斋行秀注意到我在发呆,便学着观莲音方才的模样拍拍我的肩,很是温柔地道,“阿西莫怕,一些低阶的妖兽而已,姐姐会保护你的……嗯?”
眼见她挑起眉,困惑地看向我们身后,我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顿时一紧。
一片幽然的漆黑中,身形庞大的妖兽正喷洒着鼻间的热气,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第四十七章
蛇一般的银鳞在照明符下闪闪发亮,无数只泛着红光的眼睛隐匿其中,静静地注视着我们。几乎是在看到它的一瞬间,我就下意识摸了摸储物袋中的阵谱,向后退了两步。
虽然我们令狐家的仙洲上四处是珍禽异兽,几近绝迹的上古神兽也不是没见过,可这般丑陋庞大的还是第一次见。我向后一看,发觉我们来时的路竟蜿蜒分出了好几条石道,修士的灵息也渐渐变得薄弱起来,不由得有些紧张。察觉到斋行秀的身躯有些僵硬,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朝身边的观莲音看去。观莲音淡淡地看着满身银鳞的妖兽,竟泰然自若地道:“别怕,是上古邪月兽。”
我一愣,随即松了口气。
邪月兽我似乎曾在图鉴上看到过,天地间唯有一只,是当年定云老祖成仙前唯一的通灵坐骑,因为资质比不上天界的仙兽,后来便被定云老祖遗弃在了凡间。因为太丑,所以邪月兽很温柔,尽管灵力强大也不会主动伤人,幸好我方才没傻到率先攻击它,不然这只不知活了几千年的老兽一尾巴就能把我们扫干净。
邪月兽慢悠悠走到了我身边,看不出形状的鼻子在我身上嗅来嗅去;我怕招惹它,也不敢动弹,就那么任它嗅着,朝观莲音和斋行秀递去求救的眼神。斋行秀朝我摊了摊手,观莲音看起来也并无担忧之色,面上甚至还带着笑意。我正凄凉地想要挣扎,便看到面前的邪月兽低下头,居然撒娇般蹭了蹭我的腰。
下一刻,我便猝不及防地被它驮在了背上。
“……它似乎很喜欢阿西的样子。”观莲音说着,看向它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异样。我来不及思索这只邪月兽殷勤的缘由,只觉得那些细滑的银鳞硌得有些难受,眼看它呼哧呼哧地朝前走去,便紧张地道:“世叔,它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观莲音示意身边的斋行秀跟上,点着照明符仔细看了半晌,道:“前方遗留下来的灵息已经淡了,邪月兽可能是回地宫,也可能是回它的栖息处,然而不论它带你去哪儿,都是要经过地宫的传送阵的。且让它背着,到传送阵边使个障眼法引开它就是。”
我听罢点点头,定下神来在邪月兽背上坐稳,放下心来的同时,忍不住在它的银鳞上摸了摸。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个异常之处。这邪月兽的灵息经过万年的沉淀,包裹在厚重的躯壳当中,寂灭期修士尚无法用神识探知,更不用提我这等无法使用神识的筑基期小卒了;可如今我不但透过密密的银鳞感受到了灵息的流动,甚至还能判断出它与我相同的属性。莫非它对我如此熟稔,就是因为灵息同属一脉?
我正想将这一发现告诉观莲音,便看到斋行秀指着狭长石道的尽头,对身边的观莲音道:“观前辈,这便是传送阵的守护兽了。”
我坐在邪月兽背上低头一看,尽头一扇拱形门边屹立着两头石狮,几只小如绵羊的妖兽正在那里呆呆地徘徊着,身形有些涣散发虚,看得出是吸纳了地宫阴灵之气的鬼兽。观莲音打量了它们许久,忽然道:“方才那些包括我师傅在内的修士,就仅仅是将它们打倒便通过了么?”
注意到观莲音严肃的神情,斋行秀满头雾水道:“是啊,我们是来寻紫箫灵君重塑元神的灵源的,何必因它们这些不足为惧的小兽而耽误正事?”
观莲音摇摇头,抬手擒住一只蹿到他身边的守护兽,伸指在它额间一点,便探入其中取出了一颗浑圆的丹丸。观莲音捏着丹丸起身,叹气道:“他们忘了取走内丹。”斋行秀接过内丹一看,疑惑道:“低阶妖兽的内丹有什么用?既不能入药,也不能制器。”
观莲音道:“普通的低阶妖兽内丹定然是无用的,不过这些都是被镇压在地宫多年的鬼兽,啃食了许多精怪灵草,自是比普通内丹多出了些许效用。就拿它们来讲,包治百病还是最基本的,天生残疾之人若常年服食,也可缓慢地将躯体重造,紫箫灵君的元神之所以修复得极快,怕也是借了它们的光。”
斋行秀呆愣片刻,道:“那……石女岂不是也可……”
观莲音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道:“是。”
于是斋行秀开始傻笑。我当然知道她是什么心思,凉凉地道:“斋姑娘你笑得好银荡哟。”
斋行秀手中的阔斧砍向一只守护兽,利落地取出内丹擦拭一番,塞进储物袋中仍是嘿嘿笑着,不轻不重地给了我一巴掌,深沉地摸着下巴道:“也许很快就不是姑娘了。”
我足足愣了半盏茶功夫,才思索出这句话的含义。
我震惊道:“斋姑娘你这样说话合适么,在下好歹也是个清纯的男子……”
斋行秀没搭理我,兴致勃勃地收集内丹去了。我坐在细滑的银鳞上撇撇嘴,忽然感到原先静止了一会儿的邪月兽又动了起来,慢悠悠地朝传送阵走去。观莲音悄无声息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桃木人,将它幻化成和我同样大小的模样,然后一把将我从它背上拉下来,换成了桃木人。
邪月兽视力不佳,那桃木人又与我一模一样,没有察觉出丝毫异常地驮着它消失在了传送阵中。
就在它和桃木人消失的那一瞬间,原本有些萎靡的守护兽忽然苏醒了一般反抗起来,没有被取走内丹的纷纷张牙舞爪地朝我们扑了过来。我敏捷地一躲,镇定地取出了先前绘制好的阵谱。虽说这些守护兽只是低阶的程度,可也要比门派试炼场地的妖兽凶猛得多,我不敢小觑,凝神催动着法器与阵谱发出灵光,将正欲攻击斋行秀的一只守护兽圈入其中,不多时便用灵息勒住它的命门,将它扼杀在了阵眼处。
“世叔,我……”我正欣慰地抬眼看向观莲音,踌躇满志地想要听一听他的夸奖,却在看到他身边的景色时戛然而止。
观莲音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守护兽的尸体,每个都是瞬间毙命,见我朝他看来便微笑道:“嗯?”
“……”我默默地转过头去,道,“无事。”
斋行秀蹲在传送阵边数了数储物袋中的内丹,看着光芒渐消的传送阵道:“已经差不多了,观前辈,我们快走吧。”
我注意到斋行秀的神色有些异样,但也并未多想,眼见观莲音抬脚朝传送阵走去,便也赶忙收起阵谱追了上去。“……令狐西卿,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怪事?”踩上传送阵的时候,斋行秀蹙眉道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