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地上留下了几具尸体,其余的人肯定已经受伤了。
情况还不算太糟。但药物的作用在渐渐消失,它们和血液一起随着时间流失,伤口暴露在雨水中,如果不及时处理就会感染恶化。受伤之后再次端起枪是个错误,可他不能停下。唐萧从口袋里掏出融化得不成形状的巧克力棒丢进嘴里补充能量,退回了黑暗中。
死亡,鲜血,让那些人开始愤怒,恐惧,怕自己会被突然袭击,死掉,尸体被丢弃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连曾经唐萧用于练习打靶的人偶都能将一些人吓个半死。谁知道这里是否有鬼魂在游荡?还是影子本身就是鬼魂?
“也许影子已经走了吧?”有人开始打退堂鼓。
“不许停下,继续找!”白皓的声音很愤怒。
“我们听命于伊莱亚,你算什么?”
“我算什么?影子枪法很准,一枪致命,我可没他那么好的枪法,说不定一枪打不死你,再多补几枪。”白皓高声喊道,朝天开了一枪。他的眼瞳散发出淡淡的血色,在雨中显得阴冷渗人。
“都不许停下!影子受伤了,没法对付我们这么多人。”人群中的领头大声说道,在旷地激起了回声,大家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枪。
轰!不远处一声巨响,是散弹枪的声音。
“在哪里!”大多数人都朝着声音的源头,一排平房的尽头跑去。摆好却丝毫不紧不慢,拉下了保险栓。越是接近影子,他越平静,内心如同激不起波澜的死水。
“看不见,见鬼!影子跑了!”嘈杂声连成一片。
白皓看见远处有白烟冒出,在雨幕中显得越发诡异。
一声枪响震得人耳膜发痛。最后一声显得底气不足。很显然,影子没有子弹了。
不远处的房顶突然闪过一个人影,白皓注意到了屋顶上逃窜的一个狼狈的背影。那身影有片刻的停顿,也许是注意到了他。白皓举枪射击,但由于大雨的误导,几次都未命中。那身影几度跳跃,又消失在黑暗中。
他受伤了,跑不远的。白皓一步步向着远离混乱的地方走去。
唐萧躲在了一个锈蚀的铁箱后。他坐在地上,背靠墙边,解开衣服,苍白的皮肤上凝结着血痂,有些被雨水软化,冲掉,露出皮肉翻卷的伤口。
这里虽然相对安全,几次有人经过都没发现,可是一旦暴露,只有死路一条。他没有为自己留下一颗子弹。
踏,踏,踏……越来越近。
踏,踏,踏,踏……
脚步声顿住,唐萧仰起头看着高大的身影站在面前。
“影子,你逃不掉的。”白皓也累了,累得只能说出这一句话。
“我没指望你放过我。”男人的声音疲惫不堪。
这声音……手电筒亮起的一刻一切都明了了。
犹疑,不信,愤怒,惊惧,复杂,错愕,同时纷呈在白皓的脸上。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亲手杀掉影子,不,要慢慢折磨他,直到死掉。但对于这个男人他不但有欣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可他没想到,影子长着这张脸。
“唐……萧,是你杀了我弟弟?”
第54章:囚徒与狼
唐萧从昏迷中醒过来,全身的疼痛感官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稍稍挪动身体都会感到痛楚入骨。
他知道这里有人,而且离他很近,正盯着他,用一种几乎着魔的愤怒与恨意。
他漫不经心地撩拨了一下满是血污的乱发,缚住手脚的锁链哗哗作响。唐萧已经习惯了。
如果在一天半左右的时间之内不停地昏过去,醒来,听到这种钢铁相撞的声响,任何人都能习惯,甚至疯掉。
白皓低头看着他。
唐萧看着自己的伤口,残酷地笑。他手上未干的血渍泛着冷光。
“唐萧,我再问你一遍……”
“我都说了早忘了。”
“你……”
唐萧挪动身体坐在小窗漏下的一片月光下,整个人沐浴在一片月白色的宁静中。满身血污在月光下仿佛古城上斑驳的影子,就像伴随他半生的去不掉的黑暗。但他的脸却还是那么干净,苍白透明。
在白皓看不见的地方,唐萧的身体仍在流血,那些细碎的伤口不停的愈合,开裂,每一秒都在争夺着他的生命。有时是细小的血流,有时是从皮肤下缓缓渗出的血珠。囚牢中潮湿阴冷,更糟糕的是,那些伤口都开始感染了。
“杀了那么多人,再记得些什么人,我就要真的疯了。”唐萧漫不经心地说着,指尖在隐隐作痛的伤口上抚摸着,死亡,很快就要到了。
白皓从后腰拔出手枪顶在他的头上,另一只手拽住他的头发狠狠地向墙上撞去。“你他妈以为我不敢这样对你!”
唐萧眨了眨眼睛。他有些看不清了,面前只有一团昏暗的雾色。
“我再问你一遍,四年前的明尼苏达,老仓库。”
这次白皓很耐心,也许是被他激怒到没法再生气的地步了。唐萧有很长的时间来想想他在明尼苏达曾经做过什么。
不要……求求你,我不想死……
那好像是一度困扰他的噩梦,放出内心的魔鬼的时刻。第一次杀人……是的,笑笑告诉他想去舔溅在枪口上的血,那不仅是半个灵魂,应该是整个人的意志。
“哦,就是年纪轻轻就贩毒,死的像条狗的那个?”影子脸上出现了一抹奇怪的笑容。
就算他浑身解数也没法逼出这个男人平静之外的表情。他讨厌唐萧这副总是大权在握看淡一切的模样!他想毁掉这个男人,他的骄傲他的尊严,把他彻彻底底的毁掉,可竟然不是因为恨!他恨不起来,即使唐萧杀了他的弟弟。
唐萧依然是条狼,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你杀不了我,你下不了手。”唐萧淡淡的说道。“所以你折磨我,想把我毁掉,让我失去信心和毅力。”
真该死他说对了!白皓恨恨的看着他。用枪将他的脑袋抵在墙上。从唐萧昏过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杀不了他,他没法开枪。
“你就那么想被折磨吗!”白皓盯着从唐萧额头上流下的血。唐萧艰难地睁开了被血糊住的眼,似乎感觉不到痛楚。
“那么我杀了辜鸿泽,嗯?”
“你动不了他。”
白皓丢下他,走出去锁上了门。
【你最好听我的,不然就要死在这儿了。】
唐萧在挣扎,他觉得眼前的事物似乎越来越不清晰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像……死亡。或是说,他正在被另一半改变着,这和死掉又什么两样呢?
【你得靠我,你真的快没命了。】笑笑在他耳边说着。
“没关系,反正……”
靠在墙边的身体倒了下去。
地牢潮湿阴暗,唐萧感觉越来越冷。我可能快要死了。他对自己说。在这之前他想尽可能再见辜鸿泽一面。
“喂!”
坐在外面的看守瞟了他一眼,低头吃着饭。
“喂!”
看守走近,唐萧可以看到一个块头中等的短发男子走近,脖子上有一个眼熟的刀形纹身。
如果他的视力没出问题,那是一个他曾经也有过的纹身。
“你的纹身很漂亮。”
听到这话看守触电似的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他。
“你替一个东方男人卖过命对吗?不仅如此,他还救过你一命。所以你有这个纹身,虽然你现在替伊莱亚做事……”
“闭嘴!”男人凶狠地吼他喊了一句,略微侧过头,确认后方没有人在看着他,然后走近门。
“我似乎见过你,和那个东方男人在一起。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放你走。外面的看守都很紧。”
“不需要。”
“需要我帮你传递什么消息吗?”
“来一罐德国原产的黑啤酒吧。”唐萧拍拍身上的泥土,坐回了原地,整个人和角落里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等一下。”
看守正要离开,唐萧又叫住他。
“你叫什么名字?”
“乔森.肯特。怎么了?”
“你应该不喜欢我叫你喂。”唐萧说完闭上了眼。他感到有一点发热,脑袋昏昏沉沉。绝对不能睡过去,他还要见辜鸿泽一面。
囚笼中的狼并没有尝试任何方法逃走。如果不是失去了意志,那是因为什么?
白皓看着眼中一片平静的男人,什么都不能让他屈服。
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味道,浓重的血腥味压迫着嗅觉细胞让人喘不过气来。被烧红的铁器烫过的地方发出滋啦啦的响声。乔森·肯特站在尽可能远一些的地方不忍再看。但唐萧很冷静,没有呻吟没有痛呼。
任何折磨都无法让这个男人失去锋芒。被囚禁的狼除非死,否则永远不会失去野性。
“你给我清醒一点!”白皓踢了他一脚。
“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你折磨我是为了什么呢?你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疼痛是多久以前承受过唐萧已经不记得了,就像重温故梦,可惜这是一场噩梦。
新伤和旧伤都疼得厉害。伤口已经开始溃烂了,很快就会要了他的命。身体烧得够呛,高烧让他开始有点神志不清了,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还是说你仅仅是为了毁掉我,因为你太弱了?”
“你会知道的。”白皓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针剂。
唐萧盯着他,没有说话。
“这个玩意会让你很耐操。”白皓的声音有点不正常。“我告诉了辜鸿泽,现在他正在赶来的路上。你说如果我当着他的面上了你会怎么样呢?”
唐萧眼眸中出现了一丝波动,即刻又恢复平静,白皓捕捉到了他一丝微妙的情绪变化,但那几乎不可辨的情绪迅速消失了,不留痕迹。
“能等一下吗?”
白皓的脸有点扭曲的笑。
“我不喜欢看着自己被人上。”没有说完,唐萧转头撞向了墙壁,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滴落在地上,很快积成一片。唐萧的身体瘫软下来倒在地上。
没想到唐萧会这么做。白皓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突然生气起来,把针管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发疯似的瞪着唐萧的脸。他注意到唐萧脸上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如果你在不给他治疗伤口,他很快就会死的。”乔森·肯特在门外说道。
“该死的!闭嘴!”白皓掏出手枪对着他:“该死的,给我闪到一边儿去!”
突然响起嗡嗡声,乔森·肯特立即接下了电话。
“把那该死的电话挂掉,你没听见吗?把那该死的电话挂掉!”白皓几乎是暴躁地抖动着枪口。
“伊莱亚先生来了,他想知道你为什么还没有处理掉Nathaniel唐。”
“他在哪里!”
“门口。”
“帮我把他藏起来,快点!”
已经迟了,伊莱亚站在了他们身后。
“他还没死?”
“他还不能死,他还欠着我弟弟的命。”
“我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要他现在就死。你要我现在打死他,还是你亲手来?”
枪口对准了唐萧的头。
门外忽然传来一片骚动声,混杂着枪响。
伊莱亚变了脸色从腰间拔出枪对准白皓:“好,你够狠,就算你的人能杀了我,你也走不了。”
“什……”白皓不明所以,忽然听到一阵锁链扯动的声音。
满脸鲜血的唐萧晃晃悠悠站起来,挺直脊背,那张狼狈但仍不失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你是怎么……”
唐萧用唯一干净一点的手背擦了擦脸,破烂满是血渍的衣服挂在他身上,苍白如鬼魅的脸上露出大片不自然的潮红。他缓缓展开了右手,那里面是一团染血的奇形怪状的金属,看上去像是个被揉成一团的易拉罐,因为强力挤压而突出了棱角,隐约可见上面有stout的字样。唐萧的手心已经血肉模糊,他一直握紧了这团东西保持清醒,片刻也不放松!
“你真像你父亲,连结局也一样。”伊莱亚不会有其他情绪,他轻轻地扣动了扳机。他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枪声响起,伴随着痛呼与枪支落地的声音。
辜鸿泽第一次开枪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打中了伊莱亚握枪的手。刀琰先他一步冲进来迅速解决了伊莱亚的手下,身形忽然顿住。他看见了浑身惨不忍睹的唐萧。
飘出一缕白烟的枪口对准了白皓。鲜血横流的场面激起了辜鸿泽的血性,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愤怒过。如果子弹不射穿白皓的胸口,那么被愤怒杀死的将是他自己。
“别看了。”轻柔地声音在辜鸿泽耳边响起。唐萧把手上的血胡乱抹在裤子上,蒙住辜鸿泽的眼睛,另一只手抓住了辜鸿泽握枪的手,慢慢下移。“你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杀人的事让我来做好了。放过他一条命吧。”
“为什么……放过我?”白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怎么会想放过你呢?”“唐萧”凑近他耳边:“我不是唐萧,我是笑笑。”
一声枪响,一缕青烟。
一切都该结束了。
“刀琰,把他留下。”唐萧指指乔森·肯特,一步步走出了囚房。
被囚笼困住的狼并没有被困住心,他的灵魂仍自由并且释放了困于囚笼中自己,重获新生。
“快去扶住他。”刀琰推了推呆滞的辜鸿泽,低声说道。
“什么?”
“他快撑不住了。”
辜鸿泽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在刺眼的阳光中,唐萧的身体缓缓倒下。
“唐萧!”辜鸿泽在他倒地之前接住了他。“唐萧,别睡过去,不不不,求你别睡,唐萧!唐萧!”
眼前一片白茫茫。唐萧觉得似乎是辜鸿泽接住了他,对他大喊了些什么,然而他什么也听不见。久违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那声音再一次响起来,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温柔。
【你见了他最后一面,安心了吗?】
“嗯。”
【我们走吧。】一只手从茫茫的光明中伸向他。
唐萧注意到笑笑说的是“我们”,于是紧紧握住了那只手。
“好。”
一切终于回到了黑暗中,悄无声息。
第55章:囚徒与狼
墓园很宁静,人们来了又去,留下回忆、哀悼、花束和脚印。
夏天即将过去,然而在这片宁静之中,绿意盎然,莺飞蝶舞,洁白的墓碑和十字架肃穆地矗立在草地中。有人静静落泪,有人对着死者的归宿之地微笑,而有人……却笑得落寞而嘲讽,神经质的低声对墓碑上的照片言语。
“还以为你能撑到最后呢,还不是……你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辜鸿泽,包括那个该死的公司,可他从你的葬礼之后就没来看过你,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啊,在地下。哈哈,唐萧,你他妈就是个疯子,你是个疯子。”
男子穿着白色的西装,胳膊上吊着三角巾,声音嘶哑。然而照片上的男子不会回答,只是兀自温和的笑,意味不明。
“一年多了,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他自言自语。
那一枪没有要了他的命。唐萧在笑笑手中夺回最后一丝理智的时候,偏移了枪口,一颗子弹嵌进了白皓的肺叶,让他捡回了半条命。