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拿着钥匙准备开门时，小十已听到声响，早一步把门打开。
他瞅了眼司空坤，然后目光越过他，落到我身上：“阿卫……”声音有些吞吐、迟疑。
我见他欲言又止，而且表情古怪，心中忽然一动：“怎么了？是不是林先生——”
小十低低叹了一声，打断我的猜测道：“先进来再说。”
其实也不需要小十再多说什么，我刚一进门，目光掠过客厅桌上放着的那样东西时，瞬间，我全明白过来了……
见我忽然如同石化了一般站着不动，小十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
他有些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唉，就是那个——我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你们前脚一出门，林清麟后脚就来敲门了……他好像知道你在我这里，要我转告你一声，其它东西你不要没关系，身份证至少要拿回去，没有那个你什么都干不了……”一边小心观察着我的脸色，小十一边充当着林清麟的传声筒：“林清麟还说，那个旅行袋里装的都是你的日用品，衣服什么的，他说是你的东西，就让你拿走，即使他留着，也用不上。他说他四处奔波，没用的行李只是累赘，你要是不想拿走，直接丢了就是……他还说——还说——”
我捂住左边胸口，心脏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稍微减轻一些心口处被铁锤砸、被尖针扎的痛楚——
“他还说什么了？”我轻声细语地，问了一句。
“还说……”小十咽了口口水，很为难的样子：“还说，你走了以后他替你接听了一个电话，是你弟弟打来的……他没说你弟弟在电话里讲了什么，只让我劝你一句——要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去——他说机票，就当作他最后送你的礼物……在那个袋子里……”许是我的表情变得吓人了，小十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噤声。
我盯着桌上的旅行袋不做声，面沉如水。
很突然地，我转过身，只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横冲直撞的蛮劲，不使出来不行！
小十忙向司空坤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拦住我——
“阿卫，你要去哪？”小十拽着我的胳膊不放，满脸紧张地问我道。
“我要去找他。”因为太多情绪堆叠，又找不到发泄口，我说话时，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一听我这话，小十更急了：“你上哪去找他？”
“他应该还没走远，我去找——”
不待我把话说完，小十凶巴巴地打断了我：“他十五分钟前就离开了！你想找他，你知道上哪去找吗？”
“……”
我回答不出来。
一切都来得那样突然，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林清麟竟然就这样把我赶走了？！
我不知道在他心中做出了怎样的决定，但对我来说，我根本还来不及将他割舍——所以“他抛弃我了”的认知还很模糊，我的感觉更像是自己迷路了，一时之间找不到林清麟……而不是我被他丢下了……
小十与司空坤见我只呆站着，没有要再盲目向外冲的意思了，便一齐松开了对我的桎梏。
而我却出人意料地，直接一屁股摔坐到了地板上！
他们吓了一跳，赶紧拉我起来。我却不晓得痛一般，只有口中还在念念有词——
“他不会这样对我的……他不会这样对我……”
犹记得昨日的肌肤相亲……
到了今天，却觉得像梦一样，不真实了……
我的失控只在那一时，很快，我就像没事人一样，示意小十他们松开手，拿了桌上那只熟悉的旅行袋，借口要一个人静静，躲回了客房里。
小十他们虽然担心，但还是很体谅地让我独自呆在单独的空间里。
我抱着旅行袋，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应该打开袋子看看。
拉开旅行袋的拉链时，我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中等型号的旅行袋里，放在最上面，首先映入我眼帘的，就是小十说的那张飞机票。
一张单程机票……
林清麟，你是示意我，离开了，就别再回来——吗？
点点苦涩，在唇边，在心尖，晕开。
把机票塞到一边我眼见不着的地方，然后我才继续翻看旅行袋中的其他东西。
林清麟整理行李，和他平时做事是一样的风格，所有被标签上“我的”东西，看上去一样不漏地全在这里面了，还被很有条理地分门别类放好，清楚整齐得令人有心酸的感觉。
告诫自己别再继续想下去，我振作了精神，把袋中的衣服等物件，一件一件地从里面取出来，仔细瞅上几眼，再放到一边。
是什么时候买的东西？当时林清麟是否等在旁边？
穿着这件衣服的时候还是什么气候？我穿着它和林清麟去了哪些地方，做过哪些事情？
这个是我自己买的，还是林清麟送的？他又因为什么送了我这个？他虽然从不说漂亮话，但却在很多意想不到的方面，细心不已……
每从旅行袋中取出一样物品，就不可避免地回忆了一次与林清麟在一起时的经历——
原本想尽量保持平静的心，只能感到越来越沉重，好似每一段回忆，都重逾千斤地压在了我的心头上，挥散不去。
往日里的甜蜜，在此刻却变成侵入骨髓的毒液，我越想忘掉，它就偏偏越往深处蔓延，直至无药可救……
忍耐着翻滚不休的心绪，我忽然注意到在层层衣服底下，旅行包的底部，露出了信封的一角。
刹时以为那是林清麟写给我的信件，我赶忙伸手把信封从底下抽了出来，动作堪称粗鲁地撕开——
没有预想中的信纸，而是一张银行卡，和我的身份证。
我正疑惑着，却在信封的内侧，看到简短几个手写的字：密码是你的生日。
林清麟的字体，我不会认错。
什么意思，密码是我的生日？
没有因为他给我钱，一下子火冒三丈的感觉，我只是迷惑——
为什么赶我走，又帮我打理好所有事情，不仅是机票，甚至还给我一笔钱傍身？
他又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张卡，这笔钱？是昨天他离开酒店之后？还是更早以前？
今天他送行李过来，是不是早就等着我出门离开的那一刻，故意趁我不在的时候送过来？
现在我才想起来，应该问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打算要赶我走了？
原本我以为这是他突然做出的决定，现在看来，为什么却像是早有计划？
林清麟已经许久不曾给我出过这样耐人寻味的谜题，一时之间，我猜不到答案……
把银行卡和机票放到一起，我还没决定究竟动不动用它们。
继续把衣物从旅行袋里慢慢倒腾出来，平时在城市间奔走，匆忙收拾行李时不觉得，现在一整理，才发现我自从跟在林清麟身边后，竟然也买了这样那样、这么多的东西——称之为“家当”，都不为过……
只是如今，“家”却散了。
把一件冬天的外套从袋子里拽出来时，因为衣服的扣子被旅行袋的拉链给勾住了，本来叠整齐的衣服散了开来——
一个红黄相间的小东西，不知从哪里掉了出来！
我把它捡起来，凑近了看。
我认出了它，一下子把眼睛睁大——
“护身符！”
我见过一次，阮涟漪亲自做了送给林清麟的那个。
我记得当时自己还问林清麟，这是不是“真的”？林清麟回答说“是”——
阮涟漪做的护身符，怎么会在我这？
我仔细观察着手中的小小护身符，感觉手心中有暖流在流动，煞是舒服，好像心中的郁结都能得到暂时的缓解……
不，有点奇怪。
手里的这个护身符，怎么看都像是新的——林清麟的那个他长年带在身上，样子要显得旧一些……
而且，他的那个护身符，是阮涟漪的心意，他不可能粗心大意地把它放到要交给我的包包里……
越往下推断，有一个答案，在我的心头就越加清晰——
我低下头，怔愣地看着手心中的护身符。
——这一个，莫非，是林清麟做的？
第99章
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可当想到这个护身符竟然是林清麟做的，我并没有感到喜悦，反而是一股更浓稠的酸楚，涌上了鼻间心头——
如果是真心赶我离开，何必再送我一个亲手做的护身符？
如果不是真心赶我离开……
我蓦地收拢五指，抓在了心口处——
这是不是说明，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林清麟会赶我走，是不是代表着，他认为，离开他，我反而比较安全？
这种猜测，让我的心脏立时犹如被炙烤一般，片刻都觉得忍受不了！
我甚至忍不住在想，假如真有这种可能，我倒是宁愿林清麟他是真心要赶我走，而不是遇到了什么危急的情况……
不过眼下，我已经被他甩掉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么做，但效果是相同的——我此刻再怎么着急都好，始终是没办法找到存心要避开我的林清麟……
想到这里，一瞬间，我沮丧不已。
就在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护身符，脑袋空空地在发呆时，房门被敲了两下，把我惊醒！
“请进。”我下意识地把护身符塞进衣服口袋中，贴身藏起来。
开门走进来的，是小十：“阿卫，我切了水果，你要不要出来吃点？”听他的口气，还是带着点试探的小心翼翼。
不知为何，我现在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心情沉重了。见他这样小心，我反倒笑了一笑：“好。”
大概是没想到我还可以笑得出来，小十的脸上出现了讶异的表情。
不愿多解释，我站起身，神色平静地走出房间——与我刚才进来时，已然判若两人。
可能是我脸上的平静，让小十觉得可以与我进行下面的谈话，在吃完水果后，他状似不经意地问我：“阿卫，那张机票——你打算用吗？”
我微愣，“……我还没想好。”让我纠结的，是连林清麟此刻是否还在b市都无从得知。
小十却皱了皱眉：“你，是不是没仔细看那张机票？”
“是啊，”我当时根本没那心情，只觉得无比厌恶，随手就塞到一边，眼不见为净了。“怎么了？”我见他一脸不赞同，奇道。
“是今天下午的班机。”小十淡淡地提醒了我一句。
这么快？
我微一蹙眉，“你怎么知道的？”飞机票不是放在包里的吗？
小十面不改色地道：“林清麟拿出来给我看过。”
虽然奇怪林清麟为何多此一举，但对小十说的话，我深信不疑。
小十见我没了下文，又问了一遍：“你打算怎么办？”
我表情沉静，略略想了一会儿，回答道：“离开——是肯定要离开的……”b市之于我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如果林清麟已经不在这里了，我继续留下来，也没意思。而且，不管林清麟是不是真心赶我走，但只要他没有恶意，他为我安排的离开之路，本意就该是为了我好的……
林清麟又怎么可能对我有恶意呢？
所以，我相信，听他的话，沿着他为我设计的道路走下去，就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我抬头看向小十，目光中已然带上了坚定：“我下午就走。”
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快下定决心，小十又是一愣。
不过，他并没有劝阻或反对我的意思，只点了点头，道：“虽然我希望你能多呆些日子……不过，既然你决定了，我也没意见——”
他看向我的眼眸中，带上了暖暖的笑意：“你要记住，我这里，随时都欢迎你哦！”
我忍不住一笑，回道：“你说的哦，我不会客气的！”
看了看他和司空坤，我虽然知道分离在即，却依然感到了涓涓的暖流，汇聚在心头。
下午小十和司空坤亲自送我到机场。
在登机之前，我还是在心底埋了个小小的希望，想着林清麟不知道会不会来送我——不明着出现，偷偷躲在不远处也行——但我四下环顾的目光，却始终没有捕捉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十他们和我说着话，见我时不时左右顾盼，知道我期待的是什么，他们也没有说破。
直到登机前一刻，我才收回了所有的期待，沉淀了下心绪，郑重地看着小十和司空坤，道：“我要走了……”这一走，也说不准到底还会不会有再相见的机会——把这话藏在心中，我只叮嘱了一句：“你们保重！”
小十的眼圈一红，握住我的手，也嘱咐我道：“你也是，照顾好你自己！”
我朝他温和地笑笑。
司空坤也道了一句：“保重。”
我视线在他们俩身上来回逡巡，见他们站在一起般配又幸福的模样，七分欣喜，三分黯然——
收敛了所有心绪，我最后朝他们说了一句：“再见了。”
不知道我此刻是怎样的表情，小十却看着我，忽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司空坤暗暗握住他的手，替他向我道了一句：“再见！”
我笑笑，提着林清麟为我准备的行李，转身，背对着他们，毅然离去。
我坐到飞机上靠窗的位置时，身边的座位还是空的。
系好安全带，我把头转向窗外，状似在看风景，但目光却是发直的，我只是在发呆。
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一团阴影，身边有人坐了下来——
一瞬间，连我也始料未及的一股异常强烈的期待汹涌袭上心头，我急急转回头，好像下一秒，就能看到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和以往一样，就坐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
所以，当入目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时，滔天的失落感，几乎把我从云端一下子拍倒，直直摔到了深不见底的泥潭中——
我表情木然地重新转头看向窗外。
只有异常惨白的一张脸，和抓在扶手上兀自颤抖不休的手指，泄漏了些许秘密……
我不知道阿悠和林清麟说了什么，林清麟替我准备的机票，目的地不是我原来的家，而是我和阿悠的学校。
我隐约知道，林清麟对于我跟在他身边，不能再继续完成自己的学业一事，其实是有些介意的。否则他也不会三番两次问我，是否怀念从前大学校园的生活……
我记得，自己当时，很好地解释过了，也表了态，就差赤裸裸地说出我只想呆在他身边——
可是，现在他要“丢”下我，依旧是为我选择了，重回校园的道路。
也不知道阿悠说没说我父母也希望我回来读书的事情——从前觉得根本不可能的条件，现在一一俱备了，仿佛是老天爷也在奉劝我：该回到“正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