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做搁在别的侍卫来说也没什么。可许维顶着那么张引人想入非蜚的脸又是个来历暧昧的身份,这话由他说出来就多少带了点轻佻,也不知道那个不靠谱的皇兄还有没有交代许维点别的,这样一想燕承锦又是恼恨又是委屈,他近来动辄易怒,顿时把自己气得不轻。
他也不和许维多话,扬声道:“来人。”
院外就有侍卫候着,立刻就进来了。
燕承锦一指许维:“把他拖走,有多远拖多远!”
许维还是那句:“王爷,皇上让卑职寸步不离地跟着王爷……”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到底还是听燕承锦的,上前就要把许维拉走。他两人跟在燕承锦身边已有数个年头,听燕承锦的话音就知道他这只是气头上发作一阵,倒不是真要把许维如何。
因此他们也只是打算把许维从燕承锦眼皮子底下拉开就做罢。
但许维却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倒是忠于职守,两人上前拉他,却被他一推一搡,各自朝两旁踉跄了两步。他还十分不赞同地看着燕承锦:“王爷……”
燕际锦本来没打算较真,可一看这家伙要反了天了,抿紧了嘴角不说话。
这两名侍卫暗暗叫苦,心道这位新来的兄弟也不知道顺从着些,若不然依王爷的性情,向来在小事上是不记仇的。别看脾气上来了发作得挺厉害,可过了也就没什么事了。两人朝着许维猛使眼色,一左一右又上前去拉他。
这次他两人下手可没再掺水,是当真要把许维给架出去。可叹许维没看懂他两人的眼色,而且皇帝确实说了句大实话,他的功夫确实出类拔萃,这两名侍卫的身手也算不错,可真正动起手来。他以一敌二,一番交手之后,在天麻的低叫声中,却是把那两人都摔到了一旁花圃中。
许维毕竟经历简单,还留着些少年心性,没觉得这事有多不可收拾,反而有点小得意,对着燕承锦道:“王爷你看,我比你这些侍卫都强……”
燕承锦看了看他:“你……”又看了看那两给他丢了人的侍卫:“你们……”最后看了看两名撞折的枝叶,这下子燕承锦不淡定了:“我的杜鹃!”
许维给吓了一跳,讪讪道:“王爷恕罪,卑职不是故意的……”
燕承锦理都不理他,问刚爬起来的两名侍卫:“卫彻呢?”卫彻是他的侍卫统领,本领是最好的。
许维小声道:“你别叫他来,他说不定也打不过我……”
那两侍卫吃了亏,那管他说些什么,更没好意思留在燕承锦面前显眼,低着头就匆匆出了院子去。
许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虽然是完全按照陛下的吩咐去做,可看到当真把燕承锦惹恼了,心里也有两分惴惴。
燕承锦气呼呼地也不理他。
只有天麻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翻白眼瞪他,却又被他方才将两身材健硕的侍卫扔到路旁的举动震慑,只敢悄悄的。
就在天麻再一次回头时,眼角看见个熟悉的人影,忍不住轻声低叫起来:“林先生!”他知道这人颇有些本领,每次几句话的工夫他总能令得燕承锦心情好转起来。
于是天麻声音里的惊喜就连不太有眼色的许维也听得出来。
他循声转头看去,见到不远处走来个斯文人模样的俊秀青年,看起来并不太起眼,不过脸上温文从容的神情很是让人舒服。许维心里却是暗惊,他竟没发觉这人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林景生如往常一般地从容笑着,道:“他们说王爷在这儿,在下就冒昧过来了,没有打扰到王爷么?”
他敏锐地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眼角的余光住旁看一扫,看到两旁的枝叶有些折断的枝叶,又扫过另一个从没见过的侍卫。几乎是直觉的,他的目光在许维身上略略一顿。
第37章
看清他的长相,林景生也不例外地有些惊诧。不过他倒还算沉得住气,没有像卫彻一样又去看燕承锦。
燕承锦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勉强笑了笑:“先生不必客气。”
林景生大约觉得自己今天来得似乎不太是时候,顿了顿道:“在下也没什么要紧事,王爷府上似乎不大方便,在下改天再来……”
许维被他打量得有些久了,忍不住又自我介绍:“卑职是皇上指派给王爷的贴身侍卫。你是谁?”皇上可是仔细叮嘱过让他留意燕承锦身边出现的一干人等,尤其是年岁相当的男子,因此他这话问得就有些探究的意味。
这在林景生听来,至少也是算不上太客气的。他略一想,觉得若答自己是曾经的陆家帐房先生,这身份此刻出现在这里有些突兀,若自称是燕承锦的朋友,难免又有点让人觉得高攀。
他没有立即回答,燕承锦一转念就明白了他的顾虑,皱着眉道:“林先生是府上的客人。”顿了顿又觉得许维这态度实在让人气不过,又道:“什么人来做客,这与你一个侍卫有什么干系。”转头对林景生道:“咱们别理他。”
许维当然管不着,于是他不吭声了。沉默了一会,许维走过去捡起折断的枝叶仍插回去,又左右摆弄了一下,认为看起来和原来差不多了。他这才退开两步挑了个不远不近地位置站好,假装若无其事。
燕承锦都不想再说他什么了,邀了林景生若回亭内去坐:“先生还从未见过我这陋院,倒也有一两可赏之处,先生觉得如何?”
林景生能听出他这番自谦的话里带着的一点点小得意。若说燕承锦有什么地方真正像个哥儿,恐怕就都寄情在这些园艺花木之上了。府中处处林木扶疏曲院假山,不说全是一步一景,倒也精致秀美,这院子更有温泉润养,一片透着勃勃生机的葱绿景象。
林景生略看了看,真心诚意地赞叹一声,又有意引着话头绕开刚才的事住别的说,这院中植有不少名种奇株,他倒也大多都能说上名目,如此不一会儿,燕承锦起先还有些不愉的脸色不时就有所缓和,真正高兴起来。
林景生却是知道自己现在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回忆起许维那张脸,再一转头见那人笔直挺拔的身影不远处倍儿精神地站着,那相貌越看越让人觉得好。想到这人是燕承锦贴身侍卫,两人朝夕相对,胸口就有种莫名的焦躁不安挥之不去。他难得地有点患得患失的不适。
天麻将桌上已经凉掉的碗碟收走。看着那些几乎没动过的菜肴,林景生终于还是忍不住,对燕承锦道:“王爷别由着性子来,身体要紧。”
天麻闻言,又朝许维的方向白了一眼,小声恨恨道:“还不都是怪他!”
林景生记起自己刚才到来时那种古怪的场面,就算是在意也不好多问,笑了笑作罢。
突听旁边天麻欢呼一声:“卫统领,你来啦!”
天麻还从来没有一次见到卫彻时像几天这般高兴,三两步窜过去,指着许维告状:“就他,他说你也打不过他!”接着叽叽喳喳地把许维的所有作为都描绘了一遍。
卫彻先从那两名侍卫那里得知了个大概,见许维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完全是一付不知见退模样,偏偏这尊神还顶着圣意的名头,又不能一点儿面子都不买给那位主,卫彻也很是头疼。
卫彻板着张脸,招手把许维叫出院外。
天麻转了转眼珠。他有心想跟着去瞧许维的下场,向燕承锦道:“王爷,我去给你们泡茶。”
燕承锦那里看不出他的心思,才道了一声去吧,天麻立即提着集合一溜烟地跑走了。
林景不生这才算算是真正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面上虽然没表现出什么,在心里却多少有点哭笑不得。在他看来,许维的举动颇为冒失,却也不至于让燕承帛如此大动肝火。他甚至觉得燕承锦之所以会这么恼怒,应该是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正处于某个易怒的特殊时期造成的。当然这番话他不会当着燕承锦的面直接地说出来。
燕承锦沉默了一会,幽幽地道:“皇兄把他送给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林景生说这话,却忍不住转眼去看林景生的反应。见他脸上没表现出或者是不同寻常的表情,显然没有听明白这个‘送’字是什么意思。
燕承锦心里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然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希望看到林景生什么样的表情,这股复杂难言的心绪纠结片刻,再一回过神来就转为窘迫,但话说出口亦是覆水难收,只好仅当自己什么都没说过。然而他在这些事上天生脸皮薄,脸上瞧着没什么表情,整只耳朵却全变成了粉红色。
他低了头拿起桌上一只茶杯把玩,本想装得轻描淡写地喝上一口,好掩饰自己的失态。突又想起许维曾用过这杯子,天麻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跑去看热闹了。
诸事都不顺遂。燕承锦心下懊恼,也不知自己是为个什么昏了头,这种话竟然当着旁人说,然而他心下隐隐约约的也知道,若这个旁人换作林景生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他绝不会将这话说出口。
他还未将杯子放回桌上,手腕却被人一把握住了,林景生表情十分复杂,就连声音里都透着些古怪的腔调,将他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皇上把他送给你啦?”
燕承锦明白他是终于想通了这句话里的意思,一时只觉得难堪,咬住了下唇不知道如何作答。然而向来善解人意的林景生却似乎完全失去了平时七窍玲珑的体贴心思,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全没有放手的打算,甚至没注意到这举动已经越矩太多,那力道大得让燕承锦都有了疼痛的感觉。
燕承锦无奈,只好含含糊糊地低低嗯了一声。这般私密的事情,被迫承认和自己说出来的感觉完全就不一下。他心里无端的有些委屈。
然而林景生像是接受不能,干巴巴地又追问了一句:“皇上把他送给你做什么?”
第38章
这话问得实在突兀,这举止更可说是犯冒。
燕承锦先是一愣,耳根上的粉红迅速地漫延,将他的面颊染上桃花瓣一样的绯色,与此相反的却是他面沉发水的神色。
纵然是如此,燕承锦也没想到自己应该发怒,他只是觉得十分的窘迫难堪。他抿紧了嘴角,沉默地挣扎着要抽出手去。
林景生惊觉自己失言,稍稍放轻了力道,却并不完全松开,就这般注视了燕承锦片刻,放缓了声音道:“抱歉。”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燕承锦至多只是窘迫难堪。这话一说出口,燕承锦便觉得无端端地委屈得不得了。
他也知道自己这心态很不对劲,当然也不可能像个孩子似的哭闹,忍了半晌强迫自己平静了一些,道:“你放开我。”
林景生就跟没听倒他这句话似的,反而将他的手往跟前拉近一些,用另一只手将他的衣袖拂开,只见白皙的手腕多了几道发红的指痕。林景生眉头悄悄地皱了起来,只觉得隐隐约约地有些心疼,暗暗后悔自己一时失控以至下手不知轻重。也不管燕承锦如何的不情愿,垂着眼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确定没什么妨碍,这才松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去摩挲那几道红印,
燕承锦虽是成过亲的人,但他突遇变故,对着自己的丈夫也难免拘谨羞涩,而陆世玄又是个斯文守礼的人,这般温柔细致地执手相抚,竟是从来也没有过。这让他完全不知所措,仿佛就连力气也跟着虚了几分,挣了几次竟是挣不脱,
林景生也就是替他揉散那几处红痕,没有再做出别的更为越矩的举动。他倒是镇静了许多,见手腕上的印迹散得差不多了,便抬起头来对着燕承锦道:“我只是太过吃惊了!”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有几分讪讪。
这个理由显然不足够解释他方才的举动,但燕承锦也没有想要去仔细追究的心思。他对皇上这样的安排也是十分惊讶的,然而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讨论这件事情也格外怪异,他始终觉得无话可说,最后侧过头去道了声‘无妨’。
林景生看着他的侧脸出了会儿神,左思右想最后横下心来道:“我有几句话,想想还是该趁现在告知王爷……”
他拉了拉燕承锦,执意让他回过头来面对着自己。
燕承锦看林景生满脸认真肃穆,不由得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心中呯呯乱跳,可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枉自多心,面上还要做出一付若无其事的表情来看向林景生。
林景生的眼睛深遂黎黑,看人的时候显得十分坦然而专注。他轻声道:“这些话,我原本想等春闱之后再提出来,可现在看来难免夜长梦多,还是趁现在说明白的好。”他顿了顿,道:“王爷不会怪我冒犯吧?”
燕承锦隐约觉得有点什么将要呼之欲出,心跳得越发急促,强自镇定地摇了摇头道:“不会。”
其实林景生心里也没底得很,不过他这人老沉,面上倒能够强作镇定。闻言勉强笑了笑:“这是王爷让我说的,王爷听了之后,就算不接受,也不要生气。”他平素从容镇定,仿佛凡事都游刃有余,然而这样的事做来却还真正是平生第一次,此时屏息静气,仔细斟酌着措词,凑近了燕承锦轻声道:“若有一日,在下能够功成名就,能否侥幸得王爷垂青?能否有个一同比翼天下的机会?”
燕承锦虽然隐约觉得林景生似乎对自己总有点不同寻常,自己对他也模模糊糊地有点若有若无的意思。得知林景生要去笠考,他心里也大致有点期盼的想法,方才隐约也有点预感。然而一旦林景生当真把话挑明出来,他所能做出的反应便是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应对。
本来这种事情,应该紧张拘谨的应该是开口的那一个,可无奈燕承锦在某些方面实在毫无经验以至脸皮太薄,他太过紧张,反倒让林景生放松下来。而林景生看人一向极有眼力,敢和燕承锦说这番话,也是平时能觉察出燕承锦绝不讨厌自己。此时见燕承锦满脸飞红,微张着嘴巴睁圆了眼睛僵在那儿,一付惶惶然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却并不是生气或者恼怒,顿时先放下一半的心来,于是心下反而觉得燕承锦这样青涩的反应很是有趣,忍着笑彬彬有礼道:“我知道王爷不好意思,既然王爷不说话,那我就当是默认了。”
燕承锦这时才终于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慌乱地猛摇头。
林景生道:“王爷是否觉得在下异想天开,太过高攀了?”
燕承锦又‘啊’了一声,倒是停了下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王爷就是答应了?”
燕承锦又想摇头,可一抬眼遇上林景生灼灼的目光向是要看到心底里去,他别扭地移开了目光,一时之间摇头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反而把自己为验证得够呛,一张脸涨成嫣红。
林景生倒没有再步步进逼的为难他。据这么些日子的接触下来,他也知道燕承锦在别的事上极有主张,只是感情上却青涩得很,提到他自己今后的婚嫁,他就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显得六神无主束手无策。
今日燕承锦没有明言拒绝,这对林景生来说已经很是满意了。
“王爷也不必急着答我。”林景生轻声道:“如今在下身无长物前途未卜,前路如何尚无定数,却腆颜来乞望王爷垂青。王爷没有当场让人把我报出去已经是王爷的仁厚了。”
他看向燕承锦,正色道:“但我和王爷所说,全是心中所想肺腑之言。在下虽然不才,却绝不是三心二意之人,若能有幸得结良缘,必定竭尽所能善侍妻儿,同舟共济,绝不欺瞒背弃。”
他也不指望这番话便能搏得燕承锦欣然首肯,不过是心中所想便照实一说。纵然没有什么把握,倒也心中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